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译注-7

(11)钩绳规矩:皆为古代量具,钩是测曲度的,绳是测是否垂直,规是测圆的,矩是测方的,靠四种量具使物合乎既定标准。  (12)削其性:削损毁坏其自然性,强制其合乎既定的标准,如削足适履相似。  (13)待绳约句:绳约是用以捆绑之物,胶漆是用来粘合之物,靠此外力强使物固着在一起,而不考虑物的本性。  (14)屈折:曲身折体,形容行礼乐之姿态。  (15)响(xú)俞,呴同吁。俞作然,表示肯定之意。吁俞仁义为向人们呼吁仁义是对的、合理的。又,吁俞为抚育、培养之意,可参考。  (16)常然:自然之性,是恒常不变的。  (17)附离:离作丽,附着也,附丽为附依、枯合之意。  (18)纆(mǒ)索:黑色绳索。又有说二股合成之绳或三股合成之绳为..。  (19)诱然:称美之词。赞颂大自然任万物自行生化的功能。  (20)古今不二:古今之理都是同一的,没有两样。  (21)奚:何以。连连:连续不断。而:作以解。游乎:游荡于,缠绕于。  [译文]  那些合乎自然之理的事物,就是不失去其本性之实。所以合生在一起的不为过,枝生出来的不为多,长的不算多余,短的不为不足。故而野鸭的腿虽然短,续上一段则可忧;鹤的腿虽然长,截去一段则可悲。因此,本性该长的,不去截短它;本性该短的,不去续长它.各任其自然则无忧愁需要去掉。噫,仁义或许不合乎人之本性吧!那些仁人为什么多忧愁呢?再说,脚趾并生在一起的,切开就要悲泣;手上长出六指的,咬断就会啼哭。这两种情况,有的是手指多于众人之数目,有的是脚趾不足于众人之数目,不管有余还是不足,在忧愁这点上是同一的。当今世上之仁人,高瞻远瞩而忧世人之祸患;不仁的人,溃乱遗弃真实本性而刻意贪求富贵。由此推知仁义或许不是人性所固有吧!不然自夏、商、周以来,天下人何以会因它而喧闹不休呢?再说,依靠钩绳规矩来使物归于正,这就削损毁坏了物之本性;依靠绳索胶漆强使物固着,是侵夺了物之所应得。曲身折体以行礼乐,宣扬仁义的合理性,用来慰籍天下人之心,这就失掉了自然本性。天下之物各有其自然本性。所谓自然本性,就是弯曲的不靠钩来矫正,直的不靠绳测量,圆的不靠规,方的不靠矩,粘合在一起不靠胶漆,约束起来不靠绳索。所以,天下之物都是自然而然生出,却不知因何而生;同样都获得各自本性,又不知怎样得到的。因此,古今之理都是同一的,不可使其亏缺的,然而仁义又何以连续不断如胶漆绳索般缠绕于道德之间呢!这真使天下人迷惑呀!  夫小惑易方(1),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生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2),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3)?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4),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5),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穀(6),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7)。问臧奚事(8),则挟策读书(9);问穀奚事,则博塞以游(10)。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11)。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12),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13),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14)!  [注释]  (1)惑:迷惑。易方,改变方向,使东西南北错位。  (2)虞氏:有虞氏,即舜,传说为夏代以前的圣王,实则为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招:推崇、举荐之意。挠:扰乱、搅扰。庄子认为,尧以前民风质朴,没有仁义之类强加于人。自舜开始推崇仁义,用以扰乱天下人的自然本性,质朴之民风也随之泯灭了。《庄子》其他篇也讲到同类思想,如《应帝王》篇,“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即是一例。  (3)是:作此解,代词,代表上面“自虞氏..奔命于仁”一段。性:指人的自然本性。  (4)小人:泛指农民、工匠、商人等靠职业收益谋生的人,此处不含有人格高下的意义。殉利,为求利不惜舍弃性命。  (5)数子:指上述小人、士、大夫、圣人四种类型的人。  (6)臧与穀:庄子虚拟的二个人名,不必拘泥于他们的具体身分。以臧为奴隶、穀为童子,恐不合庄子本义。  (7)亡;丢失。  (8)奚事:干什么事去了。  (9)挟:围胳膊夹持着。策:古时把字刻在统一规格的竹简上,用皮条串起来而成册,即是后人所说的书册。又,策即鞭子,此指牧羊鞭。挟策读书,即是把鞭子夹在臂弯里一心读书,此说亦可通。  (10)博塞:古代的博戏,又说即掷骰子。  (11)均:相同、同等。  (12)伯夷:商代未年孤竹君之长子。孤竹君爱次子叔齐,立之为君。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伯夷,伯夷不肯接受,于是二人一起逃位而去。听说周文王有贤德,前往投奔,路遇武王伐纣,二人扣马而谏,不被听从,便避入首阳山中,采薇菜充饥,不食周粟,最后饿死山中,首阳山:在今山西省永济县南  (13)盗跖:据载为春秋末期人,姓柳下名跖。关于他的事迹在《孟子》、《商君书》、《苟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中有片断记载,《庄子·盗跖》为寓言,记载盗历聚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候”,所到之处,“大国守城,小国入保”,是君主、贵族的死对头。虽不能作为信史,亦可参考,东陵:陵名,在山东济南境。  (14)恶:何,从何。取:取舍,选择。其间:指在伯夷和盗跖两类人之间。  [译文]  小的迷惑会使人搞错方向,大的迷惑会使人改变本性,从哪里知道是这样呢?自从虞舜推崇仁义用以扰乱天下人的本性,天下人没有不为仁义奔走效命的,这不是用仁义改变人的本性吗?为此试作如下论述。从夏商周三代以后,天下人没有不用外物来改变本性的,小人为求私利舍弃生命,士人为求美名舍弃生命,大夫为求保持和扩充领地舍弃生命,圣人为求天下人的幸福舍弃生命。故此上面四类人,他们的事业不同,名声称谓各异,但是在伤害本性、为所求舍弃生命这一点上,是一样的。臧和穀二人同去放羊,都丢失了羊。问臧作何事了,则说拿着竹简在读书,问穀作何事了,则说和人玩博塞游戏了。这二个人所作的事不同,在丢失羊上是相同的。伯夷为求名死于首阳山下,盗跖为求利死于东陵之上,这二个人死的原因不同,在残生伤性上都是等同的。何必去认定伯夷之所行为是,盗跖之所行为非呢!天下人都是为所求舍弃性命的。那些为求仁义而死的,世俗之人则称之为君子;为求货财而死的,世俗之人则称之为小人。为所求而死是一样的,有的称君子,有的称小人;假如就残生损性来看,则盗跖也就是伯夷,在他们之间又从何选择君子和小人呢!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1),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2);属其性于五味(3),虽通如俞兒(4),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5);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6);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7)。