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屋顶。还是一样踏着呆滞步伐的病院坂,轻轻地转身,朝着这个屋顶……不,是朝向广阔的蓝天,朝着天空环视了一周。才正想看她看完了的时候,她又再度移动脚步,朝向屋顶边缘的栏杆前进。虽然她应该该不是来看风景的……不过也快没时间了,要解谜的话应该找不会有人来的场所吧……她大概不是这么想吧。病院坂到了栏杆旁,在那一瞬间,用流畅的动作,实际看也是简单的动作,突然手脚并用跨上栏杆,并越了过去。越了过去?“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因为太过突然,我的反应在那一瞬间停了一下。发生这种事,只要有瞬间的迟疑可能就会致命。我是极度理性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丧失理性。至于夜月那次的事,的确有点偏离理性,但我还是可以算是个理性的人。现在这时候,或许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冷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在我捉住病院坂的一连串动作中,一定会加入“越过栏杆”这个动作。实际上我采取的方法;我那在理性之外,近乎冲动还是什么的情绪下采取的行动是:将手臂穿过栏杆的缝隙,抓住落下中的病院坂手腕的超乎常理动作;完全没有清楚设想到结果,只要目测出现一点失误,自己的手就会撞到栏杆,最后只会造成手指吃葡萄干的结果。总之,我的右手成功地抓到了病院坂的手腕。好细,令人无法相信的纤细手腕。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停住,有股如同地盘滑动的力量向我袭来,完全无法抑制。头部还有右肩重重地撞上铁栏杆,在这冲击下,一不小心右手就会松开——不行,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眼看抓着病院坂手腕的手就要松开,我更是用力地、贯注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抓住她。“唔唔……”咬紧牙关还不足以形容现在的状况。不是抓到就好,病院坂现在是个整个人悬在半空中。高度有四层楼高。每一层都相当高,而且,用一双手支撑住一个人,也是有极限的。虽然这样单手让病院坂的身体吊在那是没问题,但如果还要考虑能不能持续的话,可能就是一大考验了。看来除了勉强找她谈谈外,没别的办法了。我望向病院坂。病院坂也望着我。她好像似寻求依赖般、求救般、软弱的、惹人怜悯的眼眸,某种程度上——是最适合现在这种情况的眼眸。不过病院坂嘴里的确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放开我,样刻。”着是她隔了好久之后,跟我讲的第一句话。“来世再见了。”“喂,病院坂,你说什么我不懂啦!干嘛要跳楼自杀啊?总之,你也把你的手——”我同样将左臂伸向栏杆的缝隙,试图用双手抓住病院坂的左手腕……不过我抓不到。因为身体一侧完全陷进栏杆,使得右臂完全卡死在栏杆上。在加上手臂已经伸至极限,所以左手怎样都抓不过来……不过,只要病院坂稍微把右手伸上来的话,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可是病院坂还是一动也不动。当然,如果我放开手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反正再继续下去,我也会因为疲劳而松手,无论谁来看都很清楚。彻底节省无谓的劳力,这就连对“死亡”而言,也是适合的态度。的确,对怕麻烦的人来说,跳楼跟投水自杀,是很适合他们的自杀方式。不过——“搞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你现在做的不正是毫无脉络的事吗?”“因为我不懂。”“不懂?要说不懂的应该是我——”总算是让对话成立了,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有谁快注意到这边啊!快啊!下面的人在干嘛,不会从窗户看到病院坂的脚吗?从四楼窗户的高度是看不到……那,还是在运动场的家伙,从运动场的角度……有谁偶尔看一下天空啊!窗边的家伙快东张西望啊!我的手臂已经很僵硬了,在这样下去,连一分钟也撑不住……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如果病院坂还是那个样子,怎样都……“我不懂。”病院坂像是坏了般,不断重复那句话。“我不懂。”“你说的不懂……是指刚刚说‘推测犯人’的事情吗?那不重要!