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藏:臧字之误。臧,善也。安藏人心:如何使人心向善。 (3)撄(yīng):扰乱,纠缠。 (4)排下:遭受排挤压抑则屈下。进上:受到提拔重用则凌上。 (5)上下囚杀:排挤压抑和提拔重用从上下两面对心之本来状态加以束缚和伤害。 (6)淖(chúo)约,柔顺的样子。意为由于上下囚杀,把刚强变为柔顺。所谓百炼之钢变为绕指之柔。 (7)廉刿雕琢:比喻为提高品德学问,对人实施教化修饰。廉,有棱角。刿,锋利。廉刿,磨而使有锋芒棱角。 (3)庄子认为:这种教比修饰,对人来说,其热如焦火,其寒如凝冰,是对人本性的极大折磨。 (9)疾:快速,俯仰:俯身又仰起,形容时间很短暂。抚:触及,遍及之意。此句意为,心念活动极为快速,片刻之间即能达到四海之内。 (10)渊而静,如深渊般静默。县而天:悬浮于天,无所不在。 (11)愤(fēn)骄:强做放恣,如奔马之不可系缚。 (12)股无肮(bá):大腿上没有白肉,胫无毛:小腿上没有汗毛。形容尧舜终年奔波劳苦,得不到保养和休息,以至大腿匕长不出肥肉,小腿上汗毛都磨光了。 (13)天下之形:指天下人之身体、形体。意思为,尧舜为天下人衣食操劳,只知养其形体,不知存养其心。 (14)矜:约束、拘管之意。规:制定,建立。血气:感情冲动。 (15)放:流放、放逐。..兜:尧时四凶之一,传说为帝鸿氏之子,又称浑饨,因为和共工联合与尧作对,被尧放逐到崇山。崇山:在今湖北黄陂县南。 (16)投:流放。三苗:古国名,其首须乞饕餮,亦为尧时叫凶之一。所居住区域约在湖南、江西境内。三危:古地名,在今甘肃敦煌一帯。 (17)幽都:古地名。《尚书·尧典》作幽州。故城在今河北密县东七十 (18)施:延及。三王:夏、商、周三代之君主。骇:惊扰。 (19)否(pī):恶。 (20)诞:荒诞不实。讥:讥讽。 (21)烂漫:烂为伤于火,漫为伤于水。人之自然本性遭受伤害而散乱。 (22)求竭:贪求满足其欲而竭尽心力。 (23)釿(jín):与斤通,大斧。 (24)杀:砍削。言用绳墨测量树木,不合标准处则加砍削。 (25)椎凿:穿凿木孔之具。决:凿断也。此言木工发明斧锯、绳墨、椎凿等工具。对木料进行加工,犹如君主以礼法治理人民。 (26)脊脊:相互践踏、欺陵。 (27)嵁(kān)岩:险岩深谷。 (28)殊死:身首异处,指被砍头处死。枕藉:指尸体交互重叠。 (29)桁(háng)杨:古代一种刑具,施于囚犯之颈上和小腿上。相推:相互推挤于道路,形容受刑人之多。 (30)离跂:翘足。攘臂:举臂。栓桔:刑具戴在脚上称侄,戴在手上称梏。 (31)接槢(xī):小木楔,连接关锁刑具之用。 (32)凿枘(ruì):凿为木孔,柄为楔入木孔之木楔。刑具须有孔有楔,才能牢固有用。 (33)嚆(hāo)矢:响箭。强盗抡劫,先发响箭以为信号。此处把曾史之言作为暴君大盗之先声。 [译文] 崔翟问老聃说:“不治理天下,如何使人心向善呢?”老聃说:“你要谨慎不可扰乱人心,人心遭受排挤压抑则屈下,受到提拔重用则陵上,从上下两面对心加以束缚和伤害,就能把刚强软化为柔美顺从。磨砺使具锋芒棱角,雕琢使之精巧,这类教化修琢如同焦火凝冰一样伤害自性。心念神速片刻之间就能遍及四海之内,其居处如深渊般静默,其动如悬浮于天,无所不在。强傲放恣而不可系缚,这就是人心啊!从前黄帝开始用仁义扰乱人心,后继之尧舜于是大腿上长出不肥肉,小腿上汗毛都磨光了,如此奔波劳苦以供养天下人之形体,为施行仁义使五脏忧愁,又制定法令制度以约束人之感情冲动。然而还是有不能胜任的。尧于是把灌兜放逐到崇山,把三苗流放到三危,把共工放逐于幽都,这就是不能胜任治理天下之心啊。延续到夏、商、周三代,而天下人受到更大的惊扰。下有棠跖之类暴君大盗,上有曾史之类仁者,而儒家、墨家也都兴起了。于是欢乐与愤怒者互相猜疑,愚者和智者互相欺骗,为善者与为恶者互相非议,荒诞与信实互相讥讽,从而使天下进一步衰落了。大德不能玄同,而人之本性从而遭受伤害而散乱:天下人都喜好智巧,百姓贪求满足欲望而竭尽心力,于是用斧锯裁断,用绳墨修治,用椎凿穿孔。天下人相互欺陵践踏而大乱,其罪恶之恨就在扰乱了人心。所以贤者隐居在险岩深谷之中,而万乘之君忧愁惊惧于朝廷之上。当今之世,被砍头而死者尸体相互重叠,戴枷索者相互推挤于道路,受刑戮之人满目皆是,而儒墨之徒仍然翘足举臂于戴枷索的囚徒中间。唉!太过分了,岂能不觉惭愧又不知羞耻!多么严重啊!我还不知道有哪种圣知不是开关刑具之木楔,哪种仁义不是牢固枷索之孔钠!何以知道曾史所为不是桀跖之先声啊!所以说抛弃聪明智巧,天下才能大治。”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土(1),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2),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至道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3),以遂群生(4),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5);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6)。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7),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8)。而佞人之心翦翦者(9),又奚足以语至道!”黄帝退,捐天下(10),筑特室(11),席白茅(12),闲居三月,复往邀之(13)。 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14),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既然而起(15),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16);至道之极,昏昏默默(17)。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18)。必静心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19)。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20),多知为败(21)。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22);为女人千窈冥之门矣,至波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23),阴阳有藏(24),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25),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26)!”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入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入皆以为有极(27)。