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67

“末将此心已决,愿往死战!”  “好,那就再遣一军与你同去。何人愿做王平副将,一同前往?”  “末将愿与王将军同去。”  “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  “末将是前军都督张翼。”  “你忠勇之心可嘉,但敌军副将张郃有万夫不当之勇,你恐怕非其对手。”  张翼听得孔明此言,神色陡然严峻,慨然答道:“丞相何出此言?末将即使战死亦在所不惜,如何会怕张郃?若我惧死脱逃,请斩末将之首。”  “你既有此壮志,就令你去当副将。你可与王平各领一万骑兵,今夜悄然按原路返回,埋伏于途中山上。明日待魏军追兵前阵走过之后,须抢在司马懿所率的后阵到达之前,冲入其前后两阵之间。王平攻击魏军前阵张郃的后侧,张翼迎击司马懿率领的后阵。你二人只需与其死战,我自有别计破敌。”  二人领命,肃立于孔明面前,慨然壮别道:“末将誓死不辱丞相之命。”说罢各自领兵悄然而去。  孔明目送两支人马走后,又命令姜维、廖化各带三千人马,尾随于王平、张翼之后,埋伏在战场附近山上,待机而动。  二人领兵出发前,孔明交与其一只锦囊,嘱咐道:“战况危急之时,可打开锦囊,其中自有解危之策。”  吴班、吴懿、马忠、张嶷随后也被召进帐来,孔明吩咐道:“你们领兵摆开阵势,从正面御敌。但明日魏军想必来势凶猛,锐气正盛,若一味固守死斗,恐难以持久。你们可视战场情况,且战且走,待到关兴人马杀到,再一起奋力回军与魏军死战。”  孔明最后将关兴召来,对他命令道:“你率一支人马,埋伏于附近山谷中,待望见我在山上舞动红旗,再猛然冲出,与魏军交战。此战非比以往,切不可掉以轻心。”  蜀军各部调遣完毕之后,孔明径自入后帐歇息,次日黎明时分,便早早起身,领着左右登上山头。只见在初升的朝日辉耀之下,低悬的云彩被照得鲜红。在血染大地的激战之前,天空已经先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战场地势之险恶,两军投入的精锐兵力之多与战斗气势之旺,都预示着这一天将是决定蜀魏两国命运的殊死决战。  蜀军马忠、张嶷、吴懿、吴班四将展开兵力,严阵以待,张郃、戴陵领着三万魏兵,骤如风雨般冲向前来。  两军交锋,一进一退,反复拉锯,杀声震天,此时正值盛夏六月,直杀得人马汗如水泼,山野的绿茵被双方将士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蜀军且战且走,时急时缓,不久便后退二十余里,随即又撤至五十里外。  魏军从一早起便持续猛烈进攻,炎阳当空,不觉到了正午时分,人马未曾停歇,不禁尽皆气喘吁吁。  就在此时,一座山头之上忽然舞起了红旗,那分明是孔明发出的进攻信号。  瞬时间,“冲啊!冲啊……”早已等在山谷里的关兴,率领五千骑兵,如疾风一般,怒吼着向侧翼冲杀过去。  马忠、张嶷、吴懿、吴班四支人马本在且战且退,此时也迅速回转身来,对张郃、戴陵的魏军展开了猛烈反击。  放眼望去,血流漂杵,尸横遍地,连两军的战马都在疯狂地相互撕咬,山野笼罩在凄惨的血雾之中。  蜀军损失甚众,魏军精锐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由于张翼、王平两支蜀军迂回至其背后进攻,张郃、戴陵的三万魏军顿时面临被全歼的危险。  就在此时,司马懿率领魏军后阵赶到了。  王平与张翼二员蜀将,本已抱定捐躯的决心,此时毫不畏惧,立即各率所部,与魏军司马懿、张郃死战。  鼓号呐喊声震耳欲聋,气吞山河,天地也为之黯然变色,血流染红了战马四蹄,死尸垒起了座座小丘。  “现在该是看锦囊妙计的时候了。”  蜀将姜维、廖化眼见战况惨烈,取出孔明授予的锦囊打开一看,只见内有一纸令状,上面写着:“着令你二人所部舍弃此处阵地,即刻奔袭司马懿背后之渭水魏军大营。”  姜维与廖化不敢怠慢,立即领兵翻山越岭,径向渭水方面急进。  司马懿闻知姜维、廖化两支人马异动,不禁惊慌失措,“啊!蜀军如此进击,长安怎保得住!”  他哪里顾得上眼前的惨败,急忙命令魏军全线撤退,返回渭水去拯救大营。  惨烈的一场血战终告结束。  入夜以后,山野草地上躺满了蜀魏两军的尸体,惨淡的月光似乎也带上了血色。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魏蜀二军同时在庆贺自己的胜利。对阵的双方皆伤亡惨重,显见其战力亦在伯仲之间。史书中虽未详细记载,但此役魏军阵亡将领实远在蜀军之上。  战事方停不久,一纸噩耗送到了蜀营中孔明的手里:先前负伤返回成都的张飞之子张苞,因伤口感染并发破伤风,不治而亡。  “怎么?张苞也死了?”  孔明得悉,放声大哭,一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调养十余天后,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但多年积聚的辛劳发散出来,使其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元气。  他告诫诸将道:“不必哀痛,更不可将我患病之事泄露出去。倘若被司马懿探知我的病情,魏军势必又会来大举进攻。”  孔明遂传下退兵号令,蜀军当夜暗暗拔寨,一齐撤回汉中去了。蜀军退兵五日之后,司马懿方才得知,他痛悔自己未能把握时机,仰天长叹道:“孔明真有神出鬼没之计,凡人之智,实不能及!”  他于是将诸将留在寨中,分兵把守各处隘口,自己班师洛阳,去向魏帝复命。  孔明此时也返回阔别已久的成都,谒见后主刘禅之后,暂且回丞相府去养病。  六十五 长雨  建兴八年(公元230年)秋七月,曹真病愈上朝,对魏帝奏道:“国家多事之秋,臣却卧病多时,烦圣心挂念,深感不安。如今身体业已康复,愿再承当军务,以报皇恩。”  同时呈上奏表,力陈发兵伐蜀:“如今时值秋凉,人马安闲,正当征伐。臣闻蜀相孔明重病在身,汉中已无精锐把守。剿除蜀逆,以绝大魏后患,此其时也。”  魏帝看了奏表,问侍中刘晔道:“当否立即伐蜀?”  刘晔接口答道:“若不立即伐蜀,日后必会后悔莫及。”  刘晔退朝回府之后,文臣武将纷纷前来探询:“风闻天子与你计议,欲于今秋兴动大军,讨伐蜀国宿敌,此事当真与否?”  刘晔一听,笑着答道:“诸公看来不知蜀中山川何等艰险,须知以往对蜀一败再败,正是盲目轻敌所致。天子对此洞若观火,岂能不知贸然发兵,必会徒然损兵折将?”  刘晔一口否认主张发兵讨蜀之事,倒像是在告诫众人,千万不可胡思乱想。  听到刘晔说的与其在宫内所言自相矛盾,廷臣杨暨心生疑窦,遂径自入宫去直接问魏帝道:“陛下是否决定中止伐蜀?”  “你一介书生,为何也来与朕谈用兵之事?”  “是侍中刘晔对众臣说,陛下不会令将士去做伐蜀的蠢事。”  “刘晔果真对汝等如此说?”  “臣确实不曾听错。那刘晔乃是先帝谋士,臣等如何不信其之所言?”  “他何出此言?”  魏帝好生不解,立刻将刘晔召进宫来,诘问道:“你先在朕面前力主伐蜀,出宫以后又对众人宣传不可出兵。如此出尔反尔,究竟是何用意?”  哪知刘晔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前次是否听错了?臣之想法并未改变。罔顾蜀中山川之险,贸然进兵征讨,实乃徒然耗费国力,将大魏推向危境。若蜀军前来犯界,我军自然不得不进行抵抗,但主动发兵进攻,却是自投罗网。”  魏帝听得一脸狐疑,却无言以对,只得任其侃侃而谈。