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奶奶圣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答应奶奶呢."尤二姐笑道:"猴儿у的, 还不起来呢.说句顽话,就唬的那样起来.你们作什么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 好,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礼待他, 他敢怎么样!"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 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 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 `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他一般的也罢了, 倒央告平姑娘."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谎?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 "兴儿道:"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他自幼的丫头, 陪了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这个心腹.他原为收了屋里, 一则显他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的.又还有一段因果: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二爷原有两个,谁知他来了没半年, 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别人虽不好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作了房里人. 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 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才容下了."尤二姐笑道:"原来如此.但我听见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他这样利害,这些人如何依得?"兴儿拍手笑道:"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他的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我们家的规矩又大, 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们交给他,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他的责任.除此问事不知,说事不管.只因这一向他病了,事多,这大奶奶暂管几日.究竟也无可管,不过是按例而行,不象他多事逞才.我们大姑娘不用说, 但凡不好也没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尤氏姊妹忙笑问何意.兴儿笑道:"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他正经是珍大爷亲妹子,因自幼无母,老太太命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 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每常出门或上车,或一时院子里瞥见一眼,我们鬼使神差,见了他两个, 不敢出气儿."尤二姐笑道:"你们大家规矩,虽然你们小孩子进的去,然遇见小姐们, 原该远远藏开."兴儿摇手道:"不是,不是.那正经大礼,自然远远的藏开,自不必说.就藏开了,自己不敢出气,是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话说鲍二家的打他一下子, 笑道:"原有些真的,叫你又编了这混话,越发没了捆儿. 你倒不象跟二爷的人,这些混话倒象是宝玉那边的了."尤二姐才要又问,忽见尤三姐笑问道: "可是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作些什么?"兴儿笑道:"姨娘别问他,说起来姨娘也未必信. 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欢读书.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疯疯颠颠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 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 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顽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尤三姐笑道:"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可知难缠."尤二姐道:"我们看他倒好, 原来这样.可惜了一个好胎子."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 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 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尤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三姐见有兴儿,不便说话,只低头磕瓜子.兴儿笑道:"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是一对好的. 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 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大家正说话,只见隆儿又来了,说:"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不过三五日就起身, 来回也得半月工夫.今日不能来了.请老奶奶早和二姨定了那事,明日爷来,好作定夺."说着,带了兴儿回去了.这里尤二姐命掩了门早睡,盘问他妹子一夜.至次日午后,贾琏方来了.尤二姐因劝他说: "既有正事,何必忙忙又来,千万别为我误事."贾琏道:"也没甚事,只是偏偏的又出来了一件远差. 出了月就起身,得半月工夫才来."尤二姐道:"既如此,你只管放心前去,这里一应不用你记挂.三妹子他从不会朝更暮改的.他已说了改悔,必是改悔的. 他已择定了人,你只要依他就是了."贾琏问是谁,尤二姐笑道:"这人此刻不在这里, 不知多早才来,也难为他眼力.自己说了,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贾琏问: "倒底是谁,这样动他的心?"二姐笑道:"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 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他看上了, 如今要是他才嫁.