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昆仑 第三十三关 往事如昔(下)形势的发展和曾有的记忆不大相同,但基本还是沿着原来的轨迹进行着。有莘不破在于公孺婴发愤之后溜进陶函之海。他进去的时候,狍鸮已经瞎了,它恐怖地吼叫着,怪力卷起的狂风甚至能拂动有莘不破的衣角,但和狍鸮近在咫尺的于公孺婴仍默默地站在那里,稳得就像是铸死在地面的铜柱,动也不动地守在银环蛇的前面,有好几次狍鸮的怪手几乎和他擦面而过。于公之斯、檗有阗和札蠃都已身受重伤,江离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想作出最后一击。“我来。”有莘不破拦住了他,展开法天象地,变成巨人,一脚踏下,狍鸮虽然铜皮铁骨,却经受不起有莘不破这一脚的压力,鲜血不断从它的九窍喷出,在耗尽最后一丝抵抗力之后,这头纵横大荒原的妖兽终于被有莘不破踏成一团肉饼——但它的皮毛居然还是完整无缺。于公之斯父子和江离敬畏交加地望着有莘不破,有莘不破并不喜欢这种眼光,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错了,如果他不厌麻烦,像记忆中那样带着江离的种子跳入狍鸮的体内,也许会让一切显得更加自然吧。眼前几个故人的眼光,让有莘不破隐隐感到大事不妙。出了陶函之海以后发生的事情,印证了有莘不破不祥的预感。由于商队货物在几场波折中几乎全部丧失,于公之斯决定回国。临别前,于公孺婴抱了抱拳对有莘不破道:“若他日有莘大侠若路过陶函,还请光临舍下,让于公孺婴一尽地主之谊。”有莘不破听得心中苦笑,望着远去的车队,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婉拒了檗有阗的邀请,离开了大风堡,追着紫蟗寨群盗的足迹而去。肩头上的丑鸟忽然道:“看,他跟着你过来了。”有莘不破一回头,见到了江离。“你跟着我干嘛?”其实他是很希望能和江离同行的,但于公孺婴的离去却给了他不小的打击,这里的一切,似乎和回忆不尽相同。江离道:“我想来看看你是怎样一个人。”有莘不破苦笑道:“那现在看清楚没有?”“没有。”江离道:“像你这样神通广大的人,我倒也听说过几个,但你都不像是他们。”他顿了顿,道:“我觉得你的行事和气质有点像传说中的那位季丹大侠,不过应该也不是。”有莘不破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季丹大侠,嗯,虽然我和他有一些渊源。”说完又继续上路。江离跟着他,问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想去哪里?”“去找一个人。”“什么人?”“我前世的妻子。”“啊!”江离道:“我可以也去见见她么?”“可以啊。”有莘不破微笑道:“但你不等你师父了么?”江离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我要等我师父?”有莘不破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江离沉吟了一会,黯然道:“我见不到他,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要担心。”有莘不破道:“他没怪你,也许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你也说不定。”江离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前辈,你见过我师父么?”有莘不破听他叫前辈,怔了一下,并不感到好笑,反而感到悲凉:“前辈?我有那么老么?”江离道:“你的外貌是很年轻,不过看你的眼睛,应该是经历过很多事情,那不是青春小子能有的眼神。”有莘不破沉默了好一会,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于公之斯他们会叫我‘大侠’,而不是‘少侠’……”来到三宝岭已经入夜,有莘不破一脚踩进去,驱散群盗,札蠃不敢抵挡,从后门逃了,匆匆之际什么也来不及带走。有莘不破找到了藏宝库,精金之芒发出,斩断玄铁锁,走了进去。他也不去看子母珠,也不去找七香车,直接来到第四个个房间,站在门前却一时不敢进去。江离道:“她就在这里面了么?”有莘不破点了点头。“那还不进去?”有莘不破道:“我……”“你不会是胆怯吧?”仿佛是被人看破了心事,有莘不破挂着一点掩饰的笑容:“好吧。”伸手推门,房间内却空空如也。有莘不破颓然退了出来:“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江离道:“会不会被札蠃带走了?”“不会。”有莘不破道:“札蠃应该不是她的对手。”“不要放弃!”江离鼓励他:“也许她现在就在左近!一起去找找吧。”“嗯!”有莘不破振作起来,凭着某种感应向东南方向掠去,直到看见月光下一条窈窕的人影如风中的蒲公英般滑翔飘飞。当有莘不破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也被对方发现了,她忽然停住,回过头来,警惕地盯着有莘不破。那张俏脸,不是雒灵是谁!江离赶了过来,与雒灵对望片刻,忽然道:“你是心魔的传人!”雒灵盯着江离,又看了看有莘不破,脸上一片平静,既未承认,也不否认。江离对有莘不破道:“前辈,会不会弄错了?这人很可能是心魔的传人!”有莘不破听他开口心魔,闭口心魔,呆了一呆才想起这个时候的江离对心宗还存着很大的偏见。再看看雒灵那充满戒备的眼光,忽然明白了过来:“记忆中那个我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刚才我展现气势吓跑札蠃的时候,雒灵多半也感应到了,心中忌惮,才逃了出来。”一念至此,便知道自己和雒灵初遇的奇妙缘分也已错过,朝雒灵挥了挥手,道:“走吧,我认错人了。”