待话题转到别项事宜,侍立一旁的杨暨离去之后,刘晔方才趋近天子身旁,低声说道:“看来陛下尚未参透兵法之玄机。伐蜀乃国事重中之重,如此机密事宜,岂可泄露与杨暨及宫中其他人等?”  魏帝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朕以后是该多加注意。”  适逢司马懿自荆州回到洛阳,他也赞同立即伐蜀。他此次荆州之行,实为了解吴国动向,实地观察令他更为确信,吴国虽然摆出助蜀反魏的阵势,但那只是碍于同盟条约做出的姿态,魏蜀一旦开战,吴国绝不会出兵相助。  魏国立刻整备兵马,同年十月,四十万大军径向蜀国剑门关逼来。魏军号称有八十万之众,如此迅速调动偌大兵力伐蜀,洛阳城上下无不为之称奇。  幸得此时孔明的病体已经康复。《三国志通俗演义》原书中称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似乎他患了不治之症,或是病重得已至弥留境地,其实这种描述在原书中颇为常见,不过是表示病势不轻的形容而已。  孔明得知魏军大兵犯境,即召王平与张嶷吩咐道:“你二人先各引一千骑去陈仓古道,凭险据守,以当魏兵。”  二将听了军令,惊得面面相觑,六神无主。心想魏军实有四十万人马,区区两千骑兵如何能抵挡得住,此去陈仓无异于自赴死路。  对于如此不近情理的军令,王平与张嶷实在无言以对。孔明见他们沉默不语、一脸不满,进一步说明道:“我近日仰观天文,见太阴毕星有浓密雨气,此乃月内必有十年不遇之大雨之兆。魏兵虽有四十万大军来犯剑门关,但陈仓道狭窄难行,途中多有山险之地,加之遇到大雨淋漓,如此众多兵马必无法前进。我军无须大举出动前去自受其害,此时正好以逸待劳,你二人且先领轻兵前去,待敌军显出疲劳困惫之态,那时再举大兵前去掩杀,我不久也将前往汉中准备应敌。”  王平、张嶷闻言,豁然开朗,大喜道:“末将短视生疑,还望丞相恕罪。就此告辞,定不负所望,守住陈仓道。”  二将信心百倍地率领两千轻骑,携带足够一月有余的粮草,前往陈仓道,择险要高地筑营据守。  却说魏帝册封的大司马、征西大都督曹真,与大将军副都督司马懿、军师刘晔一起,统率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蜀中开来。  兵至陈仓道,见沿途村落尽被烧为灰烬,竟然连一粒谷、一只鸡也未看到。魏军官兵感叹道:“看来孔明早已做了周密准备,此人诡计多端,实在可恶。”  前行几天之后,司马懿忽有一日对曹真、刘晔二人说道:“大军绝对不可再向前推进了。我昨夜观察天文,见毕星躔于太阴之分,近日必降大雨。倘有疏虞,不仅人马受苦,更且进退两难。”  “此事当真?”曹真尽管将信将疑,但见司马懿言之凿凿,担心日后真有大雨也未可知,于是当天便下令全军停止行军,就地扎营。  魏军砍伐竹木,搭建临时房屋,扎营十几日后,果然下起雨来。每天从黎明到日暮,一日连着一日,竟然不见消停。雨量之大更令人吃惊,世人常说“大雨如注”,但此番大雨不仅顷刻之间就淹没了临时房屋、粮草与各种器械,还险些将人员、马匹冲走。无奈之下,魏军不得不一再向高山上转移。  山路成河道,绝壁变瀑布,山谷不多时也化为一片湖泊,全军上下昼夜不安,人不得睡。滂沱大雨不停地连降了三十余天,其间魏营中溺死者不断,患病者日增,与后方联络断绝,兵粮秣草耗尽,四十万兵马眼见得就要被困死在雨水之中。  魏帝在洛阳闻知此事,忧心如焚,遂令筑坛祭天。“乞请天帝开恩,尽速止雨赐晴吧!”然而,雨势并无歇停之意。  太尉华歆、城门校尉杨阜、黄门侍郎王肃等人,当初就反对出兵伐蜀,此时更以反映民意之名,上疏劝谏魏帝:“恳请陛下尽速召回伐蜀大军。”  魏帝别无他法,只得发出撤兵诏书。  敕使到达陈仓之时,大雨总算停歇了,但魏军令人目不忍睹的凄惨处境,却使敕使潸然泪下。  曹真、刘晔得悉天子诏令撤兵,痛哭不已,司马懿惭愧地说道:“此番败回,不可怨天,只怪我短视,无先见之明。如今原路返回,绝不可再折损一兵一卒。”  他先把殿后人马细心布置在退水之后的山谷中,又将大军主力一分为二,两队相互掩护,交替撤退。  却说孔明此时已将蜀军主力派至赤坡(今陕西留坝县北)。雨后的晚秋,晴空万里,他神清气爽地展开一份刚送来的情报:“魏军疲病交加,现已陆续撤走。”  读完情报,孔明一改初衷,并未派大兵前去掩杀,而是斩钉截铁地吩咐道:“如若发兵追击,势必会中司马懿埋伏。此人怀必胜之心而来,自不甘因天灾黯然撤走,定会企盼我军紧追其后,以便伺机报复于我,以求挽回颜面,全身而退。倒不如且任他去,日后再做良图。”  六十六 赌局  魏国大军远去之后,孔明将八支人马分为两路,由箕谷与斜谷推进,意欲第四次在祁山布阵进攻。  诸将不解为何又去祁山,问道:“去长安有数条路可走,丞相为何每次必要从祁山进攻?”  “祁山乃长安之门户,”孔明解释道,“陇西诸郡倘若有兵去长安,必须经由此地。其前临渭滨,后靠斜谷,层峦叠嶂,地势起伏,颇多山谷,为绝好的天然屏障,更便于伏兵于此,左出右入,乃最宜用兵之地。故欲夺取长安,不能不先占祁山,以得此处之地利。”  “原来如此。”  听完这番话,诸将方才明白,孔明虽苦战数次未能占领祁山,却不改变进攻方向,执著于既定攻击目标,原来富有更为深远的战略意义。  却说魏军总算从险地脱身,暂时松了一口气,撤退时留下的伏兵也随后追赶上来,向曹真复命道:“我等埋伏了四天,也未见蜀军追兵身影,故此前来归队。”  魏军又原地扎营七天,一再打探蜀军消息,却未能探得任何动静。  曹真对司马懿说道:“看来下了一月有余的大雨,山中小路与栈道皆已冲毁坍塌,蜀兵无法移动,或许尚不知我军业已撤走。”  “不然。蜀军岂会不知我们退兵?他们必定会在我军撤走之后出兵。”  “何以见得?”  “孔明此次未尾随追击,乃惧怕我伏兵截击。想来他见连日天气晴朗,已调转方向,领兵往祁山去了。”  “此言实难以令人信服。”  “为何不信?他必会出兵祁山,且会兵分两路,从箕谷与斜谷进军。”  “哈哈!此话当真?”  “孔明定会如此用兵。我们若立即派出人马,赶在蜀军前往箕谷、斜谷的途中伏击,正好可攻其不备,挫其锐气。”  司马懿虽一力主张前去设伏,无奈曹真只是不听。曹真坚持认为,若从常理判断,如果孔明有意进攻,魏军退兵之时是其最好战机,只需率军紧紧追赶,便可稳操胜券。孔明这等高人,此时绝不会采取进兵祁山的愚蠢战法。  “大都督既然不信,我看不妨如此。”司马懿执意要去伏击蜀军,见曹真固执己见,最后只得说道,“大都督与我各领一军,分头去守箕谷与斜谷,可埋伏在狭路两侧,待蜀军通过时进行截击。若十日之内孔明不来,我愿意登门谢罪。”  “你打算如何前来谢罪?”  “我愿面涂胭脂红粉,身穿女人衣衫,来向大都督赔罪。”  “那倒不错。”  “但若是蜀军果真前来进攻箕谷、斜谷,大都督又当如何?”  “是啊,你要我如何?”  “此乃一场大赌局,只对一方设罚,岂不有失公允?”  “言之有理。若蜀军真如你所说,来攻箕谷、斜谷,我愿将天子所赐玉带一条、御马一匹送与你。”  “多谢大都督。”  “胜负未分,何以言谢?”  “大都督此言既出,我便感到如同已经领受了两件天子赐物一般。”司马懿说着朗声笑了起来。  当天傍晚,他率军前往祁山以东的箕谷设伏,曹真也自领一支人马,向祁山以西的斜谷开去。  与作战相比,埋伏的任务更为艰苦。为了防备敌人随时前来,必须昼夜高度戒备,片刻不得疏忽,严禁烟火自不必说,就是遭到害虫毒蛇袭扰,也只能竭力忍耐,不可移动身体。  一天,司马懿去阵地巡视,忽然听到一名偏将在对部下发泄怨气:“敌人连影子也不见,我们为何要白白守在这里?身为主将之人,只是为了打赌,便如此逞强好胜,肆意调遣众多将士饱尝辛苦,成何体统!”  