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两壶清水,五人分量的食物。”有莘不破吩咐阿三去准备,回头骂道:“吃这么多,小心撑死你!”血晨也不回话,不一会阿三拿了粗粮酒水回来,他也不管好歹举起就倒,张口就吞,不经齿舌直下喉咙,不像是在吃东西,而像在往一口皮袋里装东西。一眨眼功夫全吃完了。先前由于有莘不破的吩咐,苍长老只让人喂血晨少量的水,因此有莘不破再次见到他时他的面皮仍然十分干枯。但这时两壶水一落肚子,皮肤马上光润起来,变化快得连徂徕季守也感到吃惊。血晨道:“再拿五壶水来。”阿三道:“不是说只要两壶吗?”“给他。”有莘不破说,“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缺水。”五壶水下肚,若是常人非把肚子涨破不可,血晨的肚子却凸也不凸出一丁点来,但本来就光滑的皮肤却更显细腻了。徂徕季守心道:“这样纤细的人,大西北只怕是一个也找不出来。只有中原那富饶得腐败的水土才能养出这样的家伙。”血晨吃喝已毕,站起身来,右手拿起阿三的断臂,望断口处吐了一口唾沫。阿三怒道:“你干什么!”血晨哪会回答他?左手探出,五指如刀,插入阿三的上臂,已经结疤的上臂登时血流如注。阿三痛得大声惨叫,连芈压都吓了一跳,就要动手,看看纹风不动的有莘不破,心知有异,才忍了下来。阿三拼命挣扎,有莘不破喝道:“阿三!他在给你续臂!是男子汉的就忍住声别丢脸!”阿三这才咬住牙关,闭上眼睛任血晨作为。血晨五根修长的手指不停游动,拨动着阿三两截手臂的经脉骨骼,突然右手一送,把断臂安了上去,咬破舌尖,喷在断臂接口上。那点血沿着接合处流动,所到之处,断臂自然吻合,结了一圈浅浅的疖子。血晨冷冷道:“躺上三天就没事了,保证比原来的手更有力气。”阿三点了点头,随即摔倒,原来是痛晕了过去。芈压叫来阿三的属下,把他扶回去休息。“不错嘛。”有莘不破说,“你要是考虑去做巫医,保证生意兴隆。”血晨冷冷道:“断臂已经接上,我们之间有怨无恩。你说话给我小心点。”有莘不破笑道:“你的身体倒是恢复得蛮快的。不过别忘了这里还处在沙漠的中心,没有我们,你一个人没吃的没喝的,未必能活着走出去。”“同一个沙漠不可能第二次困住我。”血晨哼了一声,道:“至于吃喝,你们陶函商队的东西,我要拿就拿,你能怎样?”芈压立刻充满了敌意:“你要抢?”“是又怎么样?难道你们还拦得住我?”有莘不破手按鬼王刀,笑道:“好极了!你肯动手最好。我正好拿你做个演习,积累点寻找元婴的经验,将来再对上血祖也不至于手足无措。”血晨脸色一变:“你遇见过他了?”“是又如何?”血晨怒道:“不可能!如果你遇见过他,就不可能还活着!”“呵呵,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确实遇见过他,不过现在也确实还没死。”血晨对着有莘不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疑惑道:“他肯放过你?”“我承认我的确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当时倒不见得是他手下留情,或许是当时周围的高人太多,他不敢下手。”“高人?”血晨冷笑道:“在他面前,哪有什么高人会放在眼里……”突然想起什么,道:“有莘羖?”“不许你的臭嘴提我舅公的名字!”有莘不破心中一阵黯然:“如果我舅公还在,嘿!小镜湖旁边只怕免不了一阵大战!”“还在……难道有莘羖死了?可惜,可惜。”有莘不破冷笑道:“我舅公谢世你可惜什么!难道凭你这两下三脚猫功夫还想向他老人家报仇不成?”血晨冷笑道:“我当时不是他对手,不代表一辈子打不赢他。”“呵!蛮有志气的嘛。成!我舅公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仇我揽过来了,你冲我来就好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放过你!不过……”血晨道:“你还不是我最想对付的人。”有莘不破一怔,顺口问道:“那是谁?”血晨微一迟疑,道:“是我家那个老头子。”“你家那个老头子?难道你是说你师父血祖都雄虺?”血晨却不像有莘不破那样维护长辈的尊严,道:“没错。我和他已经势不两立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们血宗的事,我可真搞不懂。师徒两个闹别扭,有必要搞成这个样子么?”血晨还未说话,辕门方向传来于公孺婴的声音道:“这是他们血宗的传统!”有莘不破奇道:“传统?”于公孺婴渐渐走近,在篝火旁坐下,对芈压道:“该轮到你去守辕门了。”芈压道:“我想听听血宗的故事!”“血门全是一些打打杀杀、冷酷无情的事情,没什么好听的。”见芈压还不肯去,有莘不破道:“芈压你多大了,还缠着大人听故事?”这一下子命中了芈压的死穴,他最怕人家说他小孩子气,灰溜溜往辕门跑去了。于公孺婴继续道:“血宗有个数百年未曾失灵过的诅咒,不破你没听过么?”有莘不破道:“没有。”血晨则横了于公孺婴一眼,冷冷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于公孺婴淡淡一笑,继续道:“四大宗派都有各自的生命终极理想,以血宗而论,听说追求的乃是练成不老不死之身。”有莘不破嗤之以鼻:“什么生命终极理想,不就是发长生不死的白人梦嘛!”血晨冷笑道:“井底之蛙!”有莘不破道:“若真的能够不老不死,那又不见第一代血祖活到现在!”“不破你错了。”于公孺婴道,“至少你刚才这个反驳是不成立的。”有莘不破一愣:“难道他们真能长生不死不成?”于公孺婴道:“我本人不是很清楚。但听一些前辈说,理论上,血宗是能达到这一境界的。甚至已经有人达到过这样的境界。”“理论上?”有莘不破知道于公孺婴口中说的前辈,很有可能是有穷饶乌一流的绝顶高人,当不至于信口开河。于公孺婴道:“以肉身生命力之强而论,血宗完全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不过就算练成血门传说中的不死之身,也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死亡,而是说他们可以避免生命的自然终结。”“生命的自然终结?”徂徕季守道:“就是说他们没有被杀的话,就能一直活下去?”“对。”有莘不破道:“现在这位血祖大概有十几代了吧?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怎么不见他们活下来?难不成他们个个都是死于非命不成?”于公孺婴笑道:“给你说中了。不但是死于非命,而且每一代血祖都死在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手上!”