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密码-12

“蚕祖说,”桑谷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以后就靠我们自己了……啊!”就在三大始祖幻兽一齐消失以后,一股极其浓烈的妖气向他们逼了过来,此时他们三个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龙爪秃鹰掠地飞来,一爪一个,抓住了有莘不破和江离。狻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叼起了桑谷隽。当他们三人逃到于公孺婴背后,这才看清楚那团巨大妖气的全貌:半身人形的涂山氏身下,八股妖气不受统摄地到处乱闯。“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涂山氏似乎也在喘息,一条尾巴形状的妖气正试图让其它八股妖气恢复秩序。“她居然还没死!”有莘不破叫道:“看来麻烦啊!”突然,他听见了江离的悲泣声:“师兄。”江离居然流泪了——在大荒原的时候,江离虽曾动用“慈力·牵机引”而流泪,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动了感情。而现在,他居然为若木而流下了遇见师父以后的第一滴真正的泪水。若木睁开了眼睛,但似乎没有看见流泪的江离,他的眼光停在五色丘冢上,跟着便微笑着阖上了。一股草木清气弥散开来,飘荡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一个刚刚逝世的人发出的气息,但带给所有生灵的却是生生不息的暗示。五色丘冢飘起点点光华,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聚成一只蝴蝶形状,向七香车飞来。蝴蝶停在若木身上,消散了。微笑的若木慢慢化作青青的桑枝,混迹在七香车的各种草木之中。当江离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时,若木已经不在了;当桑谷隽最后一声“姐姐”脱口时,蝴蝶已经消失了;桑鏖望倒了下去,不知是身体失去了力量,还是精神失去了支撑。七香车上,多了一段连理枝;连理枝上,时而出现蝴蝶的幻影。那是逝去的人留给还活着的人的最后安慰。还能保持清醒的于公孺婴发现:涂山氏的妖气又是一阵巨大的变异。仰头望去,那个幽怨的女人竟然也望着七香车而流下两行泪水。“她为什么要流泪?”于公孺婴能够看破一切假象,却看不破这个女人的内心。突然,于公孺婴见身边的雒灵闭起了眼睛,他心念一动,涂山氏唯一还能控制自如的最后那根尾巴也躁动起来。但涂山氏却没有去控制它,相反,她捧着面庞,突然放声大哭,又突然放声大笑,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有莘不破不解地看着涂山氏疯狂的举措,目视于公孺婴,于公孺婴指了指雒灵。有莘不破心中一动:“心宗!”江离说过,雒灵是心宗的高手。虽然心宗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门派有莘不破并不了了,但雒灵显然正趁着涂山氏心灵出现破绽的时候大举进攻。大股大股的妖气随着涂山氏的暴走而进一步失控,向四面八方无序地涌去。其中一股化作毒瘴,向众人冲来。于公孺婴大吃一惊,踏上一步,拦在众人前方。但他的日月弓箭擅攻不擅守,自保有余,要护住这么多人却无善法。就在妖气将撞上于公孺婴的时候,那个裹着季丹雒明和桑季、已经在众人不觉中出现裂缝的天蚕丝球飞了过来,挡在他前面,和妖气一撞,丝球裂开散落,妖气也退避三舍。桑季全身疲软地掉在地上,季丹雒明却天神般地屹立在最前面,一个气障从他身上张扬开来,笼罩了十丈方圆,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强大的妖气一碰到这个气障,也马上被弹了开去。地上的桑季见季丹雒明甫脱拘束,居然还这样了得,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季丹雒明一眼扫去,有莘羖和桑鏖望两败俱伤,若木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在支撑大局:“哼!居然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他也来不及问明缘由了,因为涂山氏虽然已经被趁隙而入的雒灵逼得完全抓狂,但九股妖气却直觉地向扰乱它们平衡的心力之源冲来。季丹雒明的气障,在九股妖气的冲击下慢慢萎缩,季丹雒明也步步后退,气障在缩到三丈方圆的时候终于稳住。有莘不破叫道:“季丹伯伯!光凭防守,不是办法。”季丹雒明点了点头,右手虚探,掌心上空裂开一个异度空间,这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里,几道不知名的力量互相冲撞,每一次冲撞就是一次看似轻微、却隐含无穷力量的爆炸。“难道这就是若木哥哥所说的‘空流爆’?”有莘不破心想。以前他见到季丹雒明施展功夫,一见就能模仿个五六分,再经季丹雒明一指点,马上就学会了。但此时见了这一招却全然捕捉不到其中的奥妙。季丹看了看涂山氏,又看了看地上眼睛紧闭的有莘羖,犹豫着。“季丹伯伯,这一招要聚气这么久啊?”季丹雒明摇了摇头说:“受了我这一招,连灰也不会剩下,可那是有莘嫂子的身体啊。”有莘不破一呆,虽然明知那身体已经完全妖化,但基于对有莘羖的情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公孺婴突然踏步走出了气障,说:“我试试吧。”“启儿、启儿……”涂山氏又哭又笑的声音回荡于天地之间。雒灵脸上红潮涌动,显然她也已经到了极限。于公孺婴取下落日、落月两弓,将两弓合并,单膝跪地,无箭拉弦。“回去吧。”于公孺婴雄壮的声音一震:日月弦动,四境一清。这一弦射出的不是羽箭,这一弦发出的不是声音——那是来自远方的呼唤,呼唤一个迷途的魂灵重归于造化的洪流!“死灵诀!”雒灵大吃一惊,睁开了眼睛,于公孺婴已经站了起来,妖气正在消散,涂山氏的脸也正在恢复平静。她望向七香车,眼中只剩下一点慈母看着儿孙才有的平静。“这个若木应该是她的后代。”曾侵入涂山氏心灵的雒灵想,“隔了这么远的血缘传递,刚才若木的死亡居然还能唤起她对儿子的回忆。”或许正是这爱意,冲淡了她一步步走向极度偏激的执念。雒灵知道,她正是趁着涂山氏的这个精神波动而侵入她的心灵的。“再见了……”只有雒灵能听见这个声音,这个可怜而伟大的一国之母,终于归于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之中了。她对那个男人的恨意呢?是否也将随着她的逝去而消逝?江离默默地看着天际缓缓消失的涂山氏幻象,心中涌起了一阵极淡薄的孺慕之情。他突然想起了乌悬的话:“太一宗的嫡传,每一代都是大夏王族的血脉……”当妻子的尸体出现在半空之中时,这感应居然把重伤的有莘羖唤醒了。他冲了过去,接住了她。山河破碎,林木凋残。而逝去的人,也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有一个死敌,两个情人。”“那个死敌令我憎恨,又令我钦佩。但他对于我,却没有憎恨,而只有忌妒和讨厌——因为和我一出生就是一国王子相比,出身贫民窟的他是那样的卑贱和贫穷。为了得到一点点的食物,为了学到一点点的知识,他也必须付出我永远无法想象的努力。和他相比,我的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当他玄功有成以后,当他有了和我匹敌的力量以后,他对我的妒忌开始转化为不屑。我们互相厌恶着,并为此大打出手。当我的妻子出事以后,他给我指了一条歪路。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增加他对我的仇恨。因为我们是死敌,死敌本来就应该互相打击着,死敌本来就不应该轻信对方——但我那时候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在多年以后,我细细回想当初的一切,慢慢发现我的妻子遭受化石兽的攻击,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个阴谋。