司马懿回营之后,立即令左右将那名偏将带至座前,叱问道:“刚才在埋怨的是你吧?”  “不,小人不曾埋怨。”  “住口!本将明明亲耳听见,你还要抵赖?”  “……”  那偏将吓得不敢应答,司马懿正色呵斥道:“本将言称打赌,只是要激发曹真大都督的斗志,发兵至此,绝非为了博个输赢,你完全曲解了本将的苦心。我率众人来此埋伏,一心只图防范宿敌蜀国的偷袭,若能克敌制胜,既好将你们的功绩奏与天子,更可使国家泰平。然而你妄出怨言,诽谤主将,涣散军心,实乃自取罪戾!”说罢令左右将其推出斩首。  军中原有不少与这偏将同样心怀不满之人,见他的首级被悬挂于营门上,个个噤若寒蝉。全军更加不敢疏忽大意,只得忍受埋伏的百般辛劳,一心只盼蜀军早日前来。  却说魏延、张嶷、陈式、杜琼四员蜀将,引领两万兵马,取道箕谷向祁山推进。此日正行军时,忽报率军沿斜谷道推进的孔明派参谋邓芝前来联络。邓芝向魏延等人说道:“丞相有令,取道箕谷行军,须格外小心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轻进,只可步步为营。”魏延、陈式听了,认为又是生性多疑的孔明杞人忧天,于是不以为然地笑着答道:“魏军连遭三十余日大雨围困,衣甲皆毁,病患无数,总算撤兵退回,岂有余力重新出兵至此?”  邓芝既为孔明所遣,只得一再告诫:“丞相计无不中,谋无不成,二位将军切不可自作主张。”  魏延听罢,反唇相讥道:“丞相若果真足智多谋,也不致在街亭一败涂地了。此番我定要一鼓作气直捣祁山,率先构筑阵地,到时足下且请看丞相羞也不羞!”  邓芝费尽口舌再三劝谏,却说不动刚愎自用的魏延,只得急忙赶回斜谷道,如实向孔明复命。  对魏延的反应,孔明似乎并不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抚慰邓芝道:“是啊,魏延近来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想必是几番发兵征魏,皆未占得实利,他对我失望了。今日他不听我劝,又奈其何?”  自惭才德不济之余,孔明又进而说道:“昔日先帝曾经说过,魏延虽然勇猛,但素有反骨。我并非对此不知,只因怜惜其勇,才一直用至今日。如今看来,若不除其,久必生患。”  二人言谈之间,快马送来急报:“昨晚在箕谷道上,我军前阵陈式中了敌军埋伏,所率五千兵马大部被歼,现仅存八百余人,紧随其后的魏延人马正在苦战。”  孔明不禁摇头叹气,大为惋惜,随即命令邓芝道:“你速再去一次箕谷,好言抚慰陈式,以防其惧怕承担罪责,铤而走险,临阵叛变。”说着急忙将应对之策仔细晓谕邓芝。  将邓芝派往箕谷之后,孔明双眉紧皱,闭目沉思良久,方才睁开眼睛,吩咐左右:“传马岱、王平、马忠、张翼即刻进帐听命!”待四将来齐,孔明分别授予秘策,令他们立即拔营出发。  他又将关兴、廖化、吴懿、吴班召进帐来,面授机宜,随后,便自己亲率大军,大张旗鼓地向前挺进。  再说魏国大都督曹真领兵来到斜谷道埋伏下来之后,已经等候了整整七天,却未见到蜀军踪影,心中不免暗自高兴,以为与司马懿打赌胜局已定。他此刻最在意的,与其说是蜀军,不如说是司马懿,确切地说,他是更在意自己的颜面。  “如果此次打赌赢了,司马懿岂不无地自容?到时定要让他面涂胭脂红粉、身穿女人衣衫来向我赔罪。”曹真浮想联翩,自我陶醉,心中不觉感到阵阵快意。  就在前来埋伏接近十天的时候,细作前来报告:“前面山谷里,间或有蜀军出没,兵力不详。”  曹真得悉,并不将其放在心上,“不过几个蜀兵,有何大惊小怪?”遂拨出五千人马,令大将秦良领兵前去堵住谷口,“只要十天一过,我便赌赢了。最后这两天,不必扬旗击鼓,只需堵住山谷出口即可。”  秦良奉命前去把守谷口,向山谷中一看,见谷里的蜀军人马不少,且越来越多,就像四面山上的溪流不断涌到谷中一般。秦良急忙令士兵竖起军旗,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如此一来,从当晚开始蜀军果然逐渐退去,俨然是惧怕魏军,准备改道而行。天亮时,秦良一看蜀军正在撤退,哪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立即挥兵进行追击。  在山谷里追了五六里,来到一片盆地,前边的蜀军却不见了踪影。秦良喘了口气,不屑地笑道:“看上去煞有介事的一支军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话音未落,四方骤然响起震天的呐喊与鼓号声,无数箭弩疾风骤雨般向秦良的五千人马射来。  战马扬起漫天烟尘,由远而近的战旗上,赫然绣着蜀将吴班、关兴、廖化的大名。  魏兵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奔逃,但这山间盆地的出口早被蜀军堵得严严实实。秦良拼死突出包围,正欲逃走,却被紧追上来的廖化一刀斩于马下。  此时,山上传来孔明与其左右的呼喊:“放下盔甲武器!投降者免死!”  须臾之间,缴获的武器军旗堆成了小山,丢盔卸甲的魏兵垂手低头,等待蜀军发落。  孔明下令将魏军死尸抛向深谷,又让蜀军将士换上魏军的衣甲、装备,过不多时,一支人马全部装扮成了魏军。  魏军大都督曹真完全不知就里,他得到一名自称秦良部下的传令兵送来战报:“昨日在山谷里活动的敌人,已被我设计全部歼灭,请大都督放心。”  过不多时,又有一名司马懿派遣的信使前来,这位真正的信使带来了司马懿的口信:“蜀军先锋陈式率四五千骑进抵箕谷,业已被我军歼灭,大都督在斜谷方面情况如何?”  曹真不言实情,信口谎称道:“斜谷方面未见蜀军一兵一卒。你可转告司马懿,这次打赌我赢了。”  到了第十天,曹真对幕僚说道:“司马懿不愿输给我,才派人来打探,因为他也无从知晓蜀军是否到过箕谷。今日时限已到,我总算赢了司马懿,此番定要让他面涂胭脂红粉、身穿女人衣衫来向我赔罪。”说完,与众将一起哄笑起来。  正当曹真与左右欢闹之时,一阵鼓角声传进帐来。曹真走出帐外去阵前一看,只见旌旗招展,队列整齐,看那旗号,是秦良的人马回营来了。  队伍中有人挥手向曹真致意,曹真不疑有假,也同样挥手以示欢迎。哪知队伍来到数十步远时,来军忽然一齐挺枪冲杀过来。  “那就是魏军大都督曹真!”  “不要放跑了曹真!”  曹真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向营中逃去,哪知几乎就在同时,魏军营后也冒出一团冲天大火。此时鼓声越敲越急,只见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从营前,马岱、王平、马忠、张翼从营后,一齐趁着火势向营中杀来。  死尸焦味中夹杂着血腥,到处是遭到践踏的伤兵哀号,就连大都督曹真也不知能否逃生,魏军的惨状令人不堪忍睹。正因为蜀军有备而来,指挥得当,才杀得魏军措手不及。  曹真历尽艰险,好不容易逃出营来,死死趴在马背上,只顾挥鞭打马逃命,马鞭几乎都打断了。  蜀军见其逃跑,犹如猎人抓野兔一般,紧随其后,不停放箭,追赶不舍。就在曹真命悬一线之际,山后不知何处忽然冲出一彪人马,将他救了出去。待曹真回过神来,定眼一看,方知自己已安然处在司马懿人马的保护之下。  司马懿不怀好意地问候道:“大都督别来无恙?”  面对司马懿嘲讽的目光,曹振羞得无地自容,他诧异地反问司马懿:“你远在箕谷,何以知我战败,会来此地救我于危急之中?我现在仍像做梦一般,不知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大都督理应知道蜀军定会来犯的啊。”  “实在惭愧,失敬!失敬!