雒灵仿佛也自知不是有莘不破的对手,慢慢退开,消失在黑暗中。江离看着有莘不破那无限留恋的眼神,叹道:“原来你没有弄错,真的是她。”有莘不破黯然道:“是又如何,已经不可能了。”江离道:“前辈,心宗女子无不是魔道中人,你还是不要迷恋为好。要不然只怕会……会……”有莘不破接口道:“会大祸临头,是吧?”江离点点头道:“是,本来晚辈不该说这些的。不过……”有莘不破道:“不过你不要前辈晚辈的好不好,我听你叫我前辈特别扭!”江离笑了笑道:“好。”有莘不破道:“于公孺婴回去了,灵儿也回去了,再往前只怕也未必能和桑谷隽结缘。江离你呢?你是不是迟早也要抛下我?”江离听得怔了:“我?”脸上一片迷惘,似乎不太能理解有莘不破的话。“是啊,你。”有莘不破道:“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就像在昆仑的时候一样。”想到这里,忽然道:“不!在昆仑,我还有灵儿在下界等着我。”“昆仑……”江离道:“是传说中那个大地中央之山吗?那里也有一个我?”“嗯。”有莘不破道:“在那个地方,我无法说服你。在这里……你会跟我走么?”江离道:“去哪里?”有莘不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拘束的地方去。”江离蹲了下来,捧着头,想了好久,道:“有那样一个地方吗?”“我也不知道。”有莘不破道:“所以才要去找啊。”“万一找不到怎么办?万一找到了却发现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那怎么办?”有莘不破也蹲了下来,黯然道:“你说得对。找到了,却发现和原来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那你还去找吗?还是回去?”“啊!回去……”有莘不破喃喃道:“回哪里去?昆仑?”“是啊,你不是说你是从昆仑来的么?那里不但有另一个江离,还有你妻子。”“昆仑、昆仑……回昆仑……”有莘不破道:“那你呢?”江离道:“我,我自然是回大荒原去等我师父。我本来担心他不要我了,但就像你说的,也许他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呢。可是我有点担心你。”“我?”有莘不破笑道:“我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别忘了,我现在的本事比你大多。”“不,我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会很寂寞。”有莘不破怔住了,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江离道:“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吧。你说我是你前世的朋友,可我根本不记得你。你说要找前世的妻子,可她也不认得你。你本事虽大,但万一前面一个知心的人也找不到,这路你还怎么走下去呢?”有莘不破默然半晌,道:“如果真的那样,我……我大概会回昆仑……”“可你不就是因为在昆仑过得不适意才来到这里的吗?”“嗯。”有莘不破道:“在那里,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他收拾心情笑了一笑,道:“不过,那边至少还有个妻子在等着我,而且,昆仑上那个江离也还有挽回的可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啦。”江离道:“你这么说话,是希望我离开么?”有莘不破低下了头,说道:“本来,我是很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去闯荡的,但现在已经没这个想法了。”“为什么?”“因为现在的你给我的,并不是记忆里的那种感觉。一切,都已经错过了。”最后,江离还是走了。有莘不破坐在朝阳里,对肩头上那丑鸟道:“他走了。”“嗯。”丑鸟道:“你呢?你真的打算回去?”有莘不破道:“我留在这里干嘛?在这个世界,我完全是多余的!在那边,我至少还有过去,有朋友,有亲人……而这里……这里究竟是心幻,还是说我真的是回到了过去?”丑鸟道:“我说过,这不是过去,这里就是现在!”有莘不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怎么回去!”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再一次来到了大荒原,希望能找到这个世界里的祝宗人,让他帮自己想办法。结果祝宗人没有找到,却碰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他扶起那少年的脸,却像看见了一面镜子。丑鸟道:“好像是你自己。”“嗯。”丑鸟道:“这可怜的孩子,他的生命之源被人抽干了。”有莘不破心头一动,道:“你是不是在提示我什么?要我救活他?”丑鸟道:“也许是。”有莘不破道:“难道说,这里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我能在这个世界存在,就是因为他?”丑鸟道:“也许是。”有莘不破道:“那如果我把生命之源给他,我会怎么样?”“也许……”丑鸟道:“也许你会消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再回到昆仑么?”“或许吧,我也不是很确定。”有莘不破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我就像是一头幻兽啊!”笑声中,他把那个昏迷的少年抱了起来,紧紧拥住。第七卷 昆仑 第三十四关 明朝如梦有莘不破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身旁坐着两个人,却是师韶和登扶竟。