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57

杨修拜伏于地,面无惧色地解释道:“魏王传令今夜口令为‘鸡肋’,众人皆不解其意而疑惑,在下玩味其中之意,才叫人做好归返的准备。”  “谁说‘鸡肋’是这个意思?!”曹操咆哮一声,回头望着夏侯惇下令:“扰乱军心者,按军律斩首!”  一片晓寒中,杨修的首级已经高高悬在营门之上。可怜昨夜的倜傥英才,今日却已化作冤魂!  杨修一生,着实充满了奇彩。只不过其人恃才放旷,且才气远远盖过曹操,常常令曹操深感恐惧,因而渐生忌恨。其实曹操早就有杀杨修之心。  曹操曾于府后建造一花园,移植众多花木,仿佛常春之园。某日,曹操前往观之,不置褒贬,只是出园时提笔在门上书了一“活”字。群臣及造园师皆不明其意,适逢杨修经过,便向众人解释:“丞相嫌园子太阔了,宜稍加改造,精致为好。——若问为何?门内加一‘活’字岂不是‘阔’么?”于是重新改造一番,料理停当后又请曹操前往观之。曹操大喜,问:“是谁知我心意?”左右回答:“是杨修。”曹操脸上喜色顿时不见。  曹操受封魏王后,急切欲立世子,开始暗中观察诸公子才能。一日,曹操吩咐近侍:“明日叫长子曹丕、三子曹植出邺城,同时严令门吏不得放出!”次日,曹丕来到城门被门吏阻挡,无奈只得返回;不一会儿曹植来到城门前,门吏又欲阻挡,曹植发怒道:“我奉王命出城,谁敢阻拦!”竟得以出门。曹操闻听后,对曹植大加赞赏,后来却得知原来是曹植的老师杨修暗中传授,不觉泄气,同时也对杨修产生厌嫌。  杨修还曾为曹植作《答教》三十余条,只要父亲曹操有问,曹植即依条答之。曹操每次以军国之事问曹植,曹植均对答如流。  曹植有杨修这一后盾,凡事都较长子曹丕更胜一筹。这使得自以为世子非我莫属的曹丕大为沮丧,时不时在曹操面前诋毁杨修。  ——任杨修再有才气,也绝不许你这个奸佞之臣擅自插手我父子世嗣问题!哼,早晚有一天,看我不收拾了你!  谁也不晓得,曹操是不是在心中暗自发着这样的誓。  不过仅仅过了三日,事实便证明杨修所说的话不无道理,现实使得曹军诸将重又想起杨修关于“鸡肋”的解释。  蜀军接连两日对斜谷发动猛攻,斜谷的陷落只在旦夕之间了。  最后这日的交战尤为惨烈,曹操命庞德出阵与蜀将魏延交手。正战着,忽听后方有人叫道:“斜谷城内有人叛乱,放火烧城了!”  其实,曹军阵内的火并非自家人放的,而是蜀将马超率领人马攀上险峰,出其不意地从后门攻向城内而放的,目的在于扰乱敌人后方。  倾巢而出的曹军狼狈之极自然不在话下,后方一乱,前军也随之慌了阵脚,你推我搡,纷纷拥拥的,几乎无可收拾。曹操只得挥剑在头顶,高声喝道:“有胆敢弃阵逃脱者立斩不饶!”  张飞、魏延等见到曹操的身影,竞相催督部下:“快取曹操的首级!”  曹操身边的庞德赶忙纵马冲过去,隔开魏延,挡在曹操前面,大声道:“主公!还不快杀一条血路冲出去!”魏延、张飞则引兵轮番杀将过来,庞德死命以敌。  就听得身后“嗖”的一声,庞德急忙奋力掀倒围聚上来的敌兵,向曹操奔去:“主公不要紧吧?”  曹操翻身落马在地,双手捂住面门。原来一支箭正射中人中,折却了两颗门牙,半边脸面全部染红,血透过手指不停往下滴落。  庞德抱起曹操放在马鞍上,保着曹操从乱军中杀开一条路。  此时的斜谷城关已经整个陷入火海,山上的树木也随之烈焰腾腾。  曹军大败。  曹操方才想起杨修的话。  ——倘使当时尽早归去的话……  曹操面部肿胀,箭疮甚是严重。他卧于毡车之中,强忍败战之痛,率领残兵班师回许昌。  途中,曹操忽然像梦呓似的叫道:“……对了,杨修的尸首已扔弃了?总有些什么遗物吧?得找个地方厚葬他呀!”  一路上,蜀兵又紧追不舍,不时攻劫,曹兵人人丧胆,晓夜奔走不停,一直急行逃至京兆府方才安心。  六十二 汉中王  随着曹兵大举溃逃,刘玄德率领的蜀军全面占领汉中,上庸、金城诸郡相继陷落归刘,或是望风而降。申耽、申仪等汉中旧将闻知曹操已弃汉中逃走,寻思:“我等还为谁而战哩?”于是纷纷投效刘玄德麾下。  刘玄德颁发布告,安定民心,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百废齐举,步入正轨。如此一来,他的领地已然横跨四川、汉川,幅员辽阔,地域广大,昔日偏安一隅的小小蜀地,如今一跃而成为敢于睥睨群雄,堪与江南的东吴、北方曹操相抗衡的一大势力。  审时度势的孔明与众将交换意见,流露出劝进的意思来:“目下东西两川之百姓感服主公的仁义恩德,皆以为刘皇叔宜即王位,内定民生,外讨国贼,名正言顺也。”  文武将臣个个赞同:“早该如此了!主公倘若再推却,众人心都凉了!还望军师择机向主公进言。”  于是孔明作为文武百官的代表,与法正一同来谒见刘玄德,只道:“主公如今威震八方,德服四民,君临两川,名实兼备,此恐不单单是人之功,而是天之理法啊。主公不如趁此时择吉即王位,以应天意。”  刘玄德吃了一惊,慌不迭地摇头:“军师说什么哪?!玄德虽然身为大汉宗室,但无论到哪里都不敢忘记自己乃一臣子而已。