那是一个失意的女人对一个幸福的小女子的打击。她们都曾是我的情人,一个成为了我的妻子,另一个却永远地成为我妻子的情敌。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呢?除了她,还有谁能驱使无主无宗的九天幻兽?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我掉进了旧情人的陷阱,接着我的死敌又把我的不幸推向了最惨酷的深渊。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兄弟,我的族人,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他们全都因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这个不智的兄弟,这个不值得他们那么爱护的王子而罹难了。或许我们都没想到的是,高高在上的大夏王!天下的共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暴!”“我困顿于国破家亡当中,我不敢去找我那唯一的亲人——嫁到商国去的姐姐。因为我听说商国也因为我的胡闹而陷入同样的危机。那个时候,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平静,但我的生命力却还很强盛——这令我痛苦万分!我想在雨中求死,但阴云密布的天空却突然放晴;我想在日下曝毙,但地面却裂开向我喷洒泉水。那是一个叫若木的年轻人,在默默地守护着我。”“祝宗人给了我一个希望,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寄托——抓住九尾,寻找毒火雀池。于是我开始寻找九尾——那个窃据了我妻子身体的妖物。一次次的围堵,一次次的功败垂成,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就这样打发自己的生命,但若木呢?为什么他也要这样浪费他的青春年华?是因为他乐在其中,还是说他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宿命?”“我失去了一切以后,有一天突然想起了她的诅咒——她曾诅咒我将失去这一切!各条线索串起来以后,我终于明白了:是她亲自用她的双手来实现她的诅咒!”“我知道,她希望我去求她,跪在她面前求她!唯有掌控了世界上最强大精神力量的她,才能够做到媲美于朱雀——甚至更加完美的‘祛除异灵’。可是她错了,就算我可以抛弃我的骄傲,我的妻子也绝不会抛弃她的骄傲!苏儿,她已经走了,我也要走了,你会寂寞吧?我还是给你留下最后一份礼物吧。小隽,这是虎魄,是我最后的,也是最纯粹的一点杀机。如果你想替你大姐报仇,或许它对你会有些帮助。”“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桑兄,不要太悲沉了,我们或许不能改变命运,但至少能改变对它的看法。季丹……经历这么多事让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人,其实还在等你。”“不破,你很好,很好。继续走下去,不要因为我这个没用的舅公而消沉,不要被这雀池绊住你的脚步。”有莘羖挺起笔直的躯干,抱着他的爱妻,一步步向雀池走去。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想冲过去,却被季丹雒明一把扯住。“黄鸟交交……止于桑楚……临其渊陟……万夫之御……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野马尘埃……风雨凄凄……以念苍穹……伊可怀也……”雀池恢复了平静,但却不是以往那荒凉的静,而是一种肃穆的静。“怎么这么多人!”空中一个声音打破了雀池的寂静。桑谷隽抬头一看,怔住了——夕阳下,一股小旋风托着一片芭蕉叶,叶上端坐着一个三九寒风一样冰冷的女孩子——正是在幻之水境里遇见的那个少女。“喂,我问你,知不知道毒火雀池怎么走?”桑谷隽呆呆地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在平时,有莘不破一定嘲笑他两句,这会子却没这个心情。看见桑谷隽这副模样,风中的少女有些不悦:“你是哑巴啊?怎么不说话干瞪眼?”“这里就是毒火雀池,姑娘有什么事情吗?”回话的是于公孺婴,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总带着令人信任的重量。“啊!”风中的少女扬眉喜道:“听说今天是朱雀三十年一现的日子。你们也是来等祂出现的吗?”“姑娘来迟了。朱雀今天早上现身过了。”“啊!”少女无限失望地叫了一声:“三十年一次,我居然错过了,难道还要让我在等三十年?”她失望了一会,终于恢复了冷漠无言的神态。流连的旋风在毒火雀池上空无奈地打了个转,终于向黄昏的西方吹去。“你又错过机会了。”有莘不破说。“我现在……”桑谷隽说,“哪里还会有心情!”“你有什么打算?”“打算?”桑谷隽说:“我先伺候爹爹和舒服回孟涂。”“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在孟涂乖乖做个好儿子。你呢?还不想回家?”“笑话!”有莘不破说:“我舅公的话你没听见吗?他让我好好走下去,不要被这雀池拌住!我会的!伤一养好,我们就走。”“要到哪儿去?”“西边!逆流而上,听说天山就在这茫茫群山后面!”“天山?那是传说中……”“传说中血剑宗隐居的地方!”有莘不破替桑谷隽说了出来。“你信不信?我家有一把血剑宗少年时的佩剑。我想我爷爷一定认识他,可惜爷爷无论如何不肯跟我提起关于血剑宗的事情。我问师父,他也不肯说。”“找他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想跟他打架!”“以前想过的。”有莘不破说:“可见过季丹伯伯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有多大!所以暂时不考虑和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打架了。不过,高人见见总是好的。”“你不怕他杀了你?”“有点怕,所以才刺激啊。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们一块去?”桑谷隽望着那风中少女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二十三关 革命的理由桑谷隽奉父亲、叔父回孟涂,于公孺婴和季丹雒明去为芈压寻找灵药,半路上雒灵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匆匆别去——归程中的七香车上,只剩下有莘不破和江离两个人。“雒灵也真是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说一声,不过,唉,这也不能怪她,她又不会说话。什么闭口界,她这一门的功夫也真是奇怪。”“不要太担心,看样子她只是去见什么人。她和你这么要好,不会舍得你不回来的。”“你这话里怎么透着一股酸味。”有莘不破说,“不过也好,说明你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是吗?”江离口气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有莘不破突然叹了一口气。“干嘛叹气?”“有没有听说商国把葛国给灭了。”“听说了,怎地?”有莘不破兴奋地说:“那就是说终于要对那个万恶的大夏王开战了!”“大概是吧。可是这事有什么好叹气的?”“我是在想,”有莘不破说,“如果这场战早开打几十年,那该多好。在大夏王屠杀有莘氏一族之际,东方诸国大旗一举,天下诸侯响应!也许舅公就不用落到国破家亡的境地了。”江离漠然道:“那时天下诸侯为什么要响应商国造反?”“大夏王这么暴虐,逼得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不响应造反!”“你别忘了,虽然孔甲王以后,王政乱德,但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严重。