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是夏都。”“夏都?”有莘不破走出几步,踱了圈子:“夏都怎么变成这样!”师韶道:“经过战火,总难免的。”有莘不破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昆仑最后一个通道?”有莘不破道:“那……那昆仑……”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师韶道:“对。血宗的传人而陆子应该还在长生之界,临走时我传音给他,但他却没有回应,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师韶登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混帐!”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师韶道:“那我们……”“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听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登扶竟道:“没错,应该是这样。”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啸声传来,再把他送回去。”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登扶竟道:“那九道龙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天空,想起了在昆仑发生的事情。有莘不破进入子虚乌有境界之后,师韶便陪着登扶竟在外围等着。一开始,昆仑上的一切都十分平静,有莘不破和江离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在师韶稍稍放心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坐在地上的登扶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惊道:“这……这……”师韶没有眼睛,但他分明也感到有莘不破的气息消失了!“师父!这是怎么回事!连一点冲突都没有,不破怎么就……难道太一宗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嗯,白云紫气……还有那把天心剑似乎却还留在这里。”登扶竟沉吟道:“这位小宗主在干什么,我也看不透。这样吧,你试试用共鸣之曲,探探他的心声!”师韶取出古瑟,按宫商,调角羽,清音一曲,穿透进去。他师徒以音乐融会四宗理念,这共鸣之曲,用的是以乐探心之理。铮一声响,瑟弦断了一根。师韶道:“探不出来。”登扶竟道:“他以子虚乌有为界,以九鼎为基,再加上本身的功力也已经相当浑厚,自然没那么容易的。”“那当如何?”登扶竟道:“没办法,只有‘入神’了。”师韶道:“我‘入神’之后,就算领会到了他的心声,觉醒后也会完全忘掉啊!”登扶竟道:“若只有你在自然不行,但有我在此,应该能从你的乐声中听出个究竟!”师韶道:“不错!”调好弦丝,奏一曲《大夏》,以私器奏天子乐,乐音由正而偏,由偏而奇,师韶放纵心神,任由心神竟被音乐牵着走,渐渐迷乱,渐渐恍惚,渐渐自失,终于完全丧失了自我。登扶竟侧耳倾听,微微皱眉道:“原来是被送到一个平行世界的过去了!嘿!傻孩子,除非你完全按照当初的一切行事,如若不然,哪怕只是一小步的差别,也会引发之后的种种不同啊!”铮然暴响,瑟音断,师韶回过神来,调息片刻,听师父说起有莘不破的去处,忧形于色道:“怎么会这样!”登扶竟道:“刚才你瑟音忽断,显然是他已经离开了。”“离开了?那怎么还不回来?”登扶竟道:“多半是跳跃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吧。好像小宗主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师韶道:“那可如何是好?”登扶竟哼了一声道:“小宗主找不到,未必我们也找不到!这次不要通过小宗主了,直接与有莘不破共鸣!你听过玄鸟之音是吧,奏起来!用上大搜神诀!我就不信找他不出来!”师韶再次入神,奏出凤凰之鸣,上天下地,往来古今,这次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却没有半点回响。师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委顿在地,乐音遂绝。登扶竟鼓励道:“徒儿!努力!既然出手,不可半途而废!”师韶凝神聚气,一时间却连动也动不了了。登扶竟道:“手指动不了,就靠心!用心奏!”师韶心中一凛:“心奏?”登扶竟道:“这里是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当能发挥一些你在别的地方无法发挥的能力!振作起来!试试以心奏乐,凭想象穿越时空。”师韶捂住了耳朵,越捂越紧,整张脸竟然被压得扭曲,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登扶竟能听见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他一边听一边道:“还不行!还不行!再投入些!”师韶的七窍都流出血来,登扶竟却显出喜色:“找到了!找到了!听!那……咦!怎么会!”他呆了半晌,才惊骇到几乎是吼叫一般道:“这孩子!这孩子……他居然去到了未来!不是别的世界的未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师韶已经完全自失了,仿佛连灵魂也跟了过去。