【译文】 太行、王屋两座山,方圆七百里,高八千丈,原来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山北面有位愚公,年纪将近九十岁了,面对着大山居住。苦于大山堵塞了山北往山南的去路,出入都要绕着山走,于是召集全家商议,说:“我和你们用毕生精力削平险峻,使道路直通豫州之南,到达汉水之阴,行吗?”全家异口同声地表示赞成。他的老伴提出了疑问,说:“凭你的力气,连一个小小的土丘也动不了,又能对太行山、玉屋山怎样呢?而且挖出来的土块石头又安放到哪里呢?”大家纷纷说:“倒到渤海的海边,隐土的北边。”愚公于是就带领儿孙中能挑担子的三个人,敲石挖土,用簸箕运到渤海的海边。邻居京城氏的寡妇有个男孩,刚到换牙齿的年龄,蹦蹦跳跳地也跑来帮忙。冬夏季节变换一次,才能往返一趟。河曲一位叫智叟的人笑着劝阻他们,说:“你愚蠢得也太厉害了!以你快要死的年纪,剩下的一点力气,连山上的一根毫毛也毁不掉,又能对土块和石头怎样呢?”北山愚公长叹道:“你的思想太顽固,顽固得无法说通,连寡妇和小孩都不如。即使我死了,有儿子在。儿子又生孙子,孙子又生儿子,儿子又有儿子,儿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没有穷尽,而山却不会再增高,为什么要担心挖不平呢?”河曲智叟无话回答。操蛇的山神听说了,怕他们真的挖个不停,便报告了天帝。天帝被他们的诚心所感动,命令夸娥氏的两个儿子背起这两座山,一座放到了朔州的东面,一座放到了雍州的南面。从此,冀州之南、汉水之阴再没有山丘阻塞了。 【原文】 夸父不量力①,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②,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③,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④。 【注释】 ①夸父——《淮南子·地形训》高诱注:“夸父,神兽也。”《山海经·海外北经》郭璞注:“夸父者,盖神人之名也。” ②隅谷——张湛注:“隅谷,虞渊也,日所入。” ③浸——浸润。 ④邓林——《淮南子·地形训》高诱注:“邓犹木也。”王叔岷:“《草堂诗笺补遗》十、《记纂渊海》九、《事文类聚·前集》二引并不疊‘邓林’二字,疑衍。”弥——远。 【译文】 夸父自不量力,要追赶太阳的影子。追到太阳隐没的隅谷的边上,口渴了想喝水,便跑到黄河与渭水边喝水,黄河、渭水不够喝,准备到北方大泽去喝。还没有走到,就渴死在半道上了。他扔掉的手杖,由于尸体中血肉的浸润,生长成了一片树林,叫邓林。邓林宽广,方圆达数千里。 【原文】 大禹曰:“六合之间①,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②。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则亦有不侍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戳而夭,不待将迎而寿③,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注释】 ①六合——天地和四方。 ②要之以太岁——杨伯峻:“太岁即木星,木星公转周期为十一八六年,古人误以为十二年,于是分黄道带为十二次,每年经过一次,故云要之以太岁。要,约也。”可供参考。古代以太岁纪年,太岁则为一年的纲要,故也可释为纲要。 ③将迎——犹言将养、保养。 ④缯纩——音 zēng(增)kuàng(矿),丝绵织品。 【译文】 大禹说:“上下四方之间,四海之内,日月照耀着它,星辰围绕着它,四季使它有规则,太岁使它有纲要。由神灵所产生,形状各不相同,有的早夭,有的长寿,只有圣人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夏革说:“但是也有不需要神灵就能产生,不需要阴阳二气就有形体,不需要日月就有光明,不需要杀戳就会死亡,不需要保养就会长寿,不需要五谷就有饭吃,不需要丝绸就有衣穿,不需要车船就能行路,它的方法是自然而然,这就不是圣人所能明白的了。” 【原文】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①,谬之一国②,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国名曰终北,不知际畔之所齐限③。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④。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⑤,状若■■⑥。顶有口,状若员环⑦,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⑧,臭过兰椒⑨,味过醪醴⑩。一源分为四埒■,注于山下,经营一国,亡不悉■。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济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织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倦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 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举■。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咤则徒卒百万■,视■则诸侯从命■,亦奚羡于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奈何从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注释】 ①涂——通“途”,道路。 ②之——到,前往。 ③际畔——边界。齐限——定限。 ④乔陟——陟,音 zh(至)。《释文》:“《尔雅》云:乔,高曲也。 ì又云:山三袭,陟。郭璞云:重陇也。” ⑤山名壶领——王叔岷:“《御览》五八、《天中记》九引‘山’字并不疉,疑衍。” ⑥甔甀——音 dān(耽)zhu(坠)。甔,为坛子一类瓦器。甄为小口瓮。 ì ⑦员——通“圆”。 ⑧瀵——音 fèn(粪),由地底喷出的泉水。 ⑨臭过兰椒——臭,音 xiù(秀),气味。兰,兰草,即泽兰,香草。椒,花椒。 ⑩醪醴——音 láo(劳)lǐ(札),甜酒。 ■埒——音 liè(劣),山上的水道。张湛注:“山上水流曰埒。” ■札厉——札,因遭瘟疫而早夭。厉,通“疠”,染疫病。《释文》:“札厉,疫死也。” ■侪——音 chái(柴),类,等。 ■孳阜——孳,生长繁殖。阜,盛多。 ■迭——轮流。 ■■——音 chǎng(厂),同“■”,■然,失意貌。 ■管仲——(?—前 645 年)名夷吾,字仲,春秋时齐国的宰相,助齐桓公称霸,被称为“仲父”, ■尅举——尅同“克”,能够。举,行动,起行。 ■隰朋——齐桓公时大夫,助管仲相桓公,成霸业。隰音 x(席)。 í ■殖物之阜——殖,种植。阜,盛多。 ■肆咤——肆,放纵。咤,叱咤,怒斥。张湛注:“肆疑作叱。” ■视■——视,通“指”。■,音 huī(挥),通“挥”。 ■耄——音 mào(冒),昏乱。 ■不可知——俞樾:“张注曰:‘此国自不可得往耳。’然则不可知之者,不可得往也。”此说可供参考。 【译文】 大禹治理洪水,迷失了道路,错到了一个国家,在北海北边的海滨,不知离中国有几千万里。那个国家名叫终北,不知它的边界到哪里为止。没有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这些东西。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很平坦,四周则有三重山脉围绕。国家的正当中有座山,山名叫做壶领,形状像个瓦瓮。山顶上有个口,形状像个圆环,名叫滋穴。有水从中涌出,名叫神瀵,香味胜过兰椒,甘美胜过甜酒。从这一个水源分出四条支流,流注到山脚下, 经过全国,没有浸润不到的地方。土气中和,没有因疫养成疠而早夭的人。人性柔弱,顺其自然,不竞逐,不争夺;心地善良,筋骨软弱,不骄傲,不嫉妒;年长和年幼的都平等地居住在一起,没有国君,没有大臣;男女混杂游耍,没有媒的,没有聘嫁;靠着水居住,不种田,不收割;土气温和适宜,不织布帛,不穿衣服;活一百岁才死,不早夭,不生病。那里的人民繁衍无数,有喜有乐,没有衰老、悲哀和痛苦。那里的风俗喜欢音乐,手拉手轮流唱歌,歌声整天不停。饥饿疲倦了就喝神泉的水,力气和心志便又恢复中和与平静。喝多了便醉,十几天才能醒。用神泉的水洗澡,肤色柔滑而有光泽,香气十几天才消散。周穆王北游时曾经过那个国家,三年忘记回家。回到周国宫殿以后,仍然思慕那个国家,觉得十分失意,不想吃酒肉,也不见嫔妃,好几个月以后才恢复正常。管仲听说后劝齐桓公游辽口,一同到那个国家去,几乎要动身了。隰朋劝阻说:“您丢弃齐国广阔的土地,众多的人民,可观的山川,丰富的物产,隆盛的礼义,华丽的穿戴,妖艳嫔妃充满后宫,文武忠良充满朝廷,叱咤一声就能聚集徒卒百万,号令一下就能使诸侯听命,又为什么要羡慕别的国家而抛弃齐国的祖宗和土地,去野蛮落后的国家呢?这是仲父的糊涂,为什么要听他的?”桓公于是停止了出游的准备,把隰朋的话告诉了管仲。管仲说:“这本来不是隰朋所能明白的。我只怕那个国家去不了,齐国的富饶有什么可留恋的?隰朋的话有什么可顾及的?” 【原文】 南国之人祝发而裸①,北国之人鞨中而裘②,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③,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④,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东有辄沐之国⑤,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⑥,谓之宜弟。其大父死⑦,负其大母而弃之⑧,曰:‘鬼妻不可以同居处⑨。’楚之南有炎人之国⑩,其亲戚死■,■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注释】 ①祝发而裸——《释文》:“孔安国注《尚书》云:祝者,断截其发也。《汉书》云:越人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一本作‘被’,恐误。裸,谓不以衣蔽形也。” ②鞨巾——鞨,音 mò(末)。鞨巾,男子束发的头巾。 ③九土所资——九土,指九州,古代就其所知的大陆划分的九个地理区域。《周礼·职方》作幽州、并州、冀州、兖州、青州、扬州、荆州、豫州、雍州。资,供给,资源。 ④葛——丝织品。 ⑤辄沐之国——沐,张湛注:“又休。”《释文》作“休”,云,“辄,《说文》作耴,耳垂也。休,美也。” ⑥鲜而食之——鲜,卢文弨:“鲜,当以解剥为义。”汪中:“鲜,析也,声之转。”王重民:“鲜,盖‘解’字之误。” ⑦大父——祖父。 ⑧大母——祖母。 ⑨以——与。北宋本、吉府本、《墨子·节葬篇》作“与”。 ⑩炎人之国——《释文》“炎”作“啖”,云:“啖,本作炎。”《墨 子·节葬篇》作“啖”。 ■亲戚——古指父母兄弟等。《史记·五帝本纪》“事舜亲戚”,张守节正义:“亲戚,谓父瞽叟、后母、弟象、妹颗乎等。”本文下有“乃成为孝子”一句,则此处当指父母。 ■■——音 xiǔ(朽),腐烂。《释文》:“■本作■,音寡,剔肉也。又音朽。” ■仪渠之国——即义渠国,在今甘肃省境内。 ■■——《释文》:“■,音柴。《说文》:烧柴焚燎以祭灭神。或通作柴。” ■熏——火烟上出。 ■登遐——又作“登假”、”登霞”、“升霞”、“升假”,犹言仙去。 【译文】 南方国家的人截断头发而裸露身体,北方国家的人头札布中而身穿皮裘,中州国家的人头戴礼帽而身穿衣裳。依据九州条件的不同,有的种地有的经商,有的打猎有的捕鱼,就像冬天穿皮袄、夏天穿丝绸,水行坐船、陆行乘车一样。不用说话自然明白,顺应本性自然成功。越国的东方有个辄沐国,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后,就解剥并吃掉他,说是对下面的弟弟有好处。他们的祖父去世了,要把祖母背出去扔掉,说:‘死鬼的妻子不能与我们住在一起。’楚国的南方有个炎人国,他们的父母去世了,要把身上的肉剔下来扔掉,然后把骨头埋到土里,才算是孝子。秦国的西方有个仪渠国,他们的父母去世了,要把柴火堆起来放在尸体下焚烧,烧的尸体的烟气直往上跑,叫:做升天,这样才算是孝子。在上面的人以此为政事,在下面的人以此为风俗,而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原文】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①,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②:“日初出大如车盖③,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肾中如探汤④: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⑤?” 【注释】 ①一儿以日初出远——俞樾:“‘儿’下当有‘曰我’二字,方与上句一律。”杨伯峻:“《事类赋》天部三、《御览》三、又三八五引正有‘曰我’二字。” ②一儿曰——王重民:“《御览》三引‘一儿’上有‘曰尔何以知’五字。”王叔岷:“《天中记》一引‘一儿’上亦有‘曰尔何以知’五字,《事类赋》一天部一引‘一儿’上有‘曰尔何以知之’六字。” ③车盖——王重民:“《意林》、《初学记》一、《御览》三引‘车盖’并作‘车轮’。”