如今天子龙据许昌,玄德若是仿效志骄气盈的曹操僭称王位,岂不是反汉?还有什么名分去讨国贼呀?”  “非也非也!如今又不是尊主公称帝,而是晋位汉中王。如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东吴称霸南方,曹操雄踞北方,宇内两分,各霸一方。主公若还是拘执于义、以谦让为美德而不肯为王,只会令天下胸怀统一大汉之志的诸英雄对主公的初衷产生怀疑,三军之心也会为之动摇。眼下天从地允,主公何不乘盛势步云阶荣进冠冕玺绶,南面而王?颁赏三军将士、依功勋定爵,与四民同享欢欣,这才是率齐群义、宁社稷、崇国威之大策呀!恳望主公勿再拘执常理,应天顺时。”  刘玄德仍是不肯应允。即便臣下及两川百姓众望所归,但没有天子的敕命,他是断断不敢自己僭立为王的。  然而孔明及法正、张飞、赵云等一班人轮番进言,劝谏不停,刘玄德终于推辞不过而依允了。于是命谯周起草了一道表奏,遣使者赍赴许昌请准。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沔阳(今陕西汉中以西)筑起了一座高大的仪殿及九重坛,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幡旗,文武百官依次序排列两旁,即位仪式即将在此举行。  许靖、法正请刘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正式面南称王。同时,嫡子刘禅也被立为王世子。  除此以外:封许靖为太傅;封法正为尚书令;诸葛亮依旧封为军师,总理军国要事,兼任兵务总督;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为五虎大将;魏延为汉中太守……其余文臣武将也各依功勋定爵封官。  刘玄德上奏天子的表奏末尾,有孔明及一百二十余名蜀臣的连署签名。当年秋天,朝廷正式准允刘玄德晋爵王位,并授予他“汉中王领大司马”的印绶。  曹操在邺郡闻听刘玄德自立为王,不由得怒起心头,破口大骂道:“刘玄德,你这个织席贩履的村夫小人,怎敢僭称汉中王?可恨!旁若无人的刘玄德,看来你是执意要与我曹某为敌!等着瞧吧,我发誓灭了你!”  魏王曹操像狮子般怒吼着,即刻聚集群臣于议事大厅商议,准备起百万大军前往两川与刘玄德一决雌雄。  此时,群臣中一人起身出班进谏道:“大王息怒,切不可因一时之怒亲劳车驾远征。臣有一计,可令刘玄德自受其祸,待其兵衰力尽之时,大王再遣兵前往征伐,必能一举成功!”  众人看去,原来是司马懿,字仲达,乃曹操近臣中近来最为看重的一位年轻英才。  曹操心中甚喜,忙问道:“如此自然最好。可是我怎能袖手旁观等着蜀衰亡?仲达莫非有何高见?”  司马懿对道:“依臣看,东吴孙权先前以妹妹嫁刘玄德,以后又趁隙招回东吴,自此两国关系交恶,加之刘玄德占着荆州一直不还,想来相互必定俱有切齿之恨。——魏王可差一能言善辩之人前往东吴,说动孙权兴兵攻打荆州,只道魏王愿为呼应,牵制刘玄德侧翼,只要晓以利害,必定百无一失,孙权定会起兵!”  “……嗯,以东吴之兵去攻打刘玄德?”  “荆州危急,汉川即濒近危殆,而汉川若失,则蜀势将危如累卵。不管怎么样,只要江南虎视眈眈觊觎在侧,刘玄德便无一日可以安眠,即便倾两川之兵他也要救荆州之危。到那时再出兵取汉中,刘玄德首尾不能相顾,我魏大军便如孙子所说的,是知‘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而战,则战无不胜矣。”  “妙哉妙哉!”曹操大喜,随即选派满宠为使者,星夜赶往东吴。满宠数次来往于魏吴之间,也曾多次担任外交使者。  却说东吴孙权冷眼旁观魏蜀之争,心里明白,东吴今日的安泰只是暂时的,明日可就没这份安泰了。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入报说曹操使者满宠到。  孙权先征求老臣张昭的意见。  张昭说:“想必曹操有讲和之意,请求两国修好,主公不妨以礼待之。”  孙权依其言,命人引满宠进来相见。分主宾坐定,礼毕,便询问来意。  满宠道:“魏与东吴原本无仇,之前无非是误听诸葛孔明的挑唆,中其诡计,才致使两国连年征战不止,生灵涂炭,结果到头来得利的既非东吴也非魏,而是眼下盘踞蜀汉两川的刘玄德呀!如今魏王曹操遣在下为使前来,也是出于反省,欲与东吴结成唇齿之谊,共讨刘玄德。”说着,呈上曹操的亲笔书信。  孙权读了曹操的信,心下甚为高兴,以宾礼设宴款待满宠。  满宠从孙权的脸上看出来了,暗自思忖:“今番的交涉算是成功了!”不觉陶醉于美酒中。  然而他回到驿馆安歇后,吴侯的宫殿内直到深更半夜依旧是一副紧张忙碌的景象。所有重臣全都汇集一堂,围在孙权周围,围绕“如何回复魏王的书信”而展开评议商讨。  “魏王的雄心自然仍是一统天下,故此今番来使显见是曹操的计谋。虽然如此,若是回绝魏的要求,东吴便将直接承受魏的重压,他日两国再起兵端,岂不是让令蜀渔翁得利,情势有所好转呀?”