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你就为了那种事,而做出这种——”“我啊。”病院坂说了。“如果让我有不懂的事,我宁愿一死了之。”“……”虽然说得理所当然,但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骇人、病态的言词。“病院坂。”“——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其实你应该受不了了吧。世界上……明明有着无法理解的事,却还持续进行着。这不就像是被世界宣判‘与你无关’吗?就像是被要求承认矛盾、宽恕谬误般……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那些话被说出来。既不温柔也不严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懂。”“……”“我啊,讨厌不懂的事。”刚才在保健室——我就应该提出这个疑问的。病院坂黑猫至今真的是抱着那种无聊的疑问——一路活过来的吗。该怎么说……对这世界的爱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跟小孩子一样,但并非如此。我太不够了解病院坂了,如果稍微察觉到,就能事前预防现在这种事了吧。而我却还能摆出一副朋友的嘴脸……真是厚颜无耻。“虽然我讨厌不懂的事,但我更讨厌的是,逃避不懂的事喔,样刻。比起败北,逃亡更会使我的灵魂深深地死亡。”病院坂继续有气无力地说着。“所以,我将在此死去。”“不,不——”“你想说‘不用寻死也没关系’吗?不过,样刻……人生本来就是不安与恐惧的巢穴。什么东西会怎样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大家对于这种人生一定都有适当的因应之道吧……但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没有那么迟钝,我相当害怕,害怕我不懂的东西;看到不明的东西会不安,更是无法忍受背后好像有什么的感觉;不明白对方的心情时就感到讨厌,对于不知道的事实相遇更抱着恐惧。我怎样也无法理解,与未知遭遇时那种与兴奋的心情,因为无法理解,又再度陷入恐惧。我害怕矛盾;害怕谬误;害怕错误;害怕真实以外的一切。一想到我是不是被‘世界’所讨厌了……我就,害怕。”“但是——”“如果有那么多我不懂的事,我也不想活了。”“那种——”这种思考方式太自私了,可说是独善其身的想法。只有考虑到自己,因为觉得讨厌就寻死?这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这可以说是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类的一种污蔑。这种思考方式是舍弃了世界,的确,这并不是逃避问题;的确——我了解了,对问题而言,这是最明白、最简单且最优秀的解决办法。简直就像“发挥拥有大最大能力,做出最适当的选择下的最好结果”。真是太了不起了,完全举证完成、完美的答案。但是……“所以说,病院坂——”“没用的,样刻。”病院坂淡淡地说着空洞的言语。“你应该能了解我并没有错,这就是最经琢磨的解答。这讯息应该已经完整传达给你了吧。身为朋友,不能再纠正你的不安定,虽然有点可惜……算了,对我这个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处理好的人而言,或许是过分的奢望。但是与我不同,你还有希望。所以千万不要步上我的后垫。”“但是——”“请别再讲些幼稚的话了……当初应该先让你好好摸过胸部吧?现在气力即将放尽,也办不到了……不过最后握着我的手的人是你,就让我在向神明表示谢意的同时,先向你告别吧。”确实的反对意见,我说不出口……是这么说的吗……正如病院坂所说,我根本没有足以反驳的根据。对“心底某处认同病院坂的理论的我”而言——没有反驳的权利,也没有资格挡在病院坂前面。面对问题,积极与之对抗,甚至赌上性命的人,面对这种人并对他们说些什么,我也是与许多问题对立而活过来的,但面对病院坂,即使用“你太自以为是了”或是“那种思考方式对人类太失礼了”那些言词,也只会破绽百出。“虽说将世界舍弃,但先一步舍弃的是世界”,真是毫无说服力啊。讨厌不懂的事,病院坂一直……只想着“那个”而活过来的吗?这是怎样的人生啊。混帐,如果是这样,当初我就算心情再差,也不会跷课、也不去保健室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喀叽,一声听来就很痛的声音,这是病院坂的肩膀还是手肘,不知哪边脱臼的声音。“……真痛呢。”病院坂露出一抹淡淡的、令人不舒服的笑容,这么说着。“人生就是痛苦的连续呢。”“……”“样刻,好痛喔,我好痛。好痛,好痛,痛得不得了,我无法忍受那种疼痛。