王叔岷:“《事类赋》一天部一引‘车盖’亦作‘车轮’,《韵府群玉》十八引亦作‘车轮’。” ④及其日中如探汤——王重民:“‘日’字衍文。‘其’即指日也,若有‘日’字,则文词赘矣。《类聚》一、《初学记》一、《御览》三引并无‘日’字,可证。”王叔岷:“《法苑珠林》七、《事类赋》一、《御览》三八五、《韵府群玉》五八引并无‘日’字。《意林》、《锦绣万花谷·前 集》一引则并无‘其’字。疑一本‘日’作‘其’,传写因并窜入耳。”探,音 tàn(滩),试探,伸手拿取。汤,热水。 ⑤为——谓,认为。 【译文】 孔子到东方游览,看见两个小孩在争辩,便问他们为什么争辩。一个小孩说:“我认为太阳刚出山时离我们近,而中午时离我们远。”另一个小孩说:“我认为太阳刚出山时离我们远,而中午时离我们近。”一个小孩说:“太阳刚出山时像车盖那么大,到了中午,就像小盘子那么大了,这不正是离人远的看来小,而离人近的看起来大吗?”另一个小孩说:“太阳刚出山时又寒又冷,到中午像手伸进热水里一样,这不正是离人近时热而离人远时凉吗?”孔子不能裁决。两个小孩笑着说:“谁说你知识丰富啊?” 【原文】 均,天下之至理也,连于形物亦然①。均发均县②,轻重而发绝③,发不均也④。均也,其绝也莫绝⑤。人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詹何以独茧丝为纶⑥,芒针为钩⑦,荆筿为竿⑧,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汩流之中⑨,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戈也⑩,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钩■,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沈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注释】 ①连——牵连,涉及。张湛注:“连,属也。” ②均发均县——发,头发。县,音 xuán(悬),同悬。 ③绝——断。 ④发不均也——王叔岷:“下‘发’字疑涉上而衍。林希逸《口义》:‘故曰,轻重而发绝,不均也。’是所见本正无下‘发’字,《墨子·经说下篇》同。” ⑤其绝也莫绝——其绝,张湛注:“若其均也,宁有绝理。”莫绝,张湛注:“言不绝也。” ⑥詹何——张湛注:“詹何,楚人,以善钓闻于国。”纶——鱼线。⑦芒针——稻麦之芒,其锐如针,故称芒针。 ⑧荆筿——荆,灌木名。筿,音 xiǎo(小),小竹。 ⑨汩——音 gǔ(骨),迅疾貌。《释文》:“汩,古物切,疾也。”⑩蒲且子——张湛注:“蒲且子,古善弋射者。”楚国人。弋——用绳系在箭上射。 ■缴——音 zhuó(酌),系在箭上的生丝绳,射鸟时用。 ■鸧——音 cāng(仓),即鸧鹒,鸟名,又称黄鹂、黄莺、黄鸟。 ■放——音 fǎng(访),通“仿”。 ■沈埃聚沫——沉淀的尘埃,聚集在一起的泡沫。 【译文】 均是天下最高的准则,涉及到有形的物体也是这样。均匀的头发能悬挂均匀的物体,有轻有重而头发断绝,就是因为不均匀的缘故。力量均匀,本 来应该断的也不会断。一般人认为不是这样,但自然会有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詹何用一根蚕丝做鱼线,用稻麦的芒针做鱼钩,用荆条和嫩竹做鱼竿,用剖开来的米粒做鱼饵,在八十丈深的深渊和湍急的急流中钓到能装满一辆车子的大鱼,鱼线不断,鱼钩不直,鱼竿不弯。楚王听说后感到奇怪,便召他来问其中的道理。詹何说:“我听我已故的父亲说,蒲且子射鸟,用柔弱的弓和纤细的丝线,趁着风势射出去,能把一双黄鹂从青云之上射下来,就是因为用心专一,动手均匀。我沿用他的方法,摸仿着去学习钓鱼,用了五年时间才完全掌握了这种技术。当我在河边拿着鱼竿的时候,心中没有杂念,只想着钩鱼,扔出鱼线,沉下鱼钩,手不轻不重,任何事物不能扰乱。鱼看见我的钓饵,认为是沉淀下来的尘埃和聚集在一起的泡沫,毫不怀疑地吞了下去。这就是我所以能以柔弱制服刚强,以轻物得到重物的道理。大王治理国家如果也能这样,那天下就可以在你的手掌上运转,还会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呢?”楚王说:“说得好!” 【原文】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①。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于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②。”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于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宝,有其妻子③,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辨于扁鹊。扁鹊辨其所由,讼乃已④。 【注释】 ①同请扁鹊求治——俞樾:“既言请,又言求,于义夏矣。‘请’乃‘诣’字之误也。诣,至也。言至扁鹊之所而求治也。”扁鹊,战国时医学家。姓秦,名越人,渤海郡鄚(今河北任丘)人,医名甚著。后因诊治秦武王病,被秦太医令妒忌杀害。 ②验——征兆。杨伯峻释验为证,即症。 ③有——占有。《集释》:“《御览》三七六引作‘而有其妻子’。‘有’上有‘而’字,与上句同。” ④讼乃已——卢重玄解:“夫形体者,无知之物也。神识者,有知之主也。守乎本则真全而合道,滞乎质由失性而徇情。俗人徒见形之有憎爱,不知神之为主宰也。今言易其心而各有妻子者,明心为情主,形实无知耳。所以道者莫贵乎养神也。” 【译文】 鲁公扈和赵齐婴两人有病,一同到扁鹊那里请求医治。扁鹊为他们看了病,不久就一起治愈了。扁鹊对公扈和齐婴说:“你们以前所害的病,是从外面侵入腑藏的,用药草和针砭就能治好。现在你们有生下来就有的病,和身体一同增长,现在为你们治疗,怎么样?”他二人说:“希望先说说我们病的症状。”扁鹊对公扈说:“你的心志刚强但气魄柔弱,所以计谋太多而缺乏果断。齐婴心志柔弱但气魄刚强,所以计谋太少而十分专横。如果把你们的心交换一下,那就都会很好了。”扁鹊于是叫两人喝了毒酒,让他们昏迷了三天,剖开胸膛,取出心脏,交换以后又放了进去,给他们吃了神药, 醒来以后一切和原来一样。两人告辞回家。于是公扈回到了齐婴的家,并拥有他的妻子儿女,妻子儿女却不认识他。齐婴也回到了公扈的家,占有他的妻子儿女,妻子儿女也不认识他。两家人因此打起了官司,求扁鹊来分辨缘由。扁鹊说明了此事发生的原因,官司才解决。 【原文】 匏巴鼓琴而鸟舞鱼跃①。郑师文闻之②,弃家从师襄游③,柱指钩弦④,三年不成章⑤。