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申屠畔言简意赅:“我只远远看到三个背影,其中一个被人夹在腋下无法动弹,似乎遭受什么禁制。距离有点远,我追不上,只在地上捡到一块衣角。”于公孺婴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一个细节,申屠畔应对如流,没有半分破绽。“雒灵一定是中了什么邪法。”有莘不破:“一定是这样的。”“邪法?”于公孺婴冷笑道:“什么邪法?对付你也许能打你个措手不及,对付雒灵!哼!”“那你说,如果她没出事,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于公孺婴道:“这我就说不准了。”有莘不破怒道:“说不准!说不准!你也知道自己说不准,却在这里大言炎炎,说什么雒灵一定没事!你,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是银环出了事!看你还能这么洒脱!”于公孺婴脸色一沉:“你疯魔了么?在这里胡说八道!”有莘不破吼道:“总而言之,你不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找!”说着便冲了出去。芈压叫道:“不破哥哥。”就要跟出去,却被于公孺婴喝住:“站住!”芈压道:“可是……”于公孺婴道:“你伤势还没全好,少给我到处乱跑。在商队离开邰城之前,不准你踏出城门半步!”芈压张了张嘴想抗议,可看到于公孺婴的脸色却不敢说话。他见惯了这个男人冷着脸,却还没见过他黑着脸。心道:“孺婴哥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现在的样子好可怕。比雠皇还可怕。”桑谷隽见于公孺婴喝住了芈压,站起身来拍拍手道:“我去吧。”于公孺婴点了点头道:“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来。我没赶上来之前他要是想往犬戎的大营闯,就用天蚕丝暗算,把他绑住!”桑谷隽笑道:“暗算他么?那倒有趣得紧。”笑声犹在,人已消失。姬庆节吩咐申屠畔:“你会同南宫将军,给我到东城好好搜索一遍,务必再留下奸细!”申屠畔答应着去了。于公孺婴想起一事来:“这位申屠先生在东城看到雒灵,也是奉了姬兄的命令?”“不是。”姬庆节道:“他是为了些私人事情去的,这个……当时桑兄也看见了。嗯,我们再谈。”眼角有意无意看了芈压一眼。“东城是个九流混杂的地方。”于公孺婴心道:“申屠畔做了什么芈压不宜听的事情么?莫非是嫖娼赌博之类?”便不再追问。姬庆节又道:“邰城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好生过意不去。”“这件事多半跟你、跟邰城都没什么关系。”于公孺婴道:“我不是宽慰你,而是觉得……这或许完全是我们几个本身的问题,就算是外敌,多半也是我们惹来的。”“孺婴兄为什么这么说?”“嗯,我现在还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且勿轻举妄动,看看再说。”“但雒灵姑娘……”于公孺婴断然道:“她不会有事的!不破他是关心则乱,嘿,乱到昏头了!”阿修罗侯盯着伏在地面上的雒灵:“她?”“没错。”达拉禀道:“根据姚槐那边传来的消息,这女人就是陶函首领的老婆。”“哦?”阿修罗侯用中原话道:“女人!抬起你的头来。”第五卷 斯原 第十三关 燕羽似曾见雒灵伏在地上,压根儿不理会阿修罗侯的话。“你是个哑巴?”……达拉上前道:“大王,要不要用点刑?”阿修罗侯沉吟半晌,道:“请大祭师。”达拉怔了一怔,应命去了。大帐中静得出奇,雒灵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平凡”的状态,甚至阿修罗侯也没察觉到她的危险性。对于自己现在的修为,雒灵很有自信。然而她很快就动摇了。一个可怕的心声正在靠近。那心声不是在释放一种威慑力,而是在搜索——就像雒灵一样搜索周围一切异样的心声。雒灵的心一沉:“是谁!好像是本门高手!这么深邃的功力!除了师父,本门还有这样的人?”她闭上了眼睛,连对外人心声的探察也断绝了。“大祭师到!”雒灵不敢看那个大祭师,微微睁开眼睛偷看阿修罗侯的反应,只见他竟然也站了起来施礼。“大王何事见召?”是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传进人的耳朵,而是直接侵入每个人的心田。阿修罗侯道:“达拉,你来说。”“是。”达拉当下把雒灵的来历和申屠畔所献的计策一一道出。“原来为的是这事。紫奴来对我说,杀我儿子的人就在其中,这次正好一并了结!”那大祭师道:“只是那姬庆节天纵英才,在后辈中已经是极其难得的高手了,年轻一辈中居然还有人能与他抗礼,而且一下子冒出了三四个这么多,这事情可不寻常。”达拉道:“我们检视过那叫有莘不破两次出手留下的痕迹,确实非同小可。拉婆门,你和他们直接交过手的,你来说。”那大祭师听完拉婆门的讲述,道:“法天象地、地崩山摧、巨灵之羽……嘿!果然个个大有来头。这些年轻人突然聚集在这里干什么?按理说,夏商交恶,中原大乱,他们应该没余力来理会这西北战局才对。哼!不知道他们的师长来了没有。”大祭师慢慢向雒灵走来,道:“这女孩,就是会法天象地那个男孩的女人?孩子,抬起头来。”“她在对我用心控!”雒灵心下大骇,不敢抵抗,抬起头来,看到了蒙面的黑纱后面那双十一月冬风般的眼睛。“孩子,来,告诉我除了那三个少年之外你们还有什么高手,告诉我他们都达到什么境界了……”说着伸手向雒灵的额头摸来。这个举措在其他人只有一眨眼功夫,在雒灵却是漫长无比:“怎么办?现在就翻脸?我根本就不可能瞒过她!唉,动手吧。”雒灵就要出手,那大祭师突然停住,仰头上望。“大祭师,”达拉道:“怎么了?”“上面有人。”“上面?”那大祭师双眼光芒暴涨,喝道:“下来!”大帐外砰的一声,有东西砸了下来,跟着是帐外一阵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达拉、拉婆门等犬戎高手一齐冲了出去,阿修罗侯和那大祭师也相继出帐。雒灵暗中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谁。嗯,不管了,且顾好自己。”有了个缓冲,她心中已有办法。在大脑的浅层造出些或真或假的记忆,跟着把心灵深处给封锁住了。“这样子,如果她轻视我,或者能瞒过去。如果瞒不过,就趁她不备把她拉入我心灵的深渊。”大帐外,四祭师、十几个犬戎将领、八百戎王亲卫队把帐前一人团团围住,刀剑犀利,杀气腾腾!大帐前,更有功力绝顶的阿修罗侯和犬戎的大祭师在!而那个被重重围困的人,披着一身粗粗制成的毛皮,眼若秋水,肤如春雪,手中拿着一片白羽,漂亮得男女不辨,怯生生站在包围圈中,环顾四周,眼光落在那大祭师身上:“刚才是您叫我下来的么?”说的却是中原言语。那大祭师道:“不错!”“哦,你叫我下来有什么事情么?”