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史湘云因他女婿病着,贾母死后只来的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他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过来.想起贾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 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等再三劝慰不止.宝玉瞅着也不胜悲伤,又不好上前去劝,见他淡妆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时候犹胜几分.转念又看宝琴等淡素装饰, 自有一种天生丰韵.独有宝钗浑身孝服,那知道比寻常穿颜色时更有一番雅致.心里想道:"所以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殊不知并非为梅花开的早,竟是`洁白清香' 四字是不可及的了.但只这时候若有林妹妹也是这样打扮,又不知怎样的丰韵了!"想到这里,不觉的心酸起来,那泪珠便直滚滚的下来了,趁着贾母的事,不妨放声大哭. 众人正劝湘云不止,外间又添出一个哭的来了.大家只道是想着贾母疼他的好处,所以伤悲,岂知他们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这场大哭,不禁满屋的人无不下泪.还是薛姨妈李婶娘等劝住.明日是坐夜之期, 更加热闹.凤姐这日竟支撑不住,也无方法,只得用尽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过了半日. 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顾后.正在着急, 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说:"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凤姐听了这话,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亏平儿急忙过来扶住.只见凤姐的血吐个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第一一一回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话说凤姐听了小丫头的话,又气又急又伤心,不觉吐了一口血,便昏晕过去,坐在地下.平儿急来靠着,忙叫了人来搀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将凤姐轻轻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红斟上一杯开水送到凤姐唇边.凤姐呷了一口,昏迷仍睡.秋桐过来略瞧了一瞧,却便走开,平儿也不叫他.只见丰儿在旁站着,平儿叫他快快的去回明白了二奶奶吐血发晕不能照应的话, 告诉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谅凤姐推病藏躲,因这时女亲在内不少, 也不好说别的,心里却不全信,只说:"叫他歇着去罢."众人也并无言语.只说这晚人客来往不绝,幸得几个内亲照应.家下人等见凤姐不在,也有偷闲歇力的,乱乱吵吵,已闹的七颠八倒,不成事体了.到二更多天远客去后,便预备辞灵.孝幕内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阵.只见鸳鸯已哭的昏晕过去了,大家扶住捶闹了一阵才醒过来, 便说"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跟了去"的话.众人都打谅人到悲哭俱有这些言语,也不理会. 到了辞灵之时,上上下下也有百十余人,只鸳鸯不在.众人忙乱之时,谁去捡点. 到了琥珀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时,却不见鸳鸯,想来是他哭乏了,暂在别处歇着,也不言语.辞灵以后,外头贾政叫了贾琏问明送殡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贾琏回说:"上人里头派了芸儿在家照应,不必送殡,下人里头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但不知里头派谁看家?"贾政道:"听见你母亲说是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 你珍大嫂子又说你媳妇病得利害,还叫四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 "贾琏听了,心想:"珍大嫂子与四丫头两个不合,所以撺掇着不叫他去,若是上头就是他照应,也是不中用的.我们那一个又病着,也难照应."想了一回,回贾政道:"老爷且歇歇儿,等进去商量定了再回."贾政点了点头,贾琏便进去了.谁知此时鸳鸯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着落.如今大老爷虽不在家, 大太太的这样行为我也瞧不上.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小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 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是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间屋内.刚跨进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鸳鸯也不惊怕, 心里想道:"这一个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比我走在头里了."便问道: "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心,要死一块儿死."那个人也不答言.鸳鸯走到跟前一看, 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仔细一看,觉得冷气侵人时就不见了.鸳鸯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细细一想道:"哦,是了,这是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来了.他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给我死的法儿. "鸳鸯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开了妆匣,取出那年绞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恐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可怜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无投奔,只见秦氏隐隐在前,鸳鸯的魂魄疾忙赶上说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个人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鸳鸯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说不是呢? "那人道:"这也有个缘故,待我告诉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宫中原是个钟情的首坐,管的是风情月债,降临尘世,自当为第一情人,引这些痴情怨女早早归入情司, 所以该当悬粱自尽的.