登扶竟听了好一会,叹道:“为什么会是这么痛苦的声音,这么深重的悔恨,这么彻底的绝望……这孩子在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师韶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心奏亦断。待回过气来,又问道:“师父,找到了么?”登扶竟叹道:“找到了,不过很麻烦啊!那是幽囚之曲,那是自绝之章,那是暴狂之态!”师韶道:“幽囚?他被谁关起来了么?”登扶竟道:“被谁关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似乎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师韶道:“那怎么办?我再试试。”登扶竟道:“不行。一来你未必撑得住,二来他的灵魂也未必会再次响应你。”师韶道:“但总不能放他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吧。”一个声音忽然道:“不错,还是把他接回来吧。”师韶讶然道:“江离!是你么?”“是!”子虚乌有境界敞了开来,登扶竟和师韶确切地感应到了其中透出来的缥缈气息。师韶道:“那你就把他接回来啊。”“我刚才已经试过了,但他拒绝了。如果要强行把他带回来,我一个人做不到。”师韶道:“那你待如何?”“如果你的乐音能再次穿透过去,我的力量借着你的乐音来回,会方便得多。”师韶道:“但我现在的情况,只怕再没办法和不破产生共鸣了……”“有一个人,和你的关系比你和不破的关系要密切得多。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应该可以事半功倍!”师韶道:“谁?”“你自己!”师韶奇道:“我?”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坐了下来,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着手,问登扶竟道:“师父,这次该奏什么曲子?”登扶竟道:“真是好笑!你要找的是你自己!却来问我!”师韶闻言莞尔,微笑道:“是啊,我真是糊涂了……”也不擂鼓,也不操琴,仰天长啸,啸声中,子虚乌有境界内扭曲起来,白云环绕,心剑归主,但回来的那男人却已不是消失前那男人。第七卷 昆仑 第三十五~六关 了结江离看着眼前这个落拓的有莘不破,若相识,若不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有莘不破抚摸着心剑,忽然近乎咆哮地吼道:“灵儿呢?你告诉我!灵儿哪里去了!”江离的眼神黯淡下来,是非之界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没有亲见,但早已猜到了。有莘不破逼视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回答?”江离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是吧?”有莘不破的眼睛已经干枯了,什么也没流露出来,然而他的手已经动起来,仿佛就要挥剑:“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那一剑是劈开了迷幻,谁知道那一剑却是断送了灵儿,更断送了我自己!”他停了停,道:“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复活?”江离叹道:“死了的人不能复活,注定的事情不能改变——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接受这个事实?”有莘不破却只是重复着:“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江离道:“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的,但那路却越走越远,于公孺婴死了,雒灵死了……我们努力着,可到最后却还是这个结局!”“现在还不是结局!”有莘不破叫道:“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还有……还有你!”“我?”有莘不破惨笑道:“把我送到未来的是你,难道自己却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么?”江离摇了摇头。就算是太一宗的绝顶高手,对时间奥秘的了解与掌控其实也十分有限。有莘不破去到未来,有一半乃是出于意外。有莘不破道:“你死了!在那里,你已经死了!”见江离一点惊讶都没有,有莘不破反而忍不住叫道:“我说你会死你听清楚没有?你死了,川穹没有回来,血宗那家伙也被困死在昆仑……没了,除了我自己,你们都没了!”江离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有莘不破怒道:“为了自由,我把功业与威名都舍弃了。为了你们,我连自由也舍弃了。可到头来,你……你们一个个丢下我,让我在那个世界里孤零零不知如何自处!到后来,祖父也去世了,我一个人坐在王座上,接受四方诸侯的参拜。身边空荡荡的。虽然周围有很多人围簇着,却还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身边的人都怕我,匍匐在我脚下,恭维我,向我宣誓效忠。可面对他们的宣誓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杀了很多人,王宫的卫队把很多人头一个个地砍下,鲜血把护城河都染红了。而我则站在城头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落下的人头笑,我只知道自己很不开心。