达拉喝道:“大胆!敢对大祭师无礼!”“大祭师……那是什么?”达拉正要呼喝,却被那大祭师的眼神阻止。大祭师眼神闪了两闪,要逼得这人下跪屈服,谁知道对方竟然静立不动,心中一惊:“这人才几岁!居然有这样的修为!”喝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我不知道。”那人抚摸了一下手中那根白雪般的羽毛,说:“是它带我来的。唉,我飞了好久,有点口渴,能给我杯水喝么?”阿修罗侯皱了皱眉头,犬戎的一个族长拉婆门喝了一声,下令擒拿。十六个卫兵挺戈上前,突然那大祭师道:“等等。又有人来了。”这次却是从邰城的方向飞来一个黑点,带着一股飓风,不多时便来到犬戎阵营的上空。拉婆门道:“弓箭手伺候。”两句话功夫,那个黑点已经飞到众人头顶,却是一片芭蕉叶,叶上坐着一个女孩子,明眸短发,见到包围圈中之人,喜上眉梢:“川穹!弟弟,真的是你!”“川穹……你在叫我吗?我是你弟弟?”“啊,川穹,你会说话。我是你姐姐燕其羽。”“川穹……”少年喃喃道:“原来我叫川穹,我还有个姐姐,叫燕其羽……是啊,她座下的那片芭蕉叶,和我这片也会变成芭蕉叶的羽毛不正是一对么?”达拉上前低声向阿修罗侯和那大祭师禀道:“根据前方情报,上面这女的也是陶函的人。”阿修罗侯颔首道:“既然如此,先拿下再说!”十个卫士向川穹冲来,燕其羽喝道:“大胆!昊天旋风!起!”巨大的风轮突然出现,八百卫士登时陷入,连大帐也被卷得随时要离地而起,整个阵营登时大乱,只余下几个族长和祭师能勉强立定,阿修罗侯和那大祭师却稳如泰山。“她在保护我。”川穹见了,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暖意。燕其羽见底下居然还有好几个人没被卷入风轮,倒也颇为意外,喝道:“倒还有点修为嘛!不过都给我死吧!昊天现劫,度尽一国……啊!”她的呼吸突然一促,似乎有什么东西侵入自己的心田,逼迫得自己无法使用风轮。一股寒气伴随旋风而起,直抵芭蕉叶,凝结水汽泥沙,化作一道旱冰带,要把燕其羽拉下来。燕其羽大骇:“这人比寒蝉还要厉害十倍!”寒气布满整个空间,少了阴阳之气的对流,旋风竟慢慢止歇。八百卫士纷纷在渐缓下来的旋风中着陆,四祭师一起作法,要助大祭师降服燕其羽。燕其羽和心中的魔念全力抵抗,已经没法分出心思来对付别的,叹了一声,知道今日难以幸免。突然听背后一个声音道:“姐姐。”她一回头,川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在自己背后,脸上一股淡淡的笑意:“我们走吧,别和这些人纠缠。”天空中一阵扭曲,什么旋风,什么寒气,什么沙尘,什么蕉叶,连同那个少女一齐消失,只剩下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片狼藉的营地。同时地上“砰”一声响,那少年却在消失前中了大祭师的摧魂咒,跌落下来,还没着陆就已经睡了过去。阿修罗侯一愣,大怒道:“这什么妖法!”那大祭师也愣在那里,喃喃道:“我十年不回中原,没想到各派变化这么大!居然连藐姑射的传人也出世了。”达拉率人救治伤者,拉婆门下令整治营地。阿修罗侯转身入帐,那大祭师抓起昏睡中的川穹也跟了进去。雒灵仍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那大祭师抚摸着川穹的额头,喃喃道:“奇怪,这少年脑子里的东西怎么这么少。嗯,他果然遇见过季丹雒明。”阿修罗侯听到季丹雒明的名字,身子一震道:“季丹雒明?这少年和他什么关系?”虽然僻处西北,但这戎王居然也知道季丹雒明的名头!大祭师道:“这少年是季丹雒明帮天魔选定的传人。”阿修罗侯道:“季丹雒明也来了么?”“没有。”大祭师道:“这孩子和他分开了。他是要来找什么人来着,也许就是刚才的那个少女。嘿,姐姐?这少年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那个少女的半分影子,只怕那少女是认错人了。大王,这少年和陶函那帮人没什么关系,拘囚几天,等邰城的事情一了就放了他吧,没必要无端端惹上藐姑射和季丹。”阿修罗侯点头答应。那大祭师跟着又向雒灵的额头摸去,她因川穹和燕其羽的出现,连连运功,颇耗心神,注意力转移了大半,加上先入为主的影响,对雒灵存着轻视之心,匆匆一感应,便即撒手,皱眉道:“达拉所得到的情报不假。哼,没想到那几个小辈有那样的修为。若他们背靠十二连山大阵,只怕不好对付。”阿修罗侯道:“大祭师亲自出手也制服不了那几个小子?”“别的不说,刚才那个‘风之子’,居然能强抗我那么久。如果另外三个人都有这等本事,嘿!可有些麻烦。”那大祭师道:“不过这女孩子倒真的是个好人质。嗯,不如就用她把那几个人给引出来!”阿修罗侯道:“伏击?”“不,是布阵。”“布阵?”阿修罗侯有些惊讶:“要用那阵法?那不是你要用来对付你师姐的么?”“顾不得了。”阿修罗侯道:“若用那阵法,我可就帮不上忙了。”大祭师淡淡道:“不必!有四祭师相助,已足以发动阵法,再加上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三十三万怨灵,就是四宗传人齐至也休想逃出去。”第五卷 斯原 第十四关 相对不相识雒灵再度睁开眼睛,这是个阴冷的帐篷。帐篷中空荡荡的,只有一块巨大的冰块陪着自己。冰块中,困着那个叫川穹的少年。“这就是藐姑射的传人?”雒灵微微牵动手脚,阿修罗侯对她还算“礼遇”,只用一根丝绸捆住她的手脚。雒灵端详着川穹,不知为何,她想起了进入蚕从之前的那个晚上,她、有莘不破和江离一起坐在小村中看月光。那天晚上,江离敞开了他的心扉——从那以后,这两个门派对立的年轻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关系。“为什么我见到你,会想到江离?”川穹没有听见雒灵无声的言语,雒灵知道,他被那大祭师给催眠了。“要不要唤醒他呢?”有莘不破望见了犬戎的大营,就要闯进去,突然腰间一紧,被一束天蚕丝给扯住了。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桑谷隽,放开我!”桑谷隽的天蚕丝却收束得更紧了。有莘不破怒道:“你要我动用精金之芒么?”桑谷隽冷冷道:“你真认为凭你一个人能救出雒灵?你想过没有,雒灵的本事不在你之下,对方能把她从邰城掳走……”有莘不破截口道:“不对!雒灵一定是被暗算的!”“暗算又怎么样?”桑谷隽道:“如果对方能在邰城暗算雒灵,就不能在他们自己的地头暗算你?”“你到底要怎么样?”“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桑谷隽道:“如果你真的想救雒灵,就给我冷静下来。现在急着进去根本无济于事。”“你放心,”有莘不破道:“这一路来,我就算是激怒攻心,也早已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那还这么无谋地往前冲!”有莘不破道:“都已经来到这里了,难道就这么空手回去不成?