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混说起来了.知道他帖儿上写的是什么混帐话,你混往人身上扯.要那么说,他帖儿上只怕倒与你相干呢."袭人还未答言,只听宝玉在床上噗哧的一声笑了,爬起来抖了抖衣裳,说:"咱们睡觉罢,别闹了.明日我还起早念书呢."说着便躺下睡了.一宿无话.次日宝玉起来梳洗了, 便往家塾里去.走出院门,忽然想起,叫焙茗略等,急忙转身回来叫:"麝月姐姐呢?"麝月答应着出来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宝玉道:"今日芸儿要来了, 告诉他别在这里闹,再闹我就回老太太和老爷去了."麝月答应了,宝玉才转身去了.刚往外走着,只见贾芸慌慌张张往里来,看见宝玉连忙请安,说:"叔叔大喜了. "那宝玉估量着是昨日那件事,便说道:"你也太冒失了,不管人心里有事没事,只管来搅."贾芸陪笑道:"叔叔不信只管瞧去,人都来了,在咱们大门口呢."宝玉越发急了, 说:"这是那里的话!"正说着,只听外边一片声嚷起来.贾芸道:"叔叔听这不是?"宝玉越发心里狐疑起来, 只听一个人嚷道:"你们这些人好没规矩,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混嚷."那人答道:"谁叫老爷升了官呢,怎么不叫我们来吵喜呢.别人家盼着吵还不能呢."宝玉听了,才知道是贾政升了郎中了,人来报喜的.心中自是甚喜.连忙要走时, 贾芸赶着说道:"叔叔乐不乐?叔叔的亲事要再成了,不用说是两层喜了."宝玉红了脸, 啐了一口道:"呸!没趣儿的东西!还不快走呢."贾芸把脸红了道:"这有什么的, 我看你老人家就不----"宝玉沉着脸道:"就不什么?"贾芸未及说完,也不敢言语了.宝玉连忙来到家塾中,只见代儒笑着说道:"我才刚听见你老爷升了.你今日还来了么?"宝玉陪笑道:"过来见了太爷,好到老爷那边去."代儒道:"今日不必来了,放你一天假罢.可不许回园子里顽去.你年纪不小了,虽不能办事,也当跟着你大哥他们学学才是. "宝玉答应着回来.刚走到二门口,只见李贵走来迎着,旁边站住笑道:"二爷来了么, 奴才才要到学里请去."宝玉笑道:"谁说的?"李贵道:"老太太才打发人到院里去找二爷,那边的姑娘们说二爷学里去了.刚才老太太打发人出来叫奴才去给二爷告几天假, 听说还要唱戏贺喜呢,二爷就来了."说着,宝玉自己进去.进了二门,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都是笑容满面, 见他来了,笑道:"二爷这早晚才来,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道喜去呢."宝玉笑着进了房门, 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呢,右边是湘云.地下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纨,凤姐,李纹,李绮,邢岫烟一干姐妹,都在屋里,只不见宝钗,宝琴, 迎春三人.宝玉此时喜的无话可说,忙给贾母道了喜,又给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见了众姐妹,便向黛玉笑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黛玉也微笑道:"大好了.听见说二哥哥身上也欠安, 好了么?"宝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里忽然心里疼起来,这几天刚好些就上学去了, 也没能过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探春说话去了.凤姐在地下站着笑道: "你两个那里象天天在一处的,倒象是客一般,有这些套话,可是人说的`相敬如宾'了."说的大家一笑.林黛玉满脸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迟了一回儿, 才说道:"你懂得什么?"众人越发笑了.凤姐一时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 正要拿话岔时,只见宝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瞧芸儿这种冒失鬼."说了一句,方想起来,便不言语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来,说:"这从那里说起."黛玉也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讪讪的笑.宝玉无可搭讪,因又说道:"可是刚才我听见有人要送戏,说是几儿? "大家都瞅着他笑.凤姐儿道:"你在外头听见,你来告诉我们.你这会子问谁呢? "宝玉得便说道:"我外头再去问问去."贾母道:"别跑到外头去,头一件看报喜的笑话,第二件你老子今日大喜,回来碰见你,又该生气了."宝玉答应了个"是",才出来了.这里贾母因问凤姐谁说送戏的话, 凤姐道:"说是舅太爷那边说,后儿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给老太太, 老爷,太太贺喜."因又笑着说道:"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说着这话,却瞅着黛玉笑.黛玉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日子呢. "贾母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见我如今老了,什么事都糊涂了.亏了有我这凤丫头是我个`给事中'.既这么着,很好,他舅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就给你做生日, 岂不好呢."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说道:"老祖宗说句话儿都是上篇上论的,怎么怨得有这么大福气呢."说着,宝玉进来,听见这些话,越发乐的手舞足蹈了.一时,大家都在贾母这边吃饭,甚热闹,自不必说.饭后,那贾政谢恩回来,给宗祠里磕了头,便来给贾母磕头,站着说了几句话,便出去拜客去了.这里接连着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穰穰,车马填门,貂蝉满座,真是:花到正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如此两日,已是庆贺之期.这日一早,王子腾和亲戚家已送过一班戏来,就在贾母正厅前搭起行台. 外头爷们都穿着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余桌酒.