有莘不破又是一怔,不禁看了血晨一眼,突然对他刚才那句话有些明白了。于公孺婴继续道:“据说当年血宗的创始人已经练成了不老不死之身,但就在接受诸门来贺的大典前夕,他被自己的弟子、后来的第二代血祖所杀。那晚到底为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外人无法得知。但许多年后,一个传说渐渐在江湖上传了开来。那就是第一代血祖在临终前发下一个大诅咒:诅咒自己的徒子徒孙,个个会被弟子所轼杀,血肉丧尽,尸骨无存!”有莘不破听得心中一寒。心想血宗在四大宗中声名最恶劣果然不是偶然,连师徒传承的关系中都透着邪气。于公孺婴道:“这个诅咒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数百年来,从没有一位血祖逃得过被弟子轼杀的命运。”有莘不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诅咒,难道历代血祖就不会对自己的徒弟防着点么?”于公孺婴笑道:“这就不清楚了。这个问题,或许你可以带上天山问问雠皇。”血晨听得脸色大变:“你们……连雠皇大人的行踪都知道?”有莘不破冷笑道:“哼!那有什么稀奇!”血晨道:“你们既然知道他的来历,难道想见不出他的厉害?居然还敢去见他?你们是活腻了,还是自大到以为凭你们几个能对付得了我那位几乎已经天下无敌了的祖师爷?”于公孺婴叹道:“其实我也不想去招惹他,不过为了救出同伴,只能去博一博了。”血晨扫了他们一眼,突然大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少了一个!那个江离被雠皇大人抓走了,是不是?”有莘不破怒道:“你笑什么笑!”血晨笑道:“我笑你们异想天开!居然想从雠皇大人手里救人。且不说你们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他!就算你们有高人相助,这会子早就来不及了。那个太一宗的家伙多半早被丢进血池分解掉了。连渣都不会剩下一点来!”有莘不破闻言全身剧震:“你说什么!”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七关 剑道的秘密“血池?”有莘不破道:“那是什么东西?”血晨冷笑不语。于公孺婴的脸色则转为沉重:“是血宗修炼完美身躯的重要场所。”“完美身躯?”于公孺婴道:“每个人的身体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一些缺陷。而血宗追求永恒生命的第一步,就是构建一个完美的身体。据说要完成这一步有两个途径:第一是通过自身的肉体再生,把死肉、死皮或一些有瑕疵的部位去掉,利用血宗的重生法门重生。但这个法子见效很慢,而且重生之后的器官或部位也不见得能达到理想状态,通常只是比原来好些。因此必须一次又一次地重生,才能渐渐接近完美身体的境界。单靠这一途径的修炼很慢,慢得几乎不可能在生命大限到来之前完成。不过,血宗还有第二个辅助的办法,那就是寻找理想的血肉来代替。”徂徕季守心中一寒,道:“理想的血肉?难道是把别人……”“没错,”于公孺婴道:“具体的方法我不懂,但基本的原理听说就是找到一个健康的人,放进血池中融解,再把需要的那部分转移到自己身上。比如血宗门人对自己的骨头不满意,见到不破你的骨头够硬朗,就会把你扔下血池,抽出你的骨头换到自己身上……”有莘不破心中一寒,截口道:“行了行了!别比如了!”转头盯着血晨,打量着他那漂亮的皮肤,修长的身形,森然道:“你也干过这种事情,对么?”血晨毫不畏惧,道:“那又怎样?”有莘不破一听大怒。按照于公孺婴刚才所说的原理,那么血晨修炼到现在这具躯体,也不知已经杀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于公孺婴道:“不破,别冲动。真要动手他逃不了。嘿!血宗门下,没干过这事的只怕不多。”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随即心中涌出一阵恐惧:“那个雠皇……他把江离抓去,难道……”于公孺婴叹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他敢!他要真敢碰江离一下,我一定把他剥皮拆骨,管他什么不死之身!”血晨冷笑道:“大言不惭!”有莘不破知道血池之事以后,更不愿和他再打交道,手按鬼王刀,就要动手。于公孺婴道:“不破,等等。”整个陶函商队能够阻止暴怒中的有莘不破的,除了江离就只有于公孺婴了。于公孺婴道:“你体力只怕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到现在还留在这里,想来是有些打算的。你是想和我们做什么交易么?”血晨犹豫了一下,道:“本来有过这样的打算。”于公孺婴道:“说来听听。”血晨冷笑道:“现在已经没这个打算了,不说也罢。”“你倒也有几分脾气。”于公孺婴笑道:“你想和我们联手对付都雄虺,是不是?”血晨冷冷道:“你既然听说过那个诅咒,那你就应该明白,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杀得死他,那个人就一定是我!”“是吗?”有莘不破冷笑道:“那你就去杀啊!我们不会跟你抢的!”血晨冷笑不语。有莘不破对于公孺婴道:“我说什么也不会和这个家伙联手!你别拦着我,我这就宰了这个家伙!”于公孺婴道:“你不想救江离了?”有莘不破动作一顿,道:“就算是江离在他也绝不会同意和这样猥琐的家伙合作!再说,你认为这样一个人渣真能帮到我们什么?”“谁说我要跟他合作了?”于公孺婴转头对血晨道:“血祖的事情,我们暂时不担心,因此对联手对付他没兴趣。不过我们也许可以交换一点信息。”血晨道:“信息?”于公孺婴道:“血祖在西陲露过两次面,因此我们知道一些你应该还不知道的东西。而我们对雠皇却一无所知。”血晨道:“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是真是假。”于公孺婴脸色一沉,道:“你既然怀疑我,就请便吧。”血晨迟疑道:“好吧,有穷饶乌的传人,想来不会说假话。你先说。”于公孺婴斜眼一瞥,似乎因这两句话便把血晨看低了三分,道:“第一,雠皇的使者两度在西南的雪原出现,因此你师父知道雠皇还活着的可能性很高;第二,四大宗师中除了你师父以外,还有两位曾在雪原出现过,现在你师父很可能被其中的一位牵制住。”血晨心中琢磨着于公孺婴这两句话,觉得可信度很高,便道:“那我也告诉你们两件事情。”模仿于公孺婴的说话方式道:“第一,几十年前我祖师爷遭到暗算,尸骨无存,但他的元婴却未被完全消灭;第二,他这些年一直蛰伏不出,很可能就是因为他还没有造出一具完美的身体。”