因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归入情天,所以太虚幻境痴情一司竟自无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经将你补入,替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来引你前去的."鸳鸯的魂道:"我是个最无情的,怎么算我是个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还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欲之事当作`情'字,所以作出伤风败化的事来,还自谓风月多情,无关紧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性,喜怒哀乐已发便是情了.至于你我这个情,正是未发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样,欲待发泄出来,这情就不为真情了."鸳鸯的魂听了点头会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这里琥珀辞了灵, 听邢王二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着去问鸳鸯明日怎样坐车的,在贾母的外间屋里找了一遍不见,便找到套间里头.刚到门口,见门儿掩着,从门缝里望里看时, 只见灯光半明不灭的,影影绰绰,心里害怕,又不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便走回来说道: "这蹄子跑到那里去了?"劈头见了珍珠,说:"你见鸳鸯姐姐来着没有?"珍珠道: "我也找他,太太们等他说话呢.必在套间里睡着了罢."琥珀道:"我瞧了,屋里没有. 那灯也没人夹蜡花儿,漆黑怪怕的,我没进去.如今咱们一块儿进去瞧,看有没有."琥珀等进去正夹蜡花,珍珠说:"谁把脚凳撂在这里,几乎绊我一跤."说着往上一瞧, 唬的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的栽在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只是两只脚挪不动.外头的人也都听见了, 跑进来一瞧,大家嚷着报与邢王二夫人知道.王夫人宝钗等听了, 都哭着去瞧.邢夫人道:"我不料鸳鸯倒有这样志气,快叫人去告诉老爷."只有宝玉听见此信,便唬的双眼直竖.袭人等慌忙扶着,说道:"你要哭就哭,别憋着气."宝玉死命的才哭出来了, 心想"鸳鸯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子身上了. 他算得了死所,我们究竟是一件浊物,还是老太太的儿孙, 谁能赶得上他."复又喜欢起来.那时宝钗听见宝玉大哭,也出来了,及到跟前,见他又笑. 袭人等忙说:"不好了,又要疯了."宝钗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宝玉听了, 更喜欢宝钗的话,"倒是他还知道我的心,别人那里知道."正在胡思乱想,贾政等进来, 着实的嗟叹着,说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场!"即命贾琏出去吩咐人连夜买棺盛殓,"明日便跟着老太太的殡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贾琏答应出去.这里命人将鸳鸯放下,停放里间屋内.平儿也知道了,过来同袭人莺儿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绝.内中紫鹃也想起自己终身一无着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仆的恩义,又得了死所.如今空悬在宝玉屋内,虽说宝玉仍是柔情蜜意,究竟算不得什么?"于是更哭得哀切.王夫人即传了鸳鸯的嫂子进来, 叫他看着入殓.逐与邢夫人商量了,在老太太项内赏了他嫂子一百两银子,还说等闲了将鸳鸯所有的东西俱赏他们.他嫂子磕了头出去,反喜欢说:"真真的我们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好发送. "旁边一个婆子说道:"罢呀嫂子,这会子你把一个活姑娘卖了一百银子便这么喜欢了, 那时候儿给了大老爷,你还不知得多少银钱呢,你该更得意了."一句话戳了他嫂子的心,便红了脸走开了.刚走到二门上,见林之孝带了人抬进棺材来了,他只得也跟进去帮着盛殓,假意哭嚎了几声.贾政因他为贾母而死,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一个揖,说:"他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都该行个礼."宝玉听了,喜不自胜,走上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贾琏想他素日的好处,也要上来行礼,被邢夫人说道: "有了一个爷们便罢了,不要折受他不得超生."贾琏就不便过来了.宝钗听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说道:"我原不该给他行礼,但只老太太去世,咱们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为, 他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他好好的替咱们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尽一点子心哪."说着扶了莺儿走到灵前,一面奠酒,那眼泪早扑簌簌流下来了,奠毕拜了几拜,狠狠的哭了他一场. 众人也有说宝玉的两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说他两个心肠儿好的,也有说他知礼的. 贾政反倒合了意.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凤姐惜春,余者都遣去伴灵. 一夜谁敢安眠,一到五更,听见外面齐人.到了辰初发引,贾政居长,衰麻哭泣,极尽孝子之礼. 灵柩出了门,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上的风光不必细述.走了半日,来至铁槛寺安灵,所有孝男等俱应在庙伴宿,不题.且说家中林之孝带领拆了棚, 将门窗上好,打扫净了院子,派了巡更的人到晚打更上夜.只是荣府规例,一二更,三门掩上,男人便进不去了,里头只有女人们查夜.凤姐虽隔了一夜渐渐的神气清爽了些,只是那里动得.只有平儿同着惜春各处走了一走, 咐吩了上夜的人,也便各自归房.却说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去年贾珍管事之时,因他和鲍二打架, 被贾珍打了一顿,撵在外头,终日在赌场过日.近知贾母死了,必有些事情领办,岂知探了几天的信,一些也没有想头,便嗳声叹气的回到赌场中,闷闷的坐下.