人生本来就是这种看不见其他例子的死胡同……还是不知羞耻到令人想哭的死胡同呢,世界则是由从绽放到灭亡的道路所构成。样刻,你的肩膀也不可能一直没事吧?像你这样的男人,实在没必要要为了我而伸长身子喔。”就在此时,我想到的是这次的事件,就像病院坂擅长的反复无常的玩笑。虽然说是为了洗清我们的嫌疑,但更像是为了在无聊的学校生活锦上添花,而开始侦探活动的。我不知从何时就一直思考着这件事。认为不谨慎的心情也占了大部分。什么“消除不安”,那也是她惯用的修辞表现,就像文字游戏般,只是为了把我带出去的手段。某天在夜月房里看的小说中出现的名侦探,得意洋洋地解谜后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这次病院坂的行动虽然很类似,但我大概能料到就是那个,就凭着“本性是善良的,但却是个令人困扰的家伙”这种程度的认知。不过,我错了。“消除不安”反而是病院坂为了她自己,对那家伙而言——那是对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生命直接相关的事。而她求救的言词——却没有夸耀或教训人的意思。她总是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心里的话。我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以生命为赌注而活着。“咕,唔唔唔唔唔——”有种肌肉断裂的错觉。虽然应该是不会断啦,但至少也是将手臂完全伸展至极限。看来我并没有那种过人的腕力,虽然无法否认最近运动量不足……不过我不懂,与其说我是用全身的力量,倒不如说是用毅力,来让自己不放开病院坂的手腕,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懂,我也不懂了嘛。或许我错了,这种事情或许一点也不“真实”。握力逐渐丧失的感觉。我完全了解了,对赌上性命的战士,是不应该讲“珍惜生命”这种话的。还有“什么战斗、什么斗争,真是愚蠢”。也是无意义的,我全都了解了。因为我就是注重这种生活方式的人。如果我站在病院坂的立场,大概也会说“与你无关,少来阻碍我”。一定是这样。我在能忍受痛苦的范围内,不断持续着自我理解错误的行为。简直就像是不发挥自己的能力,做出错误的选择,等着看最后的结果会如何。但即使如此,关于要我放开手这件事,那也就是——“你够了没啊。”病院坂像是被逼急似地说着。“把你的手放开,你应该知道我讲好几次了吧。我不忍心再加重你肩膀的负担了,样刻。如果你还能感受到丝毫我对你的友情的话——”“别——别开玩笑啦!‘你’——‘你是说要我杀了你吗’?要让我成为杀人犯吗?你现在正在拜托我‘杀了你’,你明白吗?”我——喊叫着。而且是哭喊着。“……”“你说的放开手,就是这个意思!你打算让我成为杀了朋友的男人吗!什么友情,别装啦!在意自己的手臂而抛弃朋友的混球就是柜内样刻,这种事你能忍受吗?你连见死不救都无法忍受,却打算就这样死去?虽然你说了最后握着你的手的人怎样,但对方想要寻死,却只能握住她的手的人最后会怎样啊!你死了之后,我该怎么办啊!”“……”病院坂的表情因为受到惊讶而完全呆滞,这绝对是罕见的。我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连想这种事也是第一次,这么惊慌失措更是第一次。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应该是个冷酷的男人才对;应该是在看到自杀人数不断攀升的新闻时,会说出:想死的都去死好啦,干嘛还要妨碍他?不只是自杀,连听到数泽的死讯时,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反而还因为第一次有人在自己周遭死去,情绪有点高昂,但还不是自私地在脑中思考关于夜月的事情吗?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不是吗?经常保持理性的我,不管是哲学也好感情也罢,那种东西在扰乱我情绪上,应该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才对。“样刻——”“吵死啦,那么想死的话就去死好啦!我才不会阻止你!我才不管你会怎样咧!不过啊,只有这点你给我记住,绝对别忘啦,就算到那个世界也给我好好记着!如果你死了,无论是怎样的死法,我都只会在悲伤的时候才会想起你!只要是悲伤的时候,总会想起你这个病院坂黑猫!你对我而言只是那样的存在,那样你也没关系吗!”“……”“怎么啦!说点话啊!用你自豪的口才,试着把我辩倒啊!不是很简单吗!”“……”但是,病院坂并没有回应我,只是静静地低下头……像是在眺望底下,广阔、遥远的地面——“呵。”——她笑了。“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种疯狂式的笑法,让我不由得注意她。