里面为着是新戏, 又见贾母高兴,便将琉璃戏屏隔在后厦,里面也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是王夫人宝琴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岫烟陪着,下面尚空两桌,贾母叫他们快来, 一回儿,只见凤姐领着众丫头,都簇拥着林黛玉来了.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 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湘云,李纹,李纨都让他上首座,黛玉只是不肯. 贾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罢."薛姨妈站起来问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么?"贾母笑道:"是他的生日."薛姨妈道:"咳,我倒忘了."走过来说道:"恕我健忘,回来叫宝琴过来拜姐姐的寿. "黛玉笑说"不敢".大家坐了.那黛玉留神一看,独不见宝钗,便问道:"宝姐姐可好么?为什么不过来?"薛姨妈道:"他原该来的,只因无人看家,所以不来."黛玉红着脸微笑道:"姨妈那里又添了大嫂子,怎么倒用宝姐姐看起家来?大约是他怕人多热闹, 懒待来罢.我倒怪想他的."薛姨妈笑道:"难得你惦记他.他也常想你们姊妹们,过一天我叫他来,大家叙叙."说着,丫头们下来斟酒上菜,外面已开戏了.出场自然是一两出吉庆戏文,乃至第三出, 只见金童玉女,旗幡宝幢,引着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一回儿进去了. 众皆不识,听见外面人说:"这是新打的>里的>.小旦扮的是嫦娥, 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人为配,幸亏观音点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不听见曲里头唱的`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 '"第四出是>,第五出是达摩带着徒弟过江回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楼,好不热闹.众人正在高兴时, 忽见薛家的人满头汗闯进来,向薛蝌说道:"二爷快回去,并里头回明太太也请速回去, 家中有要事."薛蝌道:"什么事?"家人道:"家去说罢."薛蝌也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妈见里头丫头传进话去,更骇得面如土色,即忙起身,带着宝琴,别了一声,即刻上车回去了.弄得内外愕然.贾母道:"咱们这里打发人跟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大家都关切的."众人答应了个"是".不说贾府依旧唱戏,单说薛姨妈回去, 只见有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个当铺里伙计陪着,说:"太太回来自有道理."正说着, 薛姨妈已进来了.那衙役们见跟从着许多男妇簇拥着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看见这个势派,也不敢怎么,只得垂手侍立,让薛姨妈进去了.那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宝钗迎出来,满面泪痕,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同着宝钗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和谁?"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 且商量怎么办才好."薛姨妈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家人道:"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两同着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许他些银子,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薛姨妈道:"你们找着那家子,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宝钗在帘内说道: "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的话是."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 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宝钗急的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 快同二爷办去罢."丫头们搀进薛姨妈来.薛蝌才往外走,宝钗道:"有什么信打发人即刻寄了来,你们只管在外头照料."薛蝌答应着去了.这宝钗方劝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又和他嚷道:"平常你们只管夸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的,如今撺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侯我看着也是唬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 撂下我一个人受罪!"说着,又大哭起来.这里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宝钗急的没法. 正闹着,只见贾府中王夫人早打发大丫头过来打听来了.宝钗虽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了, 一则尚未提明,二则事急之时,只得向那大丫头道:"此时事情头尾尚未明白, 就只听见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被县里拿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呢.刚才二爷才去打听去了, 一半日得了准信,赶着就给那边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谢太太惦记着,底下我们还有多少仰仗那边爷们的地方呢."