那些人便说道:"老三,你怎么样?不下来捞本了么?"何三道:"倒想要捞一捞呢,就只没有钱么. "那些人道:"你到你们周大太爷那里去了几日,府里的钱你也不知弄了多少来, 又来和我们装穷儿了."何三道:"你们还说呢,他们的金银不知有几百万,只藏着不用. 明儿留着不是火烧了就是贼偷了,他们才死心呢."那些人道:"你又撒谎,他家抄了家, 还有多少金银?"何三道:"你们还不知道呢,抄去的是撂不了的.如今老太太死还留了好些金银,他们一个也不使,都在老太太屋里搁着,等送了殡回来才分呢." 内中有一个人听在心里,掷了几骰,便说:"我输了几个钱,也不翻本儿了,睡去了."说着, 便走出来拉了何三道:"老三,我和你说句话."何三跟他出来.那人道:"你这样一个伶俐人, 这样穷,为你不服这口气."何三道:"我命里穷,可有什么法儿呢."那人道:"你才说荣府的银子这么多,为什么不去拿些使唤使唤?"何三道:"我的哥哥,他家的金银虽多,你我去白要一二钱他们给咱们吗!"那人笑道:"他不给咱们,咱们就不会拿吗! "何三听了这话里有话,便问道:"依你说怎么样拿呢?"那人道:"我说你没有本事,若是我,早拿了来了."何三道:"你有什么本事?"那人便轻轻的说道:"你若要发财,你就引个头儿.我有好些朋友都是通天的本事,不要说他们送殡去了,家里剩下几个女人, 就让有多少男人也不怕.只怕你没这么大胆子罢咧."何三道:"什么敢不敢!你打谅我怕那个干老子么,我是瞧着干妈的情儿上头才认他作干老子罢咧,他又算了人了! 你刚才的话,就只怕弄不来倒招了饥荒.他们那个衙门不熟?别说拿不来,倘或拿了来也要闹出来的."那人道:"这么说你的运气来了.我的朋友还有海边上的呢,现今都在这里看个风头,等个门路.若到了手,你我在这里也无益,不如大家下海去受用不好么? 你若撂不下你干妈,咱们索性把你干妈也带了去,大家伙儿乐一乐好不好?"何三道:"老大,你别是醉了罢,这些话混说的什么."说着,拉了那人走到一个僻静地方,两个人商量了一回,各人分头而去.暂且不题.且说包勇自被贾政吆喝派去看园, 贾母的事出来也忙了,不曾派他差使,他也不理会, 总是自做自吃,闷来睡一觉,醒时便在园里耍刀弄棍,倒也无拘无束.那日贾母一早出殡,他虽知道,因没有派他差事,他任意闲游.只见一个女尼带了一个道婆来到园内腰门那里扣门, 包勇走来说道:"女师父那里去?"道婆道:"今日听得老太太的事完了,不见四姑娘送殡,想必是在家看家.想他寂寞,我们师父来瞧他一瞧."包勇道:"主子都不在家,园门是我看的,请你们回去罢.要来呢,等主子们回来了再来."婆子道:"你是那里来的个黑炭头,也要管起我们的走动来了."包勇道:"我嫌你们这些人,我不叫你们来, 你们有什么法儿!"婆子生了气,嚷道:"这都是反了天的事了!连老太太在日还不能拦我们的来往走动呢, 你是那里的这么个横强盗,这样没法没天的.我偏要打这里走! "说着,便把手在门环上狠狠的打了几下.妙玉已气的不言语,正要回身便走,不料里头看二门的婆子听见有人拌嘴似的,开门一看,见是妙玉,已经回身走去, 明知必是包勇得罪了走了.近日婆子们都知道上头太太们四姑娘都亲近得很,恐他日后说出门上不放他进来, 那时如何担得住,赶忙走来说:"不知师父来,我们开门迟了.我们四姑娘在家里还正想师父呢,快请回来.看园子的小子是个新来的,他不知咱们的事,回来回了太太,打他一顿撵出去就完了."妙玉虽是听见,总不理他.那经得看腰门的婆子赶上再四央求,后来才说出怕自己担不是,几乎急的跪下,妙玉无奈,只得随了那婆子过来.包勇见这般光景,自然不好拦他,气得瞪眼叹气而回.这里妙玉带了道婆走到惜春那里, 道了恼,叙了些闲话.说起"在家看家,只好熬个几夜.但是二奶奶病着,一个人又闷又是害怕,能有一个人在这里我就放心.如今里头一个男人也没有,今儿你既光降,肯伴我一宵,咱们下棋说话儿,可使得么?"妙玉本自不肯, 见惜春可怜,又提起下棋,一时高兴应了,打发道婆回去取了他的茶具衣褥,命侍儿送了过来,大家坐谈一夜.惜春欣幸异常,便命彩屏去开上年Ь的雨水,预备好茶. 那妙玉自有茶具.那道婆去了不多一时,又来了个侍者,带了妙玉日用之物.惜春亲自烹茶.两人言语投机,说了半天,那时已是初更时候,彩屏放下棋枰,两人对弈.惜春连输两盘, 妙玉又让了四个子儿,惜春方赢了半子.这时已到四更,天空地阔,万籁无声.妙玉道:"我到五更须得打坐一回,我自有人伏侍,你自去歇息."惜春犹是不舍,见妙玉要自己养神,不便扭他.正要歇去,猛听得东边上屋内上夜的人一片声喊起,惜春那里的老婆子们也接着声嚷道:"了不得了!有了人了!"唬得惜春彩屏等心胆俱裂,听见外头上夜的男人便声喊起来. 妙玉道:"不好了,必是这里有了贼了."正说着,这里不敢开门,便掩了灯光.在窗户眼内往外一瞧,只是几个男人站在院内,唬得不敢作声, 回身摆着手轻轻的爬下来说:"了不得,外头有几个大汉站着."说犹未了,又听得房上响声不绝,便有外头上夜的人进来吆喝拿贼.一个人说道:"上屋里的东西都丢了,并不见人.东边有人去了,咱们到西边去."惜春的老婆子听见有自己的人,便在外间屋里说道: "这里有好些人上了房了."上夜的都道:"你瞧,这可不是吗."大家一齐嚷起来. 只听房上飞下好些瓦来,众人都不敢上前.正在没法,只听园门腰门一声大响,打进门来,见一个梢长大汉,手执木棍.众人唬得藏躲不及,听得那人喊说道:"不要跑了他们一个! 你们都跟我来."这些家人听了这话,越发唬得骨软筋酥,连跑也跑不动了.只见这人站在当地只管乱喊,家人中有一个眼尖些的看出来了,你道是谁,正是甄家荐来的包勇. 这些家人不觉胆壮起来,便颤巍巍的说道:"有一个走了,有的在房上呢. "包勇便向地下一扑,耸身上房追赶那贼.这些贼人明知贾家无人,先在院内偷看惜春房内, 见有个绝色女尼,便顿起淫心,又欺上屋俱是女人,且又畏惧,正要踹进门去,因听外面有人进来追赶,所以贼众上房.见人不多,还想抵挡,猛见一人上房赶来,那些贼见是一人,越发不理论了,便用短兵抵住.那经得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将贼打下房来.那些贼飞奔而逃,从园墙过去,包勇也在房上追捕.岂知园内早藏下了几个在那里接赃,已经接过好些,见贼伙跑回,大家举械保护,见追的只有一人,明欺寡不敌众,反倒迎上来. 包勇一见,生气道:"这些毛贼!敢来和我斗斗!"那伙贼便说:"我们有一个伙计被他们打倒了, 不知死活,咱们索性抢了他出来."这里包勇闻声即打,那伙贼便抡起器械,四五个人围住包勇乱打起来.外头上夜的人也都仗着胆子,只顾赶了来.众贼见斗他不过, 只得跑了.包勇还要赶时,被一个箱子一绊,立定看时,心想东西未丢,众贼远逃,也不追赶.便叫众人将灯照着,地下只有几个空箱,叫人收拾,他便欲跑回上房.因路径不熟,走到凤姐那边,见里面灯烛辉煌,便问:"这里有贼没有?"里头的平儿战兢兢的说道:"这里也没开门,只听上屋叫喊说有贼呢.你到那里去罢."包勇正摸不着路头,遥见上夜的人过来,才跟着一齐寻到上屋.见是门开户启,那些上夜的在那里啼哭.一时贾芸林之孝都进来了,见是失盗.大家着急进内查点,老太太的房门大开,将灯一照, 锁头拧折,进内一瞧,箱柜已开,便骂那些上夜女人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贼人进来你们不知道的么! "那些上夜的人啼哭着说道:"我们几个人轮更上夜,是管二三更的,我们都没有住脚前后走的.他们是四更五更,我们的下班儿.只听见他们喊起来,并不见一个人,赶着照看,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早已丢了.求爷们问管四五更的."林之孝道:"你们个个要死,回来再说.咱们先到各处看去."上夜的男人领着走到尤氏那边,门儿关紧,有几个接音说:"唬死我们了."林之孝问道:"这里没有丢东西?"里头的人方开了门道: "这里没丢东西."林之孝带着人走到惜春院内,只听得里面说道:"了不得了!唬死了姑娘了,醒醒儿罢."