“没错!这样的确不太好,样刻!这的确是,最糟的,最糟最糟最糟最糟的,对我而言是非比寻常,充满严重性且前所未有的严重事态,不是吗!真是奇怪呢,其实是可笑至极,极具喜感的笑话,是老天爷开的大玩笑呢!而且还偏偏选上你,让你在朋友面前背负杀害朋友的罪名——这是在上演什么滑稽戏码啊!”“喂……病院坂?”面对嘴里不断念着不明究理的话的病院坂,我怀着恐惧的心情,出声叫了她。刚才的高亢情绪一口气冷却了下来。与其说“消除不安”,现在湧上我心头的是——这家伙该不会从老早以前就那么怪了……是精神病,还是不习惯被吐槽,应该不是——这种……别的种类的“不安”。如果是这样,那在客观的角度上,现在不是我出场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啊?样刻。”像是切换了频道般,病院坂直爽地说着。已经不再是刚才任何一种态度……这是我所熟知的病院坂。有点带着小狡猾、有点自以为是、似乎想捉弄人的微笑——经常露出愉快的神情……“该是请你拉我上来的时候了吧?虽然到目前为止都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我有恐高症。”“——哈……”我……只能苦笑。“病院坂小姐,您的恐惧还真多呢。”“因为我很胆小嘛,此外我觉得最恐怖的,是样刻你爱的告白吧。”“说什么啊,白——痴。”……像这样互相嘲弄对方,其实也不错……总之,问题看来是解决掉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能以第二好的结果收场,就已是可喜可贺了吧……可是,我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力,如果要拉病院坂上来,就算能调派左手帮忙,也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要叫本来就缺乏腕力,现在肩膀还一边脱臼的病院坂拉着我的手臂上来,也是不可能……“哎,真是败给你了。”病院坂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样刻,这样我会以为你因为太过担心我这个重要的朋友,以致于脑充血精神错乱。不会借此来判定你的脑袋等级,你就放心吧。至于你那尖锐的言论,嗯,不仅恰如其分,一点一滴地深深渗进我心中的伤口,你的假设也是毋庸置疑的吧。样刻,我也最喜欢你喔。至于证据,就让我在往后遇到高兴的事时一定会想起你作为证据吧。关于这次的事,可以原谅我了吗?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样刻,快从你的上衣口袋拿出手机,迎槻也好、琴原也好,请快随便找个人求救吧。”我认为,对于喜欢的事物要一直维持那种心情,意外地是项高难度的“技术”。以前喜欢的东西,到现在仍然喜欢的还有多少?例如我在国中的时候,对阅读这件事,如果用听到的烂的讲法就是“爱到死”,有种想看书看到死的感觉。理想的死法是,在棉被中看书的时候发生地震,被倒塌的书柜里的江户川乱步全集压死。虽然有一半是开玩笑的成分,不过我的确认真地想过。虽然从小学开始我就有看书习惯了,但到了国中,无论是自己或旁人,都认为我爱书的程度已脱离常轨,当时我也确信自己会这样过着阅读人生。但是,现在的我几乎没什么看书,从书中获得感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前阵子看了跟夜月借来的书,并从中获得的感动,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了。出版品的水准下降,还是文坛才人变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总归一句……我,习惯了喜欢书的感觉。“遭遇未知事物时感到兴奋”这种感觉,病院坂虽然说这很恐怖,但从“惊悚”的观点来理解,就能完全了解。假设你读完了经典作品,不管你再怎么喜欢它,那也只是在脑中稍稍处理就结束的东西。虽然这跟病院坂在剑道场所说的“悬疑”论不同,但相同的东西无法满足人,只会成为预定调和(注四十五)的预定事项。人类总是寻求刺激、刺激、刺激,更多刺激。夜月现在正沉迷于阅读中,她也或许打算一辈子都要看书吧,但是,这究竟能持续多久?对不断追求更新更棒的精神而言,小说不过是无法跳脱框架的东西,不会有对应上的界限吗?当然,也有相反的说法,以前讨厌的东西,现在变得喜欢,即使仍然算不上喜欢,至少也变得可以接受,这种说法也常听人提起。也就是习惯了“讨厌”这种事,喜欢变成讨厌;讨厌变成喜欢,或者是,本来觉得无所谓的东西突然觉得很棒;应该是很棒的东西却觉得极度无趣。因为人类是依靠记忆或经验累积来构成“自我”,所以喜欢的有可能变得不喜欢,不喜欢的地方也可能变得喜欢,如果有一直喜欢的事物,那一定是能够发光发热的事物。