最多不过是政乱于朝罢了,还没到大家都活不下去的地步。”有莘不破不以为然道:“难道一定要等到大家都活不下去才造反吗?”“鼎革不可轻举。”江离说,“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觉得东方举兵,对这个世界不一定是件好事。”“夏后氏政弊德乱,搞得民不聊生,你居然还替他们说话!”“革命必以刀火,”江离说,“或许持刀人原本是想做一件好事的,可是刀染了血腥以后,持刀人的心态也会变的,以暴力得到政权的人会更加容易信任暴力,这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火易纵而难收,一开始也许只是想毁掉弊政,但到最后却多半会连传统也一起烧个一干二净。”“不破旧,怎么立新啊!”“一物之微,皆有所自。”江离说,“不立足于旧传统,哪来的新!所谓的立新,其实不过是在旧传统上有所增减益损罢了。想把根基全部毁掉然后在凭空建起一座全新的楼阁来,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听过有成功的。”“哼!”有莘不破说:“现在的那个商国主也就是因为存了你这样的念头,顾忌多多,所以才拖到今时今日。如今戎狄逼迫于西北,干旱肆虐于心腹,夏王乱政于上,昆吾作恶于下,整个华夏糜烂到都快灭亡了,革夏命立新朝,根本就是不得不为的事情!”“几十年来成汤一直不动,也许只是因为他实力还未充足。”江离说,“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成汤成功地掌控了民心,如果他幸而革命成功,又能仁谨治国,那或许可以换来一世的太平。那这第一次革命,或许也可以视之为正义,因为他是挟民意而行鼎革。但鼎革先例一开,后世形势推移,流弊所及,必然有贪欲之徒竞相效仿,明明是为了私欲而自立,却伪托革命的大义!到时不但把这革命最初的正面意义给玷污了,连老百姓也得跟着受无穷无尽的灾难。”有莘不破冷笑说:“依你说怎么办?”“政昏误国,那是一世之灾。调之以药石,进之以良谏,未必无救。但如革命一起,开了这个先例,举世熙熙,代代相篡,难有止息——那才是万世之祸。”“尊敬的江离老先生,”有莘不破冷笑道:“咱们也别去天山玩儿了,直接到夏都去,你给朝廷‘药石药石’,替夏王‘良谏良谏’,救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怎么样?”江离叹道:“我只是一个修真学道的小子罢了,大夏王高高在上,哪会来听我的话。”有莘不破狂笑起来:“哈哈!这就对了!不过他也不只是不听你的‘良谏’而已!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龙逢那样的栋梁大臣,也不过说了他几声而已,就被英明神武的大夏王给喀嚓掉了!他要是能听得进别人的话,这国政还哪里还会昏啊!”江离默然良久,道:“夏桀确实不像话,但是华夏国运的兴灭,也不能仅仅考虑眼前的问题,还要顾及到后世的长远。”“反正你就是希望天下最好不要死人,好的东西能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有莘不破说,“我可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要我说,见到害群之马,一刀杀了!保护好自己的国家,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也就是了。”“那如果有个你难以下手的理由挡在你面前呢?”有莘不破皱眉道:“算了,咱们说这么闷的话题干什么!还是谈谈我们怎么去天山吧。你还记得伯嘉鱼养的那些巨大的鱼凫吗……”手,轻轻掠过雀池的毒焰,整个毒火雀池立刻被惊醒。“他还是走了。带着那个女人。”“宗主……”“临走前惦记着要报复的人不是无瓠子,而是我。无瓠子如果知道,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宗主,当年真的是你……”“别叫我宗主。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够。如果当年他能够只把我当作一个女人……”“宗主,那虎魄究竟是什么东西?”“虎魄?那是他留下的一点杀机,纯粹的杀机,没有附着任何玄术或精神力,因此也不是任何玄术和精神力所能控制。”“不能控制,那么桑家那小子如何驱使?”“不用驱使。它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点敌意——对我们的敌意。只要把它放出来,它就会冲着心力之源而来,它并不能对我们的精神造成损害,仅仅是破坏我们的身体而已。”“什么!”“也就是说,所有没练成魂游物外的心宗传人,都会被这点杀机肢解而死。”“但魂游物外,天下只有宗主一人练成!”“我练成了吗?”“……那这虎魄岂不成了我们的天敌!”“天敌?不错。他真是天才,临走还留下这样棘手的东西来。不过……唉,我能窥破所有生灵的内心,可是在他面前却他全无办法。和这种天命孽缘相比,这点创造又算得了什么?”“雒灵在那桑小子身边,只怕……”“对灵儿来说,桑家小子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掌握在桑家小子手里的虎魄并不可怕。令人担心的,反而是她和那个小有莘之间的未来。咦!那是什么!”“什么?没什么啊。”“你没感应到吗?啊!是伊挚和祝宗人!”“什么!伊挚!祝宗人!难道连这两个人也到西南来了?”“不,是在东方!遥远的东方。他们在干什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嗯,……他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居然在干那样的蠢事!”“蠢事?”“补天!他们竟然企图补天!那是人类干的事情么!哈哈,疯子,太一宗的两个疯子……”……“刑鬼,你还没感应到吗?山鬼已经赶过去了。看来她和祝宗人之间的感应还很强啊。毕竟,祝宗人是她的旧上司。”“可她已经发誓效忠宗主!怎能……”“别激动,只是给旧主人送终而已,不算背叛我。”“送终?难道……那两个人都……”“伊挚好像还有口气……嗯,季丹似乎也发现了,祝宗人的小徒弟却还蒙在鼓里。我们走吧,灵儿已经找来了。这孩子很好,居然能够发现我的行踪。”“您不见她一面?”“不见了。有些话,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季丹大侠,你怎么了?”“这两个疯子!”季丹雒明遥望东方,喃喃自语。突然发足,绝尘而去。“季丹大侠,出了什么事了?”季丹雒明的声音远远传来:“灵药已经到手,东方有大变故,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保重!”“你怎么了?”看见江离的脸色突然一片惨白,有莘不破吓了一跳。“不知道,我不知道。”江离痛苦地说:“只是突然难受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不,不像。”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气:“那可能是破九尾幻境的时候真气消耗太过严重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看来这次回到了鱼凫,我们这群人只怕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修养过来。啊,雒灵回来了。”在对付涂山氏的最后关头,最擅长把握机会的靖歆趁机逃走,把收了个把月的徒弟马蹄和他哥哥马尾都弃之不顾。有莘不破等人发觉以后,也没心情处理这两个小混混,就由桑谷隽招来两条小天蚕把两人制住,打发到陶函车队拘禁起来,过了不久这两个人的事情就被众首领搁在了脑后。有莘不破的头发眉毛都已经渐渐长出来了,芈压也已经醒转。伯嘉鱼答应借给有莘不破七十二头巨大鱼凫,助陶函商队逆流而上。这些鱼凫每头都有山牛大小,入水如飞,力曳万斤。借得了这七十二头鱼凫以后,有莘不破开始部署陶函众人,趁着几个首领养伤的空隙锯木为舟,劈竹作筏。不过,有莘不破继续西进的计划却受到了陶函四元老的强烈反对。这天,伤痛刚好的有莘不破正有滋有味地品咋着昨晚和雒灵的激情,苍长老这不识时务的家伙带着昊长老、旻长老、上长老又来烦他了。