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8),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9)。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10)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注释]  (1)属:从属、系属,乎:作于解。  (2)臧,善,指自性完善。  (3)把本性系属在识别五味上。五味:酸、甜、苦、辣、咸。  (4)俞兒:古时善于辨味者。  (5)臧于其德:德谓得其性所应得。庄子认为的善,就在于得其性所应得,不在于把性系属仁义或获得辨声、辨色等特殊技能。  (6)性命之情:自然本性之实。  (7)自闻、自见,任耳目自然本性去听去看,不求在耳目本性上增添什么或减少什么,如骈拇枝指,如师旷、离朱之类的特殊聪明。只求始终如一持守自性,不因追求外在的东西舍弃本性,即是自闻自见,即为最大的聪明。闻彼、见彼则与此相反  (8)得人之得:得之于外而非得于自性。如仁义、如师旷、离朱之类的过分聪明。这类得之于外的东西,形式上虽有所得,在根本上却丧失了自性所应得。自得其得:得到自性所应得的东西。  (9)适:归向,由于倾心于外求,为外物所牵引,归向别人的去处,而没有归向自身所应归向之处。  (10)操:节操。庄子以为仁义之操与淫僻之行,伯夷与盗跖,在丧失本性上都一样,所谓上下之分是沿用习惯说法,并不是真把它们分为上下。对这两种作法,庄子皆不取,而是要抛开它们,遗忘它们,任运自性。  [译文]  再说,使本性从属于仁义的人,虽然如同曾参、史鳅一样通达,也不是我所说的自性完善;把本性系属在识别五味上,虽然能如俞旯一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自性完善;把本性从属于辨析五声上,虽然象师旷一般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听觉敏锐;把本性从属在辨别五色上,虽然象离朱一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说的视觉明察。我所说的自性完善,不是指合乎仁义的标准,只是任其自然本性之实去行而已。我所说的听觉敏锐,不是超出自性之外多听到什么,只是任耳之自性去听而已;我所说的视觉明察,不是超出自性之外多看到什么,只是任眼之自性去看而已,不是任自性去看而求超出本性去看,不是按自性应得去得而要超出自性去妄得,是得到了外物而失掉了自性应得之物;是归向别人的去处,而没有归向自身所应归向之处。归向别人的去处而没有归向自身所应归向之处,就此而言,虽伯夷与盗跖不同,他们之所为同样是邪僻的。我于道德行为很感惭愧,从高的方面讲,不敢奉行仁义之节操,从低的方面讲,不敢去为邪僻之行。马蹄   [题解]  《马蹄》以篇首二字名篇。  本篇宗旨与《骈拇》相近,重在发挥任性无为的政治理想。先以马为喻,马在自然界饥食渴饮,奔跑跳跃,表现其真性,可是经过善于治马的伯乐之手,给马烙上印记,带上络头和嚼环,拘系在马厩里,用鞭子驱使它们服役,强迫马服从人的意志,从而破坏了马之真性。陶工之治泥土,木工之治木料,为政者之治理天下,都是对所治对象自然本性的破坏。善于治理天下者,应当无为而治,任天下人自行生息而不加干预。“至德之世”就是人与社会,人与卤然浑然一体,无有区分,人们无知无欲,按自然天性自由自在地生活。造出并推行仁义礼乐,破坏人的素朴本性,这是圣人的罪过。只有把这些人为的伽索去掉,才能使人恢复本性,达到“至德之世”的理想社会。庄子这种政治理想,包含对当时统治阶级残酷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的消极反抗和对自由美好生活的向往;但其否定一切社会进步和文明成果,主张回到人兽不分的混沌时代,则是消极的,落后的。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龇草饮水(1),翘足而陆(2),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3),无所用之。及至伯乐(4),曰:“我善治马(5)。”烧之,剔之,刻之、雒之(6),连之以羁..(7),编之以皂栈(8),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9),前有橛饰之患(10),而后有鞭策之威(11),而马之死者己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12),圆者中规(13),民方者中矩(14)。”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15),直者应绳(16)。”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17)。  [注释]  (1)龇:吃、啃。  (2)翘(qiáO):举起。陆:跳跃。翘足而陆,形容马儿欢蹦跳跃的神态。  (3)义台:即仪台,为君主贵族行礼仪的高台。路寝:正寝,为古代君主接见臣下,处理政事的宫室。君主有六处宫室,一为正寝,其余五处为燕寝,为休息宴乐之处。义台、路寝对人来说是极为高贵壮丽之处,却不适于马性,对马毫无用处。  (4)伯乐:古之善相马者。一说为春秋中期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马闻名于世。或以为此人名孙阳,字伯乐。一说为春秋未年晋国大夫邮无正,又名王良,字伯乐。  (5)治:管理、训练、驾驭之意。  (6)烧:用烧红的烙铁在马身上的一定部位烙成特殊印记,以便于识别。剔:通剃,修剪鬃毛。刻:修削马蹄角质,钉马掌。雒:通络,用绳子套住马脖子,加以治服,一说雒同烙,指在马身上烙字,则与烧之相重,不取。  (7)羁..(jīZhī)羁为系住,..为绊住马腿。羁..指拴马缰绳之类。  (8)皂栈:皂,马槽。栈,编木筏铺地,让马站在上面,防止马受潮得病。  (9)驰骤:驱赶马快速奔跑。整齐:使马行列整齐,行动一致。  (10)橛(júe):马嚼子,或称马勒,用作控驭支配马的行动:饰,马嚼子两头露出口外的部分称马镳,饰即指系在马镳上的小铃之类饰物。  (11)鞭策:马鞭,带皮条的称鞭,无皮条的马杖称策,一端装有铁刺,用以刺马。  (12)埴(zhí):黄而细密的粘土。  (13)规:校正圆形的工具,即圆规。中规即符合圆规的标准。  (14)矩:测方形的工具,如木工用拐尺。  (15)钩:测曲度的工具。  (16)应绳:与拉直的墨线相应、相合。  (17)过:过失。  [译文]  马的四蹄可以践踏霜雪,皮毛可以抵御风寒,吃草喝水,随意举足跳跃,这就是马的真性。虽然有行礼的高台、高贵的宫室,对马来说毫无用处。及至出了伯乐,他说:“我善于管理马。”于是给马烙上印记,修剪鬃毛,修削蹄子,带上络头,用缰绳把马拴住,按编次顺序送进槽头,经这一番折腾,马将死掉十分之二三。随后又使马经受饥渴折磨,驱赶马快速奔跑,对马作步调整齐的训练,使马前有嚼勒拘系之忧,后有马鞭抽打之惧,这样一来,马将死掉大半了。陶工说:“我善于整治细密的粘土,可使圆形的与圆规相合,方形的与矩尺相符。”木工说:“我善于整治木料,可使弯曲的与曲尺相合,直的与墨绳相应。”粘土与木料的本性难道要与规矩钩绳这些外在标准相合吗?然而,世世代代的人们都在称道伯乐善于管理马,陶工木工善于治理粘土和木料。这也是治理天下的人所犯的过失啊。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1),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2)。一而不党(3),命曰天放(4)。故至德之世(5),其行填填(6),其视颠颠(7)。当是时也,山无蹊隧(8),泽无舟梁(9);万物群生,连属其乡(10);禽兽成群,草木遂长(11)。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12)。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13)。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14),恶乎知君子小人哉(15)!