我是想去偷袭一番,顺利的话就放一把火,把雒灵所在的位置探出来。不顺利的话,也好探测一下对方的实力,好过现在这样凭空猜想。”“要真是这样我便放心了。”桑谷隽收了天蚕丝,道:“不过说到偷袭这事情,你可不适合干。这样吧,你上阵前挑战,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偷偷从地底溜进去窥测。”有莘不破奇道:“你刚才死命拉住我,这会子却让我上去当面挑战?”桑谷隽道:“我刚才拉住你,是怕你不顾一切冲上去和人家拼命。你一个人孤掌难鸣,若只是一味往前冲,只怕会把性命送在这里。但你若已经冷静下来了,那堂堂正正上千挑战也不打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一旦引出了对方真正的高手,一战就走!不要被对方缠住!”阿修罗侯在大帐中享用女俘,突然帐外一阵震动,牙官来报:“有人在辕门外挑战!”“多少人?”“一个!”阿修罗侯怒道:“滚!一个人跟我禀告什么!”抓住身下的女人继续大动。不片刻牙将又来报:“前营八百狼牙将全部被那人杀了。”“什么?”牙将在帐外禀道:“那人夺了风马,反向辕门冲来,胡苏族长已亲自上前迎敌。大王是否前去看看?”阿修罗侯跳了起来,喝道:“替我穿衣!”才套上裤子,门外来报:“胡苏族长被来人一刀斩于马下,拉婆门族长说那人就是陶函商队的有莘不破!”阿修罗侯的衣装才匆匆束好,大帐竟然一阵晃动,帐外来报:“四大族长一齐出手,仍然抵挡不住。那有莘不破弄起一阵怪风,把辕门都给刮坏了!四大祭师正全力控制那古怪旋风!”阿修罗侯拿起玄冰狮头斧,冲了出去,一直冲到辕门,四大族长听到背后呼声,知道大王到了,奋力挡住有莘不破的劲气,跳出圈子。那歪斜的辕门外,一匹风马踏步在尸体中间,一个男人稳坐在风马背上!手中一把大刀,刀上全是鲜血。阿修罗侯喝道:“你就是有莘不破么?”那男人傲然反问:“你就是阿修罗侯?”“不错!”那男人大刀向他一指:“你知道我有莘不破到了邰城,居然还敢来犯边,真是不知死活!”阿修罗侯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说这大话!”有莘不破喝道:“废话少说,我妻子呢?是不是你派人暗算她的?”阿修罗侯放声大笑道:“原来是找老婆来着。”有莘不破怒道:“姬庆节还说你是一代枭雄!原来全是放屁!你根本连狗熊都不如!”阿修罗侯一听不由得暴怒:“你说什么!”面对这跺跺脚西北震动的男人,有莘不破丝毫不惧:“你不敢和我放对,却用阴谋诡计暗算我的女人,这算是大丈夫的行止么?阿修罗侯,有胆的出来和我大战三百会合!你要是输给老子,就乖乖把我的雒灵送回来!”阿修罗侯笑道:“既然你急着见你老婆,好,老子就拿你回帐,让你们夫妻相会!”他踏步而来,没走出两步,有莘不破便觉得方圆数十丈内全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气之中,座下的风马悲鸣一声软倒在地,有莘不破跳了起来,心中大惊:“这家伙果然不好对付!还没出手,光这寒气就能冻死人!”眼见敌人强大,他不惧怕,反而兴奋,张开无明甲,晃动鬼王刀,向阿修罗侯杀来。桑谷隽潜入地底,有心弄一场地震,却怕暴露了目标,当下以寻找雒灵为第一要务。他一路向犬戎大营的中心游去,突然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触动——那是一种不是声音也不是味道的奇异感觉,桑谷隽心头一阵:“我被人发现了。等等这种奇怪的感觉……对了,有莘伯伯说过,那是心宗特有的搜索功夫‘神察’!只要进入他们的心灵感应领域哪怕是隐身术也无所遁形!”他当然马上就想到了雒灵:“一定是她!只要找到这神察的核心,就是雒灵的所在!”犬戎的大营的突然喧哗惊动了雒灵,她竖起耳朵聆听,心道:“莫非是不破么?来得好快!不知道都有谁来了。”她不敢运起神察,这门法术虽然能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所有异动,但如果遇到修为深湛之士,在发现对方的同时也会被对方察觉。雒灵知道二十丈外的那个大祭师已经长开了一个半径五百丈的圆形神察领域,自己一有异动马上会被她发现。“嘿,直径千丈的圆形神察领域,说张开就张开,这份功力可真不是赖的。”她已经猜到那个大祭师的身份了:“‘那不是要用来对付你师姐的么?’嗯,阿修罗侯口中那个‘师姐’,大概就是师父吧。嘿!原来是师父的师妹、我的师叔。却不知为什么会来到这蛮荒之地。是因为在中原无法容身,还是因为不想面对那个伤心地?沼夷啊,你应该也有段不开心的过去吧。”桑谷隽慢慢游近那神察领域的核心,正要浮上,突然想起天山上吃的那个大亏,警惕地停了下来,张开“透土之眼”张望,却被一层光华挡住了看不清楚。桑谷隽心道:“如果雒灵现在的状态能够张开这神察领域,那以她心宗的异能,应当能通知我一些什么信息才对。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连地面也被人用不知什么法术遮住了看不清楚,多半是陷阱!这人能张开这么大的神察领域,功力不在雒灵之下!有危险!”他感情上纠缠不清,处事却甚果断,考虑清楚,马上撤退。他来的时候通畅无阻,但刚动念要离开,眼前登时布满了幻象,桑谷隽心道:“果然有古怪。但这里仍然是地底深处。我要是在这里栽了给你,那也太窝囊了。”召唤来“丘山无目无鼻无耳无心地鼠”带路,断绝了五感,屏息护住心灵,跟着地鼠向辕门方向撤退。“沼夷在施展靡靡之诱?”雒灵心道:“对象在下方。嗯,那应该是桑谷隽到了。”沼夷施展心术要把桑谷隽给迷出来,她全心对付桑谷隽,便再无余力维持那么大的神察领域。雒灵舒了一口气,心道:“看这形势,她和桑谷隽大概是僵持着吧。”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放松了一下精神:“隐藏得真累啊。”伸手抚摸了一下困住川穹的那块巨大的冰块:“师父说过,太一宗和洞天派之间的关系最为微妙,看来这川穹或者和江离有些关系。但究竟是什么关系呢?”那厚实的冰块隔断了两人的触觉,却没法隔断雒灵心聆的刺探。雒灵的搜灵之术刚刚接触到川穹的心灵外围,还没来得及有所刺探,川穹竟然便醒了过来。雒灵一怔,心道:“沼夷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对,没想到他的睡意居然这么浅,一碰就醒。”川穹在冰块中没发睁开眼睛,然而雒灵却知道他已经醒了。冰块中一阵空间扭曲,就像湖面荡起一圈涟漪,兽皮中的少年便在冰块中消失了,跟着凭空出现在雒灵的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端详着对方。一会儿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会儿又觉得对方完全陌生。第五卷 斯原 第十五关 同行不同道川穹看着雒灵好一会,道:“我们……认识吗?”雒灵摇了摇头。“可我好像认识你的样子。嗯,感觉上对你又佩服,又……又有点怕,哦不是怕,该怎么说呢?”