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惹了一个祸逃走了,不知可有来了不曾?"贾琏听了道:"怪道呢!我说是个什么样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这柳二郎, 那样一个标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他最和宝玉合的来.去年因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见我们的,不知那里去了一向.后来听见有人说来了, 不知是真是假.一问宝玉的小子们就知道了.倘或不来,他萍踪浪迹,知道几年才来,岂不白耽搁了?"尤二姐道:"我们这三丫头说的出来,干的出来,他怎样说,只依他便了."二人正说之间, 只见尤三姐走来说道:"姐夫,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 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伏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一根玉簪,击作两段,"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贾琏无了法,只得和二姐商议了一回家务,复回家与凤姐商议起身之事.一面着人问茗烟,茗烟说: "竟不知道.大约未来,若来了,必是我知道的."一面又问他的街坊,也说未来.贾琏只得回复了二姐.至起身之日已近,前两天便说起身,却先往二姐这边来住两夜,从这里再悄悄长行.果见小妹竟又换了一个人,又见二姐持家勤慎,自是不消记挂.是日一早出城, 就奔平安州大道,晓行夜住,渴饮饥餐.方走了三日,那日正走之间,顶头来了一群驮子,内中一伙,主仆十来骑马,走的近来一看,不是别人,竟是薛蟠和柳湘连来了. 贾琏深为奇怪,忙伸马迎了上来,大家一齐相见,说些别后寒温,大家便入酒店歇下,叙谈叙谈.贾琏因笑说:"闹过之后,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兄踪迹全无.怎么你两个今日倒在一处了?"薛蟠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同伙计贩了货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 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后我们是亲弟亲兄一般.到前面岔口上分路, 他就分路往南二百里有他一个姑妈,他去望候望候.我先进京去安置了我的事, 然后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贾琏听了道:"原来如此,倒教我们悬了几日心."因又听道寻亲,又忙说道:"我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 "说着,便将自己娶尤氏,如今又要发嫁小姨一节说了出来,只不说尤三姐自择之语. 又嘱薛蟠且不可告诉家里,等生了儿子,自然是知道的.薛蟠听了大喜,说:"早该如此, 这都是舍表妹之过."湘莲忙笑说:"你又忘情了,还不住口."薛蟠忙止住不语,便说: "既是这等,这门亲事定要做的."湘莲道:"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 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贾琏笑道:"如今口说无凭, 等柳兄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湘莲听了大喜,说:"既如此说, 等弟探过姑娘,不过月中就进京的,那时再定如何?"贾琏笑道:"你我一言为定, 只是我信不过柳兄.你乃是萍踪浪迹,倘然淹滞不归,岂不误了人家.须得留一定礼."湘莲道:"大丈夫岂有失信之理.小弟素系寒贫,况且客中,何能有定礼."薛蟠道:" 我这里现成,就备一分二哥带去."贾琏笑道:"也不用金帛之礼,须是柳兄亲身自有之物, 不论物之贵贱,不过我带去取信耳."湘莲道:"既如此说,弟无别物,此剑防身,不能解下. 囊中尚有一把鸳鸯剑,乃吾家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随身收藏而已.贾兄请拿去为定.弟纵系水流花落之性,然亦断不舍此剑者."说毕,大家又饮了几杯,方各自上马,作别起程.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 见了节度,完了公事.因又嘱他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 贾琏领命.次日连忙取路回家,先到尤二姐处探望.谁知贾琏出门之后,尤二姐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日关门ア户,一点外事不闻.他小妹子果是个斩钉截铁之人,每日侍奉母姊之余, 只安分守己,随分过活.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不惯寂寞,奈一心丢了众人, 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完了终身大事.这日贾琏进门,见了这般景况,喜之不尽,深念二姐之德. 大家叙些寒温之后,贾琏便将路上相遇湘莲一事说了出来,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三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荧,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 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贾琏住了两天, 回去复了父命,回家合宅相见.那时凤姐已大愈,出来理事行走了.贾琏又将此事告诉了贾珍. 贾珍因近日又遇了新友,将这事丢过,不在心上,任凭贾琏裁夺,只怕贾琏独力不加,少不得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贾琏拿来交与二姐预备妆奁.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先来拜见薛姨妈,又遇见薛蝌,方知薛蟠不惯风霜,不服水土, 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请医调治.听见湘莲来了,请入卧室相见.薛姨妈也不念旧事, 只感新恩,母子们十分称谢.又说起亲事一节,凡一应东西皆已妥当,只等择日.柳湘莲也感激不尽.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湘莲因问贾莲偷娶二房之事,宝玉笑道:"我听见茗烟一干人说,我却未见,我也不敢多管.我又听见茗烟说,琏二哥哥着实问你,不知有何话说?"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 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 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 "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 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 "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红了脸.