谋士顾雍首先表态。这也代表了多数人的意见。  毕竟东吴颇具国际眼光及忧患意识,目下最为理想的自然是不和不战,尽量避免与魏正面冲突,而诱使其兵锋转向别处,东吴则趁隙专注于自我发展,进一步充实国力,等待雄起的时机。  诸葛瑾则提出一策:“不妨先送来使满宠返回许昌,改日东吴专遣使者前往如何?此期间另差使者往荆州。眼下驻守荆州的是关羽,可携主公书信去向关羽陈说天下大势,使其与东吴协力。关羽若是肯与我东吴协力共破曹操,便可断然拒绝曹操,与其决一死战,东吴也绝不会失败的。”  张昭打断他的话问:“倘使关羽不肯呢?”  “倘若那样,则可立即答应魏的请求,助曹操攻取荆州!”  “太妙了!通达权变,太好了!不过诸葛兄,只恐结果不出后者呀。以深得刘玄德信任、忠诚无比的关羽来说,一封书信便能够轻易其立场,与我东吴同心协力么?我看难哪!”  “不错,单凭外交手段着实难令其改变立场。不过关羽是个在感情上非常脆弱的粗犷豪杰,臣的计策便是联姻:臣听说关羽育有一男一女,其女儿年幼尚未许配,若告诉他主公世子愿迎娶其女,两家结好,想必关羽会高高兴兴答应的吧!”  孙权点头表示赞许。事不宜迟,便决定派诸葛瑾为使者前往荆州;与此同时,曹操那厢则先遣使者前往,先摸清双方的外交底牌再决定东吴的对策不迟。——商议既定,次日便准备妥了书信及许多礼物,送满宠先回许昌。  使者的船刚刚起帆,诸葛瑾所乘之船便跟着出发了。  船到荆州。关羽自然知道是军师孔明的兄长,但闻听是东吴的使者,并不出迎,而是悠然地等候诸葛瑾登堂。一见面,便问道:“此来有何贵干呀?”一副武人的粗莽之态。  诸葛瑾却并没有不悦,反而觉得关羽这副样子憨直淳朴,于是答道:“特来求结两家之好:听说将军有一女,适值妙龄,我家主公孙权恰好有一子,东吴之人皆以为绝好世子,不知将军可有意将爱女嫁与吴侯世子?”  关羽一听,浓眉虎髯当即倒竖起来,盯着诸葛瑾的嘴角,冷冷地一口回绝道:“没有!”  诸葛瑾还执拗地追问:“为什么?”  关羽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发怒道:“什么为什么?!我关某的虎女安能嫁给犬子!”  诸葛瑾慌忙缩一缩身子。他觉得,似乎自己若再多说一个字,关羽那柄剑立即便要脱鞘而出,朝自己脖颈飞过来了。  六十三 烽火台  诸葛瑾游说失败,惶惶然回到东吴,据实向孙权复命。孙权大怒:“不知天高地厚的长髯贼,居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敢说吴军无力夺取荆州?”  于是在建业城大堂内召集群臣进行商议,意欲调动大军攻打荆州。  参谋步骘当即反对:“进攻荆州,绝无任何好处。曹操对荆州觊觎已久,如果进攻荆州,岂不是如同将我东吴的兵马为曹操所用吗?”  话刚说完,赞同者、反对者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然而隐忍已久的东吴如今正是自信满满,跃跃欲试的诸将脸上都充满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霸气与斗志。  步骘再次反对道:“相反,我认为只有将曹操的兵马为我东吴所用才是上策。而你们却不屑深思,只会呼噪要亲手拿下荆州。岂知为夺取这区区一州,要消耗多少兵力和物资?你们根本就不考虑国力的浪费。”  堂内主战的人闻言群起攻之,纷纷叫道:“会有那么好的事吗?没有牺牲,国运岂能隆盛,更不用说国防了。”  步骘冷静地看着众人,傲然说道:“诸位且听我把话说完。现在曹操的弟弟曹仁已从襄阳挺进樊川一带,就是想要伺机进入荆州,他们正垂涎欲滴地待吴军攻完荆州后再来吃肉呢。东吴现在必须定下久悬未决的对曹策略,即满足曹操的愿望,与其结为同盟。如果我们以曹仁立即率兵攻下荆州为结盟条件,曹操定无拒绝的理由。这岂不就将形势引向我们希望的方向了吗?”  孙权觉得如此一来,便能一举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于是采纳步骘的策略,立即派出东吴代表,向曹操呈递书简,要与曹操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并结为军事同盟。  东吴使者一行进入曹府时,曹操正在召牙医为自己镶牙。在斜谷乱军中他嘴上中了一箭,当时被箭射断的两颗门牙今天刚镶好。  “这下可好了。说起话来不漏风,什么东西也都能吃了。”曹操边说边甩下刚镶完牙的牙医,大步走进礼宾阁,召见东吴使臣,爽快地在盟约上盖了印。  曹操原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莫过于刘玄德会与孙权结盟。如今能使蜀吴合作胎死腹中,看来仅仅是孤立了蜀,却也能算是一大胜利,故接受东吴的附加条件也在情理之中。  东吴提出的条件,当然是曹操即刻发兵进攻荆州。签署盟约后,曹操马上任命满宠为樊川曹军参谋,将其派往樊城前线以辅佐曹仁。  