病院坂被救护车载走了。虽然那家伙夸说只是肩膀脱臼,会自然痊愈,但几天前校园才发生命案,再加上病院坂又是特殊学生,所以会被载走也不是没道理。至于我,虽然没有脱臼,但因为被铁栏杆夹到导致肩膀流血,所以去了保健室一趟,然后被国府田老师骂个半死,明明不是我的错,但还是被狠狠骂了一顿。虽然我觉得我这个拯救人命,应该得到奖励的人,竟会遭到这种待遇实在是太过分了(反正跷课就已经给了她坏印象),但因为我无法讲出详细经过,所以只好乖乖接受。结果,我就成了“跷课后到保健室带走病院坂,到屋顶幻想打着排球时摔了下去”的家伙。算了,只要不是杀了朋友的家伙,要说我是什么都好啦。尽管身上不管是肩膀或其他部位都没有持续性、扩散性的恶质疼痛,但为了谨慎起见(其实老师的用意是“软禁”),我就在保健室的床上渡过了第六节课。五张床铺中,我一开始是躺在最外侧那张,在国府田老师离开后,我又改变主意,移到了正中央,平常都被病院坂霸占的床上,整个人趴在那张床上。糟了,我竟然认得病院坂的味道,而且今天也稍微,稍微跟她牵连过度了吧……不对,已经不是稍微了——真是为情绪化的自己感到丢脸。情感、激昂,与夜月那时不同……真是超出意料之外。与其说是感到羞耻,不如说是屈辱。我的脸更红了,把脸埋在枕头后就任凭时光流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到底说了什么话啊?真不想去回忆……不如睡觉吧。从以前到现在,有许多后来想想才发现是“错”的事,虽然当时或许也觉得是错的,但还是做了那样的抉择——而且对行为本身也没有半点悔意——真想一觉不起。不过,仔细想想,今天在学校的时间不是都在睡觉吗……我是三年寝太郎吗?“你在搞什么鬼啊。”放学后,在第六节课下课钟敲完之后,箱彦来到保健室。“来探病的吗?”“我是来笑你的。你这家伙难道都没打算要安安稳稳地过一天的校园生活吗?咦,那不是病院坂的床吗?别睡在那里啦——”“有什么关系,说得好像很脏似地。”“比是那个原因啦……”“琴原呢?”“扫除值日。”“哦……”“怎么啦,你很在意?”“该说是在意……吗……”心中突然湧起一个疑问。琴原向我告白——接下来,又把那个告白取消。关于这件事,箱彦到底听到多少,又了解到什么程度?虽然让他知道我也不会不自然,但却无法肯定他应该得知道,至少,提到能不能举证,我是不能的……不过,既然箱彦没有提出来,那我最好也不要讲。嗯……不对,关于这个问题,或许不能这样处理……因为不管是对箱彦也好、琴原也好——这不就是在逃避问题吗?我想起了病院坂的话,不是败北,而是逃亡。刚才在那延长线上,病院坂或许会怎样吧。嗯……说得没错,没错,我不是那种人——我应该是能好好地与问题做正面交锋的人,至少在眼前,问题还能作为问题存在的时候。对了……或许意外的解答就在这时吧。“嗯,算——在意吧。”“不过,我跟莉莉丝又不是天天绑在一起。你这么问我也挺头痛的,我又不是她的秘书——”“也是,那你呢?现在是你该来这里的时候吗?会来探望一个男的,你还真无聊耶。发生了那种事,而社团活动也休息了一个礼拜,接下来应该超忙的吧。”“没有,无聊得要命。就是因为发生那种事,所以老师命令社团活动暂时停止。”“这样好吗,不是接近大赛了?”“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因为正式选手死了,所以大家都处于紧张时刻。身为当事者,当然不可能像其他社团一样,很快地就从今天开始转换心情——感觉好久没练习了。搞不好最后必须跟大会取消出赛资格,如此一来,对三年级的正式选手便是个坏消息。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是三年级的正式选手吧。”“我从一年级就开始参赛了。”“这样啊……抱歉,箱彦。”“怎么啦?”“剑道教室的锁被我弄坏了。”“你说什么?”“今天我跷课的时候,因为突然很想看看剑道场,所以就做了。”箱彦明显皱起眉头。“你以为装可爱我就会原谅你吗,搞什么鬼啊,在玩侦探游戏吗?真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不是那样啦。只是单纯的感伤……我跟数泽之间也发生了那么多事,心想要帮他祈福而已。箱彦,你要回家了吗?既然社团活动停止,那自主训练应该也暂停吧。”“对……”“很久没去了,可以去你家坐坐吗?”“嗯?”箱彦有些讶异。“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现在有点不想回家。”“为什么?你跟你妹吵架了?”“怎么可能啊,我跟我妹一向都是相亲相爱的咧——”虽然理直气壮地讲得那么大声,但先前病院坂所引起的骚动,想必夜月也听到了一些,所以我相信一回家就会被逼问详细情况。其实我是想先找到某些关于那个问题的解答。而且,在解决夜月那个问题之前,以解决为前提,还有必须先处理完的大小事。就像拿到考卷时,首先必须考虑的是从哪一题开始写。