那丫头答应着去了.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过了两日,只见小厮回来,拿了一封书交给小丫头拿进来.宝钗拆开看时,书内写着:大哥人命是误伤,不是故杀.今早用蝌出名补了一张呈纸进去,尚未批出.大哥前头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纸批准后再录一堂,能够翻供得好,便可得生了.快向当铺内再取银五百两来使用. 千万莫迟.并请太太放心.余事问小厮.宝钗看了,一一念给薛姨妈听了.薛姨妈拭着眼泪说道:"这么看起来,竟是死活不定了."宝钗道:"妈妈先别伤心,等着叫进小厮来问明了再说."一面打发小丫头把小厮叫进来.薛姨妈便问小厮道: "你把大爷的事细说与我听听."小厮道:"我那一天晚上听见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唬糊涂了."未知小厮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第八十六回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话说薛姨妈听了薛蝌的来书,因叫进小厮问道:"你听见你大爷说,到底是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呢? "小厮道:"小的也没听真切.那一日大爷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说道:"大爷说自从家里闹的特利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同行,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那个蒋玉菡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同他在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这当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菡,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菡走了.第二天,大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薛姨妈道:"怎么也没人劝劝吗?"那小厮道:"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 "薛姨妈道:"你先去歇歇罢."小厮答应出来.这里薛姨妈自来见王夫人, 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这里薛姨妈又在当铺里兑了银子, 叫小厮赶着去了.三日后果有回信.薛姨妈接着了,即叫小丫头告诉宝钗,连忙过来看了.只见书上写道:带去银两做了衙门上下使费.哥哥在监也不大吃苦,请太太放心.独是这里的人很刁,尸亲见证都不依,连哥哥请的那个朋友也帮着他们. 我与李祥两个俱系生地生人,幸找着一个好先生,许他银子,才讨个主意,说是须得拉扯着同哥哥喝酒的吴良,弄人保出他来,许他银两,叫他撕掳.他若不依,便说张三是他打死,明推在异乡人身上,他吃不住,就好办了.我依着他,果然吴良出来.现在买嘱尸亲见证,又做了一张呈子.前日递的,今日批来,请看呈底便知.因又念呈底道:具呈人某,呈为兄遭飞祸代伸冤抑事.窃生胞兄薛蟠,本籍南京, 寄寓西京.于某年月日备本往南贸易.去未数日,家奴送信回家,说遭人命.生即奔宪治,知兄误伤张姓,及至囹圄.据兄泣告,实与张姓素不相认,并无仇隙.偶因换酒角口,生兄将酒泼地,恰值张三低头拾物,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卤门身死.蒙恩拘讯,兄惧受刑,承认斗殴致死. 仰蒙宪天仁慈,知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诉辩,有干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伏乞宪慈恩准,提证质讯,开恩莫大.生等举家仰戴鸿仁,永永无既矣.激切上呈.批的是:尸场检验,证据确凿.且并未用刑,尔兄自认斗杀,招供在案. 今尔远来,并非目睹,何得捏词妄控.理应治罪,姑念为兄情切,且恕.不准. 薛姨妈听到那里,说道:"这不是救不过来了么.这怎么好呢!"宝钗道:"二哥的书还没看完,后面还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紧的问来使便知."薛姨妈便问来人,因说道:"县里早知我们的家当充足,须得在京里谋干得大情,再送一分大礼,还可以复审,从轻定案.太太此时必得快办,再迟了就怕大爷要受苦了."薛姨妈听了,叫小厮自去,即刻又到贾府与王夫人说明原故,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知县说情,不肯提及银物.薛姨妈恐不中用,求凤姐与贾琏说了,花上几千银子,才把知县买通.薛蝌那里也便弄通了.然后知县挂牌坐堂,传齐了一干邻保证见尸亲人等,监里提出薛蟠.刑房书吏俱一一点名.知县便叫地保对明初供,又叫尸亲张王氏并尸叔张二问话.张王氏哭禀道:"小的的男人是张大,南乡里住,十八年前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这个死的儿子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人呢.为小人家里穷,没得养活,在李家店里做当槽儿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发人来叫俺, 说`你儿子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 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小人就要揪住这个小杂种拼命."众衙役吆喝一声.张王氏便磕头道:"求青天老爷伸冤,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 "知县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你店内佣工的么?"那李二回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一回,便听见说`不好了, 打伤了.'小的跑进去,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 他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说没有见?"