徂徕季守续道:“第三,你发现自己已经被你师父所猜忌,所以才打算前往天上,想利用你祖师爷的力量来对付你师父。”血晨脸色一变,有莘不破大笑道:“没出息的家伙!在这里杀你,污了我们车城的地方。滚!既然你要投靠雠皇,我们就在天山上再见分晓!”血晨看看有莘不破,又看看于公孺婴,心中没有胜算,话也不丢下一句,隐入黑暗中。血晨一走,有莘不破怒色转为忧色。于公孺婴道:“别太在意血晨的话。雠皇把江离放进血池血解的机会不大。”“哦?”于公孺婴道:“你是见过都雄虺的,有没有注意到他的体质?”有莘不破点了点头。于公孺婴道:“我没见过他,但从感应到的气势推想,他一定是那种筋骨紧凑中暗藏强横的类型。”有莘不破道:“不错。十分雄壮!”于公孺婴道:“由都雄虺可以推想,雠皇所要的身体应该也有相似的特性。江离一向偏向于调精养神,他的身体对雠皇来说只怕太脆了。而留着江离性命的话,也许有更好的用途。”有莘不破一点便透:“你是说他会拿江离来跟他师父谈条件!”“对!”于公孺婴道:“此外,四大宗派还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什么传统?”“那就是一般情况下,宗师们都不会介入下一代的斗争之中。”于公孺婴笑道:“所以有朝一日,如果江离和雒灵动手,我敢打赌,就算雒灵的师父在场也绝不会帮忙的。反之亦然。因此宗师们主动向别的门派的小辈出手的情况很少见。雠皇比江离高出两辈,如果在江离受伤的情况下对他不利,会惹来耻笑的。何况,如果我所料不差,雠皇重造身体的材料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不缺江离这一块嫩肉。”“不错!”接话的居然是徂徕季守:“应该早就够了。”有莘不破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徂徕季守苦笑道:“如果我们猜得不错的话,那这个流传了数十年的剑道传说,也许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谎言?”有莘不破脑中灵光一闪:“你们是说,所谓血剑的存在,其实是雠皇用来吸引天下剑客蜂拥而至的谎言?”于公孺婴道:“据说,在蛮南有一种异术,是把许多毒虫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把剩下来那条最毒最强壮的炼成毒虫。雠皇被徒弟害得尸骨无存,远避天山。但天山一带地广人稀,哪里去找那么多体质上乘的人来给他重造身体?”有莘不破接着道:“于是他散布了这个谎言,把天下剑客都吸引到这个地方来,从中挑选适合的身体诱入血池血解,以此重生!”徂徕季守叹道:“只怕真是这样的。没想到……没想到我们兄弟毕生追寻血剑的结果,竟然是找到了一个谎言。”于公孺婴却道:“雠皇确实很可能利用了血剑传说。但血剑宗的传说未必全是假的。退一步讲,就算传说中的血剑根本就不存在,你们的努力也不会因为这是个谎言而白白浪费!天狗,还记得在我们刚见面时你所说的话吗?”徂徕季守精神一振,笑道:“不错。真正的剑客在这剑道上所寻找的根本不是血剑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剑道颠峰!”血晨走出陶函从车城之后,意外地发现原本荒凉的沙漠竟然出现一条向西延伸过去的绿色植物线。他一开始以为是幻觉,但把其中一截仙人掌撕了下来放在口中咀嚼,汁水黏稠,这才知道都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血晨没有多想,沿着这道绿色向西边奔去,累了便卧倒在路旁,渴了便挖些仙人掌充饥。他对这生长不易的生命全无半点爱护之心,往往连根拔起,咀嚼不完便随手丢在地上。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天山已在眼前。然而如何寻找神秘的雠皇呢?天山横亘数千里,广袤、壮美而荒凉。这天血晨在一片山坡草地上正感无着手处,依着感觉乱逛,蓦地瞥见草地上两个人影,似乎正在歇息。血晨心中大喜,迎了上去。走近一看,只见那两人一个全身包在一团灰衣之中,不但看不清面目,连身材也瞧不清楚,另一个却是一个短发少女。血晨还没开口打听,那短发少女扫了他一眼,对那灰衣人说:“主人,这男人的身体不错。”那灰衣人动也不动,道:“这家伙没用!全身都是二手货。”呻吟沙哑,听不出年龄,只知是个男人。血晨听了这句话却心头大震,马上意识到这一男一女都绝非常人!那短发少女道:“主人,我们继续上路吧。这个家伙,要不要宰了?”灰衣人道:“不必理会他,由得他去!”站起身来。血晨哼了一声,拦在两人身前。那少女笑道:“主人,这人要送死哩。”灰衣人还没说话,血晨喝道:“你们两个什么人!敢在少爷面前撒野!”少女笑了笑,左手抬起,灰衣人忽然道:“且慢动手。”转身对血晨道:“小伙子,你从夏都来?”他虽然面对着血晨,但血晨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血晨道:“没错!”灰衣人道:“来天山做什么?”血晨心中一阵迟疑,他找上这两人本有问路的意思,但真要问时却发现不知从何问起。加上眼前这两人来历奇特,心中起了忌惮,更不愿意轻易透露自己的意图。灰衣人见他没回答,问道:“你是来找血剑,还是来找血池?”血晨心头一震,道:“你到底是谁?”灰衣人嘿嘿笑了两声,道:“你是都雄虺的徒弟吧?”血晨被人三言两语窥破来历,然而他却始终看不破这灰衣人的深浅,心头又是一震。那少女忽然插口说:“主人,既然这家伙的身体没用,跟他讲那么多干什么。把他杀了喂鸟吧。”血晨将这两人前后的话一串,脑中灵光一闪,道:“你们也是血宗门下!”少女咯咯一笑,不答他的话,灰衣人却笑道:“错了,错了。我怎么会是‘血宗门下’?我是血宗的老祖宗!”血晨一听大吃一惊!他来天山要寻找的就是上代血祖雠皇,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他却万难相信会这么容易,冷笑道:“你敢自称自己是雠皇大人!哼!”“哼是什么意思啊?”血晨道:“雠皇大人是我太师父!我绝不容许别人顶着他老人家的招牌在外边招摇撞骗!如果你今天不能证明自己就是,我绝不放过你!”他这样子说话,其实已经信了两分。灰衣人对他色厉内荏的威胁毫不理会,转头对少女叹道:“这家伙没眼光、没见识、没根骨、没志气,都雄虺怎么这么没眼光?收这样的徒弟。嗯,是了,他是害怕那个诅咒!压根儿就没打算收嫡传的弟子。”血晨听他道破血祖和自己间的关系,心下更惊,对灰衣人的身份又信了两分,躬身道:“请前辈恕罪,晚辈从未见过太师父,所以不得不谨慎。若前辈能一显神通,令晚辈心悦诚服,晚辈自当鞍前马后,以供驱策。”少女笑道:“威胁不行,改拍马匹了。