林之孝便叫人开门,问是怎样了.里头婆子开门说:"贼在这里打仗,把姑娘都唬坏了,亏得妙师父和彩屏才将姑娘救醒.东西是没失."林之孝道:"贼人怎么打仗?"上夜的男人说:"幸亏包大爷上了房把贼打跑了去了,还听见打倒一个人呢. "包勇道:"在园门那里呢."贾芸等走到那边,果见一人躺在地下死了. 细细一瞧,好象周瑞的干儿子.众人见了诧异,派一个人看守着,又派两个人照看前后门,俱仍旧关锁着.林之孝便叫人开了门,报了营官,立刻到来查勘.踏察贼迹是从后夹道上屋的,到了西院房上,见那瓦破碎不堪,一直过了后园去了.众上夜的齐声说道:"这不是贼,是强盗."营官着急道:"并非明火执杖,怎算是盗."上夜的道:"我们赶贼,他在房上掷瓦,我们不能近前,幸亏我们家的姓包的上房打退.赶到园里,还有好几个贼竟与姓包的打仗,打不过姓包的才都跑了."营官道:"可又来,若是强盗,倒打不过你们的人么.不用说了,你们快查清了东西,递了失单,我们报就是了."贾芸等又到上屋,已见凤姐扶病过来,惜春也来.贾芸请了凤姐的安,问了惜春的好. 大家查看失物,因鸳鸯已死,琥珀等又送灵去了,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的,并没见数, 只用封锁,如今打从那里查去.众人都说:"箱柜东西不少,如今一空,偷的时候不小, 那些上夜的人管什么的!况且打死的贼是周瑞的干儿子,必是他们通同一气的."凤姐听了,气的眼睛直瞪瞪的便说:"把那些上夜的女人都拴起来,交给营里审问."众人叫苦连天,跪地哀求.不知怎生发放,并失去的物有无着落,下回分解.第一一二回活冤孽妙尼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话说凤姐命捆起上夜众女人送营审问,女人跪地哀求.林之孝同贾芸道:"你们求也无益.老爷派我们看家,没有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都担不是,谁救得你.若说是周瑞的干儿子,连太太起,里里外外的都不干净."凤姐喘吁吁的说道:"这都是命里所招,和他们说什么,带了他们去就是了.这丢的东西你告诉营里去说,实在是老太太的东西, 问老爷们才知道.等我们报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然开了失单送来.文官衙门里我们也是这样报."贾芸林之孝答应出去.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 明儿老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咱们,如今闹到这个分儿,还想活着么!"凤姐道:"咱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他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一样的. 你若这么糊涂想头,我更搁不住了."二人正说着,只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说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是再要不得的,我们甄府里从来是一概不许上门的,不想这府里倒不讲究这个呢.昨儿老太太的殡才出去,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不准他们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倒骂我,死央及叫放那姑子进去.那腰门子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这里就嚷起来. 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便赶走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子就在里头,今儿天没亮溜出去了, 可不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么."平儿等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敢在外头混嚷吗."凤姐道:"你听见说`他甄府里',别就是甄家荐来的那个厌物罢."惜春听得明白,更加心里过不的.凤姐接着问惜春道:"那个人混说什么姑子,你们那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将妙玉来瞧他留着下棋守夜的话说了.凤姐道:"是他么,他怎么肯这样,是再没有的话.但是叫这讨人嫌的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愈想愈怕,站起来要走.凤姐虽说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他先别走. "且看着人把偷剩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了人看着才好走呢."平儿道: "咱们不敢收,等衙门里来了踏看了才好收呢.咱们只好看着.但只不知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有? "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一回进来说:"林之孝是走不开,家下人要伺候查验的,再有的是说不清楚的,已经芸二爷去了."凤姐点头,同惜春坐着发愁.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 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 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一个姑娘, 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踹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只不见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窝家.到第二天打听动静,知是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了文武衙门.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规入海洋大盗一处,去若迟了,通缉文书一行,关津上就过不去了.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必就是贾府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他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他."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 叫咱们大哥借钱置办些买卖行头,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议定,分赃散.不题.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安厝毕,亲友散去.贾政在外厢房伴灵,邢王二夫人等在内,一宿无非哭泣.