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钩,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以观其后。”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于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⑥,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⑦,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⑧,霜雪交下,川池暴沍⑨。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宾⑩,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官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注释】 ①匏巴——张湛注:“匏巴,古善鼓琴人也。”匏,音 páo(袍)。 ②郑师文——张湛注:“师文,郑国乐师。” ③师襄——《淮南子·主术训》高诱注:“师襄,鲁乐太师也。”善鼓琴,《论语》谓之“击磬襄”。孔子尝从其学。 ④柱指钩弦——张湛注:“安指调弦。”注中“安”,世德堂本作“按”。《释文》:“柱,一本作住。”则柱当作“按”解,指为“手指”,钩作“调”解。若以柱为乐器上的弦枕木,指为指法,钧为乐调,弦为弹弦法,则此句意为向师襄学习柱法、指法、乐调与弹弦法,亦可通。 ⑤章——音乐一曲为一章。 ⑥叩商弦以召南吕——张湛注:“商,金音,属秋。南吕,八月律。”商,五音(中国五声音阶的五个音级)之一。五音为宫、商、角、徵、羽。中国古代阴阳五行理论把五音与五行、四时(四季)相配。其配合关系为:角音为木,属春;徵音为火,属夏;商音为金,属秋;羽音为水,属冬;宫音为土,属长夏(六月)并兼有四季。南吕,十二律,中国古代律制,用三分损益法将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的一种律制之一。十二律从低到高依次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古人把十二律与十二月相配。其配合方法,从黄钟开始,依次为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 ⑦叩角弦以激夹钟——张湛注:“角,木音,属春。夹钟,二月律。” ⑧叩羽弦以召黄钟——张湛注:“羽,水音,属冬。黄钟,十一月律。” ⑨沍——音 hù(互),本作“沍”,冻结。 ⑩叩徵弦以激蕤宾——张湛注:“徵,火音,属夏。蕤宾,五月律。”徵,音 zhǐ(只)。蕤,音 ru。 í ■命宫而总四弦——宫,土音,属长夏,兼有四季。四弦,指商、角、羽、徵四音。 ■澧——卢文明:“澧与醴同。”醴泉,甘美的泉水。 ■蹈——顿足踏地,跳。 ■师旷之清角——师旷,春秋时晋平公乐师,字子野。清角,指五音中角音,奏出清声时,称为清角。张湛注:“师旷为晋平公奏清角,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三奏之,裂帷幕,破俎豆,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伏,晋国大旱,赤地三年。故曰得声者或吉或凶也。” ■邹衍之吹律——邹衍,又作“驺衍”,战国末哲学家,阴阳五行家的代表人物,齐国人,曾为燕昭王师。《汉书·艺文志》著录《邹子》四十九篇,《邹子终始》五十六篇,皆不传。律,指十二律。张湛注:“北方有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子吹律暖之,而禾黍滋也。” 【译文】 匏巴弹琴,能使鸟儿飞舞、鱼儿跳跃。郑国的师文听说后,便离开了家,跟随师襄游学,按指调弦,但三年也弹不好一支乐曲。师襄说:“你可以回家了。”师文放下他的琴,叹了口气说:“我并不是不能调弦,也并不是弹不好乐曲,而是我心中所存在的不是琴弦,脑子所想的不是乐声,心内不能专注,心外便不能与乐器相应,所以不敢放开手去拨动琴弦。姑且少给我一些时日,看看我以后怎样。”没多久,又去见师襄。师襄问:“你的琴怎样了?”师文说:“行了。请让我试试吧。”于是在春天里拨动了商弦,奏出了南吕乐律,凉爽的风忽然吹来,草木随之成熟并结出了果实。到了秋天,又拨动角弦,奏出了夹钟乐律,温暖的风慢慢回旋,草木随之发芽并开出了花朵。到了夏天,又拨动羽弦,奏出了黄钟乐律,霜雪交相降落,江河池塘突然冻结成冰。到了冬天,又拨动徵弦,奏出了蕤宾乐律,阳光炽热强烈,坚固的冰块立刻融化。弹奏将要结束,又拨动宫弦,奏出了四季调和乐律,于是和暖的南风回翔,吉祥的彩云飘荡,甘甜的雨露普降,清美的泉水流淌。师襄便抚摸着心房蹦了起来,说:“你弹奏得太微妙了!即使是师旷弹奏的清角,邹衍吹奏的声律,也不能超过你,他们将挟着琴弦、拿着萧管跟在你后面向你请教了。” 【原文】 薛谭学讴于秦青①,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②,抚节悲歌③,声振林木,响遏行云④。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秦青顾谓其友曰:“昔韩娥东之齐⑤,匮粮,过雍门⑥,鬻歌假食⑦。既去而余音绕梁■⑧,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⑨,一里老幼悲愁⑩,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老幼喜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遗声■。” 【注释】 ①薛谭学讴于秦青——张湛注:“二人,秦国之善歌者。”讴,歌唱。 ②饯于郊衢——饯,以酒食送行。衢,四通八达的道路。 ③抚节——打着节拍。 ④遏——阻止。 ⑤韩娥——张湛注:“韩国善歌者也。” ⑥雍门——《释文》:“雍门,地名。杜预:齐城门也。” ⑦鬻歌假食——鬻,音 yù(育),卖。假食,寄食,依靠别人吃饭。 ⑧梁■——■,音 l(丽),栋,中梁。梁,又作梁丽,栋梁。 ì ⑨曼声——长声。张湛注:“曼声犹长引也。” ⑩一里——《释文》:“一里,一本作十里。” ■遽——急。 ■■舞——因欢欣而鼓掌跳舞。 ■厚赂发之——赂,赠送财物。发,送。张湛注:“发犹遣也。” ■放——通“仿”,仿效。 【译文】 薛谭向秦青学习唱歌,还没有把秦青的本领完全学到手,自以为没有什么可学的了,于是告辞回家。秦青也不制止,还在郊外的大路口为他饯行,并打着节拍唱着悲伤的歌曲,声音振动了树林,回响挡住了行云。薛谭这才认错并请求返回继续学习,终身不敢再提起回家的事。秦青曾对他的朋友说:“过去韩娥往东到齐国去,粮食吃完了,经过雍门时;便依靠卖唱来维持生活。