哈哈……这不就是我在那僵尸眼里看到的一切么?我提前看到了,甚至提前经历了——却没法去改变这一切!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早知如此,我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死吧!死吧!让一切都完蛋!都去死!你不是还有一招什么终极灭世吗?拿出来吧!大家一起完蛋得了!”江离默默地听着,直到有莘不破停下来,才道:“这一切,你没法改变,我也没法改变。当初雒灵和我本有个约定的,可惜她已经先走一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连一个知己也没有了。师父走了,师兄走了,我的国家和亲人已经被你和你爷爷灭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价值……”有莘不破哈哈笑道:“不错!大家都活得没意思了,那就快把你那终极灭世施展出来吧,我不想再重复一次那种见鬼的日子!”江离却摇头道:“不。如果你在夏都沦陷之前来到,我就可以狠下心来,把你杀了,然后拿你的人头去挽救那座摇摇欲坠的搂厦。可现在,我已经没有杀你的理由了。”“好!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有莘不破大笑道:“反正你注定要死的,就让我来动手!让那个什么见鬼的‘注定’在我手上完成算了!”江离听见这句话竟然笑了,似乎是看见了一件盼望已久的事情。有莘不破怒道:“你笑什么!”江离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好像从来没打过架。就朋友而言,这未始不是一种遗憾。来吧,尽管来吧。不过,不破啊,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的。”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打架……我是要你的命!”劈出一道光芒,这道光芒已不仅仅是有莘羖传授的精金之芒,也不仅仅是季丹雒明传授的破甲罡气,这道光芒发出之际,整个昆仑都颤抖起来。一条大河冲了过来试图拦住,那道剑光却在一瞬间化作三万万点星辉,刺破藏在大河中的每一寸灵气,一个老者的惨叫声中,大河化为乌有。有莘不破狂笑道:“原来你还有些下手!好,我就先把这些杂碎解决掉!看招!”将白云紫气凝聚在心剑上,卷起两个大旋风,那旋风竟然是紫色的!两个旋风一个卷向东边,一个卷向西边,把乌云幻日绞成粉碎。一座山峰耸起,挡在江离前面,山鬼的声音从山中传出:“宗主!快呼唤神龙!你的血肉之驱挡不住他的!”有莘不破冷笑道:“就是把那条长虫叫出来也没用了!来什么我都照样杀!”举剑横斩,一道血光射出,把那座千丈高山劈成两半,山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但很快便被血光所兵解。高山没完全挡住血光,那道红色剑气的余威继续向江离刺去,花草合拢,巨木当道,却全部被撕成粉碎。红色剑气直逼到江离身边,一阵扭曲把剑气化作清风,但江离的脸上依然留下了一道头发般的血痕。远处登扶竟试图也不禁站了起来,决战,终于开始了。一股青气从奇点之界的边缘一直延伸到长生之界的边缘,青气一张,竟然把有莘不破远远弹了开去。再看时,只见江离站在九十丈高祭台上,祭台下是刚刚耸起的一座三千六百丈高的山峰,而那座三千六百丈的山峰,大小仅仅相当于一片青鳞——青鳞的主人,就是傲视东方的神兽至尊——神龙!登扶竟叹道:“这就是祂的完全形态么?”青龙以如此宏伟的姿态出现,不要说登扶竟和师韶,连江离自己也未曾见过。“小江离……”青龙环顾左右:“没想到你能让我以这种形态现身,看来你和你师父也差不多了。咦,这次是在昆仑啊,对手是谁?”“嘿嘿!长虫!你终于出现了。”有莘不破满脸的狰狞,左手握住了心剑,把心剑染成了血剑。剑流过剑柄,滴在泥土中,便有一座土山隆起,飘在风中,便幻化为透明的精铜。神龙讶异道:“这不是玄鸟小子么?这才过了多久!你怎么就变成这样啊!”有莘不破鲜血融入的泥土渐渐显出一条山脉了,宽八百里,沿着青龙伸展,竟不知有多长!师韶沉吟道:“师父,我好难决断该帮谁。于私,这两个人都算是我的朋友。于公……”却说不下去了。登扶竟叹道:“于公?现在没有公事了。天下大势已定,现在要解决的,仅仅是这两个孩子命运中的死结。再说,我们消耗成这个样子,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了。”那列横贯万里的山脉竟然耸动起来,无数山头蓦地爆发,喷出的却不是火焰岩浆,而是蚕丝!蚕丝织成一片锦缎,把整个大地都扑满了。“兹兹兹兹!”师韶高声传音过去:“不破,刚才说话的是蚕从之蚕祖,祂告诉你祂已经用‘衣被天下’抵消了子虚乌有境界大部分的限制力,而祂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有莘不破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见,青龙却笑道:“这里是混沌之界,只要有我在,就算其他所有的始祖神兽全来了也别想伤害江离分毫!”一声虎吼打断了青龙的冷笑,在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的作用下,高空的狂风变得像青铜一般坚硬,又如水晶一般透明。“青龙老大!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满的好!在这个世界里,你作老大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嘿!白虎!”青龙道:“你也来了么?怎么这么没出息,竟然作为影从来帮这小子!