这次打赌,我确实输了。”  “用兵之事,谈何输赢?我派信使来此时,大都督告以斜谷未见蜀军一兵一卒,并无异状,我心想大都督若真以为蜀军不会至此,则孔明必会暗中前来劫寨,因此急忙翻山越岭,前来接应。”  “玉带与御马我会亲手奉送,此事还请勿再提起。”  “我司马懿岂敢夺天子御赐之物!大都督不必在意赌局输赢,从今以后,还请多为国事操心为盼。”  曹真惭愧难当,不久便将营地移至渭水之畔,从此以后,羞恐交集,忧郁成疾,卧床不起,再也无法去阵前指挥兵马。若说曹真终于病倒是因为司马懿的冷嘲热讽,或许也不为过,因司马懿素来舌如刀剑,不时便会伤人。  却说孔明按照预定布阵于祁山后,赏功罚过,犒劳三军,营中上下无人不服。他最后将陈式与魏延当着诸将召近前来,正色问道:“我派邓芝前来传令,告诫你等严防敌人伏兵,你二人为何藐视军令,折损如此众多兵马?”  陈式与魏延面对质问,互相推诿,俱不敢承担责任。孔明听完二人自辩,厉声骂道:“若无魏延领兵支援,你陈式与那些残兵岂能保住性命?魏延救了你,你反将罪责推与他,真是卑鄙至极!”  说罢,令左右将陈式推出斩首。  然而孔明并未斥责魏延,他明知魏延有反骨,但考虑到当下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因此姑且留下了魏延一条性命。蜀国的良将比魏国少之又少,孔明此时不能不将这难言的苦衷深深咽进自己肚里。  六十七 八卦阵  魏军前临渭水,蜀军背靠祁山,二军对峙,转眼之间,已经入秋。  孔明一日来到阵前,眺望魏营之后,喃喃自语道:“看来曹真的病越来越重了……”  魏军大都督曹真自从斜谷战败之后,便不断有他染病卧床的传闻,但众人不解的是,孔明是如何得知他日益病重的?对于帐下左右的疑惑,孔明解释道:“若曹真仅仅偶染微恙,理当即刻回长安。如今他仍留在渭水营中,对病情秘而不宣,必是因为病重,深恐影响士气,引发军心动摇。”  解释完后,孔明继续说道:“如果事实正如我所推测的那样,十日之内,曹真必会病殁,到时你们不妨且去打探一下。”  他随即写就一份战表,措辞极为尖刻犀利,派遣军使,送去魏军大营中递交给曹真。  魏军大都督曹真并未应战,孔明下的战表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七天之后,便有细作回到蜀营中禀报:魏军营中走出打着白色旗幡的队列,推着一辆黑布覆盖的灵车,在骑兵护卫之下,悄然向长安方向匆匆远去。  孔明肯定地说道:“既然有灵柩送往长安,必是曹真已死。”  他随即训诫诸将:“不久以后,魏军定会集结兵力,前来猛烈进攻,必须严加防备,万万不可大意。”  却说此时魏军营中上下都在盛传,是孔明用一纸战书杀死了曹真。曹真本已重病在身,读了孔明下的战书后,心中又气又恼,病情骤然加剧,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此事传到魏国宫中,魏帝与各皇亲国戚怒不可遏,早日报仇雪恨的舆论日甚一日,魏帝催促司马懿讨还血债的一道道出兵敕命,也不断送至前线。  这一天,司马懿终于令人将应战书送到蜀军营中,作为对孔明前次挑战的回答:“曹真虽亡,司马懿尚在。曹真丧礼昨日已毕,我军明日出兵,请来阵前决一死战。”  孔明读完应战书,微微一笑,他未写回信,只对魏国军使说了一句:“请转告司马懿,明日阵前恭请赐教。”随即令人将其送出军营。  巍巍祁山高入云巅,悠悠渭水静静流淌。秋八月的这块大地上,两支大军各自展开了威武的战阵。  两军相迎,先隔河以弓箭射住阵脚,随后鼓角大作,三通鼓罢,魏军阵中门旗大开,司马懿在众将簇拥之下,策马来到水边。他举目望去,只见孔明手摇羽扇,端坐于四轮车上,正徐徐趋近前来。  司马懿大声喝道:“孔明!你这自不量力的南阳耕夫,为何不识天数,一再兴师侵界,荼毒我无辜百姓?今日你若不省心改过,我定叫你尸腐祁山之野,与飞鸟野兽做饵食!”  孔明听他说罢,反唇相讥:“说话的可是司马懿?你这等鼠辈,以前不过在魏国书库里啃过几本兵书,今日便也敢头顶战盔,来阵前说长道短,岂不笑煞人也!我孔明受先帝托孤之重,誓与曹魏逆贼不共戴天。多年以来,我不求暖衣饱食,梦寐之中亦不忘秣马厉兵之事,一心只想诛灭叛国逆贼,恢复汉室正统。只知追名逐利的无耻之徒,如何配与我在此辩论天下大事!我如今率天兵至此,你这群乌合之众,还不早早弃甲投降?”  “你这巧舌如簧的南阳耕夫,不要光说大话!还是放出兵来与我一战,顷刻便知谁是正统天兵,谁是乌合之众。”  “那有何难?只是对战亦有明暗之分,不知你愿摆开阵势明战,还是设计斗智暗战?”  “就与你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地明战!”  “明战亦有三法,或派出大将相斗,或布出兵阵互破,或发出大兵对攻。”  “先与你斗阵法吧!”  “若你斗阵失败,却当如何?”  “今日且与你约定,我若败在你手下,从今誓不再统兵领军!你若无法破我兵阵,且早早引兵返回蜀地,尔后不可再犯我魏境。”  “好!一言为定。”孔明遂请司马懿先布阵。  司马懿调转马头,驰回中军,挥起一面黄旗,左右魏军随旗而动,摆出一个阵势,调兵遣将完毕,他又策马来到阵前。  “孔明,你可识得我这兵阵?”  “真是笑话!这种阵势,休言我手下的大将,就是蜀军的普通兵士,也知道它叫‘混元一气阵’。”  “说得不错。那么请你也布出兵阵,让我司马懿领教领教。”  孔明令将四轮车推回中军,只把羽毛扇举起轻轻一招,遂又回到阵前,“司马懿,你可见过这种兵阵?”  “你是在与我儿戏?这种‘八卦阵’何人不晓?”  “既知它叫‘八卦阵’,不知能否将它破掉?”  “破此‘八卦阵’,岂非易如反掌?”  “那请你只管来破!”  “我既知此阵如何布成,岂会不知破阵之法?你且看我如何将其破掉!”  司马懿回到本阵中,唤戴陵、张虎、乐綝三将近前,仔细吩咐道:“孔明现在布下的‘八卦阵’共有八门,依次唤作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其中的开、休、生之三门为吉门,伤、杜、景、死、惊之五门皆为凶门。只要从正东的生门、西南的休门、正北的开门打入,便可攻破掉此阵,使我军获得大胜。你等只需小心在意,按我所说去攻即可。”  魏军阵中鸣响激励人心的鼓号,三支人马从三处吉门开始朝八卦阵中猛攻,但随着孔明手中羽扇的挥动,八卦阵形立即云谲波诡地变化起来,无论向何处进攻,都似在冲撞蜀军连绵不绝的城墙,魏军始终无法找到能够突进阵内的缝隙。  过不多时,魏军逐渐被重重叠叠的蜀军分隔开来,戴陵、乐綝与六十余人虽然奋力冲入蜀军阵中,却被乱箭射得七零八落,无法相顾,魏兵哀号不绝,只感到愁云漠漠,惨雾蒙蒙,如同被卷进旋风中一般。  待他们回过神来,蜀军早已包围上来,乐綝、戴陵及手下六十余人,只得听任蜀军解除自己武装,被五花大绑带到孔明面前。  孔明从四轮车上扫了他们一眼,说道:“这种结果势在必然,不足为奇,我且放你们回魏营去。到了营中转告司马懿,他让你们用如此拙劣的战术,如何破得了我的八卦阵?还是请他再读些兵书,多长长见识吧。”  戴陵、乐綝羞愧难当,只顾低着头,不敢抬眼直视。  孔明又说道:“你等今日踏入我的阵中,实在令人扫兴。若为此便取了你们性命,显得我不够大度,但就此不了了之,又无法让你们吸取教训。”  遂令剥去这六十余人的衣服、盔甲,将黑墨涂在他们脸上。这些赤身露体的俘虏,在蜀军士兵的嘲笑声中,被轰出蜀军阵地,徒步回魏军营中去了。  司马懿望着狼狈回营的部下,不禁怒火中烧。他当然知道,孔明对乐綝、戴陵这些人的侮辱,更是对自己的嘲弄。