同乎无知(16),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17);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18),踶跂为义(19),而天下始疑矣(20);澶漫为乐(21),摘僻为礼(22),而天下始分矣(23)。故纯朴不残(24),孰为牺尊(25)!白玉不毁,孰为珪璋(26)!道德不废,安取仁义(27)!性情不离,安用礼乐(28)!五色不乱,孰为文采(29)!五声不乱,孰应六律(30)!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注释]  (1)常性:恒常不变的天性。  (2)同德:德者,得也,民有恒常天性,顺此天性生活,所得亦同,如耕织而得衣食,即为同德。  (3)一而不党:浑一而无偏私。人与万物浑然一体,泯灭尊卑贵贱,远近亲疏之别,自然无所偏私。  (4)命:同名,此作动词用,名之也。天放:按天性放任自乐。  (5)至德之世:庄子追求的理想社会。除本篇外,《胠箧》、《天地》、《盗跖》等篇都从不同角度描述了这种理想社会慨貌。概言之,就是人与社会。人与自然浑然一体,无知无欲,浑浑噩噩,按自然天性自由自在生活.摈弃仁义礼法和一切文明成果,从而止息一切纷争而返朴归真,回归自然。  (6)填填:稳重端庄的样子。  (7)颠颠:目光专注不游移,表现质朴而无机心的神态。  (8)蹊(xī):人行小路。隧:一般指在山中或地下开凿的通道,此处指道路。  (9)泽:聚水之洼地,如湖泊、沼泽之类。此泛指湖泊河流,梁:桥梁。人们安守田园,自给自足,彼此不相交往。如《老子》所说:“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当然也就用不着开辟道路,制造舟船桥梁了。  (10)连属其乡,连属即连接,乡为居处。人与禽兽居处相连接,浑然杂处,无有分界。  (11)遂:顺也。草木顺着本性滋长,不受伤害。  (12)系羁:用绳子牵引。  (13)攀援:即攀缘。鸟鹊之巢多在树上,须缘树攀登上去,才得窥视。人没有伤害禽兽之心,禽兽对人也不畏惧,彼此和谐共处。  (14)族:聚集,集合。并:并列、并处,族与万物井:人群与万物井居,浑然一体,不加区分。即《齐物论》所说“万物与我为一”之意。  (15)恶乎:疑问代词,哪里。  (16)同乎无知,与无知之物相同。人与万物浑一,不加分别,没有主客体之分,也就不会有主体对客体的认识,不可能有知。  (17)素朴:素为未曾染色的白绢,朴为未曾加工的木料,用以比喻人与生俱来,未受后天污染的自然素质,自然本性。  (18)蹩鳖(biéxiè):形容拐腿险脚摇摇晃晃走路的样子,此比喻勉强力行的样子。  (19)踶跂(zhìqǐ):足尖点地,跷脚站立不安的样子,表现一种急迫企求的心情。  (20)疑:猜疑、迷惑。由于圣人提出并起劲推行仁义,人的素朴本性被破坏,天下才产生种种猜疑、迷惑。  (21)澶(dàn)漫,原义是大..漫无边的样子,此处引申义为放纵娱乐,无有节制。  (22)摘僻:摘为选取,摘取;僻或与僻通,分析也。不断选取、分析,使礼之条文仪节日益烦琐。  (23)分:区别。由于礼乐的推行,人与人之间尊卑贵贱,远近亲疏开始区分出来。  (24)纯朴:未加工的木料。残:破开。  (25)牺尊,尊同樽。古代用木料雕成的酒器,上面刻有牛头等图案。孰为牺尊:谁能作成酒器。  (26)珪(guí)璋:皆为名贵的玉器。为古代贵族参加朝聘、祭祀,丧葬等仪式时所持之礼器,珪司圭,为长条形,上尖下方,璋亦长条形,上斜尖下方。  (27)道德不废句,如果大道不废,仍然保持浑沌无名的世界,人与物浑然不分,哪里还用得着仁义呢。  (28)性情不离句:礼是规范人行为的,乐是调谐人情感的,如果人能持守自性,不使离失,自能按本性生活,也就自然合乎大道,哪里还用得着礼乐来加以规范和调谐呢。  (29)文采:用各种颜色调配而成之图案、花纹。文采是将五种正色相混相间而成,没有对五色的混乱,也就不会有文采。  (30)五声不乱句:没有对五声的打乱重组,就不会有乐曲。  [译文]  我认为善于治理天下的人不是这样。那些民众有他们恒常的天性,也就是纺织而得到衣服,耕种而得到粮食,这是他们共同之德;人与万物浑一而无偏私,名为按天性放任自乐。所以在至德之世,每个人走路稳重端庄,看东西目光专注不游移。在那个时代,山间没有开凿大大小小的道路,湖泊河流之上也没有舟船和桥梁。人与万物台群而生,住处相互连接,无有分界,禽兽成群结队,草木顺性滋长,因此,人可以牵引禽兽到处漫游,也可爬到树上窥视鸟鹊之巢。在那至德之世,人与禽兽住在一起,人群与万物浑然不分,哪里知道什么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呢!人与无知之物一样,他的本性就不会离失;人同无欲之物一样,即为他的自然素质;自然素质不变即保持了人的本性。等到出现圣人,用尽心力去推行仁,卖力去达到义,而天下从此开始产生种种猜疑迷惑;放纵无节制的制作乐,选取分析出烦琐的礼仪条文,而天下由此开始产生尊卑贵贱种种区分,所以,天然的木料不被剖开,谁能作成牺尊之类酒器!白玉不被毁坏,谁能作成珪璋之类玉器!大道不被废弃,哪里用得着仁义呢!自然本性不离失,哪里用得着礼乐呢!五色不相混相间,谁能制出美丽的图案花纹!五声不打乱重组,谁能制出与六律相应的乐曲!毁坏天然木料用以造成器具,是工匠的罪过;毁坏道德以推行仁义,这是圣人的罪过。  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1),怒则分背相踶(2),马知已此矣(3)。夫加之以衡扼(4),齐之以月题(5),而马知介倪(6),..扼鸷曼(7),诡衔窃辔(8)。故马之知而态至盗者(9),伯乐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时(10),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11)..,鼓腹而游(12),能以此矣(13)。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14),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15),而民乃始踶跂好知(16),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注释]  (1)靡:摩也。以脖颈交互摩蹭。  (2)分背相踶:踶(dì),踶也。形容马发怒时,调转屁股用后蹄相踢。  (3)马知已此:已,止也。马之所知止此而已。  (4)衡,车辕前端横木。扼:同轭,缚于衡下,驾车时套在马颈部的人字形马具。  (5)齐:装饰。月题:马额部一种圆月形装饰物,又称额镜,有保护马脑门的作用。  (6)介倪:犹睥睨,斜视貌。形容马斜视御者不肯前行的样子。  (7)..(yīn):屈曲。扼:同轭,人形马具。..扼:形容马屈曲头颈,抵抗马具的样子。鸷(zhì),抵也、击也,曼:与幔通,车之幔帐、篷盖之类。鸷曼:马发怒抵撞、碰击车子的篷盖。  (8)诡衔:狡猾地吐掉口勒。窃辔:偷偷咬断缰绳。  (9)知:同智,智力、智慧。而:同与,此句意为,使马之智力与神态达到象盗贼一般诡诈。  (10)赫胥氏:传说中的上古帝王。  (11)哺(bǔ),口中含的食物。熙:同嬉,嬉戏,游戏。  (12)鼓腹:肚子吃得炮饱的。含哺而熙,鼓腹而游:形容上古之民天真淳朴,与万物浑一没有欺诈和争夺,人人按其天性自由自在生活。  (13)以:通已,止也。民之所能止此而已。  (14)屈折:形容行礼乐时屈身折体的样子。匡:匡正,矫正。形:举止,行为。  (15)县踶仁义:把仁义抬举得高高的,让人仰慕企盼。县:同悬。踶:踮起脚尖。  (16)踶跂,用心力的样子。好知:崇尚智力。  [译文]  马生活在大地上,饿了吃草,渴了饮水,高兴了互相以脖颈相摩蹭,发怒了调过屁股以后蹄互相踢打,马之所知止此而已。及至给它套上马具驾在辕前横木下,用月形饰物装饰其额部,这样一来,马就懂得斜视御者不肯前行,屈曲头颈抵抗马轭的限制,抵撞车子篷幔,狡猾吐掉口勒,偷偷脱掉缰绳,故而使马之智力与神态至于象盗贼一般诡诈的,是伯乐的罪过啊。