“台侯!我们还要西进?这是要去哪里啊!”“我不知道。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国度,什么民族啊!”“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你没发现这一路来越走越荒凉吗?”“不会啊,江山壮丽,风景如画。”“我不是说这个!”苍长老气乎乎地说,“我是说越往西就越没有人烟!鱼凫国还好,毕竟是西南大国。但再往西,只怕那些个地方从来就没有人去过!”“那又怎么样?”有莘不破继续装傻。“我们是商队啊!”苍长老大声抗议道:“可是现在,我们有一个多月没做生意了。如果再往西……我简直不敢想象!”有莘不破忙安慰他:“别急,别急。孺婴兄不是说过吗?‘名禽所在,必有珍宝’。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可能发现重宝!我们现在溯江而上,在这大江的源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宝贝在等着我们呢。”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大江源头,到处都是金沙哦。”“就算真有宝贝又怎么样!”苍长老一点不受有莘不破的诱惑,“别忘了我们是商队,经商贸易才是我们的本色行当!我们可不是探险的队伍,更不是开山挖矿的矿工!”“你看我这样的人,像是一个会带着你们规规矩矩来回跑、算算计计做生意的人吗?”苍长老等没有说话,脸上只写着两个字:“不像。”“所以啊,”有莘不破说,“我的保证是让这个商队的大部分人平安无事地回家,盆满钵满地回国。此外我怎么胡闹你都不要管我!你去问问下面的人,看看他们对我这个保证满意不满意。”“他们是没什么话说,可是,可是……”“如果你们实在想坚持什么商队本色……”有莘不破终于祭起了对付苍长老的终极法宝:“等商队重新回到于公孺婴手里再说吧,反正这一天也不会太久。”苍长老终于不说话了,一脸不是很满意的表情走了出去。“唉,真烦。”有莘不破实在不想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费心机,有时候真希望这几个迂腐而执拗的老头是于公孺婴派来的,这样就算是钩心斗角,至少有个对等的对手。“不过在这个春光多得到处乱流的时候,只有傻瓜才会去想这些大煞风景的事情。我那些出类拔萃的朋友……嘿嘿,江离多半在晨睡;桑谷隽多半在想着那个英俊的女孩;芈压肯定呆在他的厨房里给自己做疗理汤;至于于公孺婴,嘿,多半在看着银环蛇发呆。哦,还有她……”想到和雒灵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的美妙境界,有莘不破心头大动,一阵猴躁。马蹄马尾交到苍长老手上以后,苍长老把他们交给了阿三看管。后来阿三忙碌起来,又把他们交给老不死看管。老不死和马尾倒是相处得不错,一个老,一个肥,彼此都有一个懒惰的理由。马蹄却活得忐忑不安。这些日子来他多多少少听见阿三对于公孺婴的夸耀,知道陶函有一头目视千里的龙爪秃鹰,而于公孺婴则能够和这头龙爪秃鹰通灵。“嘿!首领能够看到龙爪秃鹰看到的所有东西哦!”马蹄知道,有那终日盘旋在上空的龙爪秃鹰在,以自己的这点微末功夫,只怕逃不了多远。所以尽管阿三和老不死并没有把他们兄弟俩看得很牢,但马蹄也不敢贸贸然地逃跑。“但假如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呢?”这当然会让他顺利逃脱的机会大大增加,但马蹄却不肯这样想,因为这样会刺伤他的自尊。在某个突然醒来的深夜,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作为有莘不破、江离或者于公孺婴的对手而被杀。“对等的对手……”商队越来越忙碌了,因为各大首领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了,巨型的鱼凫也已经借到了,但舟筏却还没有造好。负责舟筏设计工程的是旻长老。商国在海外也有一截自己的附属地,航行业和造船技术也远非西、北各族可比。不过这次的舟筏在设计上追求简捷:一是保证能够托起一驾铜车和山牛、风马,二是保证舟筏底部不会湿漉以避免车轮生锈和牛马生病,三是排水破浪的功能较好。“三哥!让我来帮忙吧。”马蹄很是时候地说,这时候阿三正累得直喘气。“可是……”“我们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吗?其实我只是被误会了,我们兄弟俩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陶函的事情。在我们的冤屈澄清以前,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离开。”“好吧。”听到阿三这句话以后,马蹄就开始卖力地干起活来,那份冲劲连陶函商队的人都觉得感动。“看看人家那份劲儿!倒像他才是陶函商队的正主,我们只是来帮忙的!”“不能输给他!”“对!”马蹄没有发现,当自己的冲劲上来以后,身上居然也散发出能够激发士气的气质来。他一直就这么力量十足地干着,有一天阿三对他说:“不如你加入我们陶函吧。”“我?可以吗?”“当然!”阿三说,“别看我身份不是很高,但我在有莘台侯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你这样的人,一个顶俩,我想这事情至少有九分把握!”这天晚上,马蹄兴奋地睡不着觉,整晚乐滋滋地听马尾在那里打呼噜。第二天起来,他居然没有因为失眠而显得困顿。陶函的众人大半还在做梦,他已经盘算着如何准备这一天的工作了。这时远处一个人沿江走来,却是重伤初愈的芈压出来散布。“少城主,早!”马蹄忙跑上前去哈腰,但芈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礼貌反应地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散步。马蹄当场愣住了,在季连城外,自己也曾小心翼翼地伺候过他一回,可这位少城主完全不记得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知怎地,马蹄的心脏突然一紧。“我在陶函商队,真的能够出人头地吗?”他眼前出现一个瘦削的老头,麻木地给山牛喂草料,这老头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又胖又脏的老头,两个老头相依为命地或者,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存在……“难道我就要这样一辈子地过下去?”他曾想过利用陶函商队作为跳板,跳出自己在季连城的那个命运的怪圈,可当他有机会进入陶函商会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陷入另外一个命运的怪圈罢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两个人怎么办?”舟筏已经准备妥当,伯嘉鱼的送别酒也已经吃过。临出发前,苍长老这样问有莘不破。苍长老的身边是阿三,阿三身后是伛偻着身子的马蹄和马尾——马尾手上没有麦饼,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吮吸着又脏又肥的手指。马蹄却扑通跪下了:“台侯!那靖歆干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啊!我们是被他骗来的!一路上他逼我们作牛作马,让我们受尽了苦头。可是我们两个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苍长老说:“看来只是两个小本商人,多半是给靖歆那家伙胁持了。”在苍长老面前,阿三也说了不少好话。于公孺婴问道:“这两人这些天还老实么?”“挺老实的,”苍长老说,“乖乖窝在那里,也没打算逃跑的样子。”旁边阿三插口说:“后来我们忙起来,这小子还主动请求来帮忙抬过木头。其实这人在季连城的时候曾来应征过我们商队的杂役。”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所以阿三恰是时候地插了这句话也不算越礼。