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28);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29)。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30),故余将去女,人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31)。吾与日月参光(32),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络乎(33)!远我,缗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注释] (1)广成子:晋葛洪。神仙传惫以为古之仙人,居住酮山石室之中,黄帝曾造访问道。又说即指老子。空同:山名。或为庄子所虚拟,寓空虚混同之义。 (2)吾子:对人亲近之称,相当于您先生。 (3)官阴阳,使阴阳各司其职,相互协调。 (4)遂群生:使各种生物顺利生长成熟。遂,顺也。群生,各种生物。 (5)而:同尔,你。质:形质,指物之原初状态。 (6)残:指原初形质分化之残余,已非“物之质”了。 (7)族:同簇,聚也。 (8)荒:大。意思为:日月之光益大,如同人不能含藏其明,用智过度。 (9)佞人:有才智之人。翦(jiǎn)翦:狭小琐碎之人。 (10)捐,放弃。捐天下:放弃治理天下,不因天下事累其心。 (11)特室:一人独居之斋戒室。 (12)白茅:白色茅草,古人祭祀时将其垫在祭物下,取其色白清洁。 (13)邀:通要,求。 (14)顺下风:从下风口方向走近广成子。膝行:跪在地上,以膝盖走路。这两种作法都是表示对觐见者的极大尊重。 (15)蹶(jué)然:突然惊异之状。 (16)窈(yǎo)窈,深远,冥冥:暗昧。 (17)昏昏默默:昏暗静默,看下见听下到的一种状态。 (18)此句讲,体道方法,不用耳目,不用智分辨,持守心志专一静默,形自会随之而正。 (19)精:精神。 (20)慎女内:抱一守静,保持心神宁静,闭女外:闭塞耳目,不使外物动摇心神。 (21)多知为败:不闻下见不知,内外两忘,保持心之宁静,才能与大道冥合,追求多知,必然败坏形神。 (22)遂:直达,庄子认为:大明之上与至阳之原,为大地、大道之一极,即明与阳之极,与窈道相合了。 (23)天地有官:夭地各司其职,各有所管。 (24)阴阳有藏,阴阳各有所藏,自藏也。 (25)一:大道。和:阴阳调和。 (26)天:四时运行、百物主化的无限过程。 (27)极:极限。 (28)皇、王:皆为得道之圣王,因所处时世不同,所施之治木亦异,上古淳朴之世,施行无为而治,称皇;后世人心浇薄,用仁义之道教化之,称王。二者因时世不同而有高下之别。 (29)光:日用之光。土:泥土,言来得道之人,糊里糊涂的活着,生时只见日月之浮光,死后化为泥土,与物无别。 (30)百昌:百物昌盛,指动植物生机勃勃的著衍生长。 (31)无穷之门,比喻大道之门径。无极之野:比喻大道是无限的,在时间上无始终,在空间上无边限。 (32)参光:同放光明。 (33)缗(min),与昏意近,指昏昏默默,无心无意,与道冥台。 [译文] 黄帝作天子十九年,其政令通行天下,闻知广成子住在空同山上,特地前去拜见,对他说:“我听说您先生通达至道,请问至道之精蕴是什么。我想取用至道之精蕴来佐助五谷生长,以养育人民。我还想使阴阳各司其职,相互协调,以便使各种生物顺利生长成熟,应当如何作呢?”广成子说:“你所想问的,乃是物之形质;你所想掌管裁制的,是形质分化之残余。自从你治理天下,云气不待积聚起来就下雨,草木不待枯黄就凋落,日月之光也愈发强烈,你这个有才智之人心胸狭小浅陋,又如何能和你讲说大道呢!”黄帝回去之后,放下治理天下之事,建一独居之斋戒室,睡在用白茅草铺就的铺上,清闲地住了三个月,又前往广成子处求说至道。 广成子头朝南躺着,黄帝从下风口跪着用膝盖走近广成子,再次叩拜以头触地然后问道:“闻知您先生通达至道,请问如何养身才能活得长久?”广成子突然惊异而起,说:“你问得多么好啊!来吧,我给你讲说至道。至道之精蕴,深远而又暗昧;至道之极限,昏暗静默。看不见听不着,持守心志专一静默,形体自会随之端正。一定要保持心静神清,不劳碌你的形体,不扰乱你的精神,就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这样你的精神和形体就能合一,形体就可以长生。谨慎地保持心神宁静,闭塞耳目不使外物牵动心神,追求多知必然败坏形神。我使你直达于最明亮之极和至阳之本原,又使你直达深远暗昧之门和至阴之本原。天地各司其职有所管,阳阴各有所藏,谨慎持守你自身,万物将自行健壮成长。我执守纯一之至道而处阴阳调和之地位,所以我能修养身心已有一千二百岁了,我之形体未曾衰朽。”黄帝再次叩拜以头触他说:“广成子可以说和天一样永恒了。”广成子说:“来吧,我说给你。那至道是无穷尽的,而人都以为是有终点的;那至道是不可测知的,而人都认为有极限。得我至道之人,上可为皇而下可为王;丧失我至道之人,活着仅能见日月之浮光,死后化为泥土。现今繁茂生长的万物都生于土而又复归于土,所以我要离开你,进入至道之入口,逍遥于至道之无限中。我和臼月同放光明,我和天地一样恒久。迎我而来,我是昏昏的。远我而去,我是默默的,人都要死,而我则可以独存!” 云将东游(1),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2)。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3)。云将见之,倘然止,蛰然立(4),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脾雀跃不辍(5),对云将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6)。”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7),四时不节(8)。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柑脾雀跃掉头曰(9):“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10)。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11)?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于鸿蒙。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12);猖狂,不知所往(13);游者鞅掌,以观无妄(14)。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住;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也(15)。愿闻一言。”鸿蒙曰:“乱天之经(16),逆物之情,玄天弗成(17);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18);灾及草木,祸及止虫(19)。