蜀地近来正专注于内部整治与对外防御。汉中王刘玄德在成都营建宫舍,册立百官,还在从成都至白水(四川广元县西北)的四百余里路上设置驿站,建造官储粮仓,切实改善了交通状况,振兴了工商业。  这一切的治民经世之策,可以说全出自孔明的构想。正当孔明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荆州信使送来了急报:曹仁突然侵界,正起兵来攻荆州……  “有关羽在,主公无须担心。”孔明安抚完惊愕的汉中王,又一如往常般沉着地处理了此事。  司马费诗从孔明处领了王旨,便急忙赶到荆州。  一见关羽,他就传达了汉中王的旨意:“荆州之命运,现系于将军一肩。望调动全州兵马,勿仅守荆州,可攻略敌之樊城。”  刘玄德对自己的信任一如既往,这深厚的知遇之恩令关羽感泣不已。担此重任,亦使他深感此番必有一场恶战。  费诗接着说道:“顺便禀告,阁下已被列为五虎大将军之一。快请领受印绶吧。”  素来不善辞令的关羽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是五虎大将军?”  “这是根据王制新增加的荣誉职位,可以说是最高的军政官职。”  “有哪些人被授予这个职位?”  “除将军外,还有张飞、马超、赵云和黄忠四位将军。”  “哈哈哈……简直是儿戏。”关羽放声大笑,却难掩满心的不平。  “马超是亡命而来的外客,黄忠是老态龙钟的好好先生。王旨要让这些人也与我同列五虎大将军?”  “看来将军对这项任命有些不满。须知五虎大将军的职制,是国家为辅佐保护主君成就王业的需要而设立的,并不是衡量汉中王与您的情义与信任的尺度。您大概是想起了当年桃园结义时的刘玄德,所以才突然不满他怎么把自己跟黄忠他们相提并论的吧。在下窃以为您这是混淆了国家重要职制与个人私交情谊的区别。”  关羽听罢惭愧不已,猛地拜倒在费诗面前:“说得对!说得对!若不是足下坦诚相告,我就要在君臣之道上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了。”  他顿时为自己的短视感到羞愧,赶紧接过印绶,又感激涕零地遥向成都叩拜谢罪:“乞请海涵,小弟糊涂失言。”  关羽麾下的骏骑精兵一夜之间就集中到了荆州城内外,由此可见他平素治军何等严格。关羽登上点将台,通告樊川曹仁的兵马正迫近边境的紧急军情,号召官兵出城迎敌,进而夺取敌军重要据点樊川,确保荆州作为蜀汉前卫基地的稳固。  将士们掌声雷动,呼声震天,士气昂扬,准备出征。  关羽当场令廖化为先锋,关平为其副将。马良、伊籍为参谋。留守大将、各队部将所属俱一一任命停当。  当夜满城燃起篝火,背驮粮草的马匹都喂足了饲料,各营也颁以少量出师酒,只等东方天空泛白,拂晓即出发。  关羽也已全身披挂,在帅旗下倚着盾牌打瞌睡——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野猪来,一口咬住了关羽脚上的护足甲具。  “啊!”关羽大吃一惊,立刻拔出剑来对着野猪劈了下去——就在这时,他醒了。原来是做梦。  “怎么回事?”闻声赶来的养子关平问道。关羽苦笑道:“虽然是一场梦,但总觉得脚还在隐隐作痛。”  关平说道:“我觉得野猪也有龙象,您这个梦一定很吉利。”幕僚中却有人揣测此梦是个不祥之兆。关羽笑道:“人到五十,做梦就没什么吉凶之分了。我心里想的只是如何保持节操和死得其所。”  曹仁的大军排山倒海,已经突入襄阳。  听到关羽已从荆州率兵前来的消息,曹仁不敢轻敌,忙在襄阳平原西北布下重兵,严阵以待。  曹军从离开樊城开始,在作战意见上,参谋满宠和夏侯存就意见不同,曹仁难以做出决断,故进军速度比预想的要慢。  关羽的军队此时已经迅速来到襄阳郊外,摆开了阵势。  曹军的翟元立即上前向荆州军的先锋廖化挑战,战幕就此拉开。  两军随着鼓声相互逼近,步兵厮杀在一起,逐渐成了两军混战。廖化战不几合,佯装不敌,回马便走。  与此同时,跟夏侯存对战的关平也败下阵来,荆州军队顿时呈全面颓势,节节败退。曹仁和夏侯存乘胜前进,紧追了二十里之后,形势发生了逆转。疯狂追击而来的曹军忽然阵脚大乱起来。  “怎么哪里有鼓声?”  “什么人在那边叫喊?”士兵们不再追赶前面的敌人,望着背后的滚滚尘烟不知所措。  弥漫的尘烟中出现一队打着敌方旗帜的兵马,旗上有个鲜明的“帅”字——那是关羽的中军旗。  “不好,后路被断了!”  曹仁急令撤退,却不料一匹摇着火焰般尾巴的红毛骏马足踢沙尘,挡住了他的退路。  这无疑便是赤兔马,端坐马上的正是关羽。  “啊,关羽!”曹仁失声叫了出来,仓皇夺路而逃。关羽看到他这副狼狈相,舞动着手中的青龙刀大笑道:“嘿!魏王弟,不必惊慌,小心落马。今天我且不追你,用不着跑得那么急。”  佯败的关平、廖化二军远远听到背后己方的鼓声,立刻转过身来,发起了猛烈的反攻。  战术成功了,曹军成了网中之鱼。但因为当天早晨关羽下过命令,“首战但挫敌胆足矣”,荆州军队击败曹军之后,既不追击,也不死拼,仅将来不及逃走的散兵随意歼灭了一些。  