雒灵心道:“大概是忌惮吧。”“啊!”川穹道:“是忌惮。唉这个词好像有点深,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来着?”雒灵心道:“江离对我似乎也是这个感觉。如果都雄虺大人有传人,不知会怎么看我。”川穹沿着帐篷绕了一圈,道:“这算是一座囚牢吗?”见雒灵点点头,川穹又道:“我应该可以出去。我带你出去怎么样?”雒灵却又摇了摇头。“你怕?嗯,不是的,”川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雒灵说话。从一开始他似乎就没有发现雒灵一直不说话有什么不妥。“难道你是不愿意离开这里?”雒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眼睛向下望着地面,让川穹猜测不出她的态度。“你不走的话,我可要出去了。那个女人,还有那个胡人似乎不好对付,他们两人联手我斗不过,不想再遇见他们了。你要是不走的话,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雒灵心中希望看到有莘不破不顾一切来救她,但又害怕沼夷那个阵法太过厉害,有莘不破没救出自己,反而失陷在那个阵法之中。“她要拿来对付师父,想必那阵法十分厉害。但我又不想直接出手,该怎么办呢?”想了一想,有了主意,转过身去,后背侧对着川穹。河*洛*中*文*社*区川穹道:“你要我拿什么东西么?”见雒灵点头,便伸出手去,他的手竟然穿过了雒灵的衣服和身体,就像伸入水中一样。收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正是雒灵在大漠绿洲中藉以超度十万怨灵的天心剑。川穹拿着天心剑,看了一会,道:“你要我拿这把剑去给某人?你的朋友?”见雒灵示意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又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你的朋友是谁呢?”见雒灵望向南方,川穹道:“南方?哦,正好,姐姐不也正是从南方过来么?我最后那一个传送太过匆忙了,连自己也不知道把她送到哪里去了。羽毛偏偏又不见了……不过,往南方走的机会大概会大一点吧。”桑谷隽逃脱了沼夷的迷象,冒出地面,已在辕门之外。有莘不破见他出来,却不见雒灵,叫道:“怎么样了?雒灵呢?”心神微分,阿修罗侯的寒气马上侵入,冻结了他的双臂,沿着血气直逼心脏。桑谷隽天蚕丝飞出,一面注入真力帮有莘不破抗寒,一面要把他拖回来。阿修罗侯竟不追赶,但桑谷隽把有莘不破拖近一步,便觉得身边的寒气浓烈了三分,等到把有莘不破拖到身边,只觉脚下一片冰凉,连大地也被冻住了,土壤中的湿气化作无数冰珠把地面冻得硬若铜石,就是要施展遁地之术也不能了!桑谷隽一推有莘不破,只见他牙齿上下碰撞,全身发抖,手脚竟然没法动弹,只能强催真气布开无明甲护住全身。桑谷隽挡在有莘不破面前,眼见阿修罗侯踏步而来,心道:“挡他一时片刻,等不破回过气就什么都不怕了。”突然眼前一晃,阿修罗侯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瞬间眼前出现万千个阿修罗侯,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桑谷隽心知是幻象,不由大骇:“不妙!那心宗的高手也跟来了。这两人联起手来,只怕……”形势一边倒之际,空中一声鹰鸣,桑谷隽精神一阵,怯意全消。天上一道火柱飞下,落在阿修罗侯与桑谷隽之间,化作一片火海,桑谷隽脚下的地面开始软化,但那火焰蔓延到阿修罗侯十步之内,便被寒气扑灭。于公孺婴的声音在空中喝道:“走!”桑谷隽抓起有莘不破遁地而去。空中于公孺婴落日弓一震,又是一支“祝融之羽”,阿修罗侯哼了一声,举刀一挥,一股寒气不但把祝融之羽的火焰消于无形,更逆着箭路向于公孺婴逼来。落月弓再震,附着着“冰心诀”和“牵机引”双重咒术的羽箭划一道弧形,引着寒气向阿修罗侯背后的大军飞去。阿修罗侯大惊,急忙用“收”字诀要把寒气收回来。于公孺婴也不恋战,趁着这个空档命龙爪退往邰城,竟连沼夷竟也找不到趁势反攻的余暇。阿修罗侯收了寒气,眼见被对方杀到营前,死了千百将士,折了一员大将,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容离去!他心中一阵怒气上涌,就要点兵前去报仇!但他毕竟是一方枭雄,那念头只闪了一闪便压了下去,回到大帐,对大祭师沼夷道:“这三个年轻人果然不好对付!你的心幻大阵有把握么?”沼夷道:“只要能把他们诱到阵中,管叫他们十死无生!”有莘不破所中的寒气比桑谷隽预料中要严重得多,退回邰城后他还在发抖。直到芈压用重黎炎息注入他的经脉帮他排出寒毒,这才安然。芈压笑道:“不破哥哥,你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啊。”“说来也奇怪。”有莘不破道:“我明明和他斗得不分上下,只是露出这么点破绽,怎么会就弄得这样难堪?”桑谷隽道:“千里堤防,溃于一穴。高手相争,有时候一个不慎就生死立判,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况那阿修罗侯功力深厚,或许还在你之上!不管怎么样,这回是多亏了孺婴老大,要不然我们可未必能回来。”于公孺婴哼了一声,也不言语。有莘不破笑了笑,那笑容就像一个弟弟做了错事,涎着脸向哥哥求情:“老大,还生我气么?我给你赔不是好了。最多以后我都听你的,行了吧?”“要真是这样最好!”于公孺婴道:“我倒不是气你。雒灵不见了你着急也情有可原,但是……”他转视桑谷隽:“你说好是要去拦住他,怎么反而跟他一起胡闹!”桑谷隽笑道:“其实事情本来挺顺利的,只是没想到犬戎的营里居然有个心宗的大高手在!”于公孺婴皱了皱眉,有莘不破惊道:“心宗?”“不错。”桑谷隽道:“有莘伯伯对心宗好像知之甚深,因此我也听他讲过一些心宗的门道。再加上这些日子来和雒灵相处,我敢说,那犬戎军营中藏着一个心宗的高手!那人功夫之老辣,只怕还在雒灵之上!”有莘不破道:“不会是雒灵的师父吧?”于公孺婴冷笑道:“如果是她,你们今天还想有命回来?”转头问姬庆节道:“姬兄,你好像曾说过,犬戎四祭师之上,还有一个大祭师。”姬庆节道:“不错。那人来历十分神秘,但在犬戎族中军中均有极高的地位。听说连阿修罗侯对她也十分礼貌。”有莘不破忙道:“可查到她的一些底细?”姬庆节摇头道:“没有。只知道那大祭师似乎是个女的,终日蒙着脸。没人见她出过手,据说有什么大事阿修罗侯才会找她商量。”桑谷隽道:“那没错了,就是她!阿修罗侯向我逼近的前一顺,我依稀瞥见一个蒙面人走出辕门,然后眼前便幻象丛生!嗯,这人精通心宗的门道,雒灵或者就是因为她才出事!”有莘不破一听坐不住了:“这可怎么好。这人也许是雒灵门中的叛徒,她把雒灵掳去,也许是为了报仇。