李二道:"小的前日唬昏了乱说."衙役又吆喝了一声. 知县便叫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小的那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么样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道: "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供不对? 掌嘴."衙役答应着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与张三打架,酒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知县叫提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 故拿酒泼他,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太老爷要打,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 只求太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糊涂东西!本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卤门有磁器伤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卤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知县查对尸格相符, 早知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哭喊道:"青天老爷!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 怎么今日都没有了?"知县道:"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 "你侄儿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叫地保尸叔指明与他瞧,现有尸场亲押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余令原保领出, 退堂.张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衙役撵他出去.张二也劝张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太老爷断明,不要胡闹了."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便好打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三日. 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料着不得闲,住在这里无益,不如到监告诉哥哥安心等着,"我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痛苦,带信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不要可惜银钱."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 一径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情,怎样审断,终定了误伤,将来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了.薛姨妈听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贾府里本该谢去,况且周贵妃薨了,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应照应作伴儿,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头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回来的.我们元妃好好儿的,怎么说死了? "薛姨妈道:"上年原病过一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元妃有什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太不大受用, 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直至打听起来,又没有什么事.到了大前儿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是`怎么元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 '众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与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众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有年纪的人思前想后的心事.'所以也不当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里头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们就惊疑的了不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讹言舛错,便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那里拿得定呢?'他说道:`前几年正月,外省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那老太太叫人将元妃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独说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也不能在这府中.