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 "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 这倒是有心了."湘莲作揖告辞出来,若去找薛蟠,一则他现卧病,二则他又浮躁,不如去索回定礼. 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 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 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 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他死,是他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 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出门无所之, 昏昏默默,自想方才之事.原来尤三姐这样标致,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齐整.忽听环ぐ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 "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 "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 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那里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后回便见____第六十七回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话说尤三姐自尽之后, 尤老娘和二姐儿,贾珍,贾琏等俱不胜悲恸,自不必说,忙令人盛殓,送往城外埋葬.柳湘莲见尤三姐身亡,痴情眷恋,却被道人数句冷言打破迷关,竟自截发出家,跟随疯道人飘然而去,不知何往.暂且不表.且说薛姨妈闻知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兴兴要打算替他买房子, 治家伙,择吉迎娶,以报他救命之恩.忽有家中小厮吵嚷"三姐儿自尽了",被小丫头们听见,告知薛姨妈.薛姨妈不知为何,心甚叹息.正在猜疑,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便对宝钗说道: "我的儿,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经许定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柳湘莲也不知往那里去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前日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 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母女正说话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一进门来.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 "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说,正在这里和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薛蟠道:"妈妈可听见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了家了么?"薛姨妈道:"这越发奇了.怎么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人,一时糊涂,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找他才是.靠那道士能往那里远去,左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罢了."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都说没看见."薛姨妈说:"你既找寻过没有,也算把你作朋友的心尽了.焉知他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处去呢. 只是你如今也该张罗张罗买卖,二则把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咱们家没人,俗语说的`夯雀儿先飞',省得临时丢三落四的不齐全,令人笑话. 再者你妹妹才说,你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去的伙计们,也该摆桌酒给他们道道乏才是.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 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薛蟠听说,便道:"妈妈说的很是.倒是妹妹想的周到. 我也这样想着,只因这些日子为各处发货闹的脑袋都大了.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日,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会子,倒把正经事都误了.要不然定了明儿后儿下帖儿请罢."薛姨妈道:"由你办去罢."话犹未了,外面小厮进来回说:"管总的张大爷差人送了两箱子东西来,说这是爷各自买的,不在货帐里面.本要早送来,因货物箱子压着,没得拿,昨儿货物发完了,所以今日才送来了."一面说,一面又见两个小厮搬进了两个夹板夹的大棕箱.薛蟠一见,说:"嗳哟,可是我怎么就糊涂到这步田地了!特特的给妈和妹妹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没拿了家里来,还是伙计送了来了."宝钗说:"亏你说,还是特特的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 若不是特特的带来,大约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我看你也诸事太不留心了."薛蟠笑道:"想是在路上叫人把魂吓掉了,还没归窍呢."说着大家笑了一回,便向小丫头说:"出去告诉小厮们,东西收下,叫他们回去罢."薛姨妈同宝钗因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捆着绑着的?"薛蟠便命叫两个小厮进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这一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薛蟠笑着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来开.母女二人看时,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 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 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 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 不禁笑起来了.