自从来到祁山前线以后,自己隐忍良久,只待伺机一举击败孔明,从不为图小利而轻易出战,岂料今天一遇孔明,竟蒙如此奇耻大辱,今后将有何颜面去见魏国君臣百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唯有率领全军,去与孔明拼个鱼死网破。他愤然拔剑在手,亲自催督百余员骁将,率领麾下数万人马,向蜀军发起了猛烈的总攻。  两军才交手,忽然魏军阵后鼓角齐鸣,喊声大震,司马懿听来不像是自己军队的鼓角,回头一看,只见两队兵马扬起滚滚沙尘,正向自己冲杀过来,领军的正是蜀军大将姜维与关兴。  “大事不好!”  司马懿惊叫一声,立即命令殿后部队回头应战,然而两队不知何时迂回到背后的蜀军,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  六十八 掘灶  这次会战,魏军十伤六七,以司马懿的一败涂地而告终。此后,魏军只是守在渭水阵地之中,再也不敢贸然行动。  孔明亦将人马全部收回至祁山营中,再三告诫将士,打了胜仗,越发不可得意忘形,放松警惕。他本想乘势进击长安、洛阳,实现恢复汉朝一统的夙愿,却因军中一件突发的小事,使自己统一天下的大业严重受阻。  后方负责粮米秣草运输的李严,遣人从永安城将兵粮送往前线来。那负责押运的都尉名唤苟安,本就嗜酒,更兼途中频频寻欢作乐,以致逾期十天,方才到达祁山。  “见了丞相如何解释才好?”苟安自知难逃问责,一路上早已想好了如何撒谎。来到营中见了孔明,便大言不惭地撒起谎来:“小人在运粮途中听说,我军与魏军正在渭水两岸激战。因怕遇见敌军,兵粮被夺了去,所以特地蛰伏于山中,待到战火停歇以后,才敢出山赶往营中来,故而耽搁了十日。”  孔明不待他说完,便严厉呵斥道:“所谓军粮,乃是士兵吃了要去作战的粮食,因而运粮本身也是作战。你只顾个人安危,怯战逃逸,误了时限,如此大罪岂能饶恕!你说的是否是实话,问问自己的肌肤便知,那是贪食酒肉才会变得如此松弛,你何曾蛰伏山中受过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之苦?军中专以粮为大事,误了三日,罚以劳役,误了五日,便该处斩。今天你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推卸罪责。”  就在苟安被行刑武士押往帐外,即将正法时,长史杨仪闻知苟安要被斩首,急忙赶到孔明帐中劝谏道:“丞相震怒实在情理之中,但这苟安乃是李严心腹之人,今日将他斩首,只恐于李严处不好交代。想那蜀中筹措钱粮之事,皆由李严承当,若此人与丞相之间生出芥蒂,难免影响将来后方与前线之关系,进而对我军战力产生影响。望丞相还是宽大为怀,饶苟安不死。”  孔明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默默地听着。他素来极为注重军纪,前次街亭之役以后,为了严肃军纪,即便对自己颇为器重的爱将马谡,也只能挥泪将其斩首,而今为了确保通畅的后援,他却只得违心地网开一面。  “暂免死罪,但不可不罚,打八十军棍,令其记取教训!”  杨仪颇为体谅孔明的苦心,他深深道谢之后,退了下去。  苟安多亏杨仪说情,虽然挨了八十军棍,却总算保住了性命。但他不思杨仪救命之大恩,亦不感孔明饶命之仁德,反而怀恨在心,竟连夜逃出了蜀营。  苟安带着五六名亲随,偷偷渡过渭水,径奔魏军阵营中投降。司马懿听他跪在面前说尽孔明坏话之后,怀疑地注视着他说道:“你说的话听来似乎不假,但我难以现在就相信你,谁知这是不是孔明又要引我去钻的圈套?倘若你真想效忠魏国,便请为我干一件大事。成功之后,我会奏明天子,保举你担任显赫官职。”  苟安一听,急忙再次拜倒在地,“一定办到。大人如此慷慨,我无论何事都愿干。”  司马懿当下教给苟安一条计策。  未过多久,苟安经过化装,又回到了蜀国。他到成都后,花费大量金钱组织间谍网,大肆散布诽谤孔明的谣言。这一恶劣的行动立竿见影,蜀中朝野逐渐改变了对孔明的看法,舆论开始对他进行怀疑、抨击。  不仅是成都城里,蜀宫之中不知何时也开始流传谣言,说孔明不久后要在汉中自立一国为王,甚至有些上层人士也在添枝加叶地说:“孔明手握军权,一声令下,便可取蜀而代之。他到处对人抱怨蜀帝昏庸无德,一心只图自己当皇帝。”  其实宫中的传言均出自一名宦官之口,那宦官经不住苟安引诱,已经被他收买,成了苟安在宫中的间谍。  各种谣言越传越盛,最后连蜀帝刘禅也被谣言所惑,他派出敕使,持节来到祁山前线营中,向孔明宣读诏书:“朕有重大机密事宜欲问丞相,着即返回成都。”  孔明接到诏命,仰天大哭,叹息不止,“天子尚且年幼,定是受了佞臣蛊惑。如今战局于我方有利,不日便可夺取长安,此时召我撤兵,难道是天命注定蜀国未到开运之时?我如抗命不回,那班佞臣更可抓住把柄,陷我于不义;若奉命舍弃此地而退,魏国定会乘机强化防备,我日后必再难得机会出兵祁山,更不消说攻取长安、洛阳了。”尽管满脸伤痛,不忍离去,但君命不可违背,孔明只得即日下令撤退。  姜维忧虑地问道:“大军撤退时,如何防备司马懿的乘势追杀?”  孔明布置道:“此次撤军,可兵分五路,各自择道而行。今日退兵之时,假如营内有一千士兵,就令他们掘两千个灶坑;明日拔营前,掘四千个灶坑;后日离开宿营地前,掘六七千个灶坑;第四日出发前,再掘一万个灶坑;每日退军,依此法添灶而行。”  “当年孙膑战庞涓时,每次增兵,都令士兵少掘灶坑,用此添兵减灶之法瞒过庞涓,终于获得大胜。今日丞相撤军,何故减兵之时反而增灶?”  “我不过是反用孙膑之计而已。须知若要战胜通晓兵法之人,使用与其所知兵法相反的策略,也是一种战术。司马懿心中疑我有伏兵,定命人于旧营内数灶坑,见每日增灶,则不敢再派人马来追。”  蜀军于是兵分五路,开始陆续撤军。不出孔明所料,司马懿怀疑蜀军沿途埋有伏兵,果然未敢立刻前来追击。  但根据魏军细作报告,蜀军似乎并未留有伏兵,司马懿遂令部下稳扎稳打,缓缓推进。魏军每到一处蜀军撤离的宿营地,都仔细察看所留痕迹,发现灶坑数目逐日显著增多。灶坑数量不断增加,自然意味着兵员越来越多。  司马懿逐一亲自检视之后,考虑再三,为慎重起见,终于决定不再追击,“蜀军越向后撤,殿后兵力反而越多,如此看来,孔明并非单纯撤退,若追上去,不知会遭到何等反击。我将苟安派去成都散布谣言,已经大功告成,使得孔明撤军回蜀,如今不必再去画蛇添足。”  孔明大军悠然撤退,未受任何损失,安全回到了蜀中。司马懿事后才从来自四川的旅人口中得知,那些逐日增多的灶坑,都是孔明布下的迷阵。  他闻悉后并未后悔,而是说道:“若是输给其他对手,自然是奇耻大辱,但败在孔明手下,却也无话可说。他的谋略,我确实望尘莫及。”  六十九 麦熟时分  孔明一回到成都,立即入朝禀奏后主刘禅:“陛下究竟有何大事,突降圣旨,如此紧急将微臣召回成都?”  后主听到的传闻原本就是捕风捉影,并无任何实据,被孔明一问,呆呆地看了他许久,不得不答道:“并无大事,只是朕久未见相父之面,心中甚为思慕,故特将你召回成都来。”  孔明闻蜀帝如是说,正色追问道:“此非陛下本意。想来陛下是听了宫内奸臣谗言,言微臣有异心,才降诏的吧?!”  后主被孔明问得默然无语,许久才悔恨地答道:“如今见了相父之面,心中疑团顿时冰融,一切都是朕的错,当初实不该妄下此诏。”  孔明退朝回到相府,立即令人去调查宫内宦官的言行。那几个趁孔明出师在外散布谣言诽谤孔明的宦官,不过多久便都被孔明手下带到了相府之中。  孔明对他们质问道:“你们既任后方辅佐君王之要职,本应致力于安定国内局势,激励民众斗志,为何反而率先散布子虚乌有的流言,惹得朝野人心惶惶?”  一名宦官颇有悔意,坦白道:“我是因为感到只要战争结束,生活便会轻松安逸,市道也会重现往日莺歌燕舞的荣景,所以才……”  “哎,浅薄短视之辈!”