老爷和众人说,不管他错不错,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说,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四个字内有伤官败财, 惟申字内有正官禄马,这就是家里养不住的,也不见什么好.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虽是比肩,那里知道愈比愈好,就象那个好木料,愈经斫削,才成大器.独喜得时上什么辛金为贵,什么巳中正官禄马独旺,这叫作飞天禄马格. 又说什么日禄归时,贵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这位姑娘若是时辰准了, 定是一位主子娘娘.这不是算准了么!我们还记得说,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着寅年卯月, 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珑剔透,本质就不坚了.他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 "宝钗尚未说完,薛蝌急道:"且不要管人家的事,既有这样个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么恶星照命, 遭这么横祸,快开八字与我给他算去,看有妨碍么."宝钗道:"他是外省来的,不知如今在京不在了."说着,便打点薛姨妈往贾府去.到了那里,只有李纨探春等在家接着,便问道:"大爷的事怎么样了?"薛姨妈道:"等详上司才定,看来也到不了死罪了."这才大家放心.探春便道:"昨晚太太想着说,上回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如今自己有事,也难提了. 心里只是不放心."薛姨妈道:"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大哥遭了事,你二兄弟又办事去了,家里你姐姐一个人,中什么用?况且我们媳妇儿又是个不大晓事的,所以不能脱身过来. 目今那里知县也正为预备周贵妃的差事,不得了结案件,所以你二兄弟回来了,我才得过来看看."李纨便道:"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更好."薛姨妈点头道:"我也要在这边给你们姐妹们作作伴儿,就只你宝妹妹冷静些."惜春道:"姨妈要惦着,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请过来?"薛姨妈笑着说道:"使不得."惜春道:"怎么使不得?他先怎么住着来呢?"李纨道:"你不懂的,人家家里如今有事,怎么来呢."惜春也信以为实, 不便再问.正说着,贾母等回来.见了薛姨妈,也顾不得问好,便问薛蟠的事.薛姨妈细述了一遍.宝玉在旁听见什么蒋玉菡一段,当着众人不问,心里打量是"他既回了京,怎么不来瞧我?"又见宝钗也不过来,不知是怎么个原故.心内正自呆呆的想呢,恰好黛玉也来请安. 宝玉稍觉心里喜欢,便把想宝钗的念头打断,同着姊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大家散了,薛姨妈将就住在老太太的套间屋里.宝玉回到自己房中, 换了衣服,忽然想起蒋玉菡给的汗巾,便向袭人道:"你那一年没有系的那条红汗巾子还有没有? "袭人道:"我搁着呢.问他做什么?"宝玉道:"我白问问. "袭人道:"你没有听见,薛大爷相与这些混帐人,所以闹到人命关天.你还提那些作什么? 有这样白操心,倒不如静静儿的念念书,把这些个没要紧的事撂开了也好. "宝玉道:"我并不闹什么,偶然想起,有也罢,没也罢,我白问一声,你们就有这些话. "袭人笑道:"并不是我多话.一个人知书达理,就该往上巴结才是.就是心爱的人来了, 也叫他瞧着喜欢尊敬啊."宝玉被袭人一提,便说:"了不得,方才我在老太太那边,看见人多,没有与妹妹说话.他也不曾理我,散的时候他先走了,此时必在屋里.我去就来. "说着就走.袭人道:"快些回来罢,这都是我提头儿,倒招起你的高兴来了."宝玉也不答言,低着头,一径走到潇湘馆来.只见黛玉靠在桌上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说道:"妹妹早回来了."黛玉也笑道:"你不理我,我还在那里做什么!"宝玉一面笑说:"他们人多说话,我插不下嘴去,所以没有和你说话."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有的象"芍"字,有的象"茫"字,也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 中间又添个"五"字,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看着又奇怪,又纳闷,便说:"妹妹近日愈发进了,看起天书来了."黛玉嗤的一声笑道:"好个念书的人,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宝玉道:"琴谱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 妹妹你认得么?"黛玉道:"不认得瞧他做什么?"宝玉道:"我不信, 从没有听见你会抚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清客先生叫做什么嵇好古, 老爷烦他抚了一曲.他取下琴来说,都使不得,还说:`老先生若高兴,改日携琴来请教.'想是我们老爷也不懂,他便不来了.怎么你有本事藏着?"黛玉道:"我何尝真会呢. 前日身上略觉舒服,在大书架上翻书,看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上头讲的琴理甚通,手法说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我在扬州也听得讲究过,也曾学过, 只是不弄了,就没有了.这果真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前日看这几篇没有曲文, 只有操名.我又到别处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着,才有意思.究竟怎么弹得好,实在也难.书上说的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尚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说到这里,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的低下头去.宝玉正听得高兴,便道:"好妹妹,你才说的实在有趣,只是我才见上头的字都不认得,你教我几个呢."黛玉道:"不用教的,一说便可以知道的."宝玉道:"我是个糊涂人,得教我那个`大'字加一勾, 中间一个`五'字的."