因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子将这些东西连箱子送到园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回闲话儿, 才回园里去了.这里薛姨妈将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点清楚,叫同喜送给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提.且说宝钗到了自己房中, 将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有单送顽意儿的.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一一打点完毕,使莺儿同着一个老婆子,跟着送往各处.这边姊妹诸人都收了东西,赏赐来使,说见面再谢.惟有林黛玉看见他家乡之物,反自触物伤情, 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紫鹃深知黛玉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劝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 今儿宝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是,为什么反倒伤起心来.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倒叫姑娘烦恼了不成?就是宝姑娘听见,反觉脸上不好看.再者这里老太太们为姑娘的病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也为是姑娘的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岂不是自己遭踏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况且姑娘这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 姑娘的千金贵体,也别自己看轻了."紫鹃正在这里劝解,只听见小丫头子在院内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说:"请二爷进来罢."只见宝玉进房来了,黛玉让坐毕,宝玉见黛玉泪痕满面,便问:"妹妹,又是谁气着你了?"黛玉勉强笑道:"谁生什么气."旁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宝玉会意,往那里一瞧,见堆着许多东西,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便取笑说道:"那里这些东西,不是妹妹要开杂货铺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鹃笑着道:"二爷还提东西呢.因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姑娘一看就伤起心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恰好二爷来的很巧,替我们劝劝."宝玉明知黛玉是这个缘故,却也不敢提头儿,只得笑说道:"你们姑娘的缘故想来不为别的,必是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少,所以生气伤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与你多多的带两船来,省得你淌眼抹泪的."黛玉听了这些话,也知宝玉是为自己开心, 也不好推,也不好任,因说道:"我任凭怎么没见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因送的东西少,就生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我的缘故, 你那里知道."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宝玉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瞧,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子,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这是什么,要他做什么使用.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又说那一件可以放在条桌上当古董儿倒好呢. 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黛玉见宝玉如此,自己心里倒过不去,便说:"你不用在这里混搅了.咱们到宝姐姐那边去罢."宝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闷,解了悲痛,便道:"宝姐姐送咱们东西,咱们原该谢谢去."黛玉道:"自家姊妹,这倒不必. 只是到他那边,薛大哥回来了,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我去听听,只当回了家乡一趟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宝玉便站着等他.黛玉只得同他出来,往宝钗那里去了.且说薛蟠听了母亲之言,急下了请帖,办了酒席.次日,请了四位伙计,俱已到齐,不免说些贩卖帐目发货之事.不一时,上席让坐,薛蟠挨次斟了酒.薛姨妈又使人出来致意.大家喝着酒说闲话儿.内中一个道:"今日这席上短两个好朋友."众人齐问是谁, 那人道:"还有谁,就是贾府上的琏二爷和大爷的盟弟柳二爷."大家果然都想起来,问着薛蟠道:"怎么不请琏二爷和柳二爷来?"薛蟠闻言,把眉一皱,叹口气道:"琏二爷又往平安州去了,头两天就起了身的.那柳二爷竟别提起,真是天下头一件奇事.什么是柳二爷, 如今不知那里作柳道爷去了."众人都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薛蟠便把湘莲前后事体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越发骇异,因说道:"怪不的前日我们在店里仿仿佛佛也听见人吵嚷说, 有一个道士三言两语把一个人度了去了,又说一阵风刮了去了.只不知是谁.我们正发货,那里有闲工夫打听这个事去,到如今还是似信不信的.谁知就是柳二爷呢.早知是他,我们大家也该劝他劝才是.任他怎么着,也不叫他去."内中一个道:"别是这么着罢?"众人问怎么样,那人道:"柳二爷那样个伶俐人,未必是真跟了道士去罢. 他原会些武艺,又有力量,或看破那道士的妖术邪法,特意跟他去,在背地摆布他, 也未可知."薛蟠道:"果然如此倒也罢了.世上这些妖言惑众的人,怎么没人治他一下子. "众人道:"那时难道你知道了也没找寻他去?"薛蟠说:"城里城外,那里没有找到?不怕你们笑话,我找不着他,还哭了一场呢."言毕,只是长吁短叹无精打彩的, 不象往日高兴.众伙计见他这样光景,自然不便久坐,不过随便喝了几杯酒,吃了饭,大家散了.且说宝玉同着黛玉到宝钗处来.宝玉见了宝钗,便说道:"大哥哥辛辛苦苦的带了东西来, 姐姐留着使罢,又送我们."宝钗笑道:"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物儿,大家看着新鲜些就是了."黛玉道:"这些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理会,如今看见, 真是新鲜物儿了."