在上古帝王赫胥氏时代,人们在家不知作什么,出外不知往哪里去,口中含着食物馆戏,吃饱肚子就游玩,人们之所能止限于此而已。等到出现圣人,教人屈身折体行礼乐,以匡正天下人的行为举止,把仁义抬举得高高的,让人仰慕企盼,以慰籍天下人之心,从而人们开始用尽心力于崇尚智力,争夺功利,一发而不可止息。这也是圣人的过失啊。胠箧   [题解]  本篇宗旨仍在宣扬任性无为的政治理想,反对用仁义礼法来束缚人性。全篇分三部分,首先以防盗贼为例,人们束紧口袋,锁牢箱柜,在于防盗。可是,大盗把口袋、箱柜一起拿走,生怕束得不紧、锁得不牢。这样一来,防盗的手段岂不是为盗贼方便而设吗?田成子窃得齐国,连同治国的“圣知之法”一起盗去,所以能够安然无事。由此看来,“圣人之法”岂不是为窃国者方便而设吗?又进而指出,圣人提出的治理天下的办法,善人、恶人都可以用,善人用来作好事,恶人用来作恶事,而天下恶人多,善人少,故而这套办法对天下人来说害多利少,应当打碎。其次,指出当今社会一切文明成果皆为大盗所窃,变成维护他们私利的工具,以至出现“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的局面。因此,只有绝圣弃知,摈弃一切文明成果,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种不合理状况,重新回到玄同浑沌的时代。最后部分又重新描述一番“至德之世”的美妙图景,并批判“好知”,指出“好知”是引起一切纷争和动乱的根源,无知无欲,返朴归真,才能达到理想的社会。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1),则必摄缄滕、固扃鐍(2),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3),唯恐缄滕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4),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署之所布(5),耒耨之所剌(6),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7),所以立宗庙社稷(8)治邑屋州闾乡曲者(9),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10)(,) 。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11),大国不敢诛(12),十二世有齐国(13)。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14)?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15),比干剖(16),弘胣(17),子胥靡(18),故四子之贤(19),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20)?”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21)?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22);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  (23)。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24),鲁酒薄而邯郸围(25),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26),纵舍盗贼(27),而天下始治也。  [注释]  (1)胠箧(qúqiè):胠,腋下胁上部分。此作动词用,从侧面打开之意。箧为小箱子,胠箧即是从侧面把小箱子打开。探囊:把手伸进袋子里窃取财物,匮(gùi):同柜,发匮即打开柜子,三者皆指偷窃行为。为守备:预先为之作好防备。  (2)摄缄滕(jiánténgì):摄为收敛收束。缄,封闭牢固,或指以针线缝牢。滕,用绳子束紧,肩鐍(jióngiué):扃为门窗的插关,用以从里面把门窗关牢。鐍为箱柜用以加锁的钮环。上面几种办法皆为防盗贼而设。  (3)负:背着。揭:举、持。可解作用肩扛或用手提。因箧为小箱子,用手提似更为便当。趋:快步疾走。  (4)乡:从前。  (5)罔罟(wǎnggǔ):罔即网,古时捕鱼和禽兽所用的工具。罟亦网也,有时单指鱼网。网罟遍布之处,泛指江河湖泊山泽等可以渔猎之处。  (6)耒(lěi),手耕之曲木,用以翻耕土地,是一种原始的农具。《周易·系辞》:“揉木为耒”,可见耒是把木棍弄成一定弯曲度作成,制作很简单。后又安装上木制的铲状头,称耒耨,发挥犁的功用。耨:小锄头。剌:插入土地,指用耒耨耕地锄草。耒耨之所刺:指可以耕作的土地。  (7)阖(hé),同合,总括之意,竟:同境。  (8)宗庙:古代天子、诸侯、大夫、士祭祀祖宗的处所。社稷:祭祀土地和五谷之神的场所。宗庙社稷为一个国家的代称。  (9)治:治理,管理。邑屋州阎乡曲:为当时行政区划单位,有以户口计算划分的,有以土地计算划分的,各国的情况不同,又时有变化,确切情况已难于搞清,只能概而论之。据成玄英疏引司马法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四为邑。”则屋邑等是按土地划分的。又说:“五家为比,五比为闾,五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郑玄也说,二十五家为闾,二千五百家为州,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则闾州乡是按户口计算划分的。  (10)田成子,又称田常、陈恒,齐国大夫,成为其谥号。其七世祖敬仲为陈国贵族,后移居齐国为大夫,食邑于田,故以田为氏。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田成子杀齐简公,立简公之弟骜为齐侯,是为平公,从此操纵齐国大权,齐侯不过是个傀儡,名存实亡。  (11)非:指责,非难。  (12)诛:征讨、征伐。  (13)十二世有齐国:田恒于公前481 年篡齐,还保留齐侯的名号,五代以后至田和,把齐康公流放到海岛,自立为齐侯,姜氏之齐国至此灭亡。由田和至齐王建凡七代,为秦所灭。则由田恒篡4齐至齐王建,共十二世,二百六十余年。对此尚有其他说法,皆不取。  (14)守:保护,守卫。  (15)龙逢:关龙逢,夏桀之贤臣,为桀所杀。  (16)比干:殷纣王之叔父,为少师之官,因多次劝谏纣王,被剖心而死。孔子称其为殷代三位仁人之一。  (17)苌弘:春秋末年周灵王之臣,在周王室派系之争中被杀。胣(nǐ):剖腹挖出内脏,或指车裂之刑。  (18)子胥,伍员,字子胥,佐吴国创业之臣,因劝谏吴王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出兵伐齐,不被听从,而遭疏远。后吴王听信谗言,赐与属镂之剑,令其自杀。死后抛尸江中,任其自行糜烂。  (19)四子:指关龙逢、比干、苌弘、伍子胥四位贤臣。  (20)盗亦有道乎:做盗贼也有奉行之道吗。  (21)何适:何往。  (22)妄意:凭空推断,度量猜测。圣:干事无不通为圣。  (23)此句意为:圣人之道可为善人所用,在做好事上有所建树,也可为恶人所用,在做坏事上通行无阻。  (24)竭:举起。唇竭:上下嘴唇分别向上下翻起。  (25)鲁酒薄而邯郸围:据古注有两种说法,一为陆德明《经典释文庄子音义》:楚宣王会见诸侯,鲁慕公后至而献酒味薄,宣王怒,打算羞辱鲁公。鲁公不受说,鲁为周公后代,诸侯之长,可奉行天子礼乐,对周王室卓有勋劳,为楚王献酒已经失礼,还要责备酒味淡薄,不是太过分了吗?于是不辞别楚王而归国。楚王怒,联合齐国一起攻伐鲁国。梁惠王早就打算攻打赵国,只是担心楚国救赵,一直未动手,现在趁楚伐鲁无暇顾及之机,发兵围赵国都城邯郸。另一为许慎注《淮南子》:楚王会见诸候,赵、鲁皆献酒,赵酒醇厚,鲁酒淡薄。司酒之官向赵国讨酒,未得,便将两国之酒对调,又向楚王说了赵国坏话,楚王怒而发兵围攻赵之邯郸。庄子的意思在于说明唇竭本与齿寒无关却引起齿寒;鲁酒味薄本与赵国邯郸无涉却引发出邯郸被围的结果。  (26)掊(pǒu),打,破。掊击:打破,打倒。  (27)纵舍:放掉,不加拘禁制裁。  [译文]  将要对开箱子掏口袋撬柜子的盗贼预先防备,就一定要收敛封牢扎紧口袋,把门窗箱柜关锁牢固,这是世俗公认的明智之举。可是大盗来了,则背起柜子、提起箱子、担起口袋,快步离去,唯恐封闭捆扎关锁的不牢固。既然如此,从前所说的明智者,他们的作法不就是为大盗积聚财物吗?对此试作论述,世俗所说的智者,有不为大盗积聚财物的吗?所说的圣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财物的吗?何以知道是这样呢?从前的齐国,相邻城邑同遥遥相望,鸡鸣狗叫之声相闻,鱼猎网、具遍及之处,犁锄农具耕作之地,方圆二千余里,统括四境之内,所用来建立宗庙社稷,治理邑闾州乡等区域的方法,何尝不是效法圣人呢?可是,田成子一旦杀掉齐君,就窃取了齐国。所窃取的仅仅是这个国家吗?连同治理国家的圣知之法也一并窃取了。  所以,田成子虽有盗贼的名声,而其处境却能象尧舜一样安稳,小国不敢指责,大国不敢征讨,十二代享有齐国,这不就是窃取齐国,连同圣知之法一并窃取,用来守护他那盗贼之身吗?再试作申论,世俗所说最明智之人,有不为大盗积聚财物的吗?所说最圣明之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财物的吗?何以知道这样呢?从前关龙逢被杀,比干被剖心而死,苍弘被挖腹而死,伍子胥被杀,尸体抛于江中糜烂,象这样四位贤人,也免不了身遭杀戮。故而,跖之同伙问跖,“作盗贼也有其奉行之道吗?”跖回答说:“哪里会没有道呢?能度量猜测屋子里所藏之财物便是圣,进入争先便是勇,退出殿后便是义,预知事之可行与否、成败如何便是智,合理均分所得财物便是仁,不具备这五条,而能成为大盗的,天下没有这样人。”由此看来,善人得不着圣人之道,就不会有所建树,跖得不着圣人之道,就不能横行无阻,天下之善人少而恶人多,因此,圣人利天下的作用少,害天下的作用多。所以说嘴唇张开,牙齿就受寒;鲁国酒味淡薄,邯郸便受围;圣人出世而大盗随之而起。打破圣人礼法,放掉盗贼,而天下就能获得太平。  夫川竭而谷虚(1),丘夷而渊实(2)。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3)。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4),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5),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6),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7),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8),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9)?故逐于大盗,揭诸侯(10),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11),斧钺之威弗能禁(12)。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13),是乃圣人之过也。  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14)。”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15)。故绝圣弃知(16),大盗乃止;擿玉毁珠(17),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18);掊斗折衡(19),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20),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21),铄绝竽瑟(22),塞瞽旷之耳(23),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24);灭文章(25),散五采,胶离朱之目(26),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工倕之指(27),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28)。削曾史之行(29),钳杨墨之口(30),攘弃仁义(31),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32)。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33);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34);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35)。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36),法之所无用也(37)。  [注释]  (1)川竭而谷虚:山间河流干涸,谿谷也随之变得空虚。  (2)夷:平。渊:深潭。  (3)无故:太平无事。庄子认为:天下没有了圣人,也就没有了仁义礼法,没有贪欲争竞之心,人入恬淡无为,按自性生活,从而根本上消除盗贼滋生的条件。  (4)重:倚重。  (5)斗斛(hú):量具,十斗为斛。  (6)权衡:测重量的工具,即秤,权力秤锤,衡为秤杆。  (7)符:古代君主传达命令或调兵遣将的凭证。甲金玉木竹制成,分为两片,双方各执一片,合起来以验证真伪,如虎符、兵符之类。玺:印。秦以前为通称,官民之印皆可称玺,秦以后专指帝王之印。以玉制成,为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  (8)钩:腰带环,比喻不值钱的小物件。  (9)是:此。  (10)逐:追随。揭:举,抬高。  (11)轩:古代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供大夫以上资格的官员乘尘。冕:古代帝王、诸侯、卿大夫所戴之礼帽,后来专指王冠。劝:劝止。  (12)钺:大斧。古时处死犯人,多用斧钺砍头。斧钺之威,就是用杀头来威慑。  (13)重利盗跖:使盗跖获得重利。  (14)此语出自《老子》三十六章。不可以示人:不能拿出来给人看,也就是根本没有什么方法的无为而治。这种没有具体方法的无为,便是治国的利器。因为,凡是可以显示给人的方法都可被人窃去干坏事,都不是好方法;惟独无为而治,不能被盗窃,所以是最好方法。  (15)明,明示。  (16)绝圣去知:见《老子》十九章。圣为聪明通达,知为智慧。彻底摒弃一切聪明智慧,使人反朴归真,回复到物我同一的混沌状态。  (17)擿(zhì),投掷、丢弃之意。  (18)朴鄙:朴为淳朴无欲,鄙为浑然无知。  (19)掊(pón),打破。  (20)殚(dān):尽。残:毁坏。  (21)擢(zhu6):疑或为搅,搅乱也。  (22)铄绝:销毁。竽瑟:皆为古代乐器。芋为簧管类乐器,形与笙相近,但较大,管数亦较多。1972年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发现的竽有二十二管,分前后两排,此种乐器战国前盛行于民间。瑟为弦乐器,长八尺一寸,宽一尺八寸,二十七根弦。  (23)瞽旷:师旷,春秋时晋平公乐师,精通音律,古时乐师多为盲人,师旷亦盲人,故称瞽旷。  (24)人含其聪:人人都能保存其自性的聪慧。庄子认为,有了音律、乐器、乐师,造出动听的乐曲,人们听了产生羡慕而心驰于外,迷失本性之聪。消除这一切,去掉外在干扰,方能保存和发挥本性之聪慧。  (25)文章:错综华美的色彩、花纹。  (26)胶:粘台。离朱:又名离娄,一位古代目力极好的人,传说他能于百步之外辨清秋毫之末。  (27)..(lì),折断。工倕:工为职业。倕为名。相传为尧时的能工巧匠。  (28)语出《老子》四十五章。