黛玉笑道:"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乃是一声,是极容易的.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等法,是讲究手法的."宝玉乐得手舞足蹈的说:"好妹妹,你既明琴理,我们何不学起来."黛玉道:"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淫荡,去其奢侈.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 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 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方为不负了这琴.还有一层,又要指法好, 取音好.若必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 然后プ了手,焚上香,方才将身就在榻边,把琴放在案上,坐在第五徽的地方儿, 对着自己的当心,两手方从容抬起,这才心身俱正.还要知道轻重疾徐,卷舒自若,体态尊重方好."宝玉道:"我们学着顽,若这么讲究起来,那就难了."两个人正说着, 只见紫鹃进来,看见宝玉笑说道:"宝二爷,今日这样高兴."+宝?裥Φ? "听见妹妹讲究的叫人顿开茅塞,所以越听越爱听."紫鹃道:"不是这个高兴,说的是二爷到我们这边来的话."宝玉道:"先时妹妹身上不舒服,我怕闹的他烦.再者我又上学, 因此显着就疏远了似的."紫鹃不等说完,便道:"姑娘也是才好,二爷既这么说,坐坐也该让姑娘歇歇儿了,别叫姑娘只是讲究劳神了."宝玉笑道:"可是我只顾爱听, 也就忘了妹妹劳神了."黛玉笑道:"说这些倒也开心,也没有什么劳神的.只是怕我只管说,你只管不懂呢."宝玉道:"横竖慢慢的自然明白了."说着,便站起来道:"当真的妹妹歇歇儿罢. 明儿我告诉三妹妹和四妹妹去,叫他们都学起来,让我听."黛玉笑道:"你也太受用了.即如大家学会了抚起来,你不懂,可不是对----"黛玉说到那里,想起心上的事,便缩住口,不肯往下说了.宝玉便笑道:"只要你们能弹,我便爱听,也不管牛不牛的了. "黛玉红了脸一笑,紫鹃雪雁也都笑了.于是走出门来,只见秋纹带着小丫头捧着一盆兰花来说: "太太那边有人送了四盆兰花来,因里头有事没有空儿顽他, 叫给二爷一盆,林姑娘一盆."黛玉看时,却有几枝双朵儿的,心中忽然一动,也不知是喜是悲,便呆呆的呆看.那宝玉此时却一心只在琴上,便说:"妹妹有了兰花,就可以做>了."黛玉听了,心里反不舒服.回到房中,看着花,想到"草木当春, 花鲜叶茂,想我年纪尚小,便象三秋蒲柳.若是果能随愿,或者渐渐的好来,不然,只恐似那花柳残春, 怎禁得风催雨送."想到那里,不禁又滴下泪来.紫鹃在旁看见这般光景,却想不出原故来.方才宝玉在这里那么高兴,如今好好的看花,怎么又伤起心来.正愁着没法儿解,只见宝钗那边打发人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第八十七回感深秋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却说黛玉叫进宝钗家的女人来,问了好,呈上书子.黛玉叫他去喝茶,便将宝钗来书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妹生辰不偶,家运多艰,姊妹伶仃,萱亲衰迈.兼之エ声狺语,旦暮无休.更遭惨祸飞灾,不啻惊风密雨.夜深辗侧,愁绪何堪.属在同心,能不为之愍恻乎?回忆海棠结社,序属清秋,对菊持螯,同盟欢洽.犹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之句,未尝不叹冷节遗芳,如吾两人也.感怀触绪,聊赋四章,匪曰无故呻吟,亦长歌当哭之意耳.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一解.云凭凭兮秋风酸,步中庭兮霜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二解.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鳞甲潜伏兮,羽毛何长!搔首问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三解.银河耿耿兮寒气侵, 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四解.黛玉看了,不胜伤感.又想:"宝姐姐不寄与别人,单寄与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 "正在沉吟,只听见外面有人说道:"林姐姐在家里呢么?"黛玉一面把宝钗的书叠起,口内便答应道:"是谁?"正问着,早见几个人进来,却是探春,湘云,李纹,李绮.彼此问了好,雪雁倒上茶来,大家喝了,说些闲话.因想起前年的菊花诗来,黛玉便道:"宝姐姐自从挪出去,来了两遭,如今索性有事也不来了,真真奇怪.我看他终久还来我们这里不来. "探春微笑道:"怎么不来,横竖要来的.如今是他们尊嫂有些脾气,姨妈上了年纪的人, 又兼有薛大哥的事,自然得宝姐姐照料一切,那里还比得先前有工夫呢. "正说着,忽听得唿喇喇一片风声,吹了好些落叶,打在窗纸上.停了一回儿,又透过一阵清香来. 众人闻着,都说道:"这是何处来的香风?这象什么香?"黛玉道:"好象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终不脱南边人的话,这大九月里的,那里还有桂花呢."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么不竟说是桂花香只说似乎象呢."湘云道:"三姐姐,你也别说. 你可记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边,正是晚桂开的时候了.你只没有见过罢了,等你明日到南边去的时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么事到南边去? 况且这个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你们说嘴."李纹李绮只抿着嘴儿笑.黛玉道:"妹妹, 这可说不齐.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是南边人,怎么到了这里呢?"湘云拍着手笑道:"今儿三姐姐可叫林姐姐问住了.不但林姐姐是南边人到这里, 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就不同.也有本来是北边的,也有根子是南边, 生长在北边的,也有生长在南边,到这北边的,今儿大家都凑在一处.可见人总有一个定数, 大凡地和人总是各自有缘分的."