主人,这家伙我瞧着恶心,还是宰了吧。”灰衣人笑道:“不急。”对血晨道:“你要到血池,想来是要找办法对付都雄虺了。”血晨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是。”“很好。”灰衣人道:“天山有一颗‘贪吃果’,是上一次昆仑大开的时候,我渡过弱水带回来的,三十年前用第一次复活后的残余精血作土壤,种在天山某处。你去寻来,若找得到,便算是有缘人,我便教你怎么对付都雄虺。”血晨听他的语气、气派、见识都像极了传说中的祖师爷,又听他说出“第一次复活”的话来,血宗元婴复活乃是门中的不传之秘,这灰衣人居然能够道破,心中又多信了两分。当下道:“前辈所说的贪吃果,不知生在何处?有何特征?”灰衣人一笑,那少女冷笑道:“要不要我去择了来送到你手上啊?”血晨脸上一红,灰衣人笑道:“羽儿,送他一程吧。”少女道:“是。”手一挥,一股龙卷风拔地而起。血晨一个不防,被这股强大的龙卷风卷入天山群峰之间。灰衣人道:“你这风起得恁大了。陶函商队离此已经不远,此时只怕已经见到了。”“怕什么!主人!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一双。”灰衣人道:“我只因尚未找到一副好骨架作根基,所以迟迟不肯完成最后的复活。现在这个身体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宿体,要拿住那几个小伙子,只怕不容易。”“何必主人动手!”少女道:“羽儿一个人便足够了。”“哈哈哈……”灰衣人道:“你自负得太过了。别人不说,光是被你拿住的那个江离,根基就绝不在你之下。当时他要不是召唤大椿精力耗尽,你未必能胜过他!”那少女却似乎不服,只是不敢和灰衣人抗辩。灰衣人又道:“江离这小子真的很不错,申眉寿有这样的徒孙,运气啊!如果这小子能活下来的话,将来成就只怕还在申眉寿之上。你别看这小子斯斯文文的,其实骨子里傲气得很!但他言语间对自己的朋友那么推重,莫非那几个人也有和他相捋的资质?”少女道:“我可看不出这几个人如何了得,羽儿这点能耐,他们遇见了我还不是束手就擒?”灰衣人“嘿”了一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几个年轻人个个大有来头!那个手持日月弓的小伙子,多半是后羿的隔代传人。被你打的奄奄一息的多半是桑鬲(读里)的孙子或重孙。不过我最有兴趣的还是那个召唤出玄鸟的小子!嘿!契的后人,个个都不是凡品啊!我所要的绝世根骨,多半就在这三人之中了。”少女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把他们全部拿下,主人你再慢慢挑选。”灰衣人一笑道:“你胃口太大了。我这次来是来相相货色。要是会被你一网打尽,那这几个小子就不值得我如此期待了。你这次只要能诱得他们都出手就行。擒拿的事情,我自有主张。”少女不敢违拗,点头答应。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八关 风之少女陶函商队停了下来,因为于公孺婴望见了那龙卷风。“就是那风把江离卷走的?”有莘不破问。于公孺婴点了点头。“好像离我们不是很远。”芈压说。有莘不破点了点头。“停车!布阵!”三十六铜车首位环接,布成车城。“不破哥哥!”芈压说,“我们这就去把那个袭击江离哥哥的家伙捉回来!”“用不着!”于公孺婴道,“好好等着吧。很快就能见到那个人了。”陶函商队的车城仿佛凝固在黄沙戈壁间,辕门向西,远望天山的积雪。申时末停车,酉时初阵成,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月亮退隐,太阳出山……整整一天过去了,芈压已经在辕门外等得睡着了,到处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于公孺婴看来却一点也不着急。芈压等得烦了,叫嚷道:“不破哥哥!那个家伙一定是怕了我们,不敢来。还是我们去找她吧!”有莘不破跃跃欲试,但看了看辕门内的于公孺婴,他正划地为棋,向徂徕季守请教据说传自另一个文明的棋术。“等一等吧。”有莘不破说。“要是给她跑了怎么办?”有莘不破还没回答,一阵沙尘扑面而来,打了他和芈压一脸,把于公孺婴划好的棋盘也盖住了。于公孺婴倒拖落日弓,又划了一个棋盘。有莘不破赞道:“好风!只怕要来了。”“没错,真的是她。”好熟悉的声音啊!有莘不破一回头,一个人怔怔地望着西边发呆,脸色苍白形容销售,正是多日来作茧自缚的桑谷隽!芈压欢呼一声,有莘不破也是心中激动,道:“小隽,终于醒了!”桑谷隽向他作了一个要吐的表情:“别恶心!我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叫我!”随即恢复了那脸痴痴的神情。“嗯,我睡了多久了?”“好久咯!”芈压说:“我们越过群群重山,现在在剑道上。看——那就是天山了!应该不远了。”“剑道?”桑谷隽道:“那水族的事情……”“解决了。”有莘不破道:“虽然留下了一些手尾。”“手尾?”“嗯。”有莘不破道:“后来弄得糊里糊涂的,只怕中下游还是免不了一场水灾,但应该不会很严重。唉,最麻烦的是,江离给抓住了。”“什么!”桑谷隽一震,有莘不破道:“当时我们离得远了,都没看清楚,只知道那抓走江离的人是个控风的人,似乎是个少女。”桑谷隽又是一震,叹了一口气道:“是她,真的是她。”有莘不破道:“谁?把你打伤的人?”见他点点头,有莘不破骂道:“桑小子你也太窝囊了。打了败仗也就算了,怎么连对方的力气也没耗掉多少!从孺婴老大的转述看来,那人对付江离的时候简直还是个生力!嘿!还是个女人!”桑谷隽这次出奇的没有还口,只是说:“她叫燕其羽。”“燕其羽?”有莘不破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地说:“你小子不会迷上她了吧?”桑谷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是吧!你不是一直牵挂着那个坐着芭蕉叶的美眉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咦,等等,”有莘不破托了托下巴,“芭蕉叶……天!不会同一个人吧?”桑谷隽点了点头,脸上居然有些红。有莘不破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作什么表情好,说道:“呵,嘿,呵……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会那么没用,原来是遇到……遇到克星了。嘻嘻,我收回刚才骂你的话。”