有莘一脉已绝,你就不会去找个新的供奉者么?”“哼!我的事情你少担心!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有莘不破!看在你以有莘之名横行天下的份上,我借给你最强的精金之芒!不过,正面和青龙抗衡的事情,你还是找你自己的祖宗去吧!”一个虎头在血色的心剑中一闪而逝,然而整柄剑却蓦地不同起来!连那血光也显现着金属的光芒。有莘不破大吼一声,一股空前强大的力量自内而外爆发,他的身形伸张起来,越张越大,直到几乎要顶破混沌之界的天空。青龙笑道:“看来这个世界对你我来说,还是有点太小了。”笑声中祂喷出云气,飘向混沌之界的上下左右前后,竟然让混沌之界膨胀起来,比原来大了十倍!精金之芒围绕着有莘不破藐视山岳的雄伟身躯,夹带着紫气形成一十三层精金之甲。和有莘不破相比,站在龙角上的江离微小得如一粒细沙。青龙喷出雷息,形成三十六环生生不绝的电流,把龙角周围的空间团团护住。江离眼前的有莘不破,身后有重重叠叠的影子:有些认识,像是季丹雒明,像是有莘羖;有些不认识,或是一道血光,或是一层紫气。他就这么一步步向自己迈来,风阵挡不住他,云阵挡不住他,雷阵挡不住他,鳞阵也挡不住他!“好厉害。”江离叹息着——那叹息却像是赞叹。对江离来说,这场仗的胜负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了。他还要打,只因为作为太一宗的传人,作为大夏九鼎的守护者,他没有束手就死的理由!他要死,也得胜利之后再死。“呼——”神龙喷出了龙息,那是来自太古、贯穿未来的神秘力量,一道紫气化解了龙息,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被逼退了。可这个顽强的朋友,还是再次逼进。他手上的剑,是白虎的精金之芒?是季丹的破甲之劲?是伊挚的紫气氤氲?还是血剑宗的血剑光华?鳞光被破了,雷光被破了,龙角之森也被破了,有莘不破再一次逼近!“呼……”神龙第二次喷出龙息,凝聚着精金之芒的无明甲挡住了龙息,无明甲破碎,而有莘不破也再次被震开。“江离啊……”青龙道:“你还不出手么?这样下去,我支持不了多久的!”“嗯。”雷影中的江离却还没有出手的意思。有莘不破每一次剑光荡漾都令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和不破、和雒灵、和于公孺婴、和桑谷隽……那些事情江离都记得,可是总感到失去了什么。他忽然想起,血祖都雄虺并不擅长精神力量,然而他如何能勾起自己童年的回忆?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天山,雒灵的师父独苏儿好像也在。“难道当时真正动手的,是她?”他忽然怀疑起来:独苏儿除了让他恢复童年的记忆,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些什么?脑中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了川穹——那个天山事件后忽然出现洞天派传人,那个正去至黑之地企图迎回两位前辈遗体的美少年……“他,是不是和我有些什么关系?”“江离啊!”青龙叹道:“我们没有时间了。看玄鸟小子这来势,他是真的要杀了我们啊!”青龙与有莘不破的对决已经把混沌之界搅得一片混乱——不但山川混乱,连时空也混乱起来。江离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已经没时间多想了,而且,那些事情想多了也不见得有用。有莘不破举起心剑,脚踏蚕丝,剑投虎影,一个威武的影子正在他头顶形成——那是他的始祖、玄鸟凤凰傲视天地古今的雄姿!看有莘不破眼睛仿佛透射出必胜的光芒,江离忽然笑了。他的人从雷电中漂浮起来,面对比他大上千万倍的有莘不破,笑了,笑得那么骄傲,却又那么寂寞:“不破啊,下界的事情,我已经彻底输了。可在这里,我依然是无敌的!”有莘不破冷笑。江离道:“我敢在这里等待血剑宗和伊挚师伯,这勇气来源于我的自信,而这自信,则来源于力量!太一宗和龙族结合后震慑天地、威压三宗的力量,你想看看么?”有莘不破依然冷笑,他出手了,剑光与凤影像火,又像血,江离脸上的表情像一片水晶碎裂前的凄美芳华,这一次,剑光与凤影来得并不快,但那是摧毁一切的力量,那是避无可避的正面攻击!“命运……祂连让我找出答案的时间都不给么?”江离手捏法诀,默默道:“昨日之神龙,明日之神龙,去岁之神龙,来年之神龙,太古之神龙,未来之神龙,前生之神龙、来世之神龙……现身!”八个大同而小异的庞大身躯在时空扭曲中现身,这个比拟下界天地四分之一的空间竟似也容不下祂们雄伟的身子!神龙!九尊神龙一起出现,从各个角度把有莘不破包围起来!今日神龙、昨日神龙和明日神龙一起喷出龙息,把有莘不破的大攻势化于无形。江离淡淡笑道:“不破啊!在三宝岭外的铜车中,我想过要杀你,可后来终于没动手。但现在……现在龙尊们一起出现以后,我也无法控制这个局势了。”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杀我?”江离道:“因为你很危险。”有莘不破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动手?”江离怔住了,为什么?按理说,按现在的想法,当时应该杀了他才对,可为什么不呢?他想不起原因。忽然,神龙们动了,江离大惊道:“别!不要!等等!”然而来不及了,九道龙息一起喷出,在这毁灭时空的龙息之下,就是神魔也要化作太清一气。有莘不破的人——连同他背后支持着他的影子在龙息中灭亡了——彻底地灭亡了。江离跌坐在神龙的角上,若有所思。“江离啊,”青龙道:“当初,你若刚断一些的话,以后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江离喃喃道:“可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呢?