孔明痛心疾首,慨叹不已,对这种鼠目寸光的小人之见感到可怜。  “倘若朝野上下都持这种想法,即使蜀国想要避战,也无法得以安生度日。魏国会兴兵前来进攻,吴国也会乘机侵界作乱,到时不管你们意愿如何,魏吴两国既已打上门来,大战必会在蜀国境内进行,且蜀国必定落败,国家之损失将百倍于今日之祁山之战。不仅如此,包括你们在内的蜀国子民,将饱受魏吴大军掠夺蹂躏家园之苦,百姓将永远沦为吴国的牛马、魏国的奴隶,终生被其凌辱驱使。眼下这种暂时的不便与那种亡国的灾难相比,你们究竟愿过何种生活?”  宦官们都被孔明说得低头不语,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风不起浪,此时流传这种离间朝廷、军队、民众的谣言,看来乃是敌人有意为之。此谣言究竟为何人散布?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  逐一追查下去,谣言源头最后终于水落石出,原来就是被孔明处罚的兵粮押运官苟安。  派人前去缉拿,然而为时已晚,苟安听到风声,已经逃往魏国去了。  孔明召集百官,披露事实,以正视听,又深责蒋琬、费祎等重臣未能觉察奸邪,规谏天子。肃清谣言之后,便重振精神,前往汉中。  由于连年出师征战使得蜀军兵马疲惫,孔明此番将全军一分为二,只带一半兵力前往祁山,另一半留守汉中。又定下以一百天为期,前后方兵马循环轮换,如此一来,便可使军队始终保持充沛的战力与高昂的士气,以利徐徐而进,连续攻击。  蜀国建兴九年(公元231年,亦即魏国太和五年)早春二月时节,洛阳城里又收到了前方告急的战报,魏帝曹睿获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马懿进殿,委以军政大权,“如今能抵挡孔明的,除你之外,已别无他人。望你承担此重任,竭力为国分忧。”  “曹真大都督业已仙逝,微臣愿尽一己之力,剿除寇贼,以报陛下厚恩。”  司马懿领命之后,立即前往长安,调兵遣将,布置魏军迎战。他先令左将军张郃为先锋,又令郭淮统领陇西各郡守备人马,自己随后率领中军,在左右两翼与前后两军的护卫下,大举进发到渭水之畔,布下了兵阵。  渭水流暖,祁山霞红,春日迟迟,万籁俱寂,对峙的魏蜀两军也久未响起战鼓。  一天,司马懿召张郃进帐说道:“想来孔明又在受粮食短缺的困扰。如今陇西地区小麦渐熟,他必会暗中派兵前去割麦,以此充当兵粮。”  “所言甚是。陇西小麦产量巨大,蜀军若去割麦,兵粮之忧立时便可化解。”  “你且留在渭水与祁山蜀军对峙,我自带兵前往陇西,定不能让孔明的阴谋得逞。”  司马懿布置完毕,只给张郃留下四万人马防守渭水阵地,自己率领其余兵力,往陇西而去。  他的直觉颇为准确,此时孔明为了夺得陇西小麦,已经用重兵包围卤城,迫使城内守将投降。  孔明问降将道:“何处小麦现在已经成熟?”  “今年陇上小麦熟得较早,且其质地也属上乘。”  孔明闻言,即留张翼与马忠驻守卤城,自己领着其余兵马,往陇上开进。  行不多时,前军哨探前来回报:“陇上去不得了,那里已驻满魏军兵马,远远还望得见司马懿的中军大旗。”  孔明咂舌叹道:“我军如此机密离开祁山,司马懿竟然预知我们此行是为割麦而来。如此看来,他已做好万全准备,若以寻常战法,恐难以取胜。”  孔明沉思之后,当晚沐浴更衣,令人推出四辆完全相同的四轮车来。并将三名大将召进帐内,低声吩咐良久,方让他们陆续走出帐去。最先退出帐外的是姜维,他回营时,推走了一辆四轮车。第二个出帐的是马岱,他也推走了一辆四轮车。第三个出来的魏延,与前二将同样,也推着一辆四轮车回营而去。  剩下的一辆四轮车静静地放在星光下,不久之后,孔明走出帐来,自己坐了上去,只听他喝问道:“关兴,你可准备妥当?”  “早已准备完毕!”随着远处一声回答,只见关兴领着一队装束古怪的人马,迅速向四轮车前跑来。  二十四个精壮的推车兵士侍立在四轮车两侧,他们身着黑衣,赤裸着双脚,披散着头发,手中各执一柄利剑。另有四个同样装束的武士,举着北斗七星皂幡,站在四轮车前。五百名鼓手跟在车后,千余骑护卫手持长枪,分为数组,如同群星般拱卫在四轮车周围。  孔明的装束也与平时迥异,他头上未戴纶巾,代之以华丽的簪冠,身着雪白衣袍,佩剑柄上的镶金嵌玉在夜光下灿灿发光。  关兴与几个亲兵均扮作神话中的天蓬元帅模样,一个个身着红底锦缎战袍,策马奔驰时,犹如一团团火球飞舞,怪异万端。  这支装束古怪的人马疑似从天而降的天兵神将,趁着夜色悄然离开营地,向陇上进发。  孔明领着这支队伍出发不久,又有三万步兵尾随而来。他们人手一把镰刀,显然是要趁隙割取小麦运往后方去的。由于未按平日行军队列前进,从旁看来,也显得颇为怪异。  却说魏军的警戒哨兵看到孔明那支古怪装束的人马,不知是人是鬼,惊得连滚带爬回营去报告。  司马懿闻报,不屑地笑道:“什么?真的是天兵神将来了?”他随即上马,亲自来到阵前看个究竟,此时已是深夜丑时。  七十 北斗七星旗  无边无际的黑色旷野之上,满天星斗闪烁着惨淡的寒光,阴森森的夜风掠过面颊,不禁让人感到寒气彻骨。  “妖气果然沉重。”  司马懿凝目向远方望去,只见一辆四轮车,乘着阴风渐行渐近。车旁簇拥着二十八个黑衣猛士,个个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手持长剑。北斗七星旗飘扬的车前,几个如火球般闪动的红袍武将叱咤而来。  “是孔明!”  司马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四轮车,尽管夜深天黑,距离尚远,但端坐车上的人白衣簪冠,无疑正是诸葛孔明。  “啊,哈哈哈!”  司马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立即调集两千精兵,发布命令:“这种装神弄鬼的手段吓得倒谁?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的利剑乃破邪之剑,只要冲上前去,孔明也只能光着脚逃跑。快冲上去,将他们俘虏!冲啊!”  两千铁骑顿时齐声呐喊,勇猛地向前扑去。只见孔明的四轮车忽然停了下来,在二十八个黑衣人与红袍武将簇拥下,打着北斗七星旗转身就走。  “逃跑起来倒快。看你往哪里走!”  魏军骑兵呼喊着催马追去,但说来奇怪,无论他们如何奋力急奔,却总也追赶不上。眼前阴风习习,冷雾漫漫,白蒙蒙的妖雾中,孔明四轮车的黑影时隐时现,但魏军追得战马气喘吁吁,骑兵个个汗流浃背,双方的距离却丝毫不见缩短。  “奇怪!已经急急赶了三十里,看着就在眼前,为何追不上?”  “孔明的四轮车明明推得不快啊!”  “如此下去,还要追到几时?”  魏军骑兵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勒住战马,不再追赶。  哪知方才停歇下来,孔明便调转车头,领着装束怪异的人马,徐徐迎上前来。魏军远远望见,顿时又精神抖擞地呐喊起来:“这次看你往何处逃!”  见魏军又来追赶,孔明再次调转车头,领着人马,不紧不慢地悠然而去。  魏军骑兵又追赶了二十余里,两千人马俱已上气不接下气,孔明四轮车却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  “此事看来颇为蹊跷。”  魏兵不知所措,不禁又停止追击,踯躅不前。待司马懿自引一军来到,听诸将细说经纬,方才恍然大悟:“孔明善用奇门遁甲之法,能驱六丁六甲之神。他今日用的乃是六甲天书之缩地法,若再追赶下去,难免被其诱至冥暗险地,全军有去无回。