意!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意,毒哉(20)!灿仙乎归矣无为,而物自化(23)。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24),大同乎悻淇(25),解心释神,莫然无魂(26)。万物云云(27),各复其很,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饨饨,终身不离(28);若彼知之,乃是离之(29)。无问其名,无窥其情(30),物固自生。”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31);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注释] (1)云将:云之主帅,犹云之神也。俞樾所著《庄子人名考》以为;“即《楚辞·九歌》之云中君。” (2)扶摇:飙字之合音。疾风、暴风,扶摇之枝即暴风分枝,又说扶摇为东方之神木。鸿蒙:自然之元气。云有形,风有感,鸿蒙则无形无感。混然天成。 (3)拊脾:拍着大腿。脾即髀,大腿雀跃:欢蹦跳跃的样子。 (4)倘然:忽然。蛰然,不动的样子。 (5)辍:止。 (6)朕:古人自称之辞。从秦始皇起才被专门用作皇帝对自己的称谓。 (7)六气,阴阳风雨晦明。 (8)不节:六气不调和,寒暑温凉错乱,造成四时不合节令时序。 (9)掉头:转过头去,不予理睬。 (10)有宋之野:宋国土地之上。 (11)天:云将对鸿蒙之称谓。 (12)浮游:形容元气上下飘浮不定,不知其有何追求。 (13)猖狂,形容元气任性无心而动,没有预定目标,不知其意欲何往。 (14)秧掌:随意不拘礼仪的样子。无妄:指物之真实的本然状态。 (15)民之放:是说云将已摆脱忧国忧民之心的束缚,达到我忘民、民忘我的浑一境界,从而获得心灵的解放,放,解放。 (16)天之经:天之常道,常则。 (17)玄天弗成:玄妙莫测之自然也不能使你有所成就。 (18)此句意思为:由于扰乱天之常道,违背物之情实,使兽群惊散,鸟类夜鸣不得安生。 (19)止虫:“止应作豕,音近而通。劣为虫类中体长无足者,如蚯蚓之类。《尔稚释虫》:“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豕。” (20)毒哉:叹其受治世之毒太深,而一味追问不止。 (21)仙仙:轻飘飘的样子。 (22)心养:养心,持守自性。 (23)徒:但也。物自化,物各依自性生化。 (24)堕:毁坏,毁弃。吐,通杜,杜绝,闭塞之意。伦与物忘:伦,理。理与物皆相忘,心无所存留,任性自动。 (25)涬溟(xìngmìng):自然之元气鸿蒙的另一种称谓。 (26)莫然:与“漠然”同义,麻卞无知如枯木死灰的样子。 (27)云云:众多。 (28)不离:不离开自性。 (29)如果万物知其本性,有意识去恢复自性,不是浑浑沌沌地任性自为,则会背离自性。 (30)窥:窥探。其指万物。 (31)默:静默。 [译文] 云将到东方漫游,经过暴风分枝处恰好碰到鸿蒙。鸿蒙正在拍着大腿跳跃着游玩。云将首见了,忽然停下来,站立不动说:“老先生是谁呀?老先生力何到此?”鸿蒙依然拍腿跳跃不止,对云将说:“为了游玩!”云将说:“我打算向您请教一些问题。”鸿蒙仰面望着云将说:“啊!”云将说:“天气不调和,地气不通畅,六气不能协调,四时变化不合时序。现在我打算调合六气之精华来养育万物,要怎样去作呢?”鸿蒙拍着大腿背转过头去说:“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呀!”云将没有得到问题的回答。又过了三年,云将再次去东方漫游,经过宋国大地时恰好碰见鸿蒙。云将特别高兴,快步走向前去说,“您忘记我了吗?您忘记我了吗?”再次叩拜,以首着地,希望聆听鸿蒙指教。鸿蒙说:“元气上下飘浮不定,不知其有何追求;元气任性无心而动,没有预定目标,不知其意欲何往;邀游的人随心任性而为,不拘礼仪,以观察万物的本然状态,我又知道什么呢?”云将说:“我自以为是任性无心而游,然而民众追随我的行动,我也不忍心抛开他们,现在我已从忧国忧民之心的约束中获得解放。希望听您指教。”鸿蒙说:“扰乱自然之常道,违背万物之实情,玄妙莫测之天也不能使你有所成:兽群破惊散而鸟类夜鸣不安,草木受灾。祸及昆虫。唉!这都是治理天之人的过错呀!”云将说:“那么我该怎么办呢?”鸿蒙说:“唉,你受治世之毒太深了!还是轻飘飘地转回吧。”云将说,“我遇见您很不容易,希望听您指教。”鸿蒙说:“啊,那就修养自心持守自性吧!你但处无为之境,而万物就会自行生化。毁坏你的形体,闭塞你的聪明,把理与物全忘掉,与自然元气完全同一,去掉心神作用,麻木无知如同枯木死灰。万物纷坛众多,千变万化又各复归其本根,各复本根而不自知;浑浑沌沌,而终身不离自性;如果万物自知夏归其恨而有意追求,就是背离自性。不必过问万物之名,不要窥探万物之实,万物本来是自行生化的。”去将说:“老天降给我品德,显示我要静默;我亲身实行,现在才算得到了。”再次叩拜以首触地,起身辞别而去。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同丁己而欲之(1),异于己而不欲音,以出乎众为心也(2)。夫以出乎众为心者,局尝出乎众哉(3)!因众以宁所闻(4),不如众技众矣(5)。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下见其患者也(6)。此以人之国侥幸也(7),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入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8)。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9)。夫有土者,有大物也(10)。有人物者,不可以物(11);物而不物,故能物物(12)。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13),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14),独往独来,是谓独有(15)。独有之人,是谓至贵。大人之教(16),若形之于影,声之于响。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17)。处乎无响,行乎无方(18)。挈汝适复之挠挠(19),以游无端,出入无旁(20),与日无始(21);颂论形躯(22),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己(23)。无己,恶乎得有有(24)!睹有者(25),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26)。 [注释] (1)欲:喜爱也。 (2)出乎众:高出众人之上,出人头上。 (3)曷:何。此句意思为:既然高出众人之上,又喜欢人之同已,这是自相矛盾的。因为既与人同,也就与人无异,何能超出呢。 (4)宁:安。 (5)技:技艺。意为一个人的技艺比不上众人所掌握的技艺多。 (6)揽,引取也。患:害。 (7)侥幸:把获得成功避免失败的希望寄托在偶然性和碰运气上面。 (8)此句意思为:论存入之国,则不得一个,论亡入之国则万个有余。极言治天下之不可行也。 (9)有土者:指占有国土之诸侯、天子。 (10)大物:占有广大土地,故称大物。 (11)不可以物:庄子认为,有土者自以为有,则生私欲骄矜之心,而为物所役使。应不以有土为意,有土如同无土,有国如同无国,任性无为,才能为万物之主宰。 (12)此句意思为:我能役物而不为物役,故而能役使一切物。 (13)物物者之非物:与《知北游》:“物物者非物”义同而所指有别。《知北游》篇所讲为宇宙生成问题,本篇所讲为统治木,意即支配,主宰万物者,一定不是物自身,而是超出万物之上的东西,这种东西既不是具体物,也不是人,因为按古人观念,人也是万物之一。那么它是什么呢?即下面所讲之“独有”,也就是独立自存的绝对体,即大道,它支配一切。人能无己无待,与天合一,也就成为万物主宰。 (14)六合:上下与四方,古人甲以表示较大的空间范围。九州:传说中我国上古之行政区划,说法有多种。《尚书·禹贡》认为,大禹治水后,将全国划分成九州,即冀、■、青、徐、扬、荆、豫、梁、雍州.后代又有所改变。此处泛指古人观念中的整个世界。 (15)独有:指堕肢体,黜聪明,玄同大道,绝对逍遥之人。 (16)大人:与大道合一,能出入六台,游乎九州的圣人。 (17)为天下配:尽己所知予以应对。配,应对。 (18)无方:没有预定方向。 (19)挈(qiè),提携。适复:经历。挠挠:纷乱,比喻纷乱错综的社会生活。 (20)无旁:无所依傍。 (21)与日无始:与日推移,无始无终。 (22)颂:与诵通,颂沦即讲论、谈论之意。 (23)无己:与天地万物玄同合一,没有物我对立,将我消融于天地万物中。即如《齐物论》所说:“大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并生”的意识境界。 (24)有有:有对象世界的存在。既然无己,没有物我对立,我即融于物中,对象世界即我,即己,无己也就无对象世界。 (25)睹:见。 (26)睹无者,推行无为而治,任物自性生化,不加干扰,如广成子、黄帝之类。他们不扰乱物性,所以是天地万物之友。 [译文] 世俗的人,都喜欢别人见解与自己相同而讨厌别人见解与自己不同。与己相同的就喜爱他,与己不同的就不喜爱,这是由于人都有高出众人之上的心理。有这样出人头地心理的人,何尝能真正出人头地啊!他们的见解要靠众人认同方得心安,还承认个人技艺不如众人技艺多,怎能出众呢。而那些打算为人治理国家的人,只是引取三代治国有利的方面而没有见到其有害的方面。这是把为人治国之成功寄托在碰运气图侥幸上面,有几个靠碰运气图侥幸治国而不使人之国沦亡的呢!这样作能使国家件存的,不得万分之一,而使国家沦亡的.则是沦亡一万多次也不会有一次幸免。可悲呀!占有土地之诸侯太不明智了。凡拥有国土者,就是有大物。有大物的人,不可自以为有而生私欲骄矜之心;应当役使物而不为物所役使,惟有这样才能主宰万物。明白主宰万物者不是物自身,岂止可以治理天下百姓而已啊!这佯的人可以随意在天地四方往来出入,在九州漫游,能独往独来,称之为独有。独有的人,是最珍贵的。大人的教化,就象形体对于影子、声音对于回声那样。有人提问就有回答,尽其所知,应对天下人之问。居处无声响,行动无预定方向。提携众人经历错综纷乱的社会生活,漫游于无边际空间,往来出入无所依傍,与日推移无有终始,讲论形体,合于与万物大同。与物大同也就无己。既然无己,哪里得有对象世界。有见于对象世界的人,是昔日之君子;有见于无的人,是天地万物的朋友。 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1);卑而不可不因者(2),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3),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4),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5),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6),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7),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8),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9),天也。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成于德而不累(10),出于道而不谋,会于仁而不恃(11),薄于义而不积(12),应于礼而不讳(13),接于事而不辞(14),齐于法而不乱,恃于民而不轻(15),因于物而不去(16)。物者莫足为也(17),而不可不为。不明于天者,不纯于德;不通于道者,无自而可(18);不明于道者,悲夫!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19),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 [注释] (1)任:用,此句指物虽轻贱,人不可不用来为己造福。 (2)因:顺,即顺民之性。 (3)匿:细微。 (4)陈:陈述。 (5)居:执守。意为外在行为规范,与人疏远,又不可不执守。 (6)节:礼节仪式。积:积累。 (7)中:顺。顺其性又加以提高,即为德。 (8)易:变易。指道之本体是恒定统一的,但功能作用又是不断更新变化的。 (9)儿句意思为:天道是神妙莫测的,但它的功能作为不能不显示出来。 (10)累:劳累。庄子认为:任自性而成德,不须操心费力去追求。 (11)会:相合。恃:依靠。 (12)薄:迫近,接近。不积:不有意积累。 (13)应:相应合。讳:同违,回避之意。 (14)辞:推辞。 (15)轻:轻意滥甲民力。 (16)因:循也。指循物之性加以利用而不抛弃它。 (17)莫足为也:物性不同,功用多种多样。如蜣螂转九,蜘蛛结网,出于天然。庄子认为,性中有的,不学而能,性中没有,下可强为。 (18)无自而可:不通达大道,不管从哪里都行不通。 (19)有为而累吉:有意作为而又操心费力的,就是人为。 [译文] 轻贱而又不可不加以利用的,就是物;地位低下而又不能不顺从其性的,就是民;微细而又不能不去作的,就是事;粗疏而义不能不加陈述的,就是法;疏远而又不能不执守的,就是义;亲爱亲人而不可不推而广之的,就是仁;奉行礼节仪式而不可不加以积累的,就是礼;顺性而又不可不加以提高的,就是德;恒常统一而又不可不随时更新变化的,就是道;神妙莫测而又不能不显示作为的,就是天。所以圣人观察天道顺乎自然而不协助,任性成德而不费力追求,出处进退合乎道而不须有意谋划,与仁相合不以此自恃,与义迫近而不有意积累,与礼应合而不有意回避,与世事接触而不推辞,与法齐一而不乱行,依赖于民而不轻易使用民力,顺物性加以利用而不抛弃。对于物不可违性强为,又不可不为。不明达天道之人,多么可悲呀!什么是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贵的,是天道;有力而劳累的,是入道。处于主宰地位的,是天道;臣于从属地位的,是人道。天道与人道之问相去甚远,不可以不明察。天地 [题解] 《天地》以篇首二字名篇。本篇与《天道》、《天运》为一组,主旨在发挥无为而治的政治理想。