我记得,是我阻止了你,对么?”青龙没有回答。忽然,江离看见在有莘不破消失的地方,竟然闪现着一点微弱的光芒,似乎是一把数尺长的剑——心剑!“怎么可能!”青龙奇道:“在龙息九重之下,没什么物质不被化解的,这是怎么回事!”江离跳下龙角,走了过去,伸手去抓心剑,那心剑却化作两点光芒碎了,青龙叫道:“原来不是实体,而只是一个影子……心宗!是心宗残留下来的想象!江离,小心一点。”江离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伸出去触碰心剑的手停在那里,眼神不断地闪烁着,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那是大笑,那是欢笑,那是领悟之笑:“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唉,为什么会这么心酸?”青龙大惊道:“小心!江离!忍住!不要落泪!千万不要落泪!”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离眼帘一合拢,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的人就再也不动了!许久,许久,九尊神龙一起叹息,低下了头,一团火在虚无中烧起,无名的火焰越来越艳丽,越来越壮观,有莘不破在火焰中跌下,玄鸟在火焰中飞了出来,向九鼎冲去。九尊神龙化作一尊,祂望了龙纹九鼎一眼,便在时空的激荡中消失了。凤凰焚灭了巨树,在九鼎上锻出自己的影子。面对眼前这一切,师韶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甚至无力插手。混沌之界的色彩渐渐消褪,是非之界的色彩渐渐浓烈,在凤凰的鸣叫声中,昆仑四界重新鼎定,是非之界居上,混沌之界被分离出去与是非之界、起点之界并列,连同江离那魂飞魄散的身体一起退出师韶的感应中。师韶摸近心宗历代祖师的遗蜕之峰,喃喃道:“你们赢了,可是你们连一个传人也没有了,这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登扶竟道:“别感叹了,通往下界的门就快关闭了,我们还是快下去吧。”师韶道:“那江离和血宗那个小伙子。”登扶竟道:“江离小宗主元神已灭,他的身体留在混沌之界正得其所。至于血宗那人,他要走自己会走。不过他没有空间跳跃的力量,我怕这大门一关,他就会被困在这里。你还是传音给他吧。”师韶依言传音,但好半晌却没反应。登扶竟叹道:“他只怕是处在入神的境界中,外人没法影响他了。”凤凰鸣叫数声,夹带九鼎冲了下去。登扶竟道:“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师韶一手牵着师父,一手扛起昏迷中的有莘不破,感应着前方的玄鸟,离开了这埋葬着无数英灵的昆仑!背后的通道消失,脚下却是瓦砾之声。登扶竟叹道:“这里应该是夏都九鼎宫才对,怎么这么萧索。”师韶叹道:“兵火过后,此处只怕已成一片废墟。”两人守了许久,一直守到玄鸟离去,守到有莘不破醒来。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是夏都。”“夏都?夏都怎么变成这样!”“经过战火,总难免的。”“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昆仑最后一个通道?那……那昆仑……”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师韶道:“对。血宗的传人而陆子应该还在长生之界,临走时我传音给他,但他却没有回应,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师韶登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混帐!”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师韶道:“那我们……”“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听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登扶竟道:“没错,应该是这样。”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乐音传来,再把他送回去。”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登扶竟道:“那九道龙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第七卷 昆仑 尾 声季连城。天下太平已有数载。一群平民正在听一个盲乐师歌唱,歌声雄浑而苍劲,然而听了不到一会,人群便散得七七八八。盲乐师唱毕,发现应者寥寥,不免有些落寞。不过那屈指可数的几个欣赏者,总算给了他把歌曲唱完的力量。曲终人散,他收起地上的破碗,里面一个小钱都没有,只装着几声已经消散了的喝彩。“师父,今天又没什么收成。”盲乐师说着,背起角落里一个老得只剩下几两肉的盲者就要走,却被一只手给抓住了。那只手十分圆厚,想来是个胖子。“这位听客,有什么事情么?”“嗯,是这样的,我刚才在这里听到你唱歌,那歌……那歌……”那声音很憨,似乎在想如何措辞。盲乐师只道遇见知音,微微一笑道:“好听么?要不要我再唱一曲?”谁知道那胖子却道:“一点也不好听。”盲乐师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背上那老人听见了也是莞尔一笑。那胖子道:“虽然不好听,可是我在里面好像听到了我弟弟的声音。你是不是见过他?”盲乐师道:“你弟弟是谁?”