荆州军自身损失微乎其微,但对敌人造成的杀伤和心理影响却颇为可观。  曹仁侥幸死里逃生,但夏侯存被关平斩于马下,翟元被廖化追得死于乱军之中。曹军首战就折损了两员先锋。  第二天和第三天,曹仁屡战屡败,终于不得不从襄阳城中撤兵远去。  关羽率军进入了襄阳。城中的民众扫街扬旗,献上酒食,夹道欢呼:“关将军来了!关将军来了!”  就在这喜庆之时,司马王甫对关羽进言道:“此战大捷,可喜可贺。但陶醉在胜利之中是危险的。尽管我们打败了曹军,但还有吴军呢。我担心的是,现在东吴正派大将吕蒙率一支大军驻扎在陆口。如果他们乘虚从背后攻击荆州的话,荆州就危险了。”  “此言有理。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件事。能否想个办法,如若陆口一旦发生异动,便可立即得知?”  “那便须在各个重要地点建造烽火台,预先做好进行烽火传递的准备。”  “此事就由你来负责,立刻前去督建烽火台。”  “遵命。”王甫拿出设计图,听取关羽意见之后,立刻开始付诸实施。  他先返回荆州,招募所需工匠、人夫,视察过地形以后,就开始动工建造烽火台。  烽火台并非仅造在一两处。为了防备陆口吴军起兵,从瞭望得到陆口的地方开始,沿江每隔十里二十里,就选一座山丘建造瞭望台,每处各派五六十个士兵驻守,日夜轮流进行监视。  第一个瞭望台一旦发觉吴军有所异动,马上在山上点起烟火——假如是夜晚就发射信号弹。第二个瞭望台看到后,也按同样的方法行事。第三、第四、第五、第六……这样一个接一个传递下去,转瞬之间,荆州城里就能知道几百里外的吴军异动了。  这种“烽火传递”的制度,据说日本是在战国时代开始使用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川中岛之战时,武田信玄的统兵制度里就规定:在善光寺平原至甲府之间,遍设烽火台,用来在很短的时间内进行紧急军情的快速传递,以防备越后的上杉谦信连年不断的进攻。  王甫安排完烽火台工程,回到襄阳向关羽报告说:“工程正在顺利进行,请大将军指定烽火台统领人选。江陵方面由糜芳、傅士仁两人负责防守,已经勉为其难。留守荆州的潘濬断事不公,且风闻其非常贪婪,不可信任。烽火台建成以后,如无得力之人督阵,平时极易流于形式,非常时刻,稍有闪失,难免不会不招致大祸。”  “嗯,督阵之人是很重要啊。”关羽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他显然认为,既然留守官员和江防守将都是自己亲自任命,便不可无端怀疑他们。王甫的话他只想作为参考,并没有真的听进去。  烽火台的建立使关羽免去了后顾之忧,他断然决定让在襄阳养精蓄锐的士兵渡过襄江。  对岸的敌人当然已经严阵以待,关羽在这段时间里,除了筹集船只外,针对渡江时敌人可能的猛烈阻击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渡江时船只一艘艘顺利驶过江去,大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在对岸登陆了。  荆州军一举渡江成功,恰恰暴露了此时樊城曹军严重的内部矛盾。  曹仁不久前刚捡了一条性命逃回来,现在想起关羽之勇便像惊弓之鸟一般。  早在看见荆州军马做渡江准备之时,他便不停地问满宠:“我等如何是好?”  满宠一向认为关羽是个强敌,始终主张坚守,当初就曾力劝曹仁不要出兵襄阳,现在他干脆地对曹仁说:“加固城防,坚守第一。如若出战,必无胜算。”  哪知城中的另一员大将吕常的想法却与满宠完全相反,吕常认为固守城内只是一种最后手段。兵书上分明写着用兵的玄机——“敌半渡时即击”,如果不在敌军渡江时进行阻截,就等于放弃了最佳战机。他心中痛惜,与不懂用兵之道的大将共守一城,只能怪自己武运已尽!  守城诸将争论不休,讨论了一个通宵,待到第二天早晨,岸边却已插上了关羽的战旗。  到了这般地步,吕常依旧坚持出战,只听他大喝一声:“即便就是我一个人,也要杀出去!”  说罢勇敢地打开城门,率领部下向正在登陆的荆州军冲了过去。不料吕常的部下一看到威风凛凛的关羽,不觉胆战心惊,面对有名的长髯公,竟然不战而退,撇下吕常,争先恐后地向城门里逃去。  六十四 活人出殡  樊城已被包围。围城之兵不是弱旅,而是赫赫有名的关羽及其所率精兵。城池陷落看来只是迟早的事了。  “急件!乞请增援。”曹仁派快马送来的求援信,使魏王宫中蒙上了一片愁云。曹操在会议桌前环视一番,指着一员大将说道:“于禁,看你的了。马上发兵驰援樊川,解曹仁之危。”  能得到魏王亲自点召,不能不说是一种殊荣。但要救助的曹仁是魏王的弟弟,这使得于禁压力倍增。领命之际,他向曹操提出一个要求:“若能增派一位堪任先锋的勇将,则再好不过。”  “噢,行啊。何人愿意去当先锋,踏平关羽的军队?”  话音刚落,有人答道:“现在正是报答国恩的时候,请派我担当先锋之任。”