马蹄听见这话暗暗感激阿三。偷眼向江离看去,只见他眼皮也没抬一下,显然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让他记在心上,但他却把江离拒绝他入陶函的那几句话刻骨铭心地记在脑中。“是吗?”有莘不破懒洋洋道:“就安排他们上阀,做个杂役吧。”阿三忙拍拍马蹄的背,低声说:“快谢谢台侯的恩赏!”“谢谢台侯,谢谢台侯!”马蹄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能进陶函商队,这不是他向来的梦想吗?但为什么现在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满腔的积郁呢?“你们出去罢。”苍长老说。马蹄站起来,却没随着阿三出去,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直视有莘不破,问道:“你不杀我了,是不是?”有莘不破皱了皱眉,苍长老喝道:“还在这里嗦嗦干什么!谢过台侯的恩典,就快干活去!”在这些举手之间就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大人物面前,马蹄心中怕得要命,两边太阳穴跳得厉害,听到苍长老的断喝,不禁退了一步,背脊却碰到了不知进退的马尾。靠着背后那堆肥肉,他体内不知哪来的一股气从下往上冲,颤声又问了有莘不破一句:“你不计较我们的冒犯了,是不?”有莘不破终于大度地点了点头:“没错。你们下去吧,好好干。”苍长老喝道:“还不谢谢台侯勉励!”马蹄突然想起透过季连火巫家的狗洞偷看到的一节礼仪,肃身直立,拱手长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兄弟俩臂膀相扶,自己还能活下去。就此告辞。”扯了一下马尾,也不敢停留,步履踉跄地走了。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但是苍长老和阿三,连有莘不破也呆住了。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二十四关 尾声舟筏已经妥当,铜车牛马也都上了舟筏,巨形鱼凫下水待发,可在最前锋的铜车“无忧”上,众首领都还不肯下令出发。苍长老说:“台侯,再不走,就误了吉时了。”“等一下,再等一下。”“有莘哥哥,你还在等什么呢?”芈压骑着狻猊,兴致勃勃地在搬到舟筏上的铜车顶跳来跳去,从这驾车顶跳到那驾车顶,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桑谷隽,是吧。”说话的是江离。“桑哥哥?他会来吗?”“五五之数。”于公孺婴说。“十二分把握!”有莘不破高声叫道:“他一定回来的!”芈压嘟起嘴还想说什么,远处一个声音飘来:“真感动啊!感动得我直起鸡皮疙瘩。”有莘不破一听几乎跳了起来,得意洋洋地道:“看!我说他一定会来的不是吗?他怎么会舍得我们,对吧。”“得了吧你,我只是来给你们送行。”桑谷隽骑着地狼,从岸边的土地上浮了出来,左边是左招财,右边是右进宝。有莘不破冲他眨眨眼睛:“不是吧,你就算舍得我,难道还舍得那阵风?那阵风可是往西边刮去的呀。”桑谷隽突然有点腼腆,但随即扬起了头:“就算要找风找雨,我自己也去得。”江离突然道:“你若不想与我们为伍,为什么还要弄出一辆和我们商队铜车大小相类的车来?”“车?”有莘不破说,“什么车?我怎么没看见。”桑谷隽笑道:“因为你眼睛有毛病!”看了看江离,说:“人家都说于公兄眼睛毒,我看你也不比他差。”说话中桑谷隽等三人渐渐“升高”,他们脚下浮出一辆石头车来,果然和陶函的铜车一般大小。车底几头面目蠢钝的巨大地鼠托着,看样子这车竟能够穿山入石。芈压见这辆石车竟然可以潜地如入水,大感兴趣,骑着狻猊跳了过来敲打玩弄。有莘不破说:“我虽然没料到你会带这样一辆车来,不过还是为你准备了一艘大筏。”“用不着。”桑谷隽一跃跳上了“无忧”上,左招财右进宝驱使石车“无障”,蓦地穿石而入,消失在江岸边的群山之中。把旁边的芈压吓了一跳。桑谷隽说:“我们在水上走,我的‘无障’会在岸边紧紧跟着的,我就怕这舟筏走得太慢了。”负责轮流拉“无忧”逆江而上的鱼凫,是伯嘉鱼所借七十二头鱼凫里最大的两头,是鱼凫国的两头通灵兽,听到桑谷隽这话一齐怒吼一声。桑谷隽是见过他们的,也不理会他们。有莘不破忙叫道:“出发!起航!”“出发!起航!”苍长老令旗挥动,拉着无忧的鱼凫趁着怒气分水破浪,后面的鱼凫虽然略不及它的神力,但跟在无忧后面,阻力较小,也尽可跟得上。左边沿岸,火鸦托着芈压的厨房“一品居”凌空飞行;右边沿岸,桑谷隽的石车“无碍”时或出现在山石阴影间。鱼凫国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目送这传奇的商队溯江远去,有的祝福,有点赞叹,有的发楞,有的留恋。“你出来了,桑国主怎么办?”于公孺婴道,“他不担心你?”“我就是要他担心我。”桑谷隽说,“回家以后,他老人家形若枯槁,国事家事都不理会,如果没有叔父内外主持,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在他老人家面前伺候着,他也不怎么理我。所以我出来的事情,叔父也是赞成的,他认为我出门以后,爹爹会更记挂着我多些,就不会老想着姐姐了。”“切!”有莘不破嗤之以鼻:“泡妞就泡妞嘛,还牵扯出一个忠孝两全的理由来。”桑谷隽捋起双袖:“想打架是不是!”“打就打!谁怕谁啊!”两个人就要动手,于公孺婴掏出“陶函之海”,当头一罩,把他们俩都收进去了。他轻轻抚摸着这个陶钵,喃喃说:“这东西灵力充足以后得常用用,不然怕会生锈……”一阵阵的怒吼和痛骂从陶函之海中传了出来,跟着是两人在里面大打出手的各种气劲相撞的声音。“我进去看看。”芈压骑着狻猊冲了进去,跟着陶函之海开始有阵阵浓烟冒了出来。“吵死了。”江离不知怎地做出一个葫芦盖来,一把把陶函之海给盖住了。“他们在里面给焗死怎么办?”于公孺婴说。“活该!”江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睛继续他的晨睡。雒灵无声地微笑着,坐在“无忧”的最前头,听江水唱着常人听不懂的歌。葡萄青青、还没完全成熟的季节,正是最无忧无虑的短暂时光。第三卷 溯洄从之 第一~二关 被偷窥少女的乳房坚挺起来,当她发现自己被偷窥。这是大江的江心,一圈芦苇绕成一个奇异的浴场。夜风如纱,吹拂着沐浴中的少女。少女有些不安地呼吸着,眼睛四下寻找,想要找出那个偷窥的人……芦苇丛是江离布下的,如果有人藏在里面,一定会被江离发现;天空万里无云,连于公孺婴也收起了它的秃鹰……这应该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浴场,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不安?是自己多虑了么?少女拿起桑谷隽赠送的丝巾,湿润的毛巾摩擦着她的颈项,顺着肩窝,越过右肋,转向平原,小心地触碰那一丛幽草。来了,又来了。她很清晰地感到他在偷看她……对!就是那种感觉,突起的喉结上下耸动,结实的胸膛不停地起伏,她甚至感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向他的下体伸去……火焰烧着那个男人的身体……少女知道,他很年轻,可她为什么会知道?昨天晚上洗浴的时候,少女就发现了这异状,可几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查了很久却没发现什么不妥,问少女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异状,但她怎能当众说出这种羞耻的感觉?那时,连她自己也以为只是一种幻觉。谁知道,今晚又是这样……少女抬起头,嫣红的乳头刚好露出水面,月亮变成一面镜子,照着她水上的素颈,水下的肚脐……一定有人!一定!少女曾想把这种感觉和雒灵讲,但终于羞耻得说不出口。天上一个月亮,水底两个月亮,月亮中,照出一个少女无暇无疵的赤体。透过天上那面“镜子”,少女仿佛看见了那双躲在不知何处的眼睛,此刻已经布满了血丝,她甚至可以感到那个少年另一个部位也同样在充血。多羞耻的事情啊!少女不禁用丝巾挡住隐秘处,双脚紧紧盘着、纠缠着,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抓得几乎出血痕。