那胖子道:“我弟弟叫马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嗯,我叫马尾,我是我弟弟的哥哥。”盲乐师想了想道:“我没见过这个人。”“哦……”马尾有些失望,放开了他就要走,忽然马蹄声响,一行人骑马奔了过来,领头的是个英挺的青年,座下却是一头猛兽!奔近前来,翻身着地,叫道:“师韶师大哥!”盲乐师师韶微笑道:“是芈压么?”芈压道:“师大哥你到季连,怎么不来找我!”师韶道:“我卖乐乞食,足以供养自己和师父,又何必扰你们。”芈压听说,忙道:“你背上就是登扶竟前辈么?”听师韶称是,忙行礼道:“晚辈芈压,见过前辈。”登扶竟点了点头。芈压道:“师大哥,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师韶道:“不破去给他祖父守坟以后,我便离开了甸服,一路游历,却也没个定向。”芈压道:“不破哥哥他……他还被困在桐宫么?”师韶道:“应该是吧。”芈压黯然道:“都不知道不破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师韶叹道:“这也怨不得他,命也,命也。”芈压道:“当初大家一起西行历险,虽然一路上总有些坎坷,可仍然快活得紧。现在不破哥哥被关了起来,雒灵姐姐没了,孺婴哥哥没了,江离哥哥也没了……就是桑哥哥,每天也为燕姐姐的事情愁眉不展……”师韶道:“他妻子还没临盆么?”芈压摇头道:“没有,都好几年了,比当年血祖预言的还久!桑哥哥又盼着孩子快点出世,又盼着孩子不要出世。唉……”他停了一下,问道:“师大哥,你要往西边去么?”师韶道:“还不知道。”芈压道:“若去蚕从,记得去找桑哥哥。不要和今天一样,若不是我远远听到你的歌声,都不知道你来季连。”师韶微笑道:“再说吧。”两人说着,忽听狻猊叫了一声,芈压眼睛一瞥,见一个胖子正逗着它玩儿,不由得大奇。此时狻猊已经长成,就是虎豹听到它的吼声也要远远避开。虽住在宫中,野性不退,季连城寻常的勇士都不敢接近,这胖子居然拿着半块饼在逗它!芈压见了奇道:“你是谁!怎么不怕狻猊!”马尾道:“我当年喂过它啊,它还记得我呢。”芈压一怔道:“你喂过它?咦,说起来你还真有点眼熟……啊!你是马……那个那个马什么来着?”“我是马尾。”“啊!对了,你叫马尾。”芈压见到陶函商队时代的故人,颇为高兴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叫做……叫做……”“我弟弟叫做马蹄!”马尾有些不高兴,因为这人居然不记得马蹄的名字。芈压道:“没错!马尾,马蹄!你怎么在这里的?”马尾道:“我在等我弟弟。”“等你弟弟?”芈压问道:“他去哪里了?”马尾道:“他打仗去了。”“打仗?”马蹄道:“现在天下太平,还打什么仗啊。”芈压的一个下属走了过来道:“国主,这人我认得。”“哦?”“他说的打仗,是鼎革之战。当时我还是个小吏,给他弟弟登记的,就是我。”“鼎革之战,都过了好几年了。那他弟弟……”“我们被血潮追赶的时候,他弟弟是惑军的首领之一。”芈压啊了一声,神色一黯道:“那么,他弟弟应该已经……”“嗯,应该已经为国捐躯了。所以这几年我们都有接济这个……这个马尾大哥。”马尾道:“什么叫为国捐躯?”芈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登扶竟哼了一声道:“就是死了,你不用再等了。”马尾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弟弟不会死的!不!他没有死!”登扶竟淡淡道:“人哪有不死的。”马尾道:“你胡说!你胡说!我弟弟没死,没死!而且我知道他就快回来了!我知道的!我……我不理你们了!”说着就要离开,芈压叫道:“等等。”对下属道:“这人也算是我的旧部,好好照顾他。看他衣服破烂的,回头给他制几身新衣服,再给他找个好点的房子……”马尾叫道:“我不要你们的东西!等我弟弟回来,我问他要就行,他什么都有。”说完转身就走。芈压呆住了,师韶叹道:“也是个倔强的人!”忽然脸色大变,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芈压道:“怎么了?”登扶竟却道:“来了?”师韶点头道:“应该是,没错!我该怎么办?要应和么?”登扶竟道:“当然要应和。若不应和,过去那个自己岂不是废然无功?”师韶道:“但要是把现在这个不破给送回去,那……那不破岂不是会就此消失?”芈压道:“前辈,师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啊?”师韶道:“这事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待会再跟你说。”登扶竟道:“要应和就快应和!别忘了昆仑上的那个你支持不了多久的。”师韶轻叹一声,忽而失神,然而除了登扶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远远走开的马尾没有见到这一切,就是见到了他也不会关心。他回到了他的住处——季连城的贫民窟,把剩下那半块饼啃下便睡了。这时天气颇冷,马尾为人蠢钝,争不过贫民窟的贫儿乞丐,被赶到最当风口的地方睡觉,整个人蜷成一团,不住地哆嗦——不过他也真有福气,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睡着!睡到天色将明未明时分,晨寒彻骨,突然有人脱了袍子替他盖上。马尾早被冷风吹得有些僵了,陡然间有领带着体温的袍子包住自己,身形自然而然地舒展了一下,却打了个喷嚏。那人喃喃道:“真是,怎么老挑这种地方睡觉!”竟掀起袍子钻了进去,抱住了满身肥肉的马尾,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马尾僵硬的身体。马尾没醒,睡梦中却自然而然地把对方也抱住了。『全书到此结束』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