她走了以后,留下来的声音还在屋梁间回荡,三天没有停止,周围的人还以为她没有离开。韩娥经过旅馆时,旅馆里的人侮辱了她。于是韩娥拖长了声音悲哀地哭泣,周围一里以内的老人和小孩也都随之悲哀忧愁,相对流泪,三天没有吃饭。旅馆里的人急忙追赶她,向她赔情道歉,韩娥回来后,又拖长了声音长时间地唱歌,周围一里之内的老人和小孩也都欢喜雀跃地拍着手跳起舞来,谁也不能自己停下来,都忘记了刚才的悲哀。然后给她很多钱财送她回家去。所以雍门附近的人直到现在还喜欢唱歌和悲哭,那是在模仿韩蛾留下来的声音啊!” 【原文】 伯牙善鼓琴①,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②,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于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③,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④。吾于何逃声哉?” 【注释】 ①伯牙——春秋时善弹琴者。《吕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战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②志在登高山——卫叔岷:“‘登’字疑衍。‘志在高山’与下‘志在流水’相对。《记纂渊海》五二、七八、《合壁事类·前集》五七、《韵府群玉》八引皆无‘登’字。《吕氏春秋·本味篇》、《韩诗外传》九、《说苑·尊贤篇》并同。” ③霖雨之操——霖雨,连绵的大雨。操,琴曲的一种。应劭《风俗通·声音》:“其遇闭塞忧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 ④志想象犹吾心——张湛注:“言心暗合与己无异。” 【译文】 伯牙善于弹琴,钟子期善于听音。伯牙弹琴时,心里想着高山,钟子期说:“好啊!高大庄严地像泰山!”心里想着流水,钟子期说:“好啊!浩浩荡荡地像江河!”伯牙想到什么,钟子期一定能领会到。伯牙在泰山北面 游览,突然遇到暴雨,停留在岩石下,心中悲哀,于是拿起琴弹了起来。先弹《霖雨之操》,又弹《崩山之音》,每弹一曲,钟子期都能领会它的旨趣。于是伯牙放下琴叹道:“你听琴的本领真是太高了,太高了!你心中想的简直和我想的一样,我哪里逃得掉你对声音的识别能力呢?” 【原文】 周穆王西巡狩①,越崑■,不至弇山②。返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③,穆王荐之④,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⑤,吾与若俱观之。”越日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邪?”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⑦。”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⑧,信人也⑨。巧夫顉其颐⑩,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弟子东门贾、禽滑厘、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注释】 ①巡狩——又作“巡守”。古代帝王每隔五年出外视察诸侯所镇守的地方,称“巡狩”。 ②不至■山——王重民:“‘不’字疑衍。《穆天子传》云:‘天子遂驱,升于■山。’《周穆王篇》亦云:‘乃观日之所入。’亦指登■山事也。是穆王曾至■山。若有不字,则与事实不合矣。”■,音 yǎn(眼)。■山,即■兹山,又称崦嵫山,在今甘肃天水县西境。古人以为是太阳降落的地方。 ③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张湛注:“中道有国献此工巧之人也。”杨伯峻:“依张注云云,则原文当作‘反还,未及,中道国有献工人名偃师’。今本‘国’‘道’二字误倒,遂以‘未及中国’为句。文义虽通,失其本真矣。” ④荐之——张湛注:“荐当作进。”召见之意。 ⑤日以俱来——张湛注:“日谓别日。” ⑥越日——《集释》:“‘越日’,元本、世德堂本并作‘翌日’,《御览》七五二引作‘越日’。” ⑦倡——古代以乐舞为生的艺人。 ⑧趣——同“趋”,快步行走。 ⑨信人——信,确实。信人,像真的人。 ⑩■——音 qīn(钦),又读 hàn(憾)。《释文》:“■犹摇头也。” ■瞬——眨眼。 ■慑——恐惧,害怕。 ■谛——仔细。 ■合会——即会合,聚集在一起。 ■贰车——副车。《礼记·少仪》郑玄注:“贰车,佐车皆副车也,朝 祀之副曰贰,戎猎之副曰佐。” ■班输之云梯——班输,即公输班,姓公输,名班,春秋时鲁国人,亦称鲁班,当时有名的巧匠。张湛注:“班输作云梯,可以凌虚仰攻。” ■墨翟之飞鸢——鸢,音 yuān(冤),鸟名,又称“老鹰”。墨翟(约前 468—376 年),春秋战国之际思想家,墨家派的创始人。张湛注:“墨子作木鸢,飞三日不集。”杨伯峻:“《墨子·鲁问篇》:‘公输子削竹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淮南子·齐俗训》:‘鲁般,墨子作木为鸢而飞之,三日不集。’《韩非子·外储说》:‘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论衡·儒增篇》云:‘儒书你鲁般、墨子之巧,刻木为鸢,飞之三日而不集。’又《乱龙篇》同。《抱朴子·应嘲篇》:‘墨子刻木鸡以戾天。’或云鲁般,或云墨子,或同属二人;或以为鸢,或以为鹊,或以为鸡;同一事而传闻异词也。” ■东门贾、禽滑厘——东门贾,公输班弟子。禽滑厘,墨翟弟子,滑,音 gǔ(骨)。 ■规矩——规,圆规,校正圆形的工具。矩,校正方形的工具,二者为木工所必备。 【译文】 周穆王到西部视察,越过昆仑山,到达弇兹山。然后返回来,尚未到达中原地区,路上有人自愿奉献技艺给穆王,名叫偃师,穆王召见他,问道:“你有什么才能?”偃师说:“我能按你的任何想法去做。但我已经造出了一件东西,希望大王先看一看。”穆王说:“过几天你把它带来,我们一块儿看看。”过了一天,偃师又来拜见穆王,穆王召见了他,说:“和你一道来的是什么人啊?”偃师回答说:“是我所造的能唱歌跳舞的人。”穆王惊奇地看着它,行走俯仰,和真人一样。那个巧木匠摇它的头,便唱出了符合乐律的歌;捧它的手,便跳起了符合节拍的舞。千变万化,你想叫它干什么它就能干什么。穆王以为是个真人,便叫盛姬及宫内待御一起来观看。表演快要结束的时候,那个会唱歌跳舞的人眨了眨眼睛,向穆王的左右嫔妃招手。穆王大怒,立刻要杀偃师。偃师十分害怕,连忙剖开那唱歌跳舞的人让穆王看,原来都是用皮革、木料、胶水、油漆、白粉、黑粉、红粉、青粉等材料凑合起来的,穆王仔细察看,体内的肝、胆、心、肺、脾、肾、肠、胃,体外的筋骨、四肢、骨节、皮肤、汗毛、牙齿、头发等,全是假的,但却没有不具备的,聚合起来又和一开始见到的一样。