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斟完起来, 方起来.又与邢夫人王夫人斟过来.贾珍笑道:"妹妹们怎么样呢?"贾母等都说:"你们去罢,他们倒便宜些."说了,贾珍等方退出.当下天未二鼓, 戏演的是>中>八出.正在热闹之际,宝玉因下席往外走. 贾母因说:"你往那里去!外头爆竹利害,仔细天上掉下火纸来烧了."宝玉回说: "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随着. 贾母因说:"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点头, 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 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想了一想笑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 "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他从小儿伏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他魔了这几年.他又不是咱们家的根生土长的奴才, 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他妈没了,我想着要给他几两银子发送, 也就忘了."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他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贾母听说,点头道: "这还罢了.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去走走守孝, 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他两个吃去.琥珀笑说:"还等这会子呢,他早就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戏.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麝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咱们悄悄的进去唬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蹑足潜踪的进了镜壁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人二人对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嬷嬷打盹.宝玉只当他两个睡着了, 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叹了一声,说道:"可知天下事难定.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定准,想来你是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 你倒出去送了终."袭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父母回首.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妄想了."宝玉听了,忙转身悄向麝月等鹊?"谁知他也来了.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罢,让他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袭人正一个闷着,他幸而来的好."说着,仍悄悄的出来.宝玉便走过山石之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说:"蹲下再解小衣, 仔细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头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预备去了.这里宝玉刚转过来,只见两个媳妇子迎面来了,问是谁,秋纹道:"宝玉在这里,你大呼小叫, 仔细唬着罢."那媳妇们忙笑道:"我们不知道,大节下来惹祸了.姑娘们可连日辛苦了. "说着,已到了跟前.麝月等问:"手里拿的是什么?"媳妇们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 "秋纹笑道:"外头唱的是>,没唱>,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宝玉笑命:"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将两个盒子揭开.两个媳妇忙蹲下身子, 宝玉看了两盒内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果品菜馔,点了一点头,迈步就走. 麝月二人忙胡乱掷了盒盖,跟上来.宝玉笑道:"这两个女人倒和气,会说话,他们天天乏了, 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好的也很好,那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笑道:"你们是明白人,耽待他们是粗笨可怜的人就完了."一面说,一面来至园门.那几个婆子虽吃酒斗牌,却不住出来打探,见宝玉来了,也都跟上了.来至花厅后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小沐盆,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子壶在那里久等. 秋纹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一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的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见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小丫头便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 "那婆子道:"哥哥儿,这是老太太泡茶的,劝你走了舀去罢,那里就走大了脚."秋纹道: "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头见是秋纹,忙提起壶来就倒.秋纹道:"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一回,沤了,跟进宝玉来.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薛姨妈斟起,二人也让坐.贾母便说:"他小,让他斟去, 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让他二人.薛李也只得干了. 贾母又命宝玉道:"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他干了."宝玉听说, 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宝玉一气饮干. 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他斟上一杯.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 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凤姐儿笑道:"我知道没有, 不过白嘱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丫头们斟的.复出至廊上,又与贾珍等斟了.坐了一回,方进来仍归旧坐.一时上汤后, 又接献元宵来.贾母便命将戏暂歇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便问李薛听何书,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么都好."贾母便问:"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 "那两个女先儿回说道:"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道:"叫做>."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先大概说说原故,若好再说."