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于公孺婴哼了一声,道:“我却始终不这么认为。”有莘不破来了精神:“孺婴老大你又是怎么看的?你的话历来是挺准的。”于公孺婴冷笑道:“不怀疑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么?”有莘不破吐了吐舌头笑道:“老大,我知道你心胸宽广,别那这事说项了好不?唉,你先说说你对雒灵的事情怎么看,我都快急死了。”芈压也帮了句腔:“是啊,孺婴哥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有莘不破瞪了他一眼,芈压笑道:“干嘛?你对孺婴哥哥那么无礼,给我说一句小人就招架不住啦?”姬庆节笑道:“你们还是别打诨了,听于公兄如何说。”他是这里的主人,如果说整个陶函已经结为一个团体,那姬庆节就是这个团体的朋友,由于相识还不久,友好中带着三分客气,因此陶函内部一点小小嫌瑕由他这句劝解来了结最是合适。于公孺婴趁机下台,道:“其实我也有些猜不透雒灵的心思。要是江离在此,或许能揣测得透彻些。”提起江离,有莘不破心中又是一阵唏嘘。桑谷隽道:“老大你也别谦逊了,你的见识绝不比江离那小子差。”“不是见识的问题,”于公孺婴道:“江离也许能比我们更确切地理解雒灵,因为他们都是四大宗派的人。”“四大宗派?”有莘不破道:“这事情怎么扯上四大宗派了?再说,四大宗派里鱼龙混杂,有太一正师和我师父这样的高人,也有都雄虺那样的大恶人。如果因为实力相抗和齐名那不奇怪,要是说他们的思想行动、处世之学,只怕就扯不到一块去吧?”“都雄虺就仅仅是个恶人?”于公孺婴冷笑道:“对于都雄虺,你了解他多少?除了见识过他的强横,你和他面谈过么?你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么?”有莘不破一怔,道:“没有,不过我们和他的徒弟是打过交道的,咳,那几个烂货,根本不能和江离雒灵相提并论!”“你怎么就知道血晨就是血祖的嫡传?”于公孺婴道:“既然你也认为像血晨那样的人没法和江离雒灵相提并论,怎么就没想过,师父一辈齐名,为什么到了徒弟这一辈却相差这么多!”“也许……”桑谷隽接口道:“也许那血晨根本就不算是都雄虺的传人。”芈压叫道:“桑哥哥的意思是:那血祖另有传人?”第五卷 斯原 第十六关 同道不同心于公孺婴仰面发怔,过了一会道:“血祖另外有没有传人我们不清楚。不过江离和雒灵确实都和我们几个有些不一样的,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有莘不破回想了一下,嗯了一声说:“没错。在大漠,雒灵超度那些怨灵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身上透着一股……一股我也说不出来的气息。那感觉,好像她这个人不属于这个世界。”桑谷隽点了点头,道:“我偶尔也有这种感觉。”“这大概就是他们超世的一面了。”于公孺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能理解他们所执着的那些理念,不过冷眼旁观,再加上前辈们的讲述,还是能瞧出一些端倪。以雒灵来说,不破,你觉不觉得自己有时候很难理解她?”有莘不破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勾起了他的许多回忆,有近的,有远的,甚至漫溯到两人初次见面的那一霎那。那一霎那,两人也不知道谁先吸引谁,谁先对对方有好感。总之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直到今天,有莘不破还是有点难以把握自己对雒灵的感觉,两人间的一些情感总是有些模糊,落不到实处。于公孺婴道:“心宗有她们自身的终极理念,这理念非我们外人所能深知。对雒灵来说,这尘世间的一切,也许只是一场历练、一场经历,甚至是一场游戏。或者她需要度过这凡人生活中的种种,包括爱情和友情,最后才能以某种形式去勘破那最终的一关。”有莘不破忍不住道:“老大!你……你的意思不会是说雒灵对我……其实是把我当作她勘破世情的工具吧?”于公孺婴道:“我没这么说。不过,也有这个可能。”有莘不破气呼呼大声道:“你是说,雒灵对我……对我其实一点真情都没有了?”于公孺婴冷冷道:“我没这么说啊。”“可你的话就是这个意思。”“我对心宗确实没什么好感。”于公孺婴淡淡道:“不过,说雒灵对你没有真情只怕就错了。相反,我觉得她很在乎你呢!何止是在乎,嘿,应该说,她对你沉溺得很深吧。”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才哼了一声,消了气。于公孺婴道:“不过,对你太过在乎、太过沉溺,也许对她的修为也是某种妨碍也说不定。”“妨碍?你说我妨碍了雒灵的修行?”“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也说不清楚。”于公孺婴道:“但最近我总觉得,雒灵似乎陷入某种魔障之中。特别是天山之行以后,这个感觉更加明显了。”“魔障?”有莘不破吓了一跳:“不是走火入魔吧?”于公孺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再说,就算我猜得没错,这魔障也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谓的走火入魔。在心宗而言,也许只是一个心结而已。”“心结么?”芈压道:“不破哥哥,不用怕!有什么心结,说出来,解开了,不就没事了吗?”于公孺婴和桑谷隽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姬庆节也含笑不语,他不禁想起了东城的那个女子:“如果我也有个心结的话,能解开的,大概就只有她吧。”芈压见所有人都一副看小孩子的眼光看着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我说错了吗?我就不懂你们这些人!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却总要搞得那么复杂!”于公孺婴被芈压说的心头一动,颔首道:“芈压这句话倒是大有道理。”“是啊。也许只是我们想得太多了!”有莘不破道:“雒灵最近比较烦躁,也许只是因为,因为……因为她怀孕了。”桑谷隽惊疑交加,芈压张圆了嘴巴,连于公孺婴也楞住了。还是姬庆节最先反应过来,拱手笑道:“呵呵,有莘兄,恭喜!恭喜!”于公孺婴眼中目光一闪,嘴角也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川穹的逃走让阿修罗侯的怒火又盛了三分。但沼夷反而松了一口气,目前来说她并不想招惹季丹雒明,更不想面对那个随时会失控的藐姑射。反正有雒灵在,已经足以把有莘不破等人引诱进来了。