篇幅较长,内容也较庞杂。表述方式有议论、有对话、有寓言故事,丰富多彩,层出不穷,又能大体围绕中心。一般分为十五段。 一段,提出天德是无为,远古之君顺应天德,无欲无为而万物自化。为全文的总纲。二段,无为应当“刳心”,清除有意的思虑、追求。提出无为与社会生活结合的十个方面及要达到的最高目标。三段,讲述“王德之人”,也就是与道合一的君主所表现出的神妙莫测和无穷功能。四段为寓言故事,以黄帝丢失玄珠而象罔独能找到,寓意屏除智巧聪明,无心乃能得道。五段,许由告知尧,聪明睿知,反映敏捷,有超人之才的啮缺,如果让他治理天下,会带来极大危险。说明治是乱之先导,只有无为可以配天为君。六段,华封人提出圣人因任自然,与天为一,超越有无,悠游无迹。七段,伯成子高批评禹治天下,行赏罚,后世之乱从此开始,极言有为之害。八段,描述宇奋生成的基本线索,认为人的形神德性来自虚无之天道,所以要返于虚无,达于玄德。为无为而治提供哲理的液据。九段,孔子与老聃对话,提出技艺智巧只能“劳形怵心”,“忘己”才能“入于天”。十段,将闾葂与季彻对话,提出想通过有力政治达到,‘帝王之德”,如同螳臂当车一样不能胜任,而使自己处于危境。圣人治天下在于灭去“贼心”,达到“独志”,一切皆出于自性。十一段,通过汉阴丈人的言行和孔子的评论,否定一切物质文明和科技进步,认为机械会助长“机心”,破坏“全德”。主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优游世俗生活的浑炖氏之道。十二段,谆芒与苑风对话,通过介绍圣治、德人、神人,描述无为而治由低向高发展的不同情景。十三段,门无鬼与赤张满稽对话,描述“至德之世”,“上如标枝,民如野鹿”,有仁、义、忠、信之实,而茫然不知的原初淳朴状态,十四段,讲述世人迷惑于有为之见,终生不觉悟。无为之道不被理解,作者也只能放弃不加推究,任其自然吧。最后一段,指出声色嗅味取舍,从外面和里面摧残人的自然本性,杨墨之徒不知,反以为得道愚蠢之极。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1);万物虽多,其治一也(2);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3),故曰,玄古之君天下(4),无为也,天德而已矣(5)。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6),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7),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8)。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9),事也;能有所艺者(10),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11),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12),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工(13),渊静而百姓定(14)。《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15),无心得而鬼神服。” [注释] (1)均:均等、相同之意。其化均:天地广大,其按自性运动变化却是均等的。 (2)其治一也:治之义指循性自得,不靠外力强制,与一般意义的治不同。意力万物虽然众多,但循性自得,自足其性这一性质是一样的。 (3)原:本也。原于德:以德为本。德即自性与道的合一,以德为本,对万物不加干预,则万物无不任性自足。成千天:天即自然。君无为,使民物自生自成,自足其性,则是成于天也。 (4)玄古;远古。指三皇以前行无为而治的至德之世。 (5)天德:自然之德。 (6)言:名称。前篇《在宥》最后一段讲,道有天道和人道,天道是主。人道是从,天道无为而尊,人道有为而累。以天道来看待君,君就应当行无为而治,君无为也就名实相合而归于正。 (7)分:名分、职分。君臣各有不同的名分和职责,二者各自循名责实,尽其职分而下相乱,则君臣之义分明。 (8)泛观:博观一切事物。万物之应备:能博观万物,按物性加以裁制利用,则万物可供应用者无不齐备。 (9)上治人者:居上位统治人民的人。 (10)艺:技艺,指有某种专长、特长。 (11)兼:统属、支配之意。技兼干事:完成一件事需多种有专长之人,这些人要服从统一筹划安排.在各个环节上为统一事业尽力,而不能各行其是,任意妄为,就是技兼于事。事兼于义,行事要合义,受义支配。 (12)畜:养也,亦即治理、管理之意。 (13)万物化,万物循其本性,自行生化。 (14)渊静:与《在右》篇“渊默而雷声”之“渊默”义同,形容得道之君主深沉静默的仪态。 (15)《记》一种古代传记之书,具体所指无考。一,指大道。毕:完成。 [译文] 天地虽然广大,其按自性运动变化却是相同的;万物虽然众多,其循性自得却是一样的;民众虽然众多,其主宰者只有君主。君主以德为本而顺天道无为而成功。所以说,远古之君治理天下,行无为而治,顺应天道自然而已。用道来看待名称,则天下君主行无为之道而归于正;用道来观察名分,则君臣各按其名分尽职责,则君臣之义大明;用道来观察才能,则天下之官!皆得其人而事治;用道来博观万物,则物尽其用而供应齐备。所以贯通天地的,是德;通行于万物的,是道;居上位统治人民的是使臣民治事台宜;能力有所专精的,是技艺,技艺应当统属于事,行事要受义支配,义统属于德,德应合于道,道合于自然,所以古代统治天下的君主,自己没有私欲而使天下人富足,行无为而治,任万物循性自行生化,深沉静默而百姓安定。《记》这本古书说:。“通达大道则使万事成功,心无贪欲则鬼神敬服。” 夫子曰:“大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1)!君子不可以不刽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3),无为言之之谓德(4),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5),行不崖异之谓宽(6),有万不同之谓富(7)。故执德之谓纪(8),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9),不以物挫志之谓完(10)。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了(11),沛乎其为万物逝也(12)。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富贵(13);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14),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15)。显则明,万物一府(13),死生同状。” [注释] (1)洋洋乎:广漠无涯的样子。 (2)刳(kū)心:刻为挖空之意,如割木为舟。割心不是把心挖掉,而是把心智,也就是有意的思虑清除干净,保持心之虚静。 (3)无为力之:任物循性自化,不加外力干预。 (4)无为言之,即不言之言,用沉默无言显示物之真实本性,即是德。 (5)不同同之:能透过事物千差万别的外在形式看到它们本质的玄同齐一。这就是大,大即道也。 (6)崖异:偏执怪异,不随俗。宽:宽容。 (7)有万不同:拥有千差万别之物。 (8)执:持守,纪:纲纪,持守德性就是把握了道之纲纪。 (9)循:遵循,备:完备。 (10)挫,扰乱之意。完:道德完美。把外界之毁誉、荣辱、是非、得夫混同如一,一样看待,下因这些扰乱心志的宁静,就是道德完美。 (11)韬:包容蕴藏。 (12)沛乎:流动无滞碍,为:与。逝:往,指万物运动变化之趋势、趋向。 (13)不利货财:不贪求货物钱财。 (14)拘:揽取。私分:犹私有也。 (15)为己处显:自以为处在显要出众地位。 (16)万物一府:混同物我,万物齐一的一种意识境界。 [译文] 先生说:“道是覆盖和承载万物的,辽阔广大而无边际。君子不可不虚静其心去效法它。任物循性自化,不加外力干扰就是天,用静默无言以显示物性的本来状态就是德,对民物普施慈爱和恩惠就是仁,能透过事物千差万别的外在形式看到它们的玄同齐一就是大,行事不偏执怪异就是宽容,拥有千差万别之物就是富有。所以说持守德性就是把握了纲纪,道德修养完成就是自立,遵循大道去作就能完备,不被外物扰乱心意的虚静就是道德完美。君子明白上述十个方面,就是包容万事心量广大之人,自如无碍地与运动变化的万物合一。如果能这样,就可任黄金藏在深山里,宝珠藏在深渊中,不贪求货物钱财,不喜保守富贵;不因长寿而乐,不因夭折而哀,不因通达而觉得光荣,不因穷困而觉得耻辱;不收取世上全部利益为己私有,不因作天下之王而自以为处在显赫地位。不自以为显赫而彰明,万物与我齐一,死生本无两样。”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1),谬乎其清也(2)。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3)。万物孰能定之(4)!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5),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6),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7)。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8)。存形穷生,立德明道(9),非王德者邪!荡荡乎(10)!忽然出,勃然动(11),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12),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13),无声之中,独闻和焉(14)。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15),神之又神而能精焉(16);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17),时骋而要其宿(18),大小、长短、修远(19)。” [注释] (1)渊:幽深静默。居,不动也。 (2)漻(liáo):清澈透明。 (3)考:敲击。 (4)万物孰能定之:此句意不甚明,据上下文推断,其意是说,金石由道秉赋鸣的性质,但何时得鸣还有赖于敲击,这敲击条件的出现谁能确定呢。万物从道那里获得自性,而要自性显现出来也要不同条件,这些条件谁能确定呢,下面接着讲“王德之人”如何如何,可见是把“王德之人”作为使民物自性得以显现的条件。 (5)素逝:素为自然素质。本性,逝为往也。素逝即按自性运行。耻通干事:以通达事务为耻辱。 (6)本原:指大道。知:智慧。神:神妙莫测。 (7)采:代也,引申为状害之意。心志表现出来,形之于外,就有物来状害它。为了保持心的本来面目,就得明道立德加以存养。待德立道明之时,就能自行主宰而下被外物役使了。 (8)生非德下明:德是自性的完美表现,人为外物牵累,迷失自性而糊涂迷惆,必须立德才能排除外物牵累而明。 (9)存形穷生:保存身体,享尽天年。立德明道:确立完美德行,明晓大道。 (10)荡荡:广大平易,此处是形容心志活动漫无边际,宽舒自如的状态。 (11)勃然:猝然,与忽然义近,勃然动,形容大德之人心志活动任性自然,即不受主观意识支配,也不受外物干扰。出于无心而与大道冥合,所以万物与之相应而动,如影之随形。 (12)冥冥:幽深暗昧。 (13)独见晓:道体无形不可见,得道之人独能于幽深暗昧中见到光明之境界。 (14)和:和谐。指得道者能于万籁俱寂中听到最和谐美妙之声音。 (15)能物,道体无形而万物由之而出并受其主宰。 (16)能精,道神妙莫侧,无方所形迹可循,却显示其精微奥妙功能。 (17)至无而供其求:道体绝对虚无而能供应万物之无限需求。 (18)时骋:时时运动变化而不止息,要其宿:变来变去还要复归其应止之处。 (19)修远:久远。言道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并无定形,道是久远永存的,有人认为此六字是郭象注混入的,有人认为是援引《淮南子》,非《庄子》本文,可备参考。 [译文] 先生说:“道在静止时是幽深静默的,又是澄澈透明的。金石得不到它就不能发声。然而金石有声,不敲击则不鸣响。万物都是如此,准能作出判定呢!那些具有王者德行的人,按照自性行事,以通达事务为耻辱,立身于大道,而其智慧通达神妙莫测。所以他的德行广大无所不包。他的心志表现出来,形之于外,就要受到外物状害。所以形体没有道就不能生出,生而无德则是胡涂不明的。保存身体,享尽天年,确立德行,明晓大道,这不就是具有王者之德的人么!大道看起来幽深暗昧,听起来没有声音。得道之人独能干昏暗中见到光明境界,独能于无声中听万籁和谐之音。所以道体深而又深万物从之而出,神妙莫测无方所形态,却能显示精妙功能;所以它和万物相交接,绝对虚无,却能供应万物之需求,时时运动变化,最终复归于其所当止之处,它时大时小,可长可短,无有定体,它又是久远的。”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1),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2)。使知索之而不得(3),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契诟索之而不得也(4)。乃使象罔(5),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注释] (1)赤水:虚拟的河流名。 (2)玄珠:玄色宝珠,比喻大道。 (3)知:虚拟人名,代表有智慧的人。 (4)离朱,又名离娄,古代传说中的明目者。喫垢(chīgOù),虚拟人名,代表能言善辩者。黄帝派有智慧的、聪明的、能言善辩的人去找回遗失之大道,都没有成功。 (5)象罔,虚扒之名,或作罔象。恍惚迷离,若有若无,代表无心、无形、无声、无迹的浑沌。 [译文] 黄帝在赤水以北漫游,登上昆仑山而向南眺望,旋即返回,丢失了玄色宝珠。派知去寻找没有找到,派离朱去寻找也未找到,派喫诟去寻找,还未找到。就派象罔去找,象罔找到了。黄帝说:“多么奇怪啊!象罔怎么就能找到呢?”