女先儿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 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这是二奶奶的名字, 少混说."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女先生忙笑着站起来,说:"我们该死了, 不知是奶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们只管说罢,重名重姓的多呢."女先生又说道:"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 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作>.不用说,我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女先儿笑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也猜着了."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 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 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 "贾母笑道:"这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 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 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大家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凤姐儿走上来斟酒, 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 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他一面斟酒,一面笑说,未曾说完, 众人俱已笑倒.两个女先生也笑个不住,都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薛姨妈笑道:"你少兴头些,外头有人,比不得往常."凤姐儿笑道: "外头的只有一位珍大爷.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了这么大.这几年因做了亲,我如今立了多少规矩了.便不是从小儿的兄妹,便以伯叔论,那>上'斑衣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了一笑,多吃了一点儿东西,大家喜欢,都该谢我才是,难道反笑话我不成?"贾母笑道:"可是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倒是亏他才一路笑的我心里痛快了些,我再吃一钟酒."吃着酒,又命宝玉:"也敬你姐姐一杯."凤姐儿笑道:"不用他敬,我讨老祖宗的寿罢."说着,便将贾母的杯拿起来,将半杯剩酒吃了,将杯递与丫鬟,另将温水浸的杯换了一个上来. 于是各席上的杯都撤去,另将温水浸着待换的杯斟了新酒上来,然后归坐.女先生回说: "老祖宗不听这书,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便说道:"你们两个对一套>罢."二人听说,忙和弦按调拨弄起来.贾母因问:"天有几更了."众婆子忙回:"三更了."贾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母听说,笑道:"既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王夫人道:"恐里间坐不下."贾母笑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香,又暖和."众人都道:"这才有趣."说着,便起了席.众媳妇忙撤去残席,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另又添换了果馔摆好.贾母便说:"这都不要拘礼, 只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让薛李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叫宝琴, 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等姊妹在西边,挨次下去便是娄氏带着贾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面横头便是贾蓉之妻.贾母便说:"珍哥儿带着你兄弟们去罢,我也就睡了."贾珍忙答应,又都进来.贾母道:"快去罢!不用进来,才坐好了,又都起来.你快歇着,明日还有大事呢."贾珍忙答应了,又笑说:"留下蓉儿斟酒才是."贾母笑道:"正是忘了他. "贾珍答应了一个"是",便转身带领贾琏等出来.二人自是欢喜,便命人将贾琮贾璜各自送回家去,便邀了贾琏去追欢买笑,不在话下.这里贾母笑道: "我正想着虽然这些人取乐,竟没一对双全的,就忘了蓉儿.这可全了, 蓉儿就合你媳妇坐在一处,倒也团圆了."因有媳妇回说开戏,贾母笑道:"我们娘儿们正说的兴头, 又要吵起来.况且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也罢,叫他们且歇歇,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了来, 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瞧瞧."媳妇听了,答应了出来,忙的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传人,一面二门口去传小厮们伺候.小厮们忙至戏房将班中所有的大人一概带出,只留下小孩子们.一时, 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从游廊角门出来.婆子们抱着几个软包, 因不及抬箱,估料着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彩衣包了来.婆子们带了文官等进去见过, 只垂手站着.贾母笑道:"大正月里,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你等唱什么?刚才八出>闹得我头疼,咱们清淡些好.你瞧瞧,薛姨太太这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的人家,不知听过多少好戏的.这些姑娘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 虽是小孩子们,却比大班还强.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出>,只提琴至管萧合,笙笛一概不用."文官笑道:"这也是的,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的眼,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 再听一个喉咙罢了."贾母笑道:"正是这话了."李婶薛姨妈喜的都笑道: "好个灵透孩子,他也跟着老太太打趣我们."贾母笑道:"我们这原是随便的顽意儿,又不出去做买卖,所以竟不大合时."说着又道:"叫葵官唱一出>,也不用抹脸.只用这两出叫他们听个疏异罢了.若省一点力,我可不依."文官等听了出来, 忙去扮演上台,先是>,次是>.众人都鸦雀无闻,薛姨妈因笑道: "实在亏他,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见用箫管的."贾母道:"也有,只是象方才>一支,多有小生吹萧和的.这大套的实在少,这也在主人讲究不讲究罢了. 这算什么出奇?"指湘云道:"我象他这么大的时节,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即如>的>,>的>,>的>,竟成了真的了,比这个更如何?"众人都道:"这更难得了."贾母便命个媳妇来,吩咐文官等叫他们吹一套>.媳妇领命而去.当下贾蓉夫妻二人捧酒一巡,凤姐儿因见贾母十分高兴,便笑道:"趁着女先儿们在这里, 不如叫他们击鼓,咱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如何?"贾母笑道:"这是个好令, 正对时对景."忙命人取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与女先儿们击着,席上取了一枝红梅. 贾母笑道:"若到谁手里住了,吃一杯,也要说个什么才好."凤姐儿笑道:"依我说,谁象老祖宗要什么有什么呢.