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这条好汉身上。只见他脸色发灰,深棕头发,据说出生在西凉——那皮肤和头发的颜色,使人一望便知他有胡夷血统。此人便是庞德,字令明,从进攻汉中被曹军俘虏以后,一直在曹操麾下享有食禄。  曹操心想,庞德大概是关羽的好对手。对付世称智勇无双的关羽,若单派于禁前去应对,恐怕实力尚嫌不够。  “嗯,就让庞德去当先锋吧。我再把七军加派给你们,以壮军威。”  曹操的决定可谓慎之又慎。须知七军乃是他禁卫军中七员大将统领的精锐部队,七员大将都是从几百万曹军中精选出来的豪杰。  众将当堂拜领印绶,并无异议,但退朝之后,七员大将中的董衡当晚便暗中拜访于禁,不安地说道:“我等七人能在大人统率下出征,无上光荣。但由副将庞德担当先锋,却不能不心有芥蒂。此次征程总好似前途渺茫,如同蒙上了乌云一般。”  “哦?可否详细道来?”  “想那庞德生于西凉,原为马超心腹。旧主马超现在受到刘玄德重用,此前不久还被加封为五虎大将军。不仅如此,庞德的哥哥庞柔如今也在刘玄德处为将。大军即将与荆州军交战,却让有这种背景危险之人来当先锋,我等不能不感到不安。诚请大人能将此情私下禀告魏王,还望能重新考虑……”  “啊呀,七位将军的担心的确合情合理。我马上去见主君,请主君定夺。”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众人都在忙着出征准备,于禁慌慌张张地来到魏王宫里,将原委一一禀告了曹操。  听他详细说完,曹操不免也感到不安起来。他对于禁说了声:“我知道了。”立即另外差人去把庞德叫来,告诉他军令有所变动,收回了给他的印绶。  庞德惊得脸色陡变,竭力争辩道:“这是何故?我奉主君之命,明早就要出发,现已集合族人与部下,令他们整备马匹甲胄。将士们正在积极准备,为何主君又要收回成命?”  “其实……我虽丝毫未怀疑过你的忠诚,但你当先锋大将,所有将领尽皆反对。你的故主马超,如今在刘玄德处贵为五虎大将军。众将怕你跟马超暗通款曲,怀疑你仍存有二心。”  见庞德一脸遗憾无奈,面色凝重,缄口不语,曹操旋即安抚他道:“我虽深信你忠贞不渝,但为安定军心,不得不虑及众口难防。你切不可胡思乱想。”  庞德脱下头冠跪在地上,为自己的贸然冲动道歉,苦苦坦陈心迹:“臣自汉中归顺以来,承蒙主君厚恩,平日一直只想以身相报。今天不想遭到众人怀疑,使主君烦心,这只能怪我忠心尚嫌不够、武运何其不济……乞请主君海涵。”  他颤抖着巨大的身躯,不停地叹息,激动地苦苦申诉——他跟哥哥庞柔早已绝交多年,与马超分开以后也没有通过片纸。当年马超既然撇开自己独自投降刘玄德,自己今天断然不会与他去讲义气,更不会对荆州军手下留情……说着说着,满脸涨得通红。  曹操见状,伸手将他扶起身来,十分诚恳地安慰他说:“好了,我已明了。你的忠义我曹操其实比谁都清楚,现在不过是借众人之言来激你吐露真意,好使众将不再对你猜疑。听了你如此肺腑之言,于禁的部下与那七军将领,想必都会打消对你的猜疑——你且去准备出发吧。望你到了战场上,放开手脚,立个令众将信服的大功回来。”  曹操说罢,又将印绶重新交回庞德手中。庞德感激得痛哭流涕,叩头不止,发誓定要报曹操知遇大恩,然后方才退了下去。  庞德家中此时已经来了许多亲朋好友,为其饯行。他一到家,立刻让仆人速去买回一口棺材。然后叫过妻子李氏问道:“客人们都在开怀畅饮吗?”  “天一黑就来了很多人,大家都在喝着酒等你回来呢。”  “是吗?那我这就入席去吧。你先找人把这口棺材摆到酒席前面去。”  “咳,那样不吉利吧?这不是办丧事用的东西吗?”  “是啊。女人家懂什么!无须多说,且照我说的去做。”  庞德换过衣服,从后房走进客厅。只见客人们都瞧着前面那口棺材纳闷儿,不知主人到底是何用意,整个客厅的气氛就像是在灵堂里守夜一般。  “啊,失礼得很。在下明晨就要出征,却被魏王突然召见。问有何事嘱咐,魏王所言大出我意料之外。”庞德于是把来龙去脉一一细述,并坦陈自己对魏王知遇宏恩的感激涕零之心。“既然明日就要向樊川开拔,我决心与关羽决一胜负,以报君恩。对本人来说,也可证明我的清白。我主意已定,此次出征,并不打算活着回来,因此特邀各位亲朋好友前来作别,彻夜共叙生前情谊。请大家与我畅饮到天亮吧!”  庞德随后又对妻子李氏嘱咐道:“我若杀不了关羽,必会被关羽所杀。我死了以后,你要好生保护儿子,定要将他培养成超过我之人,长大才好为父报仇雪恨。请你且受我庞德最后一拜。”  听完庞德义无反顾的悲壮决心,在座的人无不感动得泪湿衣襟。妻子李氏指挥奴婢仆人频频为丈夫与客人加酒添菜,直至天亮,但自己强忍悲痛,未在众人面前流一滴眼泪。  天一亮,邺都的大街上就响起了热闹的鼓声。于禁率其族人与七员大将整装待发。  号角与铜锣声也传过来了。庞德宅邸的正门大开,门前街道早已打扫干净。未几,庞德也带着随从走出门来。  远远望去,庞德亲随卫队走在队伍前列,高高抬着一副覆盖着白绸的棺材。列队等在门外的五百余将士大吃一惊,不知是何人要出殡。  “各位不必奇怪。”庞德昂首策马来到将士们面前,将自己为报魏王大恩,视死如归的决心晓之以将士,“我牢记列位平日对我寄予的厚望。若此次出征不幸被关羽所杀,请将我的尸体装入棺内,回师以后献给魏王——但我庞德也是久经沙场的一员武将,岂能轻易束手待毙?我此番带着棺材出阵,只是将生死全部托付给天意罢了。”  统兵大将视死如归的决心,令手下将士感动不已。庞德出师的这番表现传到曹操耳中,曹操不禁喜形于色,连声称道:“嗯,是吗?好!好啊!”  贾诩在旁边问道:“大王为何如此高兴?”曹操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告诉他自己是为庞德出师豪言而欣慰。  贾诩却说道:“恕我直言,大王的推测或许有误。关羽并非寻常武夫,享誉天下已三十余载,从未听说他有过轻敌、背信或鲁莽的疏忽失误。若论武功,能与关羽决一胜负的,恐怕除了骁勇善战的庞德之外,别无他人。选庞德为先锋,足显主君慧眼识珠,用人得当。但战场上并非光靠武功取胜,若论及谋略,庞德显然不如关羽狡诈——如任由庞德凭决心与血气上阵,无异于让他闭着眼睛逞莽夫之勇。我们怎能坐视他自陷危境?常言道:两强相斗,必有一伤。臣窃以为对我们来说,若让独一无二的勇将去白白送死,于国家断无益处。开战之前倘能让他冷静一点儿,于长远计,倒是有益无害……”  “对,说得有理。”曹操于是派出了使者,令他从速前去追赶庞德。  使者于途中追上庞德后对其宣旨:“主君有令:到战场后,不得小视敌人、轻举妄动。敌将关羽以智勇双全出名。务必予以重视,切勿折损兵力。”  “臣领旨。”庞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可是等使者回去以后,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呀?”大家问道。  “哎呀,主君似乎太过谨慎。上阵之前传来此旨,反而削弱了我军的武勇气势。我只得大笑一番,再发一次誓言,以期重振全军士气。”  于禁原本胆子就小,一听庞德所言,不免皱起眉头忠告他道:“将军气吞山河的豪情着实难得,但魏王特遣使者送来的训诫,切切不可忘记。须得仔细观察敌情以后,再做战斗决定。”  “三军既已踏上征程,岂可有任何瞻前顾后?你们这般嘴不离‘关羽、关羽’地说个不停,倒像是在为自己念咒。关羽又非天兵神将,为何如此惧之?”  庞德始终斗志昂扬,走在三军前列,他带领部队一路朝樊川猛进。  六十五 关平  樊城已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关羽稳坐在中军帐内,通宵达旦地听着几乎一刻不停送来的各种军情速报。  报——  “魏国出动援军数万骑。”  报——  “大将于禁、副将庞德与魏王直属七军之七员大将,各率精锐兵马,正在急速推进。”  又报——  “先锋庞德放言‘不取关羽首级不班师’,在白色旌旗上大书‘必杀关羽’四字,命兵士抬棺而行。现已于三十余里外布阵,螺号金鼓齐鸣,气焰嚣张。”  听完这份军情报告,关羽勃然大怒,一甩长长的胡子,说道:“大胆匹夫,竟敢羞辱我?好吧,既然庞德抬棺而来,那我就成全他,让他自己躺到带来的棺材里去。”  说完吩咐手下拉过马来,一跃而上。又将养子关平叫了过来,对他说道:“我与庞德作战时,你要继续攻城,不得懈怠。城里如果得知魏援军已来到三十多里外,必然会士气大振。你若稍有懈怠,他们就会趁势反扑。”  关平抓住父亲坐骑的马嚼子,站到前面阻拦道:“父亲,您何故屈尊亲往迎战?就算庞德大放厥词,您也不值得迸珠打雀、挥剑追蝇。对付他这种无名鼠辈,儿臣前去便已绰绰有余。您还是让我去吧。”  “嗯,那你就先去跟他对对阵吧。”  儿子的忠言令关羽非常高兴。眼看着关平长大成人,如今已能就战场情况提出己见,关羽心中颇为欣慰。  “那我就去了。请父亲静候捷报吧。”  年轻的关平立即跃上马背,只见他手中刀光一闪,一队士兵就跟着他势如猛虎般率先向前方冲去。  行不多时,敌军第一条阵线的旌旗便展现在眼前。关平手遮额头向前眺望,只见一面黑旗上书“南安庞德”,另一面白旗上赫然写着“必杀关羽”四个大字。  关平勒住马,大声喊道:“西羌匹夫,失节降将,快快出来,跟真正的武将一决胜负!”  正在瞭望的庞德向左右问道:“那个毛孩子是什么人?”  曹军将士竟然没有一个认得关平。  但听他喊得气焰嚣张,庞德终于发起怒来:“毛孩子,对付你我根本不用吹灰之力。”  说着命士兵让开一条道,威风凛凛地来到关平面前。  “小子,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无名鼠辈?”  关平答道:“你竟然不知我是何人?本将乃五虎大将军首席关羽的养子——关平。”  “啊,哈哈!怪不得我远远看去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呢,原来你是关羽的养子关平啊。