宝钗因笑道:"妹妹知道,这就是俗语说的`物离乡贵',其实可算什么呢. "宝玉听了这话正对了黛玉方才的心事,连忙拿话岔道:"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时,替我们多带些来."黛玉瞅了他一眼,便道:"你要你只管说,不必拉扯上人.姐姐你瞧,宝哥哥不是给姐姐来道谢,竟又要定下明年的东西来了."说的宝钗宝玉都笑了.三个人又闲话了一回,因提起黛玉的病来.宝钗劝了一回,因说道:"妹妹若觉着身子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强扎挣着出来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到底好些.我那两日不是觉着发懒, 浑身发热,只是要歪着,也因为时气不好,怕病,因此寻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日才觉着好些了."黛玉道:"姐姐说的何尝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着呢."大家又坐了一会子方散.宝玉仍把黛玉送至潇湘馆门首,才各自回去了.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 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 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头, 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摆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这是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 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欢喜欢."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 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他,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顽罢."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 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却说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宝钗,将众人道谢的话并赏赐的银钱都回完了, 那老婆子便出去了.莺儿走近前来一步,挨着宝钗悄悄的说道:"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出来时,悄悄的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 不似往日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了说些什么. 看那个光景,倒象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宝钗听了,也自己纳闷,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有气,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们那里管得.你去倒茶去罢."莺儿于是出来,自去倒茶不提.且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 想着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他伤感起来.因要将这话告诉袭人,进来时却只有麝月秋纹在房中.因问:"你袭人姐姐那里去了?"麝月道:"左不过在这几个院里,那里就丢了他.一时不见,就这样找."宝玉笑着道:"不是怕丢了他.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边, 见林姑娘又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姐姐送了他东西,他看见是他家乡的土物, 不免对景伤情.我要告诉你袭人姐姐,叫他闲时过去劝劝."正说着, 晴雯进来了,因问宝玉道:"你回来了,你又要叫劝谁?"宝玉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晴雯道:"袭人姐姐才出去,听见他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保不住还到林姑娘那里. "宝玉听了,便不言语.秋纹倒了茶来,宝玉漱了一口,递给小丫头子,心中着实不自在,就随便歪在床上.却说袭人因宝玉出门, 自己作了回活计,忽想起凤姐身上不好,这几日也没有过去看看, 况闻贾琏出门,正好大家说说话儿.便告诉晴雯:"好生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着人."晴雯道:"嗳哟,这屋里单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袭人笑着,也不答言,就走了.刚来到沁芳桥畔, 那时正是夏末秋初,池中莲藕新残相间,红绿离披.袭人走着,沿堤看顽了一回.猛抬头看见那边葡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掸子在那里掸什么呢,走到跟前,却是老祝妈.那老婆子见了袭人,便笑嘻嘻的迎上来,说道:"姑娘怎么今日得工夫出来逛逛?"袭人道:"可不是.我要到琏二奶奶家瞧瞧去.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那婆子道: "我在这里赶蜜蜂儿.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的疤瘌流星的掉了好些下来.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上只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姑娘你瞧,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 "袭人道:"你就是不住手的赶,也赶不了许多.你倒是告诉买办,叫他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 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遭塌."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说的是.我今年才管上,那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因又笑着说道:"今年果子虽遭踏了些,味儿倒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正色道:"这那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供鲜,咱们倒先吃了.你是府里使老了的,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忙笑道:"姑娘说得是.我见姑娘很喜欢,我才敢这么说,可就把规矩错了,我可是老糊涂了."袭人道:"这也没有什么.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别先领着头儿这么着就好了."