她忙着布阵设局,也没再分心去细细拷问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而这个时候,川穹已经穿过了十二连峰大阵。这座连阿修罗侯也无法横越的大阵,在川穹面前却形同虚设。他就这么走进去,前脚迈进阵北,后脚就迈出了阵南。两三步功夫,就从大阵走到了邰城城墙脚下。川穹揉了揉腿,用这“缩地法”走路比凭借燕其羽的白羽芭蕉叶还来得快,却太累人。城墙上的将官看见城下突然出现的这个少年,惊疑交加,向他喝道:“什么人!”川穹抬起头,突然消失在城墙底下。那将官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川穹突然已站在他身边,轻声道:“我叫川穹,现在有点饿,想找些东西吃。”他话还没说完,那将领早就吓得连退几步,周围的士兵挺戈相向。“唉,怎么你们这些人都这个样子啊。”川穹不想和他们纠缠,向南望去,城中似乎有炊烟,一步跨出,在邰城兵将的包围圈中凭空消失了,一个士兵指着城内某处骇然道:“他……他在那里!”那将领心中一凛:“快!通知少主!城中来了个妖人!”川穹一路走来,想找户人家讨口水喝。突然闻到一股香味,食欲大动,便追着那香味走去,却来到一个由几十辆铜车连成的奇怪地方。他不知道这就是陶函商队,径自向辕门闯去。今天守门的,是陶函商队第九车“松抱”的车长阿三。他看见川穹走来,挺身问道:“这位小姑娘,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陶函是邰城的客人,阿三以为川穹也是邰人,因此问起话来可客气多了。“嗯,我闻到一股香味,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香味啊!”阿三笑道:“那是我们芈首领在大显身手哩!呵呵,他要是听见有人被他这香味引了过来,一定很高兴的!”“这人倒也礼貌。”川穹心想,便说道:“我走得累了,能进来讨口水喝吗?”“这……我得去问问。你等等。”阿三说着便飞奔而去,这车阵不大,他没一会就跑了来道:“芈首领有请!”川穹随着阿三来到“一品居”车前,阿三在车外道:“芈首领,那位姑娘来了。”“有请。”阿三向川穹施了个礼便离去了。川穹推门进去,看见一个正在弄火的少年,道:“你就是芈首领吗?”芈压点点头道:“是啊,姐姐你叫我芈压就行了。”“哦,芈压,我不是姐姐啦。我应该是男孩子吧。”“啊,男孩子?”芈压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哥哥你长得可真漂亮!唉,好像有点眼熟的样子。”“眼熟?”川穹道:“有什么人长得和我很像么?”“不知道。”芈压说:“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江离哥哥。不过你和他长得也不像。唉,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你更像的,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对了,这位哥哥,我听说你是闻到我的香气过来的。”“嗯,其实,我是因为饿了。”芈压拍拍胸膛道:“饿了最好!我刚好整治了一桌好的,一来给不破哥哥贺喜,二来给他们饯行。”“贺喜?饯行?”“嗯,不破哥哥快做爸爸了,不过他们很快要去打战。”“哦,打战啊。”对于做爸爸和打战,川穹都没什么概念,只是无意义地重复了一下芈压的话。芈压又道:“这位哥哥,你要是不嫌弃待会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嗯,要是太饿了,我这里有点点心,还有茶,你先吃着垫垫肚子。唉,我这里烟多火大,你先到外面坐坐怎么样?待会我弄完了再介绍不破、孺婴哥哥和桑哥哥他们给你认识。”川穹答应了,拿了芈压给的茶水点心出门,在门口寻块干净的地面坐下。茶点还没吃完一个男人跑了过来,大声叫道:“芈压你好了没有?我快饿死了!”芈压叫道:“不破哥哥你再等等,很快就好了!”有莘不破顿顿脚就要走开,突然见到川穹的侧面,惊喜着跳了过来叫道:“江离!你……”川穹一抬头,两人打了个照面,有莘不破那句话说了一半就吞回去了,讷讷道:“对不起,认错人了。”川穹心道:“好熟悉的人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可为什么会对他有某种奇怪的感觉?”有莘不破道:“你是商队的人吗?以前没见过你的。”“不是,”川穹说:“我饿了,来讨点水喝。”“哦,原来是客人啊。”有莘不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让川穹想起昨天看到的日出。“我叫有莘不破,你呢?”“我叫川穹。”“川穹?好熟的名字——啊!你是燕其羽的弟弟!”川穹一怔:“你认识我姐姐?”“是啊。你们在天山失散之后,她一直在找你呢。不过这两天不知去哪里了,唉,怎么就错过了呢!不过你放心,先在这里住下等她。”“不破,你又在邀请什么客人了?”来的是于公孺婴。有莘不破满脸欢容:“老大,我们又来新朋友了!你猜猜他是谁?”“哦?”于公孺婴走近,一双鹰眼闪了两闪,拱手道:“在下于公孺婴,不知阁下和藐姑射前辈如何称呼。”有莘不破听了藐姑射这个名字,心中一怔,随即笑道:“老大你猜错了!”他正要道破川穹的“身份”,却听川穹道:“听说,他是我师父。”有莘不破楞住了,回头瞅着川穹,一时说不出话来。于公孺婴却听出川穹话里面的怪异处:“听说?”“嗯,”川穹道:“是季丹告诉我的。他说,我的师父是个叫藐姑射的人。”有莘不破惊道:“季丹?哪个季丹?”“他叫季丹雒明,你们认识?”第五卷 斯原 第十七关 方添座上客有莘不破听川穹认识季丹雒明,惊喜更甚:“你……你也认识季丹大侠?”“大侠?是什么东西?”有些东西,他莫名其妙地就知道了;有些东西却又莫名其妙地不知道,而川穹本身对此却不奇怪,也从没想过要去探究:“我醒来后不久,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季丹。他当时刚刚杀了一条妖龙……嗯,你们要听我讲这些么?”有莘不破击掌道:“讲啊,干嘛不讲?”听一品居内芈压的声音传来:“好了好了,可以开饭了!”有莘不破道:“嗯,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吧。”一席人坐定,桑谷隽听说是燕其羽的弟弟,马上也对他亲热起来。川穹吃东西的时候不喜言语,有莘不破却忍不住问东问西,于公孺婴道:“不破,这么没礼貌。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这两年来有莘不破放荡惯了,但他毕竟出身富贵,从小家教谨严,被于公孺婴一责让,脸上一红。座上诸人不是王侯之后,便是世家出身。川穹身着粗制兽皮,但坐在众人间既不显得蛮野,也未相形见绌。端碗举箸,无不合乎礼数,却又似纯出自然。于公孺婴冷眼旁观,心中疑心大起:“这川穹的做派不像燕其羽,倒是像足了江离!”用完了餐膳,又摆上茶水叙话。有莘不破忍不住问起季丹雒明的事情。