问题的解答必须一个一个、按照顺序、谨慎小心地整理好。俯瞰全体,然后个别击破,这是基本道理。问题的解答……啊啊,真是好久没这种舒畅的感觉了。“我也不想说什么客套话,老实说,箱彦,我有一堆想问你、想跟你说的话。”“那还真巧。”箱彦这么说了。“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哦,真巧。”“虽然在这里解决也可以……但是如果处理不好,反而会让事情更麻烦。反正我老爸老妈都很晚才回家,而且你又好久没来了。虽然家里什么都没有,但喝了会犯法的饮料倒还拿得出来。”“OK。”“虽然我们也可以去道场,不过还是不要好了。而且我也没心情去那里讲话。不过样刻,你没问题吗?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不需要去办公室或训导处吗?”“不用。”这是骗人的,其实四点钟必须到训导处报到,不过都已经干下这种事了,有去没去都一样。老师们都已经因为数泽的事搞得神经紧绷了。因为今天这件事,我经年累月的累积的形象已完全破灭,这是毋庸置疑的;再者会变成这样,也是我咎由自取。不管怎样,都已经远离最好的结果。反正他们一开始就对我没多好的印象,所以这不成问题。“这样啊,那出发吧。”“好。”下了床穿上鞋子,书包……啊,还放在教室。没关系,学生证在月票夹中,而且票在口袋里,就这样回家吧。不行不行……今天没吃便当,现在的气候越来越热了,如果就这样一天可能会坏掉。于是,我要箱彦先去闸门等,我则是回教室拿书包。因为已经听说琴原是扫除值日生,所以事先做好了可能会遇到的心理准备,但看来我是杞人忧天。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嗯……不管怎样,在这种关系下绝不会有好事。对了,是病院坂——让我注意到,是病院坂教了我——要消除所有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问题都是不可能的。人生充满了不懂的事。而那些不懂的,就是问题。不了解女人心——不能用这种简单的话就逃避。做出选择,发挥你最大的能力,不断前进吧!不会有结果,也不会完结,我啊,还没结束,就算结束了,又会马上再度开始。至少对我而言,在活着这件事中……面对“不懂”时,就像是画上休止符,只能迎接死亡。谢谢你,病院坂,至少你……成功消除了我的不安,至于恐惧,虽然还有些微不足道的地方……不过就让我自己去处理吧,本来就是自己的事,不能麻烦朋友。我把手放到胸前,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我究竟是怎么啦……先前的事还是很丢脸、但是想一想,脸上就要喷出火似地……该怎么说——心情十分舒畅。对了,我从以前开始——从好久以前开始,就是一直靠解决问题活过来的嘛,受难题包围时才正是我最帅气的时刻啊。因此,抱持着问题没有了、结束了这种幻想是不行的,就像没有鳃的鱼无法停止,我也不得不继续游动。夜月的事也是——还没完全结束。即使已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但麻烦的反而是将来的事。与箱彦会合后,穿过闸门来到校外,沿着“往天国的阶梯”一路向下,虽然看见了公车站牌,但我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再过去是坡度较缓的漫长坡道,朝这坡道往下走,最后会到达住宅区,箱彦的家就在那。两层楼的建筑,有种中产阶级就该住在这种家的感觉。箱彦的爸妈在做些什么啊?因为只是朋友的父母,并没有那么在意,也没意识到,更不打算特别去问。之前来玩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后来也没有见过面,或许跟我家的爸妈一样,工作时间都不固定吧。等箱彦开了门,脱了鞋子,走上一进门就看得到的楼梯,最靠近楼梯的门,就是箱彦的房间门。箱彦的房间,正确来说,是完全没有经过整理,给人零乱感的空间,但因为面积本来就很大,再加上没什么家具,所以看起来很宽敞。虽然“整理达人”夜月也将她房间那八张半榻榻米大的空间运用得灵活自在,但在没有实物的情况下,这个房间看来是无人能敌了。这个房间没有书柜一事,从第一次走进来时就一直强烈冲击着我,唯一能在这房间中称得上醒目,并且发出耀眼光芒的家具,只有这台冰箱吧……箱彦没有放下书包,反而先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说了声“接好喔”,就朝我这丢了过来。我则用单手接住啤酒。“发泡酒啊,没有日本酒吗——?”“没啦,我可是节俭的男人。”“要喝有气泡的话,碳酸的比较好吧。”“你喜欢喝那种啊?”“我从很久以前开始,不管对妹妹还是饮料,都很天真幼稚嘛。”我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干杯”。