说着遂一径出了园门,来到凤姐这边.一到院里,只听凤姐说道:"天理良心,我在这屋里熬的越发成了贼了."袭人听见这话, 知道有原故了,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进去,遂把脚步放重些,隔着窗子问道:"平姐姐在家里呢么?"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袭人便问:"二奶奶也在家里呢么,身上可大安了? "说着,已走进来.凤姐装着在床上歪着呢,见袭人进来,也笑着站起来,说:"好些了, 叫你惦着.怎么这几日不过我们这边坐坐?"袭人道:"奶奶身上欠安,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是.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倒要静静儿的歇歇儿,我们来了,倒吵的奶奶烦. "凤姐笑道:"烦是没的话.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多,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也实在的离不开.我常听见平儿告诉我,说你背地里还惦着我,常常问我.这就是你尽心了."一面说着,叫平儿挪了张杌子放在床旁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进茶来,袭人欠身道: "妹妹坐着罢."一面说闲话儿.只见一个小丫头子在外间屋里悄悄的和平儿说:"旺儿来了. 在二门上伺候着呢."又听见平儿也悄悄的道:"知道了.叫他先去,回来再来,别在门口儿站着."袭人知他们有事,又说了两句话,便起身要走.凤姐道:"闲来坐坐, 说说话儿,我倒开心."因命平儿:"送送你妹妹."平儿答应着送出来.只见两三个小丫头子,都在那里屏声息气齐齐的伺候着.袭人不知何事,便自去了.却说平儿送出袭人,进来回道:"旺儿才来了,因袭人在这里我叫他先到外头等等儿, 这会子还是立刻叫他呢,还是等着?请奶奶的示下."凤姐道:"叫他来."平儿忙叫小丫头去传旺儿进来. 这里凤姐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道:"就是头里那小丫头子的话. 他说他在二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厮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呢, 脾气儿也好.'不知是旺儿是谁,吆喝了两个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悄悄儿的呢,叫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还割了呢.'"平儿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进来回说:"旺儿在外头伺候着呢."凤姐听了,冷笑了一声说:"叫他进来."那小丫头出来说:"奶奶叫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进来.旺儿请了安,在外间门口垂手侍立. 凤姐儿道:"你过来,我问你话."旺儿才走到里间门旁站着.凤姐儿道:"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 你知道不知道?"旺儿又打着千儿回道:"奴才天天在二门上听差事, 如何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呢."凤姐冷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你怎么拦人呢. "旺儿见这话,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走了风了,料着瞒不过,便又跪回道:"奴才实在不知. 就是头里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混说,奴才吆喝了他们两句.内中深情底里奴才不知道,不敢妄回.求奶奶问兴儿,他是长跟二爷出门的."凤姐听了,下死劲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一起没良心的混帐忘八崽子!都是一条藤儿,打量我不知道呢.先去给我把兴儿那个忘八崽子叫了来,你也不许走.问明白了他,回来再问你.好,好,好, 这才是我使出来的好人呢!"那旺儿只得连声答应几个是,磕了个头爬起来出去,去叫兴儿.却说兴儿正在帐房儿里和小厮们玩呢, 听见说二奶奶叫,先唬了一跳,却也想不到是这件事发作了, 连忙跟着旺儿进来.旺儿先进去,回说:"兴儿来了."凤姐儿厉声道: "叫他!"那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主意了,只得乍着胆子进来.凤姐儿一见,便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好事啊!你只实说罢!"兴儿一闻此言,又看见凤姐儿气色及两边丫头们的光景,早唬软了,不觉跪下,只是磕头.凤姐儿道:"论起这事来, 我也听见说不与你相干.但只你不早来回我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实说了,我还饶你,再有一字虚言,你先摸摸你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兴儿战兢兢的朝上磕头道: "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同爷办坏了?"凤姐听了,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命:"打嘴巴!"旺儿过来才要打时,凤姐儿骂道:"什么糊涂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各人打你那嘴巴子还不迟呢."那兴儿真个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 凤姐儿喝声"站住",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碰的头山响,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凤姐道:"快说!"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这事头里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府里大老爷送了殡, 俞禄往珍大爷庙里去领银子.二爷同着蓉哥儿到了东府里,道儿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 二爷夸他好,蓉哥儿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 "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 "奴才该死!"往上瞅着,不敢言语.凤姐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啐道:"放你妈的屁,这还什么恕不恕了. 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兴儿又回道:"二爷听见这个话就喜欢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就弄真了."凤姐微微冷笑道:"这个自然么,你可那里知道呢!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