穆王试探着拿走它的心,它的嘴便不能再说话;拿走它的肝,它的眼睛便不能再看东西;拿走它的肾,它的脚便不能再走路。穆王这才高兴地赞叹道:“人的技巧竟然可以与创造万物的天帝具有相同的功能吗?”命令偃师坐上副车回到中原。班输的云梯,墨翟的飞鸢,自称是最高的技能了。弟子东门贾、禽滑厘听到了偃师的技巧,便告诉了两位老师,这两位终身再也不敢谈论自己的技艺,却时时拿着规矩在研究。 【原文】 甘蝇,古之善射者,彀弓而兽伏鸟下①。弟子名飞卫,学射于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于飞卫。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纪昌归,偃卧其妻之机下②,以目承牵挺③。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皆④,而不瞬也。以告飞卫,飞卫曰:“未也,必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著, 而后告我。”昌以氂悬虱于牖⑤。南面而望之⑥。旬日之间,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⑦、朔蓬之簳射之⑧,贯虱之心,而悬不绝。以告飞卫,飞卫高蹈拊膺曰⑨:“汝得之矣!”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⑩,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于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而无差焉。于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于涂,请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术于人。 【注释】 ①彀——音 gòu(够),张满弓弩。 ②偃——仰卧。机——指织布机。 ③以目承牵挺——承,从下向上看。牵挺,张湛注:“牵挺,机蹑。”蹑为古代织机上提综的踏板。 ④倒眥——倒,王重民:“《御览》七百四十五引‘倒’作‘到’,又八百二十五引亦作‘到’,疑作‘到’者是也。”眥,音 z(自),眶。 ì ⑤以氂悬虱于牖——氂,音 máo(毛),长毛。牖,音 yǒu(有),窗。 ⑥南面——面向南。 ⑦燕角之弧——弧,木弓。燕角,燕国的牛角。燕角之弧,木干上配有燕角的弓。 ⑧朔蓬之簳——朔,杨伯峻:“‘朔’字当为‘荆’,形近而误。《考工记》:‘燕之角,荆之干,此材之美者也。’即此文所本。且‘荆’与‘燕’对举,似非泛指朔方而言。”蓬,草名,其茎可以做箭。簳,音 gǎn(杆),箭。 ⑨高蹈拊膺——蹈,跳。拊,拍。膺,胸。 ⑩相遇于野——王叔岷:“《事文类聚·前集》四二、《合璧事类·前集》五七、《天中记》四一引‘相’上并有‘一日’二字,当从之。” ■穷——尽。 ■以棘刺之端扞之——棘,有刺的草木。扞,音 hàn(汗),抵挡。 【译文】 甘蝇是古代很会射箭的人,一张开弓,走兽便趴下,飞鸟便落地。有个弟子叫飞卫,向甘蝇学习射箭,技巧超过了他的老师。又有一个叫纪昌的人,向飞卫学习射箭。飞卫说:“你先学习不眨眼的本领,然后才可以谈射箭的事。”纪昌回家后,仰卧在他妻子的织布机下,眼睛对着上下不停移动的踏板。两年以后,即使锥尖碰着眼眶,也不眨一眨眼。他把这个本领告诉了飞卫,飞卫说:“不行,还必须学会看东西,然后才可以学射箭,看小东西能像看大东西一样,看细微的东西能像看显著的东西一样,然后再来告诉我。”于是纪昌用一根长毛系住一只虱子挂在窗子上,面朝南望这只虱子。十天之中,他所看到的虱子逐渐变大;到三年之后,就像看车轮那么大了。再看别的东西,就都成了丘陵和高山。于是他用燕国的牛角装饰的弓、楚国的蓬草做的箭去射那只虱子,正好穿透了虱子的心脏,而挂虱子的长毛却没有断。他又把这个本领报告了飞卫,飞卫高高地跳起来拍着胸脯说:“你已经得到本领了!”纪昌完全学到了飞卫的技艺之后,心想天下能够和自己相敌的,只有飞卫一个人了,于是阴谋杀害飞卫,有一次在野外碰到了,两人互相射箭,箭头在半道相撞,坠落到地上,连尘土也没有被扬起来。飞卫的箭先射完了,纪昌不还留下一支,他射出这支箭后,飞卫用一根草刺的尖端去抵挡, 一点不差地挡住了箭。于是两人流着眼泪扔掉了弓,在路上互相跪拜,请求结为父子,并割臂发誓,不得把技巧传给他人。 【原文】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①。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②,必先为裘③。’汝先观吾趣④。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⑤,六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从。”泰豆乃立木为涂⑥,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⑦。曩汝之行,得之于足,应之于心。推于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⑧,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于中心,而外合于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⑨,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诚得其术也。得之于衔,应之于辔;得之于辔,应之于手;得之于手,应之于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⑩,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未尝觉山谷之■■,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注释】 ①造父、泰豆氏——古代擅长驾车的人。 ②冶——铸造金属制品的工人。 ③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于,必先为裘——《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张湛注:“箕裘皆须柔屈补接而后成器。为弓冶者,调筋角,和金铁亦然。故学者必先攻其所易,然后能成其所难,所以为谕也。” ④趣——通“趋”,快步行走。 ⑤六辔——辔,音 pèi(配),驾驭牲口的缰绳。