好久没碰酒精了。冰冷的书桌前,同样也是冰冷的椅子上,箱彦坐了下来,我则在他的正对面,没用坐垫也没用有靠背的垫子,而是直接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箱彦笑了,我也自然地露出微笑。“发生什么事啦?”“不……其实也没什么啦……现在这个阶段,还不能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啊箱彦,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大家都这么说,并不是特别指谁喔——女孩子还真是麻烦呐。”“……你不知道吗?真不——像是我们英明的柜内同学呢。还是说,样刻你也缺乏女性经验?”“国中的时候是还有,但上了高中后,就……”“是妹妹的监视变严了吗?”“和这也有关吧。”“喔,你居然承认了。”“其实也没差啦。我本来就不擅长那种极度虚华、过度美化的事。就连国中那时也是,也不是我主动的。”“国中啊……就是在认识我之前啰,那么,你小学的时候呢?初吻是在什么时候啊?”“别问些中年大叔才会问的问题啦。”“我很有兴趣呢,像你这种假正经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那方面的事。”“初吻是在小学四年级。”我一边说这,一边将目光投向散落在地上,好几册的文库本上,比较远的看不清楚,但是靠近自己的……全都是时代小说(注四十六)。搞什么啊,要说约定成俗的确是约定成俗,要说浅显易懂的确是浅显易懂……不过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缘分的世界呐。不过要是说到底历史小说还是捕物帐(注四十七),我倒是看过不少。“小四?真猛——”“不,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为什么?”“对象是导师。”“有什么关系啊?”“二十四岁,长得还很漂亮。”“越来越棒了。”“是个男的。”“……”箱彦沉默了,虽然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但很可惜这是真的。如果声张出去,或许会成为另一个问题,那时候我由于夜月的事还是转学生,所以才会那样做。关于那个问题,便以其他方法来解决。因为只要解决不好,日后就可能成为梦魇,现在一回想起来,还有点毛骨悚然。不过算了,那个人说漂亮也的确是啦……现在不管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要是还当老师的话,全国的小学生可得自求多福。我是只有嘴唇受害和被乱摸,但听说有其他孩子受到更严重侵犯。“真可怜,我不是故意问这个的。”“别介意……虽然是令人恶心的吻,但他的技巧的确很好,那个老师……虽然他后来改向班上女孩子伸出毒手,但这是不对的。对于大人,因为我们无法预测他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所以是很恐怖的。箱彦,别光是听我在讲——你呢?你那方面又如何?身为剑道社社长,一定很受欢迎啰?”“我们可是受女孩子讨厌的体育部门第一名喔。”“啊……因为很臭。”我想起不知何时琴原讲过的话,以及今天病院坂进到更衣室后的感想。“箱彦你——”眼看是个好时机,我便开门见山说了:“难道不喜欢琴原吗?”“……嗯……”箱彦将空的啤酒罐丢进垃圾桶,垃圾桶有三个,看来是确实做好分类了。没错,箱彦正如他的外表,是个懂的分际的男人。像这样正面问他问题,他也会好好回答我吧。但是箱彦却歪着头,与其说在思考,倒不如像在犹豫什么,一阵沉默后,他站起来走向冰箱,拿出第二罐啤酒,又坐回椅子上,接着看着我。“那家伙就像家人——怎么说……算了,就是家人吧。毕竟从小时候就一起练剑了……”“是家人啊……”夜月对我而言以及箱彦对你而言,不是一样吗——我想起我对琴原说过类似的话,而得到她的告白,就是在那句话之后。这与琴原对箱彦的感觉,算是一样吗,真的是那样吗?我抱持这个疑问。真的是那么简单——就能割舍的吗?虽然他应该不会说谎——但实际上,会不会有其他原因呢?“她跟你告白了吧?”箱彦这么说着。“我都知道喔。”“你知道啊?”“是啊。”“琴原的心意……箱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好久以前就感觉到了,我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她从去年开始就变得异常有女人味,还突然改变志愿,这也太奇怪了吧。不过,从她口中直接听到则是最近的事。因为数泽的关系,使你向琴原宣告绝交,就在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