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要紧,小隽啊,你这一仗败得大有道理,很好,很好。”“好个屁!”桑谷隽骂道:“要不是我,江离就不会……”“不要紧的。”芈压也上来凑趣,“只要我们把江离哥哥救出来,你再让嫂嫂给江离哥哥道个歉,双方揭过就没事了。”桑谷隽的脸色更红了。岔开话题道:“燕……燕姑娘到底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呢?”有莘不破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刚才芈压的玩笑说得太容易了,雠皇可是那么好对付的么!能否救出江离已经是未知之数,就算能救出来,中间定要经过难以想象的苦战。燕其羽是雠皇的使者!只怕桑谷隽这点痴心是极难梦圆的了。桑谷隽又问道:“我昏迷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我来说!”芈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有些芈压不是很清楚的,有莘不破便补充两句。太阳开始西斜,风越来越大。约一顿饭时间,芈压才把这一路来的事情讲完。桑谷隽听说燕其羽竟然是雠皇的使者,急得直挠头。连玄鸟降临、天魔出现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了。直到听说新交了一个朋友徂徕季守,这才向辕门内望了一眼。有莘不破笑道:“孺婴老大好潇洒,这会子还拖着天狗兄下棋。等他们玩完了,我再替你们介绍。天狗这人蛮有意思的,多亏我们老在他面前唠叨你的丑事,他对你也是‘久仰’了。”“哦。”桑谷隽答应着,但连芈压都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切!”有莘不破骂道:“你这小子真不是东西!重色轻友。”芈压噘嘴道:“就是,就是!”桑谷隽道:“不破,你们……是不是怪我?”有莘不破见他认真,忙道:“别说胡话,我们开玩笑而已。这里这么多兄弟,绝对支持你排除万难,把那位芭蕉上的美眉追到手!就是江离也肯定是支持的!”“谢谢。”有莘不破笑道:“你别那么认真好不好,我不习惯。”桑谷隽笑了笑,这才恢复了一点受伤前的神采,道:“我能不能分别求你们两个一件事情。”芈压马上点了点头。有莘不破却笑道:“要我给你出谋划策、作个爱情军师吗?”桑谷隽不理他的调侃,道:“芈压,我肚子饿。能给我弄点吃的么?”“肚子饿?就这点小事?”见桑谷隽点了点头,芈压不禁有些失望,这事也太小了。桑谷隽把芈压送来的东西三两下扫个干净,赞了几声。这时,从西面扑过来的风已经越来越大了,于公孺婴和徂徕季守的棋也到了紧要处。有莘不破道:“你要求我什么事情?”“嗯……我能感觉到是她……”“她?”“燕姑娘。”桑谷隽道:“我在茧里就感觉到她要来了。”“原来如此!”有莘不破和芈压一齐叫了一声。有莘不破满脸夸张的讥讽,芈压也学着他的样子,骂道:“重色轻友!”有莘不破笑道:“看来我们还得多谢我们的芭蕉叶姑娘,要不是他你都不知道还要在蚕茧里睡多久!”桑谷隽今天的脾气出奇的好,话说的也有些底气不足:“呆会如果她来了……”有莘不破笑道:“放心,我们会给你个机会和她单独见面的。”“不。不是。”桑谷隽说:“我希望你不要出手。还有,帮我看着孺婴老大,如果他要射箭,可无论如何帮我拉住他!”有莘不破怔了一怔,道:“那江离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见桑谷隽不言语,有莘不破道:“等江离救出来,你要怎么胡天胡帝我们都由得你。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朋友!”“我知道。”桑谷隽道:“可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有莘不破道:“呆会你可以先上。最好你能把她留住!其他的,我不能答应你什么。”桑谷隽叹了一口气,芈压看着觉得可怜,替他求道:“不破哥哥……”有莘不破喝断了他:“芈压!”芈压被他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随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再说什么,跟着有莘不破回辕门内看于公孺婴和徂徕季守下棋。桑谷隽独个儿站在辕门外,他身上只是几张蚕丝裹着,被大漠的风一吹,只觉得干燥难耐。他知道有莘不破的话是有道理的,现在应该把救出江离的事情放在首位。至于那个女孩,对她来说自己的恋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无法对她下手。在大镜湖的地门,他就算在失去意识之后也没想过要伤害她,只是用一根丝线把她牵绊住,何况现在!“也许我真的很没出息。”桑谷隽喃喃说。燕其羽伤了她,但他对她的思念反而更加厉害,甚至只是远远感觉到她的存在便提前破茧而出。远方一阵混沌,野马耶?尘埃耶?究竟是天上掉下一个龙卷风?还是地上倒卷的羊角气?大风接天蔽日,把天地的界限都扰乱了。“来了,终于来了……”那龙卷风离此还有数十里,但外围的威势已经足以令人战栗!桑谷隽知道,如果让旋风的中心卷到车城附近,就算是万斤铜车也得被卷上天去!“不破说得对。”桑谷隽告诉自己:“现在最要紧的,是朋友!”走出数里,手按地面,“青山隐隐”——数座沙丘耸起,挡在陶函车阵前面。桑谷隽背对着沙丘,等待着龙卷风渐渐逼近。一片芭蕉叶滑过长空,停在桑谷隽上空,叶上的少女咦了一声,道:“是你!桑谷隽!”“燕姑娘。你好,谢谢你还记得我。”燕其羽哼了一声道:“你受了我风轮之伤,居然还没死!”“嗯。谢谢你。”燕其羽奇道:“谢我什么?”“谢谢你关心我的伤势。”燕其羽一听,不由莞尔:“你这人可真奇怪。嗯。那个江离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桑谷隽全身一震,讷讷说不出话来。燕其羽道:“不过他的话我不大相信。就算相信也没用,桑谷隽,你这种男人我不喜欢。”桑谷隽只觉得脑袋轰隆隆作响,就像被江离的雷惩劈中!燕其羽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蔑道:“没出息的男人!”这句话把桑谷隽刺醒过来,勉强收拾好心情,仰头道:“燕姑娘。我的好朋友江离,是被你……被你带走的吗?”“是。”“他怎么样了?”“还没死。”桑谷隽哦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宽心,还是一声无意义的呓语。躲在沙丘中的有莘不破听到两人这一轮对话,咬牙切齿。旁边芈压道:“不破哥哥,怎么了?”