她感到那个不知躲在何处的少年开始难以控制地喘息了……对!就像岸边林木间传来的声音:风的声音,鸟的声音,春的声音。当少女感到那少年越来越热的体温时,她也从心里发出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她闭上了她的眼睛,却更清楚地看见那个少年火热的眼神。左岸,迷蒙的山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抵住了月亮,撑破了那一片月纱。月亮变成一朵花,蓦地绽放开来,少女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气,虚脱地沉下水面。“昨天……”昨天……飞鹰,流水,花丛,尖叫。“啊啊啊啊——你,你别过来!”“叫吧,叫吧,你尽管叫吧!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春,三月。有莘不破起身时,发现雒灵不见了。问了阿三,便向商队最前面的舟筏而来。铜车“无忧”顶上:江离阖着双眼,似乎在睡觉;桑谷隽望着白云,幻想着那阵风;芈压拿着一瓶江离送给他的调料;于公孺婴呆呆看着银环蛇;雒灵坐在最边缘处听流水声——没人说话,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没人回答有莘,连雒灵也仿佛走神得听不见他的声音。“你们到底聚在这里干什么?”“吹吹风。”开口的居然是江离。他倚在一张开满五色花草的藤椅上,清爽得就像当摘未摘的瓜果、含芽待吐的新叶。春机如春水,坐在“无忧”上,见大江万里迎面而来,两岸山林如画,也确实是个吹吹风的好时光,好地方。和雒灵一起,有莘不破最享受的是用肉体创造感情;但和江离说说话却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暇逸。他在江离旁边坐了下来,啪啦啪啦地胡扯着;江离眼睛似开似阖,也就将就地听着。“前面有个人。”于公孺婴突然说。有莘不破嗤之以鼻:“切!有个人有什么奇怪的!”他反对于公孺婴的话,并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他想和别人抬杠。这日复一日无新鲜事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有个人当然奇怪!”桑谷隽反对有莘不破的话,一样没什么道理。“是个女人。”于公孺婴继续说。“咦?”两个男人同时出声,一个是姓有莘,一个姓桑。“是个少女,几百朵芙蓉花托着她,顺江而来。”于公孺婴补充说。“漂亮吗?”有莘不破问。桑谷隽瞪了他一眼,他一直以为,雒灵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孩子跟了这样一个色狼简直是老天无眼!不过尽管他很鄙视有莘不破这个无耻的问题,却仍竖起耳朵关注着答案。“很柔弱的样子,很配那几百朵被江水打湿了的芙蓉。”于公孺婴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却引起了三个男生的联翩浮想——连稚气未脱的芈压也关注这件事情了:“她在哪里?为什么你看到了我看不到?”“这家伙除了有一双毒辣的鹰眼外,还能通过‘通感之术’看到龙爪秃鹰那头扁毛畜生眼皮底下的所有东西。”有莘不破指着于公孺婴说,他当初在大荒原迷路就是这样给于公孺婴的父亲、于公之斯发现的。“她在什么地方?”桑谷隽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于公孺婴望着江流的上游,叹息道:“在这样一个地方……真孤独啊……”一个娇弱的美少女,坐在几百朵芙蓉上,孤独地漂流着……四个男生一起遥望上游,连江离也不禁怔怔出神。“如果这时候她遇到危险,那这个邂逅就太完美了。”有莘不破很没人性地说。桑谷隽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却听于公孺婴无动于衷地道:“她正受到一尾怪鱼的袭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在讲一个大鱼吃小鱼的故事。“什么!”两个男人一齐跳了起来,桑谷隽九分担心中暗藏一分兴奋,而有莘不破则把兴奋全写在了脸上。“救人!快救人!”芈压是纯粹的担心,他毕竟是个好孩子。“远着呢。”于公孺婴说。桑谷隽手一挥,一条天蚕片刻间幻化成蝶,他完全不管有莘不破“带我一起去”的叫声,御蝶而去,不一会飞得不见踪影。“快!”有莘不破扯着于公孺婴说:“把你那大鸟叫回来!送我过去!”“急什么。”于公孺婴说,“等龙爪飞回来,桑谷隽早把人救下了。”有莘不破向江离凑了过去,几乎鼻子贴着鼻子地说:“七香车!七香车!借我。”有莘不破的鼻息都喷到江离脸上了,但江离似乎也不介意:“今早我让他吸食太阳精华去了,还没回来。就算回来了,这会也赶不上桑某某了。”看有莘不破一脸又是失望又是不忿的样子,江离又说:“不过我有一个主意,或许能让你比桑谷隽更快到达……”“什么!快说!没时间了。”“你先拿一点芈压手中的调味粉,然后站在那个位置,对,就是银环盘着的那个地方,对前面一点,往左一点……”江离一边说,有莘不破一边行动,“哦,对了,位置刚刚好,然后把调料粉洒在银环的鼻子上——对了,蛇有没有鼻子的?”江离正思考这个严肃的学术问题时,有莘不破已经照他的话做了,正在睡觉的银环巨蛇被有莘不破当头撒下的调味粉呛着。眼睛还没睁开,眼泪就流下来了。看着泪眼模糊的银环蛇,有莘不破暗叫不妙,突然江离说:“不破,小心你的后面。”有莘不破才回头,愤怒的银环蛇尾巴突然变成一围粗,呼的一声向有莘不破甩去。“江离——你阴我!”在渐渐远去的惨叫声中,有莘不破化作一颗可爱的流星。“那是什么调料?”于公孺婴皱了皱眉头,问芈压。“江离哥哥送给我的,说是在东方大洋再过去的大陆上才有这东西,味道又辣又怪,不知叫什么名字。对了,江离哥哥,为什么桑哥哥去救人了有莘哥哥还那么着急?那怪鱼很厉害、他怕桑哥哥应付不来吗?”于公孺婴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江离。“有一种传说中的邂逅,叫做‘英雄救美’,”江离悠悠道,“像有莘不破这种男人,做梦都想遇见……”“还好,赶得及!”少女闪避着怪鱼的攻击,她清雅的面貌配上那惊惶无措的神情,足以让十万个正常男人为她热血上冲。“别怕,我来救你!”桑谷隽高呼着冲了过去。少女听见声音,百忙中抬起头来,却见一件东西砸了下来,刚好砸在怪鱼的头上,怪鱼被撞晕了,但这小小的芙蓉舟也被这冲力撞散了!有莘不破一手抓着被他撞晕的怪鱼冒出水面,还想破口大骂江离,却发现眼前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子正诧异地看着他。他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于公孺婴口中的那个少女了,马上把骂江离的话吞了回去:“呵呵,别怕,别怕,有我在,没什么东西能伤害你了!今晚我们炖鱼汤吃。”被撞散的芙蓉又重新聚集在少女的脚下,结成一圈一丈见圆的花舟,有莘不破带着怪鱼爬上花舟,脸上堆着阳光灿烂的笑容:“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鸟……鸟不栖息的地方?”这时桑谷隽也轻轻地降了下来,尽管因为被有莘不破抢先出手,心里十万分的失望更加上十万分的不服气,但面对这少女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温柔。那少女面对这两个从天而降个陌生男人,有些怯怯地说:“你……别叫我姐姐,你年纪好像比我大一点儿。我,我叫采采,我……”突然看见幻蝶渐渐蜕化为天蚕在自己面前掉了下来,惊叫了一声:“毛、毛毛虫啊……”向有莘不破抱了过去!少女采采躲在惊喜交加的有莘不破怀里,晕了过去,晕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晕了……”陶函商队第十九铜车,白露。雒灵看着有莘不破带回来的女孩子,试图阅读她的心灵。但她读到的竟然是自己!“师父!师父!”雒灵无声地呼唤着,可是毒火雀池却没有师父的踪影。但雒灵知道,师父来过的。刚刚平静下去的雀池,泛荡着一种不一样的触感。但这触感却不肯停留,在雒灵刚要到达的时候便平复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见见我?”