众军不可再追,立即撤回营地!”说罢急忙拨转马头,带领全军撤退。  忽然,西边山上战鼓大震,司马懿愕然抬起头来,透过夜色望去,只见星光之下,一彪兵马正如疾风般杀来,二十八个黑衣武士簇拥着北斗七星旗,那如火球般一马当先的,正是一位身着红色战袍的武将。  转眼间两军接近,那二十八个黑衣武士,个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剑,赤着双脚,端坐在四轮车上的人白衣簪冠,正是方才久追不上的孔明。  “啊呀!孔明怎么在这里?”  司马懿见手下将士露出怯意,急忙率先策马领兵冲杀上去。蜀军见他冲来,转身便退,司马懿扬鞭策马,穷追不舍,哪知又追了二三十里,仍如先前一样,丝毫无法近前。  “怪哉!此必神兵也!”  司马懿追得人疲马困,正欲领兵返回,只见另一边山后又杀出一支怪异装束的人马,二十八个黑衣武士打着北斗七星旗,推着一辆同样的四轮车渐渐迫近前来。  是人还是鬼?眼前这一切是否在做梦?魏军士兵骇然战栗,无人敢上前迎敌。  “撤退!立即撤退!”主帅司马懿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狼狈逃窜。  岂料逃不多远,前方漆黑的旷野中又传来车轮声与迎风招展的旌旗声。司马懿惊得睁圆双眼朝前望去,只见二十八个黑衣武士打着北斗七星旗,推着四轮车,车上端坐着孔明,与此前见到的情景无异。  “究竟哪个是孔明?蜀军到底有多少兵力?”  司马懿与数千魏兵恍如在做噩梦,整夜东奔西逃,直到黎明时分,方才精疲力竭地逃进上邽城里。  魏军当天抓到一名掉队的蜀兵,审问之后,才知他是被派来收割小麦运往卤城去的。司马懿如梦初醒,“看来孔明已乘昨夜之乱,把小麦都割走了。”  他继续审问那名蜀兵,终于弄清,原来昨夜装束怪异的人马中,确有一队为孔明亲自所率,另外三队天兵神将护卫的四轮车上的则不过是姜维、魏延、马岱伪装的假孔明。  “今日总算领教了孔明的缩地之法。他事先准备了四支同样装束、推着同样四轮车的人马,被我追赶时,便专拣崎岖草深的山路逃逸,离我近者择机遁身于歧路,离我远者现身引我继续深追,就是不断用此种替身的交互现形,障我眼目,将我引入险境,诸葛孔明果然是足智多谋啊!”司马懿对孔明的用兵之道不得不甘拜下风,遂下令坚守上邽城,不得轻易出兵迎敌。  然而副都督郭淮却频频敦促司马懿发兵进攻:“我已令细作探得卤城中详情,孔明虽然故弄玄虚,摆出骇人气势,其实兵力少得出奇。我们如举兵前去包围,定可瓮中捉鳖,将孔明手到擒来。”  司马懿前几日兵败后,正苦于无良策扭转颓势,被郭淮一再催促,终于动了心,“既要出兵,事先不可露出动静,须待今晚突然前去,一举将卤城围住。此番若能得手,必可使日后战局为之一变。”  当日夕阳西下,司马懿一声号令,上邽城魏兵顷刻全军出动。卤城距此本不甚远,连夜奔袭,黎明之前当可将其包围。  一路上除了湿地、河滩与小山之外,皆为成熟的麦田。蜀军早已按每隔二百步一哨,预先将斥候埋伏于麦田之中。斥候之间均以绳索相连,一旦发现魏军出动,各斥候依次拉动一条条绳索,顷刻之间,便可将军情传至卤城蜀军营中。  却说孔明当晚得知魏军出动,从容制定对策,调兵遣将,只等魏军前来自投罗网。  因见卤城壕浅墙矮,易攻难守,留在城中不啻于坐以待毙,孔明遂令姜维、马岱、马忠、魏延各支人马早早开出城外。  夜风吹拂之下,城外一望无垠的麦浪此起彼伏,实为蜀军伏兵待敌的绝好隐蔽地。  魏军人马如同无声的怒涛,悄然汹涌而来,见城内毫无动静,遂开始分兵四路,欲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卤城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城头上忽然站起数千弓弩手,顷刻间乱箭如雨点般射来。司马懿此时方知敌人已经有所准备,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唯有加强攻势方能扭转被动。他指挥士兵越过城壕攀爬城墙,不料大石、巨木立刻从城上滚下,城壕里转眼填满了死尸。  “突进城去,活捉孔明!”  司马懿还在不停激励士兵猛攻,却未想到背后麦田里转瞬间冒出无数蜀兵。腹背受敌之下,正在攻城的魏军精锐也不能不顿时乱成一团。  黎明时分,司马懿退到一座山冈上,望着退下阵来的士兵,他悔恨得咬牙切齿。这次以完败告终的夜战,使魏军又伤亡了千余名士兵。  撤回上邽城之后,司马懿惊恐地蜷缩在营中,许久不敢出城。郭淮深感愧疚,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条离奇的计策。司马懿听了他的这条妙计,阴郁多日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卤城绝非易守之地,但眼前魏军动向尚不得而知,孔明也只能姑且坚守于此。  然而,他深知守在卤城终不是长久之计,因为有细作来报,司马懿已发檄文至雍州、梁州,看来他正将孙礼的重兵调往剑阁。倘若蜀国的剑阁果真遭到魏军重兵进击,卤城的数万人马将被断绝后路,切断运输供给,陷于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  想到这里,他唤来姜维、魏延,吩咐道:“魏军近来一直守城不出,着实令人生疑,须知久静不动,往往是在准备更大的行动。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乃是蜀中至此的必经之处剑阁,你二人可各领一万人马,即刻前去加固防守。”  姜维与魏延领命之后,即日整备兵马,赶赴剑阁增援。  二人走后不几日,长史杨仪入帐来见孔明:“当初离开汉中时,丞相曾通告三军,但凡远征士兵,只要一到百日,便可轮换至后方歇息,如今却如何是好?”  “杨仪,你有何为难之处?”  “百日期限已到。方才接到后方公文,前来轮换的人马已从汉中出发。”  “既已通告三军,当然不可自食其言,就让他们快回汉中去吧。”  “此处现有八万大军,如何让他们轮换?”  “可将他们一分为二,每次撤回四万轮换。”  蜀军士兵听到孔明的轮换命令,无不欢跳雀跃,纷纷打点准备,只待撤回后方。  偏偏就在此时,快马从剑阁送来求援急报,原来魏国大将孙礼从雍、梁二州召来二十万人马,会同郭淮所部,正向剑阁攻去。  无独有偶,司马懿与此同时发布了总攻命令,大队人马也正向卤城逼近。  消息传来,城中蜀兵惊恐不已,杨议慌忙劝谏孔明道:“情况如此紧急,还谈何前后方轮换?眼下必须防御强敌的攻击,士兵还乡之事,只得延期。”  “不可,万万不可。”孔明断然摇头说道,“我军动用诸多大将与数万士兵出师远征,全凭信义为本。如果言而无信,不仅有失蜀军尊严荣耀,将士亦难竭力杀敌。更何况他们的父母妻子已知百日轮换的约定,皆在家中屈指数日,翘首以待,盼着儿子、丈夫回家团圆。今天哪怕有再大困难,我也绝不能失信于他们。”  杨仪听了孔明的肺腑之言,立即原原本本告知所有士兵。  方才还在惊恐不安的士兵,听了孔明的决定,纷纷痛哭流涕,“丞相竟然如此体恤部下!”  “丞相如此恩待我们,值此危难时刻,我们岂能撇下丞相而去!”  众人通过杨仪请求孔明:“我等愿留下舍命而战,以报丞相大恩。”  孔明虽然一再规劝他们返回汉中,但士兵们决心已定,全数留在营中。  魏军来到城下,蜀军士兵个个奋勇当先地冲出城去,向数倍于己军的敌军猛烈冲杀,粉碎了司马懿大军的进攻,几天之后,便将敌军打得远远退去。  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正当全军高唱凯歌庆贺胜利时,李严从永安城突然遣人送来了一份出人意料的急报。  