有莘不破道:“这婆娘好可恶!要不是碍着桑谷隽,我马上冲出去把她砍了。”只听桑谷隽道:“燕姑娘,你能不能放了我江离?我们作个朋友,好不好?”燕其羽哈了一声,似乎听见了一个极其荒唐的提议,指着背后十里处的龙卷风道:“看见没?这可是近三年来这篇沙漠上最大的龙卷风。我把它赶到这里来,你这几个沙丘要是能挡得住它,我可以考虑考虑你的问题!”“好!”桑谷隽隐隐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可以化解双方对立立场的用力点,精神一震,脚下一沉,小腿陷入沙中:“燕姑娘,这里风大沙大,不但是你的地盘,也是我的地盘啊。”燕其羽见两道纱线从桑谷隽脚下弧形衍射出去,绵延十余里,似乎要形成一个沙圈把龙卷风包围起来。“他要做什么?啊,是了,这纱线藏着他的力量!他要隆起一围沙丘把龙卷风困住!这旷漠之所以能形成大风,就在于阴阳二气不衡。若给他把这一带弄成一个小盆地,二气混沌,这里便成为一个死谷!”燕其羽手一挥,几道风刃向桑谷隽袭去。桑谷隽抱头抵挡,叫道:“燕姑娘,你不是说只要我把这龙卷风……”沙丘中有莘不破骂道:“桑谷隽这个混蛋!见到女人连祖宗姓什么都忘了!那女人根本什么都没答应过他!”果然燕其羽冷笑道:“我有说过不对你出手么?受死吧!昊天风轮!”有那巨大的龙卷风作背书,这风轮来得又快又狠,昊天旋风一瞬一千八百转,把桑谷隽全身绸衣撕成碎片,再把碎片撕成条条蚕丝。蚕丝在风中越来越多,但桑谷隽的脚却向像岩石一样镶在地面上。燕其羽怒道:“你就是一座山,我也要把你拔出来!”风力继续增强,旋风的向心力把往西南游去的龙卷风反引了回来,两处旋风并作一处,威力更是惊人。桑谷隽果然被慢慢拔了起来,但他的双脚还是没有离开地面,风力没有把他扯出来,桑谷隽脚下泥沙岩石越隆越高,竟然似在借助风力形成一座沙丘——不!形成一座山岳!桑谷隽脚下的山峰越是高大,他就站得越稳!八万蚕丝随着龙卷风渐渐绞成一条条丝绳,扶摇而上,竟然向燕其羽缠来。燕其羽大惊,想起在大镜湖被桑谷隽一束蚕丝缠住,竟然耽搁了老半天!最好损了一角芭蕉叶才得以脱身,忙借风力再把芭蕉叶升得更高。从有莘不破的角度仰面看去,燕其羽只剩下一个小点,完全看不清身形面目了。燕其羽在高空道:“你要独个儿赢我么?没那么容易!这里可是沙漠!哼!昊天现劫,度尽一国众生!”“燕姑娘,没用的。”桑谷隽化作一个沙像,被昊天旋风吹散,漫天风沙在空中四处奔流,作野马形,作猛兽形,作蝴蝶形。气轻沙重,燕其羽渐渐觉得负荷过度。桑谷隽的身形混迹于风沙之间,却显得游刃有余。燕其羽心道:“我在高空他奈何不了我,他躲在沙中不肯出来,我也奈何不了他。看来真要拿住他也不容易。”这才服膺雠皇说过的话:“看来今天要完成我夸下的海口是很难了,且把主人交代的事情完成再说。”丢了已经被搅得乱七八糟的风轮,趁着风,羽毛一般掠过漫天沙尘,就要飞越沙丘向陶函车城冲来。桑谷隽、有莘不破一齐叫道:“不好!”桑谷隽一时脱身不得,有莘不破从沙中跳了出来,横刀而立。燕其羽笑道:“又来一个,看招!”九十九道风刃像有莘不破飞来。有莘不破张开气罩,把风刃挡在外围。燕其羽见了他这样严密的防御力,暗叫道:“好厉害。”那边芈压也跳了出来,呼的吐出数十个火团。有莘不破大惊道:“芈压快停下!”燕其羽哈哈大笑,吹一口气,把迎面而来的火团倒刮回去,落入陶函车阵之中!车阵马上一阵大乱。“走水了!快救火!”看着陶函商队的人蚂蚁一般乱窜,一些陶函勇士张弓向她射来,但离得太远,射到燕其羽附近早被罡风刮走!燕其羽笑道:“就这几只破竹子也来献丑?我是风之神!就是有穷饶乌来了,也伤不了我!”蓦听一个雄壮的声音喝道:“放肆!”一声极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燕其羽眼前一花,左肩剧痛,从芭蕉叶上直掉下来。桑谷隽哎哟一声,飞出蚕丝要救她。忽然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裹住了燕其羽,化作一道血光,向西边掠去。陶函车城乱成一团。于公孺婴看着被弄乱了的棋局,叹道:“可惜,可惜。”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九关 血剑疑踪于公孺婴伤了燕其羽后,那片芭蕉叶随风西飞。龙爪秃鹰箭一般冲了过去,把芭蕉叶叼住。芭蕉叶在秃鹰口中慢慢枯萎,化作一片羽毛。于公孺婴收了,顺手放入箭筒。桑谷隽看着沙漠上点点猩红——点点是心上人的血。有莘不破一拍桑谷隽的肩头,道:“别担心,我看得真切,孺婴老大那一箭只伤了她的肩头。”桑谷隽叹道:“我也有看到。但把她抓住的那影子……我实在担心。那家伙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居然都没有发现!”芈压道:“桑哥哥别太担心了。我看那黑影九成是那个姐姐的伙伴。”桑谷隽点了点头:“希望如此。”桑谷隽用沙丘堆起一个盆地,把龙卷风渐渐消磨掉,徂徕季守见了他的神通,深感佩服,两人定交。风沙止息之后,陶函商队重新启程,在徂徕季守的带领下来到他昔日的家园——天山山脉中的一个峡谷。这个峡谷相对于有几百人的陶函商队来说偏小了些,食物也就罢了,商队自身的储粮还足以支撑,水源却明显不足。但桑谷隽已经醒来,方圆数百里内的地下水源尽在他指掌之中,用水便不成问题。自从家庭被兄长徂徕伯寇毁灭之后,徂徕季守也再没回到这个伤心地。整整十年的时间无人踏足此地,房子破败得厉害。但草木鱼虫却依旧欣欣向荣。徂徕季守坐在峡谷口,不肯进去。有莘不破等安顿好商队之后出来,徂徕季守指着群峰中一片红光道:“看见没有,那团红云。”徂徕季守所指的是一座奇异的山峰。别的山峰的山顶都笼罩在皑皑白雪中,唯独它顶着一片红云。有莘不破问道:“那就是血池所在吗?”“不是。”徂徕季守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所说的血池在什么地方,但那地方却应该不是。这山峰奇怪得太过明显了,能来到这个地方的寻剑人望见它没有不上去察探个究竟的,我也曾跟着二哥上去过,却一无所获。山上除了那个奇怪的身影,没有别的东西。”芈压道:“奇怪的身影?”“嗯。”徂徕季守说,“据说,那是血剑宗留下的身影。所以人家都叫那个山峰作剑影峰。”芈压奇道:“身影怎么能留下来?”徂徕季守笑道:“很难说清楚,但如果看见你就知道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瞧瞧?”有莘不破和芈压都跃跃欲试,于公孺婴道:“我也曾听说有一个所谓‘剑宗遗影’的存在,师韶还说他在那里听闻过剑鸣。他既如此说,那么那座山峰多半大有来头。”有莘不破道:“看来大家都想去看看的。不过那座山峰夹在群峰之间,铜车只怕是过不去的了。我们是要轮流行动,还是留下一两位首领在此留守?”