最大的巧是顺任自然,不假人为,从人为技艺看是拙,而顺任自然,蕴含创造一切的功能,是最大的巧。拙,笨拙、无技艺。  (29)削:除去。曾:指曾参,孔子弟子,以孝著称。史:指史鳅,春秋时卫灵公之臣,以忠直见称。削曾史之行,即废除忠孝行为的尊贵地位。  (30)钳:闭。杨:指杨朱。墨:指墨翟。杨墨皆为战国时能言善辩的思想家。  (31)攘弃:排除,舍弃。  (32)玄同,道家所追求的与大道同一的神秘境界。也就是抛弃一切文化知识、道德礼法,工艺技巧,泯灭物我差别,回复到与自然一体的境界。  (33)铄:同烁、闪烁,引申为炫耀之意。言人人都能含藏其明,天下就下会有炫耀夸张之举。  (34)累,带累,使受害。  (35)僻,邪僻,邪恶。  (36)爚:(yuè):火光。爚乱:以其光耀使人迷乱。  (37)法:指曾史杨墨师旷离朱工倕等所创立之法则、规矩之类。  [译文]  河流干涸了,溪谷随之空虚;山丘铲平了,深渊随之被填实;圣人死去了,大盗就不再兴起,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圣人不死绝,大盗就不会止息。所以倚重圣人以治理天下,就是使跖一类大盗获得重利。人们制造出斗斛用来计量多少,于是就产生了使斗斛徒有虚名,以此骗人的现象;制造出是用来权衡称量轻重,于是就产生了使权衡徒有虚名,以此骗人的现象。造出官符大印本来是作为取信于人的凭证,于是就产生了使符印徒有虚名,以此骗人的现象;造出仁义规范本是用以矫正人的过失,于是就产生了使仁义徒有虚名的现象。何以知道是这样呢?那些偷窃腰带环等不值钱物件的小贼,捉住了要被诛杀,而盗窃国家的大盗却成了诸侯,在这样诸侯之家就有仁义,这不就是把仁义圣知一起“盗窃”了吗?所以那些追随于大盗之后,把自己抬举为诸侯,窃取了斗斛权衡官符大印以谋利的人,即使用高官显爵之赏赐也不能劝止他们,纵然有砍头重刑之威慑也不能禁止他们。如此重利使跖一类大盗屡禁不止,这就是有圣人的过错啊。  所以说:“鱼儿不可以脱离深渊,治理国家最有效的方法不能显示给人看。”那些圣人就是治理天下最有效的方法,是不能明示给天下人的。因此,彻底摒弃一切聪明才智,大盗就可休止;丢弃玉器、毁坏珠宝,小盗也不再兴起;焚烧符信、打碎印章,而民无知无欲、返朴归真;打破斗斛、毁折权衡,而民没有争心;尽数毁弃天下之圣人之法,而民始可以参与议论。搅乱六律分别,销毁竽瑟等乐器,堵塞师旷一类乐师之耳,而天下人始能含藏其本性之聪慧;抹掉彩色花纹,散乱五色,粘合离朱一类明目人的眼睛,而天下人始能含藏其本性之明;毁弃曲尺绳墨与圆规矩尺,折断工倕一类巧匠之手指,而天下人始能含藏其本性之巧。所以说,“最大的巧如同笨拙。”除去曾参、史鱼之类忠孝德行,封住杨朱、墨翟之类善辩之口,舍弃仁义,而天下人的德行才能达到与大道同一的境界。人们能含藏其明,天下就不会有炫耀夸张之举;人们能含藏其聪,天下就不会遭连累而受害;人们能含藏其智慧,天下就不会迷惑;人们能含藏其德行,天下就不会有邪恶。象曾参、史鱼、杨朱、墨翟、师旷、工倕、离朱这类人,都是建树其所得于外,并以之迷乱天下人心,他们所创立之法是无用的。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1),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2),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3),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4)。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5),“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6),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7),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8)。则是上好知之过也。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弯毕弋机变之知多(9),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苟之知多(10),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11),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12),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13)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 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14),下烁山川之精(15),中堕四时之施(16),惴软之虫(17),肖翘之物(18),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19)。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20),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21),啍啍已乱天下矣!  [注释]  (1)昔者句:以上十二氏为传说中的古帝王,也就是氏族首领。其中轩辕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见诸他书,其余八人无可考,其中或有源于已件之古籍,或为庄子所虚拟。  (2)结绳,用绳子打结来记事的方法。相传远古时期没有文字,人们用此法记事,大事打大结,小事打小结,不同类事打不同结。  (3)安其居:以其居处为安适。  (4)“民结绳而用之”以下一段引自《老子》八十章,个别字有出入。  (5)延颈举踵: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形容焦急企盼的神态。  (6)赢(yíng)粮,带足路上用的食粮。趣之:奔往贤者之处。趣,同趋。  (7)其主之事:他所主管之政事。  (8)结,交错也。  (9)弩(nǔ),一种装有机关可以连续发射箭矢的弓。毕:古代用于猎取马兽的长柄网。弋:系有细线的箭,射出后还能牵回来。机变:或为“机辟”之误,机辟为一种捕兽器。  (10)罔:同网。罟:网的总名。罾(zēng):用木棍或竹杆作支架,把鱼网撑成倒伞形,网底放上饵料,再用能上下启动的长杆把网吊入水中,待鱼入网再提起取出后放下。苟(gǒu):用树条或竹条编成的鱼篓,入口留下倒须,放在流水口,鱼虾顺水进入就出不来了。  (11)削格:修削长木棍,钉入地下,用以系牢捕乌兽之罗网。格:长木棍。罗:捕鸟网。落通络,细绳也。用以牵动机关以捕狐兔。罝罘(jièfú):捕兽网。  (12)知诈:运用智谋进行欺骗。渐毒:渐渐不知不觉中受毒害。颉(jié)滑:错乱、混淆。颉滑坚白,把坚白离台之辩纠结在一起,使人难于辩清。解垢:曲说诡辩之意。解垢同异,即对同异之辩加以曲说诡辩。  (13)每每:时常,往往,又,旧注多以每与昧音近而通,每每即昧昧,昏昧无知之意。但庄子主张人回复到蒙昧无知状态,反对人有知识智巧,不可能又讲昏昧而使天下大乱,故不取此说。  (14)悖(bèi):遮蔽。  (15)烁:熔化,销毁。山川之精:山川之生命,古人认为山河等自然物都是有生命的,人用智有为就会销毁它们的生命。  (16)堕:通隳,破坏。四时之施:四季的正常运行。  (17)惴软:小虫蠕动爬行的样子。  (18)肖翘之物;细小的飞虫。  (19)三代:夏、商、周三朝代。是已:就是这样了。  (20)种种:朴实淳厚的样子。役役:奔波劳碌不肯停歇。佞,巧也,才也。  (21)啍啍:通谆谆,郑重叮咛、教诲不倦之意。  [译文]  你难道不知晓品德最高的时代吗?从前有古帝王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在那个时代,民用结绳方法记事,以其所食为甘美,以其所衣为漂亮,以其习俗为快乐,以其居处为安适,相邻之国互相望得到,民众直到老死也不互相交往。