我们这不会的,岂不没意思.依我说也要雅俗共赏, 不如谁输了谁说个笑话罢."众人听了,都知道他素日善说笑话,最是他肚内有无限的新鲜趣谈. 今儿如此说,不但在席的诸人喜欢,连地下伏侍的老小人等无不喜欢. 那小丫头子们都忙出去,找姐唤妹的告诉他们:"快来听,二奶奶又说笑话儿了. "众丫头子们便挤了一屋子.于是戏完乐罢.贾母命将些汤点果菜与文官等吃去,便命响鼓. 那女先儿们皆是惯的,或紧或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疾,或如惊马之乱驰,或如疾电之光而忽暗.其鼓声慢,传梅亦慢,鼓声疾,传梅亦疾.恰恰至贾母手中,鼓声忽住.大家呵呵一笑,贾蓉忙上来斟了一杯.众人都笑道:"自然老太太先喜了,我们才托赖些喜."贾母笑道:"这酒也罢了,只是这笑话倒有些个难说."众人都说:"老太太的比凤姐儿的还好还多, 赏一个我们也笑一笑儿."贾母笑道:"并没什么新鲜发笑的,少不得老脸皮子厚的说一个罢了."因说道:"一家子养了十个儿子,娶了十房媳妇. 惟有第十个媳妇伶俐,心巧嘴乖,公婆最疼,成日家说那九个不孝顺.这九个媳妇委屈,便商议说:`咱们九个心里孝顺,只是不象那小蹄子嘴巧,所以公公婆婆老了,只说他好, 这委屈向谁诉去?'大媳妇有主意,便说道:'咱们明儿到阎王庙去烧香,和阎王爷说去,问他一问,叫我们托生人,为什么单单的给那小蹄子一张乖嘴,我们都是笨的. '众人听了都喜欢,说这主意不错.第二日便都到阎王庙里来烧了香,九个人都在供桌底下睡着了. 九个魂专等阎王驾到,左等不来,右等也不到.正着急,只见孙行者驾着筋斗云来了, 看见九个魂便要拿金箍棒打,唬得九个魂忙跪下央求.孙行者问原故,九个人忙细细的告诉了他.孙行者听了,把脚一跺,叹了一口气道:'这原故幸亏遇见我,等着阎王来了,他也不得知道的.'九个人听了,就求说:'大圣发个慈悲,我们就好了.'孙行者笑道:'这却不难.那日你们妯娌十个托生时,可巧我到阎王那里去的, 因为撒了泡尿在地下,你那小婶子便吃了.你们如今要伶俐嘴乖,有的是尿,再撒泡你们吃了就是了."说毕,大家都笑起来.凤姐儿笑道:"好的,幸而我们都笨嘴笨腮的,不然也就吃了猴儿尿了. "尤氏娄氏都笑向李纨道:"咱们这里谁是吃过猴儿尿的,别装没事人儿."薛姨妈笑道:"笑话儿不在好歹,只要对景就发笑."说着又击起鼓来.小丫头子们只要听凤姐儿的笑话,便悄悄的和女先儿说明,以咳嗽为记.须臾传至两遍,刚到了凤姐儿手里, 小丫头子们故意咳嗽,女先儿便住了.众人齐笑道:"这可拿住他了. 快吃了酒说一个好的,别太逗的人笑的肠子疼."凤姐儿想了一想,笑道:"一家子也是过正月半, 合家赏灯吃酒,真真的热闹非常,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搭搭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女儿,姨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嗳哟哟,真好热闹!"众人听他说着,已经笑了,都说:"听数贫嘴,又不知编派那一个呢."尤氏笑道:"你要招我,我可撕你的嘴."凤姐儿起身拍手笑道:"人家费力说,你们混,我就不说了."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底下怎么样?" 凤姐儿想了一想,笑道:"底下就团团的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众人见他正言厉色的说了, 别无他话,都怔怔的还等下话,只觉冰冷无味.史湘云看了他半日.凤姐儿笑道:"再说一个过正月半的.几个人抬着个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万的人跟着瞧去.有一个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众人哄然一笑都散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卖炮仗的П的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湘云道:"难道他本人没听见响?"凤姐儿道:"这本人原是聋子."众人听说,一回想,不觉一齐失声都大笑起来. 又想着先前那一个没完的,问他:"先一个怎么样?也该说完."凤姐儿将桌子一拍, 说道:"好罗唆,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节也完了,我看着人忙着收东西还闹不清,那里还知道底下的事了."众人听说,复又笑将起来.凤姐儿笑道:"外头已经四更,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____散了'罢."尤氏等用手帕子握着嘴,笑的前仰后合,指他说道:"这个东西真会数贫嘴."贾母笑道:"真真这凤丫头越发贫嘴了."一面说,一面吩咐道:"他提炮仗来,咱们也把烟火放了解解酒."贾蓉听了, 忙出去带着小厮们就在院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这烟火皆系各处进贡之物,虽不甚大,却极精巧,各色故事俱全,夹着各色花炮.林黛玉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 贾母便搂他在怀中.薛姨妈搂着湘云.湘云笑道:"我不怕."宝钗等笑道:"他专爱自己放大炮仗,还怕这个呢."王夫人便将宝玉搂入怀内.凤姐儿笑道:"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搂着你.也不怕臊,你这孩子又撒娇了,听见放炮仗, 吃了蜜蜂儿屎的,今儿又轻逛起来."凤姐儿笑道:"等散了,咱们园子里放去. 我比小厮们还放的好呢."说话之间,外面一色一色的放了又放,又有许多的满天星,九龙入云,一声雷,飞天十响之类的零碎小爆竹.放罢,然后又命小戏子打了一回"莲花落",撒了满台钱,命那孩子们满台抢钱取乐.又上汤时,贾母说道:"夜长,觉的有些饿了."凤姐儿忙回说:"有预备的鸭子肉粥."贾母道:"我吃些清淡的罢."凤姐儿忙道:"也有枣儿熬的粳米粥,预备太太们吃斋的."贾母笑道:"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 凤姐儿又忙道:"还有杏仁茶,只怕也甜."贾母道:"倒是这个还罢了."说着,又命人撤去残席,外面另设上各种精致小菜.大家随便随意吃了些,用过漱口茶,方散.十七日一早, 又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宗祠,收过影像,方回来.此日便是薛姨妈家请吃年酒.十八日便是赖大家,十九日便是宁府赖升家,二十日便是林之孝家,二十一日便是单大良家, 二十二日便是吴新登家.这几家,贾母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也有高兴直待众人散了方回的, 也有兴尽半日一时就来的.凡诸亲友来请或来赴席的,贾母一概怕拘束不会,自有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三人料理.连宝玉只除王子腾家去了, 余者亦皆不会,只说贾母留下解闷.所以倒是家下人家来请,贾母可以自便之处,方高兴去逛逛.闲言不提,且说当下元宵已过____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且说元宵已过, 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刚将年事忙过, 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儿自恃强壮, 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一人能有许多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张,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 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药调养,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 谁知一直服药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此是后话.如今且说目今王夫人见他如此,探春与李纨暂难谢事,园中人多,又恐失于照管,因又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小心:"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 我都知道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宝钗听说只得答应了.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断.