川穹便把醒来后在北荒的事情说了。芈压听得津津有味,道:“洞天派居然是这样挑选传人的!唉,我怎么看不出你头上有一根不同的头发!”桑谷隽笑道:“你要是看到了,岂不是成了季丹大侠的嫡传弟子。”“我求之不得呢!”芈压道:“不过我找不到那根头发也就罢了,嘿嘿,不破哥哥你呢?能找出那根头发来么?”有莘不破挠头道:“看不出。”川穹道:“你们都认识季丹?”“嗯。”有莘不破眉毛一扬,张开一层薄薄的无明甲。川穹啊了一声道:“这是他教你的?”有莘不破得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这城里还有一个也得了季丹大侠的指点,是这座城的少城主!待会我给你引见。”川穹摇头道:“不了。我吃饱之后就去找我姐姐。”桑谷隽道:“燕姑娘么?不要急。这两天她不知道去哪里了,听孺婴兄讲,她也感应到你在附近,多半找你去了。若找不到应该就会回来。”“不是的。”川穹道:“其实我和姐姐遇见过了。”“遇见过了,那……”“我们在北边那座军营里遇见的。”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均是心头一震:“犬戎军营?”川穹说:“我本来好好地飞着,突然被军营中一个女人不知用什么法术给叫住,我一时不察,掉了下来。他们包围了我,我向他们讨水喝他们也不理我,好像还要害我。接着姐姐就来了。她要救我,但也打不过那个大胡子和那女人。”桑谷隽急道:“那你姐姐怎么样了?她……难道也落在阿修罗侯那厮手里了?”“阿修罗侯?是那大胡子么?他可真凶。”川穹道:“姐姐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她见我危险回护我,她有了危险我自然也要保护她。我本来想带着姐姐一齐走的,但那女人好厉害,趁着我用功的时候,突然偷袭,我一阵睡意涌上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我临睡之前应该是把姐姐送走了吧。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送去了什么地方。所以才要去找她啊。”桑谷隽舒了一口气,又道:“你说你把燕姑娘送走,用的是洞天派的神通么?”“大概是吧。”于公孺婴一直不说话,心里把川穹的言语反复咀嚼,没发现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听到这里问道:“照你这样说,你应该是落入犬戎手里,后来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川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来仿佛有人要刺探我的内心,却反而把我惊醒了。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片寒气里面,动也动不了,于是穿越出来,才看清他们是把我冻在一块大冰里。”“刺探你的心?”于公孺婴追问道:“是谁要刺探你的心?”“是和我关在一起的一个女孩子。”有莘不破啊了一声跳了起来:“难道是雒灵?”姬庆节在有莘不破桑谷隽面前表现得从容不迫,但作别他们之后却马上忙得焦头烂额。邰城的庶政、前方的军情都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决断,因此没时间去参加有莘不破的誓师宴。对于有莘不破决定出马前去对付犬戎,他其实并不赞成,然而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们,只好广布线眼,探取消息,希望尽量为接下来这场大战铺平道路。这时接到前方传来的一份谍报,还没听完报告就大吃一惊,把政务军务都晾在一边,叫道:“快请陶函商队诸君!罢了!我亲自走一趟!”“雒灵?”川穹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嗯,很温婉的一个女孩子,不过她没开口说过话,听了我的话,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她是你朋友么?”有莘不破听川穹说“她都不说话的”,心想九成九是雒灵没错了,回答川穹道:“她……是我妻子。她没什么事情吧?有没有受伤?”“看起来没什么事情。只是手脚被人用丝绸捆住了。”川穹说道:“我本来想带她一起走的,她却不愿意。”“丝绸?丝绸怎么能捆住她?”有莘不破又开始急躁起来:“再说,她为什么不愿意?”“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桑谷隽道:“或者雒灵被什么法术给禁制住了。如果川穹试图连她也带走,多半会触动什么禁忌,把阿修罗侯和那大祭师惹来。”有莘不破点头道:“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于公孺婴正想问什么,辕门外姬庆节直闯了进来,阿三等不敢拦阻也拦不住。姬庆节进来就道:“坏事了,前方谍报,那犬戎打算拿……拿俘虏作牺牲祭祀!夫人也在其中。”有莘不破道:“夫人?”“唉,就是雒灵!”“什么!”有莘不破怒发激冠,喝道:“他敢!”姬庆节道:“我本来坚持要慎重,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让我们慢慢想对策了。咱们准备一下,这就去救人。”有莘不破道:“还准备什么!反正原本就打算吃完饭动身的,现在就走!”于公孺婴身形一晃,挡住了去路:“等等!”“等什么?”“这是个陷阱,没发现么?”“陷阱?”有莘不破叫道:“是陷阱我也得跳进去。”于公孺婴道:“先问清楚,几句话功夫,误不了事!”转头问姬庆节:“他们要在哪里祭祀?”“十二连峰大阵西北二十里的乱石岗。”于公孺婴又问道:“是不是有人在那里做一些旗帜、土堆、骨架之类的东西。乱石岗间有没有迷雾之类的异象?”“有。”姬庆节道:“其实我也猜到了这是一个什么阵法。多半是要引我们进去。甚至这消息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不过……”桑谷隽接着道:“不过,就像不破刚刚说的那样,对方拿雒灵作诱饵,我们就算知道是陷阱也只能跳进去了。”于公孺婴沉吟道:“这一点我也知道。只是看对方布阵的地理位置,只怕不仅仅是陷阱这么简单。嗯,是了,我们冲进那阵势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进攻十二连峰大阵之时!”姬庆节心头一紧,知道于公孺婴所言有理。于公孺婴道:“究竟那阵法是主力,还是说对十二连峰大阵的攻击是主力,目前还说不清楚。但现在没时间让我们细细思虑了,只能兵分两路:不破、桑谷隽和我去救人;姬兄进驻十二连峰大阵;芈压坐守商队。”芈压叫道:“不行!”于公孺婴冷然道:“你伤势可还没痊愈,若不想坐守商队,守护邰城,我就让桑谷隽用天蚕丝把你包住让你睡觉养伤!”