众人听了都点头,探春也只是笑.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 大家散出.黛玉送到门口,大家都说:"你身上才好些,别出来了,看着了风."于是黛玉一面说着话儿,一面站在门口又与四人殷勤了几句,便看着他们出院去了.进来坐着,看看已是林鸟归山,夕阳西坠.因史湘云说起南边的话,便想着"父母若在, 南边的景致,春花秋月,水秀山明,二十四桥,六朝遗迹.不少下人伏侍,诸事可以任意,言语亦可不避.香车画舫,红杏青帘,惟我独尊.今日寄人篱下,纵有许多照应, 自己无处不要留心.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这样孤凄.真是李后主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泪洗面'矣!"一面思想,不知不觉神往那里去了.紫鹃走来, 看见这样光景,想着必是因刚才说起南边北边的话来,一时触着黛玉的心事了, 便问道:"姑娘们来说了半天话,想来姑娘又劳了神了.刚才我叫雪雁告诉厨房里给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汤, 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姑娘想着好么? "黛玉道:"也罢了."紫鹃道:"还熬了一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儿,又说道:"那粥该你们两个自己熬了, 不用他们厨房里熬才是."紫鹃道:"我也怕厨房里弄的不干净,我们各自熬呢.就是那汤,我也告诉雪雁和柳嫂儿说了,要弄干净着.柳嫂儿说了,他打点妥当,拿到他屋里叫他们五儿瞅着炖呢."黛玉道:"我倒不是嫌人家肮赃,只是病了好些日子,不周不备,都是人家.这会子又汤儿粥儿的调度,未免惹人厌烦."说着,眼圈儿又红了.紫鹃道:"姑娘这话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坎儿上的. 别人求其在姑娘跟前讨好儿还不能呢,那里有抱怨的."黛玉点点头儿,因又问道: "你才说的五儿,不是那日和宝二爷那边的芳官在一处的那个女孩儿?"紫鹃道:"就是他."黛玉道:"不听见说要进来么?"紫鹃道:"可不是,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才要进来,正是晴雯他们闹出事来的时候,也就耽搁住了."黛玉道:"我看那丫头倒也还头脸儿干净. "说着,外头婆子送了汤来.雪雁出来接时,那婆子说道:"柳嫂儿叫回姑娘, 这是他们五儿作的,没敢在大厨房里作,怕姑娘嫌肮赃."雪雁答应着接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已听见了,吩咐雪雁告诉那老婆子回去说,叫他费心.雪雁出来说了, 老婆子自去.这里雪雁将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几儿上,因问黛玉道:"还有咱们南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累赘了."一面盛上粥来, 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两口汤喝,就搁下了.两个丫鬟撤了下来,拭净了小几端下去, 又换上一张常放的小几.黛玉漱了口,プ了手,便道:"紫鹃,添了香了没有?"紫鹃道: "就添去."黛玉道:"你们就把那汤和粥吃了罢,味儿还好,且是干净.待我自己添香罢."两个人答应了,在外间自吃去了.这里黛玉添了香,自己坐着.才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内的风自西边直透到东边,穿过树枝, 都在那里唏ウ哗喇不住的响.一回儿,檐下的铁马也只管叮叮当当的乱敲起来.一时雪雁先吃完了,进来伺候.黛玉便问道:"天气冷了,我前日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服晾晾, 可曾晾过没有?"雪雁道:"都晾过了."黛玉道:"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将一包小毛衣服抱来,打开毡包,给黛玉自拣.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手帕,自己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里头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服时从箱中捡出,紫鹃恐怕遗失了,遂夹在这毡包里的.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不说穿那一件衣服,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 呆呆的看那旧诗.看了一回,不觉的簌簌泪下.紫鹃刚从外间进来,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呆立,小几上却搁着剪破的香囊,两三截儿扇袋和那铰折了的穗子, 黛玉手中自拿着两方旧帕,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正是: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紫鹃见了这样,知是他触物伤情,感怀旧事,料道劝也无益,只得笑着道:"姑娘还看那些东西作什么, 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一时好了,一时恼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象如今这样斯抬斯敬,那里能把这些东西白遭塌了呢."紫鹃这话原给黛玉开心, 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珠泪连绵起来.紫鹃又劝道: "雪雁这里等着呢,姑娘披上一件罢."那黛玉才把手帕撂下.紫鹃连忙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拿开. 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己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回头看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不免也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