探春同李纨相住间隔, 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来往回话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议定: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午错方回房.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故省亲之后也用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们上夜. 如今天已和暖,不用十分修饰,只不过略略的铺陈了,便可他二人起坐.这厅上也有一匾, 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只叫"议事厅"儿.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 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 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 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 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 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这日王夫人正是往锦乡侯府去赴席, 李纨与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门去后,回至厅上坐了. 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 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 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吴新登的媳妇心中已有主意, 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 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 "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来. "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 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 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笑道:"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 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家的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帐去,此时却记不得."探春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利害,也就是算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象我们没主意了."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众媳妇们都伸舌头.这里又回别的事.一时,吴家的取了旧帐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 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探春忙道: "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赵姨娘道:"姑娘现踩我,我告诉谁!"探春听说,忙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 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探春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奴才, 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糊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 我也没什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 一面不禁滚下泪来.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探春道:"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这也问你们各人,那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李纨在旁只管劝说: "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他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的出来."探春忙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 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 "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 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理的,早急了."李纨急的只管劝,赵姨娘只管还唠叨.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赵姨娘听说,方把口止住.只见平儿进来,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进来,因问他来做什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 忙说道:"又好好的添什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人情.你告诉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了去."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一番话,越发会意,见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时值宝钗也从上房中来,探春等忙起身让坐.未及开言,又有一个媳妇进来回事.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此时探春因盘膝坐在矮板榻上, 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 平儿见待书不在这里,便忙上来与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那媳妇便回道:"回奶奶姑娘, 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公费."平儿先道:"你忙什么!你睁着眼看见姑娘洗脸,你不出去伺候着,先说话来.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色来着?姑娘虽然恩宽,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说你们眼里都没姑娘,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怨我."唬的那个媳妇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探春一面匀脸, 一面向平儿冷笑道:"你迟了一步,还有可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办老了事的, 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们.幸亏我们问他,他竟有脸说忘了.我说他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找去? 我料着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儿等他去找."