七十一 木门道  蜀国重臣李严坐镇在永安城中,位居军需大臣的要职,专事战时的后勤补给,负责兵粮的筹集与运输。  孔明打开此次李严遣人送来的急报,只见上面写道:“近闻东吴令人前往洛阳,与魏国联合。魏国已令东吴出师伐蜀,幸得东吴尚未起兵。我今探知此消息,特此奉告,望丞相早做良图。”  孔明阅毕来信,甚为震惊。倘若信中所言属实,局势将变得极为严重。蜀军之所以在对魏作战中能处于强势,盖因有蜀吴互不侵犯盟约在保证远征军无后顾之忧,如今吴国倒戈联魏,将对蜀国造成致命打击。  “此事至关重要,岂可迟疑不决!”  孔明当机立断,立刻决定全线撤退。他紧急从卤城派出信使,将自己的命令带给留守在祁山的王平、张嶷、吴班、吴懿:“祁山大军即刻隐蔽撤退。我留在卤城期间,魏军必不敢大举追击。望你们戒急戒躁,有条不紊地依次退兵,暂且返回汉中。”  孔明又派杨仪、马忠各带一支人马,疾驰剑阁木门道,随后命人在卤城城墙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内乱堆柴草,虚放烟火,摆出大军仍在城内的态势。一切布置完毕,他便率领大军尽往木门道退去。  驻守在渭水的张郃闻知祁山蜀军已经撤退,迫不及待地纵马赶到上邽来见司马懿,“蜀军突然全线撤兵,绝非寻常调动,必是其内部出了大事。如今正可乘势追击,将其一举歼灭。”  “且慢,孔明诡计极多,切不可轻举妄动。”  “大都督为何视孔明如同老虎一般恐怖?难道就不怕将来被天下人耻笑?”  二人正说话间,巡逻哨兵前来报告卤城蜀兵出现异动的军情。司马懿带着张郃登上高处眺望,只见卤城上空炊烟缭绕,城头插满旌旗。望了片刻,司马懿忽然大笑道:“今日还想骗我?那些炊烟、旌旗都是孔明摆的迷魂阵,现在卤城定已是一座空城,立即追击!”  他终于打消了心中疑虑,率军冲出上邽城,向着剑阁急追而去。  追到木门道附近,张郃又向司马懿请缨:“大队人马行进实在迟缓,不如让我领数千轻骑兵先赶上去追歼敌人,大都督可率中军随后前来接应。”  “不可。我军行进速度缓慢,并非兵马众多所致,实乃我为防孔明诡计,才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大都督如此惧怕孔明,如何能追得上他?”  “与其自投罗网还不如稳扎稳打,你这般建功心切,将来恐怕会后悔莫及。”  “大丈夫报国之时,自当舍身忘我,赴汤蹈火。我死都不怕,又有何可后悔的!”  “不然。你意气太盛,生性如火,稍有不慎,便会身陷险境,故必须慎之又慎。”  “大都督所言差矣。为孝者当尽全力,为忠者当舍性命。如今我已无暇顾忌自身安危,只求能一举击灭孔明,切望大都督成全我的心愿。”  “你既然执意如此,就带五千轻骑先去追赶,我另派魏平带两万人马随后接应。”  张郃得令,顿时精神抖擞,立即命手下五千骑兵一律轻装,飞也似的向前疾驰而去。  追了七十里,一片树林中突然鼓角齐鸣,只听一声大喝:“贼将,哪里走!蜀军大将魏延在此!”  司马懿说得不错,张郃果然生性如火,他一听到魏延的叫喊,立时精神百倍,大吼一声,“来者何人?”便对着蜀军不顾一切地猛冲上去。此时张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要斩下孔明首级!  谁知蜀军士兵见他冲上前来,顿时四下奔散。魏延挺枪与他稍一交手,也立即诈败,落荒而逃。  张郃不屑地瞥了一眼狼狈逃走的魏延,口中恨恨骂道:“只会吹牛的废物!”  又向前急追了二十余里,路旁一座山上冲下一队兵马,为首的是蜀将关兴。  张郃迎上前去,怒喝道:“你这关羽的小崽子,今日也想跟着父亲去奔黄泉路?”  关兴好似被他吓得不敢上前,未曾交手便回身逃去。张郃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不觉来到一片密林跟前。他心生疑虑,对士兵下令道:“去林子里仔细搜查,看看是否有伏兵。”  张郃正待歇息片刻,先前逃走的魏延却从后面突然前来偷袭。张郃迎上前去与其力战,不料方才不敢交手的关兴,领着士兵又转身呐喊着叫起阵来。魏延、关兴如此轮流上阵,忽而挑战,忽而退走,张郃被拖得疲惫不堪,最后不知不觉地被魏延引进了木门道的谷口。  张郃发现地势忽然变得险峻,自知不可盲进,便停止追击,开始整顿人马,哪知魏延并不让他有片刻消停,立刻转身前来叫阵辱骂:“张郃啊张郃,你刚才气势如牛,为何忽然变得胆小如鼠?是否已找不到逃回去的归路?”  张郃被骂得怒从中来,大声叫道:“你这个手下败将,一路逃到此地,还有何处可逃?”  “谁会逃走?我乃堂堂蜀汉名将,杀你这个鼠辈逆贼,只怕弄脏了我的宝刀!”  “呸!口气比天大,只怕哭起来不比雨小!”张郃骂得兴起,早将司马懿的告诫抛在脑后,只顾紧追着魏延,向木门道谷中奔去。  转眼日薄西山,唯有山脊上还留有晚霞的余晖,峡谷之中已是一片昏暗,魏军士兵纷纷从身后呼喊:“将军,回去吧!将军,该回头了!”  但张郃已被魏延气得无法自制,他只顾策马狂追,恨不得立刻抓住魏延,将他碎尸万段。  “恬不知耻的胆小鬼!自己夸的海口都忘了?”张郃边骂边追,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就在眼看伸手即可触及魏延后背的时候,张郃从马上猛然将长枪向魏延投去。  魏延听得身后风响,赶紧低头伏在马背上,张郃投出的长枪只射落了他头盔上的护颈布。  恰在此时,张郃忽然听到手下的士兵叫喊起来:“啊!将军!”  他不由地回头一看,只见百余名紧随身后的亲随将士,正纷纷指着身旁的山上大惊小呼:“那里山顶上为何会有火光?”  “那是敌人的信号吧?”  “天色已黑,不可大意,还是早早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峡谷里骤然像是刮起了大风,那是无数乱箭正呼啸着从四面八方飞来。两旁的绝壁也发出了巨响,犹如山谷中的岩石在发出怒吼,抬头一看,巨木、大石正轰鸣着从天而降。  “啊!上当了!”  张郃回过神来时,谷中低矮的灌木与高大的巨树已被点燃,四周火势越来越大。他骑在狂奔的马上东奔西窜,但通往谷口的归路早已被大石、巨木阻断。  人称生性如火的张郃,最终丧生于熊熊烈火之中。  木门道旁的山峰上出现了孔明悠然的身影,只见他对着山下谷中尚未丧命的魏兵喊道:“我今日狩猎,本欲猎得一匹良马,不意却误杀一头野猪。下次狩猎,定要生擒司马懿这只稀世珍兽。你们回去以后代我转告他,叫他再多学些兵法。”  魏兵死了主将张郃,只得争先恐后逃回去向司马懿报丧。  张郃战死,魏军上下惋惜声一片。他自武皇帝以来征战无数,所建功勋不可胜数,世人公认他是魏国屈指可数的良将。  “张郃身死,实在是我的过错,当初若不让他孤军深入就好了。”如此仰天长叹、悲伤自责不已的正是司马懿。  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孔明用兵的着眼点所在:先抢占有利地势,并将敌军诱入危险地区,然后再运用计策,以多变的战术将敌人聚歼。  参透了孔明的用兵特点,再反思近来与他的几次交手,司马懿恍然觉悟到,自渭水至上邽城,再自上邽城至剑阁,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被诱入险恶至极的巴山蜀水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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