古代四马之车,每匹马各有两辔,共有八辔,但因两旁两马的内辔系在栻前,在御者之手的只有六辔,故六辔又为缰绳的代称。本文中的“六辔”似指六匹马的缰绳,观此处云:“六辔可持,六马可御”,“六辔”与“六马”对文,显然六辔所系不是四马。下文又有“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之文,二十四蹄为六马,可证本文“六辔”所系为六马。 ⑥涂——通“途”,道路。 ⑦凡所御者,亦如此也——卢重玄解:“立木如足,布之如步。《庄子》云,侧足之外皆去其土,则不能履之者,心不定也。若御马者亦如使其足,则妙矣。” ⑧齐辑乎辔衔之际——辑,协调驾车的众马。衔,青铜或铁制,放在马口内,用以勒马。 ⑨旋曲中规矩——陶鸿庆:“‘矩’字衍文。本作‘进退中绳而旋曲中规’,言‘直者中绳,曲者中规’也。《淮南子·主术训》引此文无‘矩’字。” ⑩策——马鞭。 ■莫不中节——张湛注:“与和鸾之声相应也。”和鸾,古代车马上的铃铛。 ■■——音 xiǎn(险),同“险”。 ■原隰——高平为原,下湿为隰,本文指原野。 【译文】 造父的老师叫泰豆氏,造父一开始跟随他学习驾车时,所持礼仪十分谦卑,但泰豆三年也没有教他。造父持礼更加谨慎,泰豆才告诉他说:“古诗说:‘优秀弓匠的弟子,一定要先学习做簸箕;优秀冶匠的弟子,一定要先学习做皮衣。’你先看我快步行走。如果能和我一样地快步行走,然后才可以掌握缰绳,驾驭马匹。”造父说:“一切听您的命令。”泰豆于是把木棍立起来作道路,木桩上只能放一只脚,根据步伐大小放置,然后踩在木桩上行走,来回快跑,也没有跌落下来。造父学习这个技巧,三天就完全学到手了。泰豆赞叹说:“你怎么这么灵敏呀?掌握得真快啊!凡是要驾御马车的,也要像这样子。刚才你在木桩上走路时,踩得稳的是脚,指挥者是心。把这推广到驾车上,在协调缰绳和衔铁的时候,快慢与口令相和谐,正确的指挥发于心胸之内,而掌握节拍在于手臂之间。体内有了适中的思虑,身外符合马匹的情性,所以能进退遵循绳墨,旋曲符合规矩,选择道路,长途奔驰,气力绰绰有余,这才是真正掌握了驾车的技巧。在衔铁上得到信号,马上就能在缰绳上有所回应;在缰绳上得到信号,马上就能在乎上有所回应。在手上得到信号,马上就在心上有所回应。这样就用不着眼睛看,用不着鞭子赶,心情闲适,身体正直,六匹马的缰绳不乱,二十四只马蹄的步伐没有误差,回转与进退,没有不符合节拍的。然后,可以使车轮之外没有其它痕迹,可以使马蹄之外没有其它地面也照样能行走,并没有觉得山谷的艰险和原野的平坦,看上去完全一样。我的技巧没有了,你好好记住吧!” 【原文】 魏黑卵又■嫌杀丘邴章①,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仇。丹气甚猛,形甚露②,计粒而食,顺风而趋。虽怒,不能称兵以报之③。耻假力于人,誓手剑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节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刀,披胸受矢④,■锷摧屈⑤,而体无痕挞⑥。负其材力,视来丹犹雏■也⑦。来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⑧,将奚谋焉?”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申他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⑨,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⑩,后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日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二世矣,而无施于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于牖下■,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于门,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于门,三招我,亦使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 【注释】 ①暱嫌——■,即‘昵’。张湛注:“暱嫌,私恨。” ②形甚露——杨伯峻:“《礼记·檀弓》:‘■手足形。’郑注:‘形’体也。’《左传·昭元年》:‘勿使有所壅闭揪底以露其体。’杜注‘露’羸也。’‘形甚露’犹言‘体甚羸’也。下文张注云‘体羸虚’,正得其义。” ③称兵——称,举。兵,武器。张湛注:“有胆气而体羸虚,不能举兵器也。” ④刀——《集释》:“《藏》本、世德堂本作‘刃’。”披——披露,显露。 ⑤■锷摧屈——■,音 máng(忙),刀剑的尖锋。锷,音 è,剑刃。摧,毁坏。屈,弯曲。 ⑥体无痕挞——王重民:“‘挞’字与上文义不相合,《御览》三百八十六,又四百八十二引并无‘挞’字,疑是衍文。”胡怀琛云:“‘痕挞’二字疑倒。”挞,用鞭子或棍子打。 ⑦■——音 kòu(扣),待母哺食的小鸟。 ⑧易——轻慢,轻贱。 ⑨服——佩带。 ⑩纳——交付,本文指送去作抵押。 ■杀人——杨伯峻:“杀人谓杀人至死也。” ■混然无际——泯然,完全没有的样子。际,交会之处。 ■昧爽之交——昧,昏暗。爽,明亮,昧爽之交,由暗转明之际,即黎明。 ■窃窃然——明察貌。 ■■然——■,音 huō,刀削物的声音。 ■血刃——血沾刀口。 ■晏——晴朗。 ■偃于牖下——偃,仰卧。牖,音 yǒu(有),窗。 ■蚩——痴貌。 ■嗌疾而腰急——嗌,音 ài(爱),咽喉窒塞。急,紧缩。 ■支强——支,通“肢”。强,紧硬。 ■厌——音 yā(鸭),指厌胜,以法术制服他人。 【译文】 魏黑卵因私怨杀死了丘邴章,丘邴章的儿子来丹准备为父亲报仇。来丹的气势非常勇猛,但形体却十分羸弱,数着米粒儿吃饭,顺着风才能走路。虽然愤怒,却不能举起武器去报复。又不愿意借用别人的力量,发誓要亲手用剑杀死黑卵。魏黑卵志气强悍超过了所有的人,力量也能抗击一百个敌手,筋骨皮肉,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的。他伸长颈项迎接刀砍,敞开胸脯接受箭击,刀剑的锋刃被损坏弯曲,他的身体却没有一点被击过的痕迹。依仗着自己的本领和力气,把来丹看作是一只刚出壳的小鸟,来丹的朋友申他说:“你怨恨黑卵到了极点,黑卵小瞧你也太过分了,你打算怎么办呢?”来丹流着眼泪说:“希望你替我想想办法。”申他说:“我听说卫国孔周的祖先得到了殷代天子的宝剑,一个小孩佩带着它,打退了三军的官兵,为什么不去求他呢?”于是来丹去了卫国,见到了孔周,行奴仆的大礼,请求把妻子儿女抵押给他,再谈要求什么。孔周说:“我有三把剑,任由你去选择,但都杀不死人。姑且先说说它们的情况。一把剑叫含光,看它看不见,用它不 觉得它存在。