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1)。尧问于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2)?吾藉王倪以要之(3)。”许由曰:“殆哉,权乎天下(4)!啮缺之为人,聪明睿知(5),给数以敏(6),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7).彼审乎禁过(8),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9),方且本身而异形(10),方且尊知而火驰(11),方且为绪使(12),方且为物絯(13),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14)。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15),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16)。治,乱之率也(17)。它,北面之祸也(18),南面之贼也。” [注释] (1)许由见《逍遥游》注。啮缺、王倪见《齐物论》注。被衣即《应帝王》篇之蒲衣子。这些人名有庄子虚拟的,有古代传说中的人物,人名多含有一定高义在。 (2)配天:与天德相配,任天子之位。 (3)藉:借助。要:同邀,请。借助王倪请啮缺出来作天子。 (4)殆:危。权:同发,处高而危之意。 (5)睿知:知同智,圣明有智慧。 (6)给数以敏:给,敏捷。数,快速。形容人机智敏捷,应对迅速。 (7)以人受天:把人的聪明智慧强加于天,让天接受。 (8)审:详查,细究,禁过:阻止人犯过夫。 (9)乘人而无天:凭借心智人力去治理天下,无视天道无为,破坏物之自性。 (10)方且:方,将要。且为语辞无义。本身而异形:以身为本,而以外物为异,也就是作物我区分,对外物加以辨别。 (11)知:同智。火驰:形容敏捷,迅速,象人势漫延一样快。 (12)绪使:绪为系之端,使为役使,比喻一切细枝未节,无不受其役使支配。 (13)絯(gāi):束缚。 (14)未始:未曾。恒:恒久不变。 (15)有族:族为聚也,有族即是把聚集之民物分为类别。有祖:能寻求万物之根源。 (16)众父:有为之君,其治理天下之道是有迹可寻的。众父父:无为之君,与天道无为一体,对民物下加干预,任其循性自化。啮缺只能做个有力之君,还不能与天道合一,做无为之君。 (17)率:自也、由也。治为乱之源,一切动乱都是由治产生的。 (18)北面指臣,南面指君,意为作有力之君,推行治道,必给君臣带来灾祸。 [译文]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啮缺,啮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尧问许由说:“啮缺可以和天德相配吗?我要借助王倪去邀请他做天子。”许由说:“危险啊!那就会使天下岌岌可危了!”啮缺这个人,聪明有才智,机警敏捷,其天赋超过常人,他又把人的聪明才智加给夭。他详细审查以阻止人犯过失,而又不懂得过失是从哪里发生的。把他和天德相配吗?他将凭借心智人力去治天下,而无视天道无为。他将要以自身为本而以外物为异,他将要尊崇才智并火速推广开来,他将使事物的一切细微未节都在其支配下,他将为外物所束缚,他将要环顾四周目不暇给地应接外物,他将要追求事事合宜,他将要随外物迁变而未曾有恒久之则。他怎么能与天德相配而为天子呢?虽然如此,他能把万物分为类别,能寻求万物之根源,可以做一个有为之君,而不能做无为之君。用心智去治理国家,动乱也就由之而生,推行有力之治道,必给君臣带来灾祸。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1):“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2)”尧曰:“辞(3)”“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4),富则多事,寿则多辱(5)。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6),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7)。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于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鹤居而毅食(8),鸟行而无彰(9);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10);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11);千岁厌世,去而上仙(12);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13),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14)。”封人曰:“退已(15)。” [注释] (1)华:即华州,在今陕西省华县。华封人,华地守卫封疆之官吏。 (2)祝:祝愿,祝福,寿:长寿。 (3)辞:推辞,不肯接受。 (4)多惧:男孩子多了,害怕无力扶养,使遭冻馁,是以多惧。 (5)富则多事:财富多了,要劳神费力去经营管理。守护,所以多事。寿则多辱:长寿则经历多,必多受困辱。 (6)养德:培养无为之德,多子、富盲。长寿,会带来无穷的牵累和困辱,防碍修养无为之德。 (7)庄子认为:圣人指与无为道体合一之人,能透过千差万别的事物,看到其本性的齐一,所以下受外物有无。得失、大小、长短等影响,保持自性的虚静。尧尚处在分辨有无、多少之境界,故不够圣人。因而,封人说了:以为尧是圣人,现在才知道他只是“君子”的话,君子指不为功名利禄所诱,能舍有趋无,追求大道之人,但卡达到有无混一物我两忘之境界。 (8)鹑(chún)居,象鹤钨那样没有固定居处。..(kòu),刚出蛋壳的幼鸟,..食:幼鸟不能独立觅食,靠父母喂养而生存。鸦居..食:比喻得道之圣人,象鸟一样居无定所,靠大而食,一切顺乎自然,不用心沓,无所追求。 (9)彰:形迹,鸟飞行不留形迹,故称无彰。 (10)昌:昌盛。 (11)就闭:隐居遁世,独善其身。 (12)活了一千年,对世俗生活厌倦了,就升仙而去。 (13)三患:所指未明,有以为指前文所说多子、富有、长寿,有说指病、老、死,有说指水、火、风等,与下句“身常无泱”合起来分析,“三患”当与身体健康盲直接联系。钟泰《庄子发微》以为指“寒暑、饥谒、疾病”,较为合理。 (14)请问,尧听了封人高论,深受启示,想进一步请教。 (15)退已:回去吧。封人已将道理讲明,不须繁说,用心体会就是了,故令退而下再言。 [译文] 尧到华地巡视,华地守封疆之官说:“啊,圣人来了!请让我们为圣人祝福,祝愿圣人长寿。”尧说:“不需要。”“祝愿圣人富有。”尧说:“不需要。”“祝愿圣人多主儿子。”尧说:“不需要。”守封疆之官说:“长寿、富有、多生儿子,是人们都愿意得到的,唯独您不愿得到,这是为什么?”尧说:“多生儿子就会使人有更多畏惧,富有就会多事,长寿就会增加困辱。