雒灵有些担忧地跪在地上。师父对她来说,和世俗人眼中的师父完全不同:师父就是父母,是亲人,师门就是家,师父和她的师门,构成了雒灵的一切!雒灵从小就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朋友……她以为,每个人都只是有一个师父,以及一群死心塌地跟随师父的部曲。在某个夜晚,服伺师父梳洗的时候,她看见面纱下那夜一般凉,风一般淡的脸。那时候她因为这张脸而感到有点伤心——却不知道为什么伤心。那时候她只懂得心灵,只懂得情感,在那张脸上她只看见一点忧伤,而未欣赏到那张脸的凄美。那时候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美。美这个词,是有莘不破告诉她的。那个健康的男孩对她说,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那天晚上开始,他们便常常很惬意地享受对方的身体。此后……顿!雒灵深深呼吸,有些惊恐地停止对少女采采的探视!这些回忆,她竟然是在采采的心灵中看到的!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有莘、江离,这些人的心灵她不敢轻易去探视,因为她没有把握。她曾经试图探视季丹雒明,但却仿佛遇到一面天衣无缝的墙——这都是正常的,师父说过,只要对方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就能阻止外界心力的入侵。但这个昏迷中的采采,竟然把自己的心力反弹了回来!这种事情,她不但没有从没遇见过,甚至从来没听说过!“嗯……”少女轻轻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铜车无忧,车顶。“那女孩子什么事情吧?”在雒灵扶着少女采采进白露后,有莘不破问。“没什么,”江离说,“劳累过度,再加上一点惊吓。睡一觉就好。”他转头对于公孺婴说:“这女孩子的来历很怪啊。这里已经是极西!山水荒凉,而这女孩子身上穿的却是上等的丝料,虽然式样有些奇异,但显然来自文化开化之族,不是夷狄之流。”于公孺婴还没说话,桑谷隽接口说:“她的口音也有点怪,没有西南口音,倒和阳城官话比较接近,但也有些不同。听起来有点古质。”他们对少女身世的猜测,芈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盯着有莘不破带回来的那条怪鱼:“这条鱼怎么办?”芈压说,“要不,今晚我们吃鱼汤,怎么样?”“不!不要!”芈压讶异地看了看众人:“谁说不要的?”没有人点头。芈压低头说:“没人反对,那么……”“我反对!”翻白腹的怪鱼呼地翻转过来,恶狠狠地盯着芈压说。“哦——原来是你。你原来还没死啊。”芈压说,“反对无效。”怪鱼怒道:“开什么玩笑!我乃河伯座下使者!你敢吃我!我还吃你呢!”它醒了一会了,知道身边这几个人多半不好惹,欺负芈压年纪最小,口一张,变成血盆般大小,就要来吞芈压。“嗤——”的一声,怪鱼的半边舌头焦了。它可怜地留着眼泪,不大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原来这么难惹。芈压奇道:“原来鱼也会流泪的。”转头问有莘不破:“今晚吃鱼汤好,还是烧烤好?”“烧烤吧。”有莘不破说。“我吃不下。”江离摇了摇头:“不过它的皮倒还不错,我的鞋底刚好有点破。”“记得把鳍翅给我,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桑谷隽说,“它的鳍翅真的很奇怪诶,像一根根的针一样,用来作发饰一定很前卫。”芈压又问于公孺婴:“孺婴哥哥你要什么?”于公孺婴皱着眉,想了想说:“不用了。嗯,不过龙爪喜欢吃鱼生,你会弄吧?”可怜的怪鱼流下两行热泪,趴在地上,吧嗒吧嗒不知道说什么。有莘不破说:“它说什么?”“啪嗒啪嗒……”“鱼话吧。”芈压说。“啪嗒啪嗒。”“不管它了,”芈压说,“皮,鳍翅,还有鱼生,记下了,我和有莘哥哥吃烧烤,不知道雒灵姐姐和那位采采姐姐吃什么……”“啪嗒啪嗒……”怪鱼神色恐怖地以头撞着脚下的车,虽然说不清楚,但众人都知道它是在求饶。突然它好像想起了什么,用鳍翅沾了了自己的眼泪在车上写着:“求求你们,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少女的来历。”“呵呵,真的吗?”有莘不破说,“如果有价值,那还真可以考虑可以饶了你的小命。”怪鱼刚刚难以掩抑地露出一丝狂喜,就听有莘不破对芈压说:“不过,会写字的鱼,是不是比会说话的鱼更好吃些?”没人有心情在那里看怪鱼一笔一划地写字,因此江离用赤泽之水给它敷了伤口。虽然灼痛不是一时可以消除的,但总算能够结结巴巴地把话说清楚了。“我,我叫怪鱼。”看着有莘不破又想吃烧烤的神情,怪鱼忙说:“后来,门主收服了我,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阿呆。”“我们门主是镇都四门之一大名鼎鼎的河伯东郭冯夷老爷。十几年前,门主帅我们大举西来,寻找一个叫‘无陆’的水族部落。几年前,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抓到这一族的几个人,但她们的老巢却一直没有找到。前两天,门主不知怎地抓到了了水族的公主,也就是你们的救下的那个女娃儿。”有莘不破大喜道:“原来采采还是个公主啊。后来她逃走了,是不是?”“是啊,你怎么知道的?”阿呆说,“水族好像来了很厉害的人,门主匆匆忙忙地去对付她,这女娃子竟然趁机结莲舟逃跑,我一路追了过来,就遇到你们了。”有莘不破道:“你虽然叫阿呆,可说话还挺清楚的嘛。芈压不要烧烤它了。”怪鱼阿呆大喜,却听有莘不破说:“清蒸吧。”“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阿呆苦腔着说:“我虽然呆一点,但好歹也是一尾会说话的鱼。不要老说吃就吃啊。”“那好,我问你,”有莘不破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也许我就不吃你了。”阿呆点了点头。有莘不破还没说话,芈压问道:“镇都四门都是什么东西?喂!阿呆嘴巴张得这么大干什么?”“没,没什么!”怪鱼阿呆忙说:“我只是没想到公子您没听过镇都四门。”芈压问有莘不破道:“有莘哥哥,怎么镇都四门很有名吗?”“我听说过,”有莘不破摊手说,“但也不是很清楚。”“所谓镇都四门,就是夏都四大庭柱门派。”接话的是桑谷隽:“河伯,山鬼,曦和、云中君。你们在鱼凫界北遇到的那几个人,有几个好像就是镇都四门的门人。”有莘不破道:“你挺清楚的嘛。”桑谷隽冷笑道:“我曾想过去找夏王履癸的麻烦,他的爪牙自然要打听清楚的。”怪鱼阿呆听说这群人居然连大夏王也敢惹,心中更加敬畏。桑谷隽道:“河伯西来多半没什么好事。我问你,他是大夏王派来的,是不是?”怪鱼阿呆电了点头:“听说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听说!”阿呆哭丧着脸说:“大爷,不是我不想说得肯定一点,实在是我级数太低,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么高级的情报。”于公孺婴追问道:“那你们来找水族干什么?”阿呆痛苦地说:“我……其实……我其实只是一个小卒,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是为了‘水之鉴’。”一个少女的声音说。有莘不破和桑谷隽眼前一亮:少女采采在雒灵的陪同下,落落大方地迈了上来。采采一觉醒来,就见到了雒灵。她问了雒灵几句话,从不开口的雒灵总是笑笑而已。但雒灵身上却有一种让人觉得安心的气质,她虽然不说话,但采采仍然能感到她的善意。两人相携来到铜车无忧的时候,正撞见有莘不破等人正在逼审怪鱼阿呆。“其实,我们只是一个没落了的部族罢了。公主什么,真是笑话了。”采采望着西方:“在这大江上游的某处,有我的家。但我听我妈妈说,那里并不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故乡在东方,在很遥远的东方。妈妈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因为某些原因,被迫来到这个苦寒的地方。