雒灵突然指了指自己。有莘不破道:“你想留下?我怎么舍得。”雒灵倚在一块岩石上,似乎懒洋洋的不大想动,但又指了指自己,似乎决意要留守。徂徕季守道:“雒灵小姐若肯留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大哥在雒灵小姐手上吃过大亏,就算恢复了元气,也绝不敢前来冒犯的。”有莘不破犹豫再三,这才答应。众人在谷中休息了一夜。当晚有莘不破十分不舍,搂着雒灵要缠绵,却被她推开了。两人认识以后,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他轻拍她肩膀,抚摸她头发,作了许多暗示性的小动作,雒灵却总不理睬他。有莘不破心中郁闷,一夜辗转。第二天有莘不破黑着眼圈,和于公孺婴、桑谷隽、芈压到谷口会齐了徂徕季守。桑谷隽已经恢复了心情,指着他的黑眼圈大加嘲笑,芈压也在一旁落井下石。苍长老送到谷口,雒灵竟没出来。有莘不破心中微微有些忧虑。于公孺婴道:“雒灵做事从来都有分寸,不要担心。”有莘不破却哪里能把昨夜的事情说出来跟朋友们参详?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只好接受于公孺婴的说法宽慰自己。桑谷隽招来幻蝶供众人乘坐,望那座奇怪的山峰飞去。在峡谷中望去,只能见到笼罩着剑影峰的一团红云。望着似乎不远,其实路途甚遥。幻蝶朝着那红云飞出数百里,才渐渐把那山峰看得真切。来到峰前,已近傍晚。这座山峰十分高大,山颠的南北两面都被血一般的红云笼罩着,徂徕季守说从十几年前便已经如此。桑谷隽本来要驱着幻蝶直上山顶,但于公孺婴道:“那红云只怕有些古怪。且不要去碰它!”众人这才在山脚停住,步行上山。山峰无路,却丝毫难不倒他们五人。山间偶有野果野菜、青苔雪莲,都是平原罕见的珍物!芈压一见就手痒,随手采摘。后来摘得多了,他自己两只手拿不过来,有莘不破等只好帮他拿。五人越行越高,还没进入雪域,五个人十只手都没空了。眼见就要达到峰顶,徂徕季守道:“好了,好了,绕过这个弯就到了。”芈压抢先跑了过去。这时夕阳只剩下一点点余晖,这个坡崖背东面西,空荡荡一无所有。芈压叫道:“什么也没有啊。”徂徕季守忽然大喝一声,引发雪崩,有莘不破大惊,张开气罩,把从山壁上落下的积雪弹下悬崖。芈压叫道:“你干什么!谋杀啊!要不是不破哥哥,我们都得被雪埋了!”徂徕季守笑道:“你再往山壁看看。”芈压一转头,只见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又长又大,映在积雪落尽的山壁上。“什么也没有啊,咦,这影子……啊!”他突然大叫一声,手指指向山壁,手中的野生瓜果落了一地。原来芈压发现山壁上那影子和自己的身形并不一致,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两个叠在一起的影子。再仔细看,又发现另外那个高达百尺的“影子”不是真的影子,而是凹进去的一个人形印记。那栩栩如生的形状,若说是天然的也太巧合了;但要说是有人人工雕刻出来,天下又哪有这样神通广大的匠人能完成这样的奇观!有莘不破选了一个位置站好,把鬼王刀拄在地上。桑谷隽叫道:“好!”原来有莘不破站在这个位置上,被夕阳一照,背影投射在山壁上刚好和山壁上那个人形凹印重合。于公孺婴叹道:“现在我也相信当年血剑宗曾来到这个地方了。为什么相信,却说不出来。”桑谷隽道:“或许他站在这里的时候,刚好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他的背影投在这片山壁上,不知使了什么神通,竟然在山壁上印刻了下来!”有莘不破道:“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用什么神通,看这个背影留下的神采,当年他一定是站在这里出神,对着这群山,对着这夕阳,自然而然地就留下了这‘影子’。”这剑影峰比西面的群山都高出一头。有莘不破举目向山下望去,茫茫群峰尽在脚下,遥想当年血剑宗参透剑道无上奥秘,穷究武学之颠峰,来到此地,四顾无人……他胸间突然生出一股豪气,陡地放声长啸,于公孺婴、桑谷隽也都有同感,应声附和,三个人的啸声远远传了出去,又在群山间回荡开来。雒灵抚摸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她本不使剑,确切地说,她从来不用任何兵器。倾国倾城的美女能用眼神杀人,雒灵杀人连眼神也不用。此刻她手中的这把剑曾在徂徕伯寇手中,屠杀逾十万。在那个不知何名的绿洲中,雒灵却又利用这把剑把十万怨灵全数超度。被雒灵植入“心种”后,这把剑就不再属于徂徕伯寇,也不再是天狼剑,它应该叫什么名字呢?“天心剑”——有一次徂徕季守经过雒灵身边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有莘不破等人都说这个名字徂徕季守起得好,但徂徕季守却知道这不是他起的。此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雒灵轻弹剑锋,竟然开口说话:“江离就在那个方向!我知道的。你会回来么?什么时候回来?”“灵儿。”一个比幽灵更恍惚的身影出现在雒灵背后,“你果然已经过了‘闭口界’了。可你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呢?”雒灵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阵激动。不必回头,她就知道是谁来了:“师父……”“他当年一定来过这里的!一定!”有莘不破道:“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我相信这影子一定是他留下来的!”徂徕季守叹道:“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剑客、武者看到这影子,都像你一样,再也不会怀疑血剑宗曾到过这个地方!虽然大家都说不出是什么理由。”桑谷隽望着山壁上的“影子”出神,道:“他到底是使了什么神通?难道他连影子也练得像他的剑一样锋锐了么?锋锐得连山壁也经受不起!”于公孺婴道:“来这里之前,我只道这所谓的‘剑宗遗影’只是一个传说,但现在看来,这里只怕真的曾留下血剑宗的秘密。也许这个秘密和雠皇有关系也说不定!嗯,如果这样的话也许能从这座山峰找到一些关于雠皇的线索。”芈压道:“血剑宗怎么会和雠皇有关系?”于公孺婴道:“血剑宗是雠皇的徒弟,你不知道吗?”“什么!”有莘不破和芈压一起惊叫起来。“怎么可能!”有莘不破道:“那、那他和现在那个血祖……”“是师兄弟。”桑谷隽睨了有莘不破一眼:“芈压年级比较小,那也罢了。你师父何等人物,这件事怎么会不知道!”