这三项无助于培养无为之德行,所以不需要。”守封疆之官说:“开始我以为您是位圣人,现在看不过是位君子而已。上天生出万民,必定要授给职事。多生儿子而授给他们职事,那样作还有什么可以畏惧呢!富有而使大家分享,那样还有什么事呢!作为圣人,象鸟一样居无定所,靠天而食,行动不留下形迹;天下有道之世,就与万物一起昌盛;天下昏乱无道之世,就遁世隐居修养德行;活上千岁,对世俗生活厌倦了,就升仙而去;乘上白云,到达天帝之处;三种祸患不来,身体常久无灾殃;那样还有什么困辱呢!” 尧治天下,伯成于高立为诸侯(1)。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2),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于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3),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4)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阅行邪(5)?无落吾事(6)!” 耕而不顾(7)。倡倡乎(,) [注释] (1)伯成子高:人名,或力虚拟之得道者。 (2)趋就下风:从下风口快步走近,表恭敬。 (3)劝:勉励。 (4)且:却也。不仁:不能相爱。 (5)阖:通盖,何不之台音。 (6)落:废也。有防碍、耽搁之意。 (7)俋(yì)俋:专心致志的样子。 [译文] 尧治理天下时,伯成子高被立为诸侯。尧传帝位给舜,舜传帝位给禹,伯成子高辞去诸侯职位而去耕作。禹前去看他,他正在野外耕地。禹从下风口快步走近他,恭敬站立问道:“昔日尧治理天下,您先生被立为诸侯。尧传位给舜,舜传位给我,而您先生辞去诸侯职位去耕地,请间这是什么缘故呢?”子高回答说:“昔日尧治理天下,不用奖赏而民勉励向善,不用惩罚而民畏惧犯罪。而今你奖赏惩罚并用而民却不能相爱,社会道德从此衰落,刑罚从此建立,后世之祸乱从这里开始了。先生你何不走开呢?不要防碍我作事。”专心致志于耕地而不再看禹。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1);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2)。物得以生,谓之德(3);未形者有分(4),且然无间(5),谓之命;留动而生物(6),物成生理,谓之形(7);形体保神(8),各有仪则(9),谓之性。性修反德(10),德至同于初(11)。同乃虚,虚乃大(12)。合喙鸣(13)。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14),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15)。 [注释] (1)泰初有无:泰初即宇宙的最初状态。泰同太。有无,只有虚无,也就是说宇宙源于虚无,虚 无即是道。无有无名:有指没有任何规定性的纯存在。在宇宙源头连这种纯存在也没有,当然也不可能有任何名称。 (2)一:指混饨未分的有。未形:这种混饨未分的一,还未呈现出任何形状。一是由无形无名潜在世界向有形有名现实世界过渡的中间环节,它既无形无名又包藏万有,万物都由它发生出来。 (3)物得以生:万物得一而生,并由它获得自性,构成德性。 (4)未形者有分,没有呈现任何形状的混饨的一,包藏着矛盾对立的属性,并不是绝对地同一。这种矛盾对立性质是推动一之分化,并在运动变化中生成万物的总根源。 (5)且然无间:而且没有间隙,浑然一体,周流无滞。且,而且,然为语辞。 (6)留动而生物,动力运动变化,留动即运动变化暂时的静止,由此而生出物。与《易传》所讲“阳动阴静”,“乾知太始,坤作成物”的道理相通。 (7)物成生理:理之本义为树木之纹理。纹理标志不同树木之特殊性。物生成后,也以各自不同的形态、功能、属性等相区别,这些即为物之生理。 (8)形体保神:形体保持、固守着精神。亦即形体与精神合一之意。 (9)仪则:条理准则。形神虽合一,但各有其条理准则,如形有美丑之分,神有愚智之别,形神又备有不同的功能作用。 (10)性修反德:自性经过修养,达于完美,则返于德。德为自性的完美表现,与道同一。 (11)同于初:也就是尽性,返归于泰初状态。 (12)同乃虚:与泰初同一就是虚无,虚乃大:虚无包容一切,皮肩局限,所以是大。 (13)合喙(huì)鸣:鸟兽用嘴鸣叫,出于无心,故与自然相合。人如无心,其言说亦如鸟鲁之鸣叫,便是与自然之天籁合鸣。 (14)缗(tín)缗,无心的样子。 (15)玄德,幽深玄远之德,即天德电。大顺,无所不通。 [译文] 在宇宙最初只有虚无,没有存在物,没有名称;混饨未分的一出现,只有这个整体的一而没有呈现任何形状。万物得一而生,称之为德;没有形状的混饨中包含有矛盾对立之区分,而且又浑然一体,没有间隙,称之为命,混一之体运动变化的暂时静止,就生成物,物生成而具有条理属性,称之为形;形体与精神合一,又各有条理准则,称之为性。自性经过修养而返于德,至于德的境界,就与泰初同一了。同泰初同一就是虚无,虚无而无所不包就是大。乌鲁众口相合而鸣。这种无心之鸣叫与自然相合,这种相合是无心的,如同愚笨胡涂的样子,这就是幽深玄远之天德,与大道同一而无所不通。 夫子问于老聘曰(1);“有人治道若相放(2),可不可,然不然(3)。辩者有言曰(4):‘离坚白,若县寓(5)。”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6),劳形怵心者也(7)。执留之狗成思(8),猿狙之便自山林来(9)。丘,予告若(10),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11)。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12),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13)。其动,止也;其死,生也(14);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15)。有治在人(16),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人于天(17)。 [注释] (1)夫子:指孔丘。 (2)放:放任,放达。指思想认识不执滞,不是僵化静止地看待是非然否,而是将其看成是因时间条件变化而转化的。 (3)可不可,可以会转化为不可,然不然:对的会转化为不对。 (4)辩者:专门在名言概念上辨析的人,即战国时的名家学派。 (5)寓:即宇字,离坚白:战国时公孙龙提出的著名命题,认为一块坚硬白色石头,其坚与白两种属性不是共存于石,而是分离的。在《坚白论》中作了系统辨析。若县字:如同悬物于屋檐下。县同悬,字,屋檐。比喻坚白分离是明摆着的道理。 (6)胥易:胥为官府小吏,易为卜缸之官。技系:为技艺拘系牵累。(7)劳形怵心,疲劳形体,困扰心神。 (8)执留之狗成思,意为狗因有技能,为人所拘留作守夜、狩猎之用,使不得任性于旷野,而成愁思。 (9)便:动作灵便轻捷。猴子因动作灵巧轻捷,彼人从山里捉来供玩赏。 (10)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