芈压吐了吐舌头,满肚子不悦:“算了,我还是坐守商队吧。”姬庆节有些不安,道:“雒灵是在我邰城出事的,现在要救她,我若不能出一份力气,实在不安。”于公孺婴道:“十二连峰大阵关乎邰城的安危,我们的属下也驻扎在城内,有姬兄主持大阵,我们才能放心去救雒灵!再说,姬兄不相信我们三个的实力么?”姬庆节这才答应:“好!三位一齐出手,一定马到成功!”于公孺婴向川穹望来:“川穹小哥,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去看看阿修罗侯在搞什么鬼?”他虽然没见识过川穹的本事,但见他英秀内敛,又是藐姑射的嫡传,若得他帮忙,只怕抵得上一个江离。川穹却摇头道:“我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就不去了。你们走后,我也要出城去找我姐姐。”于公孺婴听了也不以为忤,有莘不破却跳脚道:“你们婆妈完了没有啊!”于公孺婴点头道:“正好是酒足饭饱,出发吧,到了十二连峰之前,看到那什么阵法再说。”川穹忽然道:“等等!”右手向左掌伸了进去,仿佛他的左掌是虚空的。跟着反手抽出一柄剑来。芈压叫道:“是徂徕伯寇的天狼剑。哦,不,应该是雒灵姐姐的天心剑!”川穹道:“我和那个女孩临别时,她让我带给她的朋友的。我想,应该就是你们了。”第五卷 斯原 第十八关 又见北虏氤燕其羽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但川穹却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她想起空间扭曲那一刹那,背后的川穹好像突然晕倒跌了下去,马上明白过来:弟弟为了救自己而失陷了!“感应到了!”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却能凭直觉感应到另一根白羽的存在!“弟弟,撑住啊!”十二连峰大阵外,左手边二十里是沼夷布下的幻阵迷云,右手边的平原上是阿修罗侯布下的重兵,八千胡骑踏草嘶鸣,威势惊人。“不能让他们冲过来!”姬庆节想。他知道,八千胡骑是阿修罗侯的王牌,每一个骑士都不是普通的骑士,在强悍之中更带有某种巫灵的气息。“八千个巫武双修的骑士么!”连于公孺婴看到那气势也倒吸了一口气。这八千胡骑每一个他都不放在眼里,但联合起来的气势就非同小可了!桑谷隽也是一片惊讶:“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些胡骑每一个的修为都不浅。要训练出这么多的巫武双修的士兵,只怕连夏都和亳都也未必能做到吧!”于公孺婴道:“你看仔细!那些骑兵的眼神不对!”“眼神?拜托!我可没有你那种眼力,这么远能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孺婴老大,你解开谜团吧,他们的眼神怎么了?”于公孺婴道:“他们的眼神给人一种茫然的感觉。嗯,这些人只怕是受到一些不正常的训练,也许他们的灵魂都不完整。”“那是什么意思?”“我也说不清楚。”于公孺婴道:“大概是有人用了些什么手段造成的吧。这八千人每个人可能都有缺陷,不过战斗力应该很可观吧。如果雒灵在就好了,也许她能把这八千人瞬间放倒。”姬庆节一听大吃一惊,他在众人的言语中早猜出有莘不破的那个情人不是普通人,但听了于公孺婴这句话仍觉得难以置信,连桑谷隽也瞠目结舌:“瞬间放倒这八千人?别开玩笑了!咱们几个加起来也未必能做到!”于公孺婴道:“我猜雒灵或许能做到,并不是因为她的实力比我们强的原因。”姬庆节道:“是因为有莘夫人精通御心之术吧。”于公孺婴点了点头,桑谷隽却皱眉道:“能不能别叫什么有莘夫人,我听着怪别扭的!好好一个女孩子,被人拐骗了也就罢了,还要……”突然想起雒灵失陷敌阵,这时可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偷眼看有莘不破,他却没有愠色,只是满脸的忧虑,心道:“不破向来开朗,能不开心这么久,也算难得。”“也许……”有莘不破仿佛没有听见桑谷隽的话,接上姬庆节的话说:“也许对手就是因为知道雒灵是他们的克星,这才预先设计暗算她!哼!”他望着十二连峰大阵外的胡骑,踌躇道:“看这气势!姬兄一个人只怕对付不了。”姬庆节笑道:“有莘兄过虑了!我摆开这十二连峰大阵,别说这八千人,就是八万人也闯不过来!”于公孺婴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开口。有莘不破道:“真的?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你看他们驻足不动,分明是等着我们几个分兵才肯动手!”姬庆节道:“有莘兄不必担心,小弟说不妨事便不妨事!”有莘不破还要说什么,桑谷隽突然大叫一声,众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之间远空一片白羽,随风飞入迷云幻阵中。桑谷隽高声呼叫,但离得那么远哪里听得到?心里发急召唤来天蚕幻蝶,迎风而去。有莘不破叫道:“桑谷隽!”桑谷隽头也不会,一甩手,丢下一个蚕茧,瞬间化作另一翩幻蝶——那是留给有莘不破乘坐的。有莘不破知道没时间犹豫了,对姬庆节道:“保重!”也跳上了幻蝶背上飞向迷阵。于公孺婴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声,对姬庆节道:“无论如何,至少拖到我们出阵!”姬庆节道:“放心!”燕其羽不是看不出那迷雾的古怪,也不是没望见于公孺婴等人。相反,正因为看见了他们,心想大援在后,反而勇气大增,径朝迷阵的中心飞进去。没进迷雾之前以为进去之后会不辨东西南北,谁知道进了那片迷雾,眼前反而一片开朗。“弟弟,姐姐马上就来!”她风驰电掣地前进,但对那白羽的感应却反而越来越飘忽。“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飞一阵,竟然无法感应到白羽的所在。“怎么会这样!那片羽毛是我的翅膀所化,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啊,我怎么会感应不到?”举头望天,风朗气清;低头看山,山川佳秀。可这么壮丽的天地,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生机。燕其羽看到的是一片大好河山,但姬庆节却知道那个地方其实很荒凉。“迷雾中的那片乱石岗,究竟是什么阵势呢?”看着几个新结交的朋友一一冲入迷雾中,姬庆节才露出忧虑的神色。申屠畔等八个族长、将军走上前来,听候调遣。申屠畔道:“大人,我……我们……”“我们一定能守住的!”姬庆节道:“只要阿修罗侯不出手,我们一定能守住!”“如果阿修罗侯出手呢?”申屠畔这句话,众人都想知道却又都不敢问的,因为那答案太过可怕。“如果父亲出关,我们也能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