平儿忙笑道:"他有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姑娘别信他们.那是他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姑娘又是个腼腆小姐, 固然是托懒来混."说着,又向门外说道:"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 咱们再说."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作罪一人当', 我们并不敢欺蔽小姐.如今小姐是娇客,若认真惹恼了,死无葬身之地. "平儿冷笑道:"你们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的这些, 保不住不忽略.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 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话未说完,宝钗李纨皆笑道:"好丫头,真怨不得凤丫头偏疼他!本来无可添减的事,如今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斟酌斟酌,不辜负你这话."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气,没人煞性子,正要拿他奶奶出气去,偏他碰了来,说了这些话,叫我也没了主意了. "一面说,一面叫进方才那媳妇来问:"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是做那一项用的?"那媳妇便回说:"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儿起,把这一项蠲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我的话,把这一条务必免了."平儿笑道:"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那个媳妇只得答应着去了.就有大观园中媳妇捧了饭盒来.待书素云早已抬过一张小饭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探春笑道:"你说完了话干你的去罢,在这里忙什么."平儿笑道:"我原没事的.二奶奶打发了我来,一则说话,二则恐这里人不方便, 原是叫我帮着妹妹们伏侍奶奶姑娘的."探春因问:"宝姑娘的饭怎么不端来一处吃?"丫鬟们听说,忙出至檐外命媳妇去说:"宝姑娘如今在厅上一处吃,叫他们把饭送了这里来."探春听说,便高声说道:"你别混支使人!那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娘子们,你们支使他要饭要茶的,连个高低都不知道!平儿这里站着,你叫叫去."平儿忙答应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忙悄悄的拉住笑道:"那里用姑娘去叫,我们已有人叫去了."一面说,一面用手帕ペ石矶上说:"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影里且歇歇. "平儿便坐下.又有茶房里的两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下,说:"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 姑娘将就坐一坐儿罢."平儿忙陪笑道:"多谢."一个又捧了一碗精致新茶出来, 也悄悄笑说:"这不是我们的常用茶,原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且润一润罢."平儿忙欠身接了, 因指众媳妇悄悄说道:"你们太闹的不象了.他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 这是他尊重,你们就藐视欺负他.果然招他动了大气,不过说他个粗糙就完了,你们就现吃不了的亏.他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他,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众人都忙道:"我们何尝敢大胆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 "平儿也悄悄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有了事都就赖他.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他利害,你们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前儿我们还议论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必有两场气生.那三姑娘虽是个姑娘,你们都横看了他.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畏他五分.你们这会子倒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正说着,只见秋纹走来.众媳妇忙赶着问好,又说:"姑娘也且歇一歇,里头摆饭呢.等撒下饭桌子,再回话去."秋纹笑道:"我比不得你们,我那里等得."说着便直要上厅去.平儿忙叫:"快回来."秋纹回头见了平儿,笑道:"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的防护?"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儿褥上. 平儿悄问:"回什么?"秋纹道:"问一问宝玉的月银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 "平儿道:"这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凭有什么事今儿都别回. 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秋纹听了,忙问:"这是为什么了? "平儿与众媳妇等都忙告诉他原故,又说:"正要找几件利害事与有体面的人开例作法子,镇压与众人作榜样呢.何苦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你这一去说了,他们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榜样,又碍着老太太,太太,若不拿着你们作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 仗着老太太,太太威势的就怕,也不敢动,只拿着软的作鼻子头.你听听罢,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才压的众人口声呢."秋纹听了,伸舌笑道:"幸而平姐姐在这里,没的臊一鼻子灰.我赶早知会他们去."说着,便起身走了.接着宝钗的饭至,平儿忙进来伏侍.那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南, 探春面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有他们紧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别人一概不敢擅入.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议论说:"大家省事罢,别安着没良心的主意.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思, 咱们又是什么有脸的."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里面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一时只见一个丫鬟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抬出.茶房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 见饭桌已出,三人便进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 方有待书,素云,莺儿三个,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进去.一时等他三人出来, 待书命小丫头子:"好生伺候着,我们吃饭来换你们,别又偷坐着去."众媳妇们方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轻慢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