象那样时代,就是治理得最好的了。当今之世,竟然要让民众伸长脖子、踮起脚跟企盼。听说“某地方有贤人”,就带足食粮,奔往贤人之处,搞得在家里抛弃了亲人,在外面丢掉了所主管之政事,他们的足迹踏遍诸侯国土,车子的辙印交错于千里之外。这都是君主崇尚智慧的过错。君主诚心崇尚智慧而抛弃大道,天下就要大乱了。何以知道是这样呢?弓箭、罗网、机关方面的智巧多了,空中的飞鸟就要被扰乱;钓具、鱼网、鱼篓方面的智巧多了,水中的鱼类就要被扰乱;削木桩布成各类网具的智巧多了,山泽中的野兽就要被扰乱;运用智谋欺骗,使人不知不党中深受毒害,把坚白之辩纠结在一起,把同异之辩加以曲说诡辩,这类智巧多了,故风遗俗就要受其迷惑。所以,天下常常发生大乱,罪过就在于崇尚智慧。天下人都懂得去探求他所不知道的,却不懂得去探求他所知道的;都知道责难他认为恶的,却不知责难他认为善的,所以天下就大乱了。(按庄子的看法,知与不知、善与恶、是与非等等,都是主观意向,没有客观标准,因而都可混而为一,不加区分。如果执著己见,以此非彼,便会造成无穷的纷争,引起天下大乱)。因此,这样作就会上遮蔽日月之光明,下销毁山川之生命,中破坏四季之正常运行。蠕动爬行的小虫,微小的飞虫,都无不因此而丧失其本性。崇尚智慧之祸乱天下,如此之厉害呀!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就是这样。舍弃淳厚朴实之民而喜爱奔波劳碌不肯停歇之有才艺者,废弃恬淡无为的风尚而喜欢多言不倦的游说,多言不倦的游说已经把天下搞得大乱了。在宥   [题解]  《在宥》以篇首句中二字名篇。本篇较长,内容也较杂。大体说来,全篇的基本宗旨是发挥无为而治的思想。开头提出“闻在看天下,不闻治天下也”,是全篇的总纲,以下各段大体围绕这个纲领展开。  第一段为议论,认为对天下不是要治理,而是要保持其自然本性。治天下,不管是治理得好,还是治理得坏,都会破坏人的自然本性,人的本性一旦被破坏,就是尽天下之力去赏罚,也无法挽回。如果失去本;聪明仁义礼乐圣知都可成为乱天下的因素。因此,君子如果必不得已而莅临天下,就要实行无为而治。第二段通过老聃回答崔瞿“不治天下,安臧人心”之问展开,核心是讲不要扰乱人心。认为社会对人的教化赏罚,不但不能使人向善,还会造成“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天下脊脊大乱”,以至于被杀头者尸体堆垒,带刑具者相推于道路。认为仁义之类说教不过是暴君大盗的先声,绝圣弃知,方能天下大治。第三段,黄帝与广成子对话,认为治天下破坏了自然的和谐,造成“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是违背“至道”的。“至道”深远暗味,昏暗静默,看不见听不着,只有抱神守形,不为外物扰乱心神,才能与“至道”冥合。所以知“至道”必先治身。此段讲长生、养身内容,有浓厚的神仙家色彩。第四段记述云将与鸿蒙故事,极言有为之害,宣扬“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与自然元气同一,处无为而物自化。第五段为议论,讲述为人治国而使国家得以保存的,万不得一。因此,拥有国土之诸侯,应不以有国为意,有同于无,才能不生私欲骄矜之心,不为有国之心所役使,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第六段为议论,讲述天道与人道的关系,天道无为,人道有为,天道为主,人道为辅,强调天道,亦不抹灭人道。其中抽象议论,有调和道、儒、法思想之倾向,和庄子的一贯思想有较大距离,有人以为是后世儒者所加。  闻在有天下(1),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2),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3)。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4)!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5);桀之治大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6),是不愉也(7)。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人大喜邪,毗于阳(8);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9),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10),中道不成章(11),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12),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13)。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14),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15),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战!  而且说明邪(16),是淫于色也(17);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也,是悖于理也(18);说礼邪,是相于技也(19);说乐邪,是相于淫也(20)说圣邪,是相于艺也(21);说知邪,是相于疵也(22)。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23),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商卷■囊而乱天下也(24)。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25),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26),乃齐戒以言之(27),跪坐以进之(28),鼓歌以舞之(29),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30),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31);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32)。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33),无擢其聪明(34),尸居而龙见(35),渊默而雷声(36),神动而天随(37),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38)。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注释]  (1)在宥:在,存也。宥作囿解,意为范围。在有即存养持守自性,而不使其放逸流失。“在宥”取自开头二字为篇题,形式上似乎无义,实则表达了本篇无为而无不为的基本宗旨,是颇具深意的。  (2)淫:过也,超出也,过则不能保持自性的本然状态,而背离自性  (3)迁:改变。  (4)有:又。  (5)欣欣焉:欣喜快乐的样子。恬:静也,安也。  (6)瘁瘁焉:疲病困苦的样子。  (7)愉:发自本性的欢悦。意思是,尧治天下使人快乐欣喜,桀治天下使人疲病困苦,两者虽个同,但都不能使自性安静愉悦。在于扰破坏自性上又是一样的。  (8)毗(pí):偏。  (9)庄子认为:大喜而偏于阳,阳为暑;大怒偏于阴,阴为寒。既偏阴,又偏阳,则是寒暑不能调和以成,四时失其时序,必使人之形体受伤害。  (10)不自得:不自得于其性。  (11)中道,半途而废。章:奏乐完成一段为一章。不成章:不能使自性得以完成。  (12)乔诘:好高而过当。指下面曾史之类的言论。卓骛:孤高猛厉,喜怒随心。指下面盗跖之言行。  (13)曾:曾参,春秋时孔子弟子。史:史鳅,字子鱼,春秋时卫灵公之臣。二人以仁孝忠义著称。  (14)举:尽。“不给”、“不足”,意思相近。意为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用于惩罚,不足以止恶。  (15)匈匈:喧扰不宁。  (16)说明:说同悦,明指目之明。说明,喜欢目明。  (17)淫:沉溺。  (18)悖,违背,仁义是造出来强加给人的,所以是对人本性的干扰和破坏,是违背天理的。  (19)此句意思为:喜悦礼,就助长于习学技艺。相,助长;技,技艺。  (20)相于淫:助长于沉迷享乐。  (21)圣:古指多才多艺之人。此句意思为,喜悦圣,则助长于习学多种技能。  (22)疵:毛病。此句意思为:喜欢智慧则助长于精细明察,吹毛求疵,指责人之过失。  (23)之:此。八者:指上面列举之明、聪、仁、义、礼、乐、圣、知八条。  (24)脔(luán)卷:不伸舒之状,■(cāng)囊:纷乱烦扰。  (25)尊之惜之:尊崇它,爱惜它。  (26)过:经历过。对上述八条,人们岂止是经历过之后就抛开啊。  (27)齐戒:古人在祭祀前,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以示诚敬。齐,同斋。  (28)跪坐以进之:致恭尽礼而相互传授。  (29)舞:用歌之舞之以示爱惜之意。  (30)临莅:统治、治理之意。  (31)此句意思为: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珍贵,这样的人重身超过重天下,故可以把天下托讨于他。  (32)寄:与“托”同义。  (33)解:解散,放纵。五藏:五脏。庄子认为:内藏五性,不解散五藏而使五性得以保全,则德与道同一。  (34)擢(zh6u):拔高、炫耀之意。  (35)尸居:古人祭祀时,选生人代表祖先,端坐在受祭的位置,不言不动,接受祭礼,即为尸居也。此指安坐不动的样子。龙见:如龙之出现。龙为传说中有灵性之神物,能飞潜变化,神妙莫测。这句是说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  (36)渊默而雷声:如深渊般静默,却蕴涵惊天动地之雷声。静默无声中包含巨大声响。  (37)此句意思为:精神方动而天机自随。庄子认为人自性与天台一,按自性而动,故天机自然与之应合。  (38)炊累:一种说法如尘埃在空中随风飘动,从容自如,任性自然。炊,同“吹”;累,尘埃。另一解:炊累即热气积累而饭自熟。此处“炊”为升火做饭。  [译文]  只听说存养固守天下人的本性,没听说对天下人加以治理。所谓存养其性,是怕超出他们自性的本来状态;所谓固守其性,是怕改变他们恒常之德。如果大下人能不超出自性,不改变常德,又何须加以治理呢!从前尧治理天下的时候,使天下人都高高兴兴,各乐其本性,这是使自性不得安静啊!从前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都疲劳病苦,各苦其本性,这是使自性不得愉悦啊。不管是使自性不得安静或不得愉悦,都不是恒常之德性。不是恒常之德而可维持长久的,天下没有这种事。人过分高兴,则偏于阳,过分愤怒,则偏于阴。既偏于阴又偏于阳,则四时不能按序而至,寒暑不能调和以成,岂不是反而要伤害人的身体么!如果使入喜怒失常,居处无定所,思虑不自得于其性,行事半途而废不能完成,于是乎天下开始有了好高而过当,孤高猛厉喜怒随心之言行,而后有了象盗跖、曾参、史鳅之类的行为,这样一来,就是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也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甲于惩罚,也不足以止恶。因此,尽天下之大用于赏罚,还是不足的。自夏商周三代以下之治世者,喧扰不宁,始终把赏罚作为奉行之大事,他们哪里还有空闹使自性安于其本来状态呢!  而且,喜欢目明吗?就会沉溺于美色;喜欢耳聪吗?就会沉溺于音声;喜欢义吗?就会违背自然之理;喜欢礼吗?就会助长习学技艺;喜欢乐吗?就会助长淫声之泛滥;喜欢圣者吗?就会助长习学技能;喜欢有智慧吗?就会助长精细明察吹毛求疵。天下人如果能安于自然本性,这八条可以保存,也可以失去;天下人如果不能安于自然本性,这八条就会使自性纷乱烦扰不得伸舒而扰乱天下。可是天下人反而尊崇它们,爱惜它们,夭下人之迷惑,如此之深啊!对于这八条,岂止是经历过之后就抛开啊!还要诚敬地去解说它,以最恭敬的礼仪相互传授,歌唱跳舞去赞颂它。我对此种现象又有什么办法啊!因此,君子必不得已而去治理天下,莫不如任性无为。任性无为而后得以持守性命之正。所以说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贵重。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把身看作比为天下更值得爱惜,就可以把天下寄扎给他。因此,君子假如能不放纵五藏之性、不炫耀聪明,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似深渊般睦静而蕴涵惊雷般巨响,从容无为而万物如炊气积累自熟,我又哪里有闲工夫去治理它呢。  崔瞿问于老聃曰(1):“不治天下,安藏人心(2)?”老聃曰:“女慎无樱人心(3),人心排下而进上(4),上下囚杀(5),淖约柔乎刚强(6)。廉刿雕琢(7),其热焦火,其寒凝冰(8)。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9)。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10)。偾骄而不同系者(11),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樱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跋,胫无毛(12),以养天下之形(13),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14)。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灌兜于崇山(15),投三苗于二危(16),流共工于幽都(17),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大下大骇矣(18)。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19),诞信相讥(20),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21);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22)。于是乎釿锯制焉(23),绳墨杀焉(24),椎凿决焉(25)。天下脊脊大乱(26),罪在樱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27),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忱也(28),桁杨者相推也(29),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肢攘臂乎桎梏之间(30)。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下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31),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32),焉知曾史之下为桀跖嚆矢也(33)!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注释]  (1)崔瞿:庄子虚拟之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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