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正摆饭时,只见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 忙忙的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喘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经呈报文武衙门的话说了一遍.贾政听了发怔.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头也听见了,都唬得魂不附体,并无一言,只有啼哭.贾政过了一会子问失单怎样开的, 贾芸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贾政道:"还好,咱们动过家的, 若开出好的来反担罪名.快叫琏儿."贾琏领了宝玉等去别处上祭未回,贾政叫人赶了回来. 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也不顾贾政在那里,便把贾芸狠狠的骂了一顿说: "不配抬举的东西,我将这样重任托你,押着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么! 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着,往贾芸脸上啐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言.贾政道: "你骂他也无益了."贾琏然后跪下说:"这便怎么样?"贾政道:"也没法儿,只有报官缉贼.但只有一件:老太太遗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我想老太太死得几天, 谁忍得动他那一项银子.原打谅完了事算了帐还人家,再有的在这里和南边置坟产的, 再有东西也没见数儿.如今说文武衙门要失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 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又没有实在数目,谎开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换了一个人了, 为什么这样料理不开!你跪在这里是怎么样呢!"贾琏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来就走. 贾政又叫道:"你那里去?"贾琏又跪下道:"赶回去料理清楚再来回."贾政哼的一声,贾琏把头低下.贾政道:"你进去回了你母亲,叫了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他们细细的想了开单子."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他死了问谁?就问珍珠, 他们那里记得清楚.只不敢驳回,连连的答应了,起来走到里头.邢王夫人又埋怨了一顿, 叫贾琏快回去,问他们这些看家的说"明儿怎么见我们!"贾琏也只得答应了出来,一面命人套车预备琥珀等进城,自己骑上骡子,跟了几个小厮,如飞的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身子慢慢的溜出来,骑上了马来赶贾琏.一路无话.到回了家中,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见了凤姐惜春在那里, 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没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瞧了,来踪去迹也看了,尸也验了."贾琏吃惊道:"又验什么尸? "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伙贼似周瑞的干儿子的话回了贾琏.贾琏道:"叫芸儿."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 贾琏道:"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回周瑞的干儿子做了贼被包勇打死的话?"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象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贾琏道:"好糊涂东西!你若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门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贾琏道:"这又是个糊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奴才就认得是他."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么. "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还见过的呢. "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人, 派了他们,还敢偷懒?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 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重没有开. 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贾琏道:"里头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分更上夜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贾琏又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贾琏便说:"去叫来."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抢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恐他说出那话,心下着急.凤姐也不敢言语.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等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 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余者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儿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会,见箱柜开着,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想猜,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贾琏复又派人上夜.凤姐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又打发了丰儿过去安慰.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谁敢睡觉.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 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 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 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卤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 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 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 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计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 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 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 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 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 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终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叫人起来查看, 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女侍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 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众人来叩腰门, 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 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受用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 "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找到惜春那里.惜春正是愁闷, 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 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 还有何颜在这里.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想到其间, 便要把自己的青丝绞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绞去.彩屏愈加着忙,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 "那里去了?"道婆们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有妙玉,庵内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遍. 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众人道: "怎么不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必是那贼子烧了闷香. 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里头快把这些混帐的婆子赶了出来罢,快关腰门!"彩屏听见恐担不是,只得叫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 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 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贾政道: "怎样开的?"贾琏便将琥珀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这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 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脱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 "贾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谅他还哭,便去拉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 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 "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人道:"老太太那用你来!"赵姨娘道: "我跟了一辈子老太太,大老爷还不依,弄神弄鬼的来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要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了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 "众人听见,早知是鸳鸯附在他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瞅着.只有彩云等代他央告道: "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他早到仙界去了.我是阎王差人拿我去的, 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便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 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 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嫌他, 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他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李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环急忙道:"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 "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 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