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没说。十多年前,当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我们族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为了躲避敌人,我们被迫躲到一个更加隐蔽也更荒芜的地方。那里,也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们一族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几年。每一年,除了一些外出寻找食物、用品的姐妹,没有人离开过那里。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住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以为,那个地方就是全世界了。虽然有年长的姐姐、姨姆跟我说,外面还有很大的世界,我也总以为,那个很大的世界,也不过比我们住的地方大一点点而已,只是我们那个住处的延伸……很可笑,是不是?我也是出来以后,才知道原来外边有这么广阔的天空,这么宽厚的大地,这么高耸的山峰,这么奔放的河流!”雒灵低下了头,这个女孩子的童年,和自己多么相似啊。“现在回头想想,我居然能够在那样狭小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几年,真是不可思议。现在再让我回到那里,一辈子不出来,我想,我会非常痛苦。而妈妈呢?年长的姨姆、姐姐们呢?她们这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实在很难想象。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要西迁,来到这个苦寒的地方?十几年前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要逃避到那更加偏僻的地方去?这些事情,妈妈一直都不肯跟我细说,她总是说,采采,等你再长大些。”有莘和江离突然一齐叹了一口气。两人对望了一眼:“等你再长大些……”这是多熟悉的一句话啊。当有莘不破问爷爷有关血剑宗子莫首的事情,当江离问师父有关师兄若木的事情,他们也总这样说。“我们的族人躲躲闪闪地生活着。我们不但躲避着别人,甚至躲避着自己。我们这一族有操控水的能力,可为什么我会面对这头可怜的怪鱼束手无策呢?因为妈妈总叮嘱着我:不可以动用水族的力量!特别是大水咒!妈妈说,如果动用水族大咒,就会被那个很厉害的敌人发现。那个把我们一族逼得十几年不敢露面的敌人。”“我们帮你!”有莘不破站了起来,“让我们来帮你对付那个敌人!我们这群人别的不行,打架却拿手!”“谢谢你,不过,……我妈妈不会同意的。”“为什么?”桑谷隽问。“妈妈说,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让我们这一族的人和那个敌人接触。到底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总之妈妈秉持着这样的念头,一定有她的道理。”“难道你们打算就这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有莘不破大声说:“就算敌人再可怕,也不能还没战斗就放弃啊!”“唉,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吧。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些,也很激愤。不过,这些年来,我们生活得虽然艰苦,但总算还平静,我小时候抗击敌人之类的想法也渐渐冷淡了。直到最近几年,我们出去寻找食物和其它生活用品的族人,开始不断地受到怪鱼的袭击。嗯,就是它这个样子。”听到这句话,怪鱼感到十分恐怖,怕有莘不破又要煮它蒸它,幸而有莘不破等已经把精神全放在采采的故事里,没人有兴致理它。“有一天,有几个姐妹外出被怪鱼抓走了,妈妈带着我去救人。这是我第一次出门。我心里又高兴,又害怕。出来以后,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大,这又让我对不可知的敌人产生敬畏感。妈妈一路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水族大咒;一旦使用了水族大咒,就不能再自行回归本族,除非有她的答允和接送,否则会给族人带来无穷的后患。”“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在对付敌人的关头,妈妈还要禁止我使用水族的力量。但我仍然点了点头。我想,妈妈自有她的道理吧。我跟随着妈妈,追踪一尾怪鱼到了它们的老巢。妈妈出面去引开敌人,让我趁机溜进去救人。妈妈和那一个很厉害的老头对峙的时候,我隐约听到那个老头说什么‘把心之鉴叫出来’之类的话。心之鉴,我以前也听老一辈的人提过这个名字,大概是我们一族的宝物吧。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我却不很了了。当时也没机会问。”“妈妈把那个怪老头引开了,一开始还算顺利,但在我用小水咒偷进那洞穴的时候,那个老头发现,慌忙间我动用了大水咒,拖住了他。妈妈趁乱救下了我的几个姐妹。但我却被那个老头捉住了。那老头拿我威胁妈妈,但妈妈却不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妈妈的意思,点了点头。”“妈妈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不要再动用任何水咒,否则会有更大的危险!’然后就走了,完全不搭理老头的威胁。”“妈妈走了以后,那老头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他把我拿到他居住的洞穴里。没过多久,洞外突然爆发很大的响动!”采采说道这里,突然怔怔出神。“你妈妈回来救你了吗?”有莘不破问。“不是。”采采摇了摇头:“很奇怪啊。那确实很像我们族人的力量,可为什么会这么雄浑,这么刚强?”“或许是你妈妈的朋友。”芈压说。“也许吧。”采采说,“那老头赶忙出去,不久整个洞穴都摇动起来,似乎就要坍了。接着有巨大的浪潮涌进洞来,把全洞上下搅得一片大乱。那真像我们水族的力量,可为什么和我所知、所学的又全然不同呢?我趁着混乱结了莲舟,顺着潮涌逃出洞来。临出洞的时候,我听见那个老头被逼得哇哇大叫,竟也没空理我。当时风大浪大,我也没有看清楚形势,只是随浪逐流,顺水而下。”“你为什么不回家呢?”芈压说。“妈妈说过,动用水族力量以后,就不能自己回去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却也不敢冒危害族人的危险。”“你们一族的大敌应该很熟悉你们水族的能力,”于公孺婴说,“所以一旦你动用了水族的能力,他们就能感应到你的气息。我想你母亲是担心你的气息会被大敌发现,暴露你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嗯。”采采点头说:“我想也是这样。”“而且,”于公孺婴说,“你说的那个老头很可能就是河伯东郭冯夷。那天把他的洞穴搅得浪涌岩翻的人,或者不是你母亲的朋友,而正是你们一族的大敌。”“啊?”有莘不破道:“不错,你母亲不是告诫你不准动用水族力量的吗?既然你已经用了,那就应该会有事情发生才合理。”采采低下了头,思索着。“之后呢?”芈压心思没那么复杂,就想听故事。“后来,我就被这怪鱼盯住了。我当时疲累交加,连小水咒都使不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采采的故事讲完了,众人又开始盯着怪鱼阿呆。“好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啊,这阿呆。”有莘不破的话让阿呆产生大祸临头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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