有莘不破一阵黯然,道:“血剑宗……在家里只要有人提起这个名号,我爷爷就会郁郁寡欢老半天,我哪里还敢问他!我也曾问过师父,师父却总说等我再长大些。可是……可是他怎么会是血宗的人!我听到的那个血剑宗虽然很难说是个仁慈的人,但……我无论如何难以将这个传说中的剑神和都雄虺那魔头、血晨那变态联系在一起。”“血剑宗不算是血宗的嫡传!”于公孺婴道:“虽然是上代血祖的徒弟,但他的功力主要还是用在剑术上。他在遇见雠皇之前已经是第一流的高手!这人太过神秘,江湖上谁也说不清楚他的来历。”瞄了有莘不破一眼,道:“或许你爷爷知道。因为据说他也是东方人。”有莘不破走近山壁,抚摸着,抚摸着,突然道:“我有总奇怪的感觉,他好像还在这里。”桑谷隽道:“谁?”“血剑宗!”芈压道:“那怎么可能!”“嗯,那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遥远得像我们的祖神玄鸟凤凰。”有莘不破道:“无论如何,这座山有重新搜索一遍的必要!这座山,一定有别人未知的秘密!”于公孺婴道:“我也有这个意思。”徂徕季守道:“在你们之前,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搜索过这座山头了。几乎连一草一木都没有放过,可还是搜不出个所以然来。”桑谷隽道:“我们不是别人!这一路来,我们做到了很多‘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徂徕季守笑道:“说的也是。”芈压的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有莘不破笑道:“小孩子的肚子就是不争气!”芈压怒道:“你胡说什么!”呼的一团火喷了过去。有莘不破一闪跳开,闪入一个拐弯,远远道:“我们分头行事,无论有没有消息,两个时辰之后再在此汇合。”桑谷隽道:“不破也恁性急了。天色已经黑了,等明天再搜索不是更好!”于公孺婴道:“常人也大多会抱这种想法,他们都没有成功,或许我们逆其道而行、在夜里搜索更有收获也说不定。何况这里也不止是不破一个人性急。”桑谷隽笑道:“莫非你也性急?难得难得,很少见你热心过。”于公孺婴抚摸了一下在寒温中冬眠了的银环蛇,道:“心?我的心早已死了,不过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的血沸腾的话……”他轻弹落日弓的弦,道:“那可是和有穷齐名的奇男子啊!如果有可能,真想和他见上一面!”撮口而呼,龙爪秃鹰疾驰而下,抓住于公孺婴飞向高空。桑谷隽道:“他们一个在空中找,一个在地面找,我到地底看看吧。”一边说话,一边沉了下去。芈压问徂徕季守道:“天狗哥哥,我们搜哪里?”徂徕季守笑道:“嗯,我御剑飞行的功夫还很蹩脚,又不会地行之术,还是老老实实到山坡的林间看看吧。”芈压看着处处积雪,道:“我倒有个主意,我想把这这些积雪全烧融了!”徂徕季守笑道:“好主意!这壮举可从来没人干过!祝你成功。”说着也隐没在一块积雪的岩石之后。“可是我肚子饿啊。火气不够!”芈压坐倒在地上,过了好久才站起来,捡起被有莘不破等人丢在一旁的瓜果,把能吃的部分选出来,自言自语道:“我先做顿好的,储足火气,再一把火把这雪融个干净!”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这个晚上,连月光也没有。芈压不怕黑。他年级还小,不懂寂寞的苦处,也还不怕。望着山壁,道:“血剑宗爷爷,你好,我叫芈压。现在就只有你陪着我了。唉。”他没来由地一叹,仿佛这样叹息可以显示自己会思考了,成熟了。“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雪,只有石头。血剑宗爷爷,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会不会很寂寞?”一边随口说话,取出从桑谷隽家里偷出来的一个会缩小的陶钵,放大成正常形态,又拿出随身带着的调料,堆石为灶、融雪作水,整治起野菜汤来。夜色如漆,数百里方圆只有灶中偷射出来的那点重黎之火的光芒。材料虽然简单,但芈压却用了心思。他一开始只是想做一点东西充饥,一动起手来,想起有莘不破所转述的“至味之道在于要约、不在于繁缛”的道理,便变得专注起来,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一股清淡的味道慢慢飘开,芈压用力嗅了嗅,心中满意。可在这悬崖上,除了山壁上那“影子”,再没人能和芈压分享了。就在这时,山壁上那“影子”竟然慢慢缩小,变成正常人大小,跟着竟然游离了山壁,来到芈压身后,融入芈压的影子中。山坡中的天狗剑,百里外雒灵身边的天心剑,陶函商队所有的长剑、短剑,都一齐震动起来。峡谷亮起了灯火,勇士们纷纷爬起来,抓紧自己的兵器。苍长老发出号令戒备,却找不到一丝端倪。天狗抱紧自己的剑发怔,雒灵也抚摸着天心剑沉思。“是他!难道他还没死!”“他?师父你是指谁?”回答雒灵的却只是一阵沉默。芈压却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他关注的仍然是他的野菜汤,闻了一闻,知道火候够了,熄了重黎之火,心中赞道:“淡而不薄,好汤!”只听身后一人道:“淡而不薄,好汤。”芈压大喜,回过头来,一个男子孤独地站在黑暗中,一身白衣——那是搭配得多么寂寞的两种颜色啊。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十关 血雾迷局芈压看见背后那个白衣人,丝毫没意识到这个人来得如何突兀,只是着急地问道:“好汤?”白衣人微笑道:“好汤。”芈压让开身边最好的一个位置,道:“来来!尝尝!”白衣人笑道:“我吃不得东西的。能闻道这好味道,已经很受用了。”“吃不得东西,为什么啊?”芈压脸上现出同情来,“是肠胃有病吗?”“不是。”白衣人说,“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吃。”芈压“哦”了一声,这一路怪事见得多了,也不再问下去,道:“那你多闻闻。”白衣人道:“现在已经逊色两分了。刚才最好的那一刻,我已经受用了。”芈压听了这两句话,心中不生气反而高兴:“你真厉害!”“厉害?”“是啊!”芈压说,“就是不破哥哥也不能像你这样,只一闻就能道出我这汤的三味!”“嗯。”白衣人仰头默看漫天的黑暗,道:“少年时我认识过一个朋友,也能做出直渗人心的味道了……一晃就很多年了。”“对了!我叫芈压,你叫什么名字?”“名字?嗯,我有过很多个名字的……你叫我大头吧。”“大头?”芈压说,“好像是个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