它触碰到物体,你完全感觉不到物体有实体,它从体内经过也没有感觉。另一把剑叫承影,在清晨天将亮的时候,或傍晚天将暗的时候,面向北观察它,淡淡地似乎有件东西存在着,但看不清它的形状。它触碰到物体,清清楚楚有点声音,它从体内经过,却不觉得疼痛。再一把剑叫宵练,白天能看见它的影子但看不到亮光,夜间能看见它的亮光,但看不见它的形状。它触碰到身体,咔嚓一下就过去了,一过去就又合起来,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刀刃上却没有沾上一丝血迹。这三把宝剑,已经传了十三代了,也没有使用过,放在匣子里珍藏着,从未打开。”来丹说:“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借用最次的一把。”于是孔周把他的妻子儿女还给了他,同他一起斋戒七天,在一个半晴半阴的天气,跪着拿给他最次的剑,来丹两次拜谢后接受了剑返回家中。从此来丹便拿着剑跟踪黑卵,一天黑卵喝醉了酒躺在窗下,来丹从颈项到腰间斩了黑卵三刀,黑卵也没有觉察。来丹以为黑卵死了,急忙离开,在门口却碰上了黑卵的儿子,于是又用剑砍了他三下,好像是砍到了虚空一样。黑卵的儿子这才笑着说:“你傻乎乎地向我三次招手干什么?”来丹明白这剑真的杀不死人了,哀叹着回了家。黑卵醒来后,向他妻子发火说:“你趁我喝醉时脱光了我的衣服,使我咽喉堵塞,腰也疼痛了。”他儿子说:“刚才来丹来过,在门口碰上了我,三次向我招手,也使我身体疼痛,四肢麻木。他难道是用什么法术来制服我们吗?” 【原文】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之剑①,火浣之布②。其剑长尺有咫③,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 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萧叔曰:“皇子果于自信,果于诬理哉!” 【注释】 ①锟■——又作“昆吾”。《释文》:“昆吾,龙剑也。《河图》曰:‘瀛州多积石,名昆吾,可为剑。’《尸子》云:‘昆吾之剑可切玉。’” ②火浣之布——浣,音 huàn(换),洗濯。火浣之布,用火洗濯的布,即今所谓石棉布。 ③咫——古代长度单位,周制八寸为一咫。 【译文】 周穆王大举征伐西方民族时,西方民族曾贡献锟铻剑和火洗布。那剑长一尺八寸,钢质纯熟,刀刃赤色,用它来切断玉石像切断泥土一样。火洗布,洗它的时候必须投入火中,布即成为火的颜色,而污垢则成为布的颜色,从火中把布取出抖动几下,布就白得像雪花一般。皇太子认为世上没有这种东西,传说的是虚妄之事。萧叔说:“皇太子真的太自信了,也真的诬蔑了事物之理啊!”力命第六 【原文】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①。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③,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④,田恒专有齐国⑤。夷齐饿于首阳⑥,季氏富于展禽⑦。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注释】 ①四八——北宋本、世德堂本作“十八”。颜渊为孔子弟子,年寿古传不一,但都说寿命较短。 ②仲尼困于陈蔡——事见《史记·孔子世家》。 ③三仁——三位仁人,指殷纣王时的大臣微子、箕子和比干。微子名启,纣王的同母兄,《孟子·告子》则说是纣王的叔父。箕子,纣王的叔父,因进谏不听,佯狂为奴。比干,纣王的叔父,因进谏被纣王挖心而死。《论语·微子篇》云:“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④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的少子,十分贤能,欲立为太子,不受,封于延陵,号延陵季子,深得各国贤者尊敬。 ⑤田恒——即陈成子。春秋时齐国的大臣。陈釐公之子,名恒,一作常。公元前 481 年杀死齐简公,立齐平公,自任相国,尽杀公族中的强者,扩大封邑,专权于齐国。《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 ⑥夷齐饿于首阳——夷齐,伯夷和叔齐。伯夷为商末孤竹国国君的长子,姓墨胎氏。孤竹君初以次于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兄,兄伯夷不受,两人均离弃本国,武王灭商后又逃避到首阳山,誓不食周粟,终于饿死于首阳。孔子说: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 ⑦季氏富于展禽——季氏,即季孙氏,春秋、战国时鲁国掌握政权的贵族,鲁桓公少子的后裔。从季文子(季友之孙)起,季武子(文子之子)、季平子(武子之孙)、季桓子(平子之子)、季康子(桓子庶子)等相继执政。《论语·先进》:“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展禽,即柳下惠,本名获,又名季,字禽,鲁国贤者。《论语·微子》载孔子曰:“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又《卫灵公》载孔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译文】 力量对命运说:“你的功劳怎么能和我相比呢?”命运说:“你对事物有什么功劳而要和我相比?”力量说:“长寿与早夭,穷困与显达,尊重与下贱,贫苦与富裕,都是我的力量所能做到的。”命运说:“彭祖的智慧不在尧之上,而活到了八百岁;颜渊的才能不在一般人之下,而活到了四十八岁。仲尼的仁德不在各国诸侯之下,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殷纣王的 行为不在微子、箕子、比干之上,却位为天子。季札在吴国没有官爵,田恒却在齐国专权。伯夷和叔齐在首阳山挨饿,季氏却比柳下惠富有得多。如果是你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为什么要使坏人长寿而使好人早夭,使圣人穷困而使贼人显达,使贤人低贱而使愚人尊贵,使善人贫苦而使恶人富有呢?”力量说:“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原来对事物没有功劳,而事物的实际状况如此,这难道是你控制的结果吗?”命运说:“既然叫做命运,为什么要有控制的人呢?我只不过是对顺利的事情推动一下,对曲折的事情听之任之罢了。一切人和事物都是自己长春自己早夭,自己穷困自己显达,自己尊贵自己低贱,自己富有自己贫苦,我怎么能知道呢?我怎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