回去吧,回去吧。我奉魏王之命来取你父亲首级,要的可不是你这毛孩子的脑袋——今天且不杀你。快回去告诉你父亲,叫他不要这般胆小怯阵,且到这里来会会我。”  “——休得胡说!”关平猛然策马向庞德冲了过去。  闪闪刀光向庞德迫近,庞德也举刀来迎。一场对战下来,不分输赢。  最后双方鸣金收兵之时,关平虽然年轻勇猛,竟也喘着大气,浑身冒汗。  关羽听了交战经过,心中暗暗思忖,明日交战关平必定抵挡不住,于是让部下廖化接替自己于第二天早晨继续攻城,自己则策马来到关平阵前。  他告知关平,今天自己要向庞德挑战,让他只可在一旁观战。说完端坐在赤兔爱马上,悠悠来到两军阵地之间。  战场上的微风,轻抚着关羽长长的胡须。  “庞德何在?”他朝敌阵喊了一声。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回答,那声音如同猛虎在山涧里望着月亮大吼一般。  “啊——”随着这一声吼叫,敌阵中呼声群起,战鼓齐鸣,一时间喧嚣声震天动地。  在怒涛般的助阵声中,庞德单刀匹马,朝着关羽奔来。当他行至关羽面前勒马止步时,魏蜀两阵的喧嚣戛然而止。  庞德率先大声喝道:“我奉天子之诏、魏王之命,前来讨伐。你畏惧天威,竟让不堪一击的孱弱养子前来代你受死。如此卑劣勾当,就算躲得过部下谴责,难道还逃得过天道惩罚吗?你若真想留条活命,且早早下马投降吧!”  关羽轻蔑地笑了笑,答道:“西羌鼠贼,向你主子借了套盔甲披上,竟然也来此学说人话!我真为这把多年的宝刀可惜,看来今天不想让它沾上你这北方胡人的污血也难啊。嗨,庞德,还不快让你的手下把棺材搬到这里来?”  “你说什么!”庞德马蹄下顿时腾起黄尘,只见他抡起大刀,旋风般向关羽扑来。关羽舞起青龙偃月刀迎上前去,两条闪亮的光带交相飞舞在一起。两雄挥刀相向,两匹战马似乎也在相斗,奔来腾去,嘶吼不停。然而战至许久,也未看出胜负。  关羽与庞德越战越勇,双方阵中将士全都看得手中捏汗,目瞪口呆。战至一百余回合的时候,蜀军阵中敲起了收兵的战鼓,与此同时,曹军也发出了收兵的鼓音,庞德与关羽同时收刀,各自回到本军阵中。  蜀军收兵,是关平看到父亲关羽虽然英武无比,但想到他毕竟已非当年,恐其久战有失,所以才急令鸣鼓的。  关羽回到本营休息,对诸将和关平说道:“庞德果然是个人物。看他的武艺,绝非寻常之辈,可以算得上配跟我交战的对手。”  “父亲,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夷国小卒不知天高地厚。您就是杀了他,亦称不上光荣之事,若万一受了伤,却会使汉中王难过。请您还是不要再单独与他对战了吧。”  对关平的劝谏,关羽只是付之一笑。他虽已年老,却根本不去理会自己的年龄。  却说庞德回到曹营之后,也极口赞誉关羽的勇猛。  “以往人们说起关羽就面露怯色,我总是嗤之以鼻。今天才知他名不虚传,确是个稀世英雄。想来我也真是幸运儿,不管是死是活,总算遇到了举世无双的强劲对手。”  于禁前来阵中探望庞德,听他口出此言,便竭力劝谏:关羽绝非轻易便可战胜之人,切不可搏命与其相拼。  庞德对他的话只当耳旁风,并不十分在意:“如果遇到如此强劲的敌手就逃避决战,那还不如当初不走习武之路。明日我要与他打个痛快,胜败自有天命,一定要决出胜负。阁下就请从旁观战吧。”  第二天,庞德又策马来到两军之间,大声叫阵:“关羽,出来应战!”  今天虽是庞德先来叫阵,关羽其实早就在等着他了。他立刻催马上前,嘴里叫道:“贼将休走!”  战到五十余回合,庞德忽然调过马头就逃。关羽虽然知道他是诈败,还是紧追不舍。  “使什么拖刀计?这种战法可有失大将风度啊。回来!”  关平见状猛地从阵中飞马冲上前来,他眼见父亲身临危境,从后面大声提醒道:“父亲别上当。啊,庞德拉弓了!”  说时迟,那时快,庞德放的箭“嗖”的一声迎着关羽脸膛飞来。关羽弯起左臂一挡,那箭射在手臂上,脸上只不过溅了些许血滴。  “父亲!”关平靠马上前,一把抱住关羽。就在他转身要回本阵时,庞德扔掉手中弓,又舞起大刀追赶上来。  蜀军见状,立刻擂动战鼓助阵,但阵脚却不免动摇起来。曹军乘机齐声呐喊,跟着庞德冲上前来,双方顿时陷入一场混战。关平不管不顾,趁乱护送父亲撤回了己方营地。  恰在此时,魏阵中军突然敲响了退阵鼓。庞德闻声颇感意外,以为后方发生异变,于是也急忙收兵回营。来到中军帐中,他问于禁:“为何收兵?出什么事了?”  于禁的回答却大出他的意外:“不,没出什么事。你可记得在离开都城之前,魏王特地派人前来训诫,再三叮咛,关羽智勇双全,不可将其当成寻常武将等闲视之,所以我才下令停止追击,以防万一中了他的奸计。”  庞德恨得咬牙切齿,懊悔不已,心想若不是你于禁今天白白放走战机,关羽的首级早已成了我囊中之物。  曹军的部分将领当中,也随之传出流言飞语,说于禁突然鸣金收兵,是怕自己的功劳被庞德抢走。  且说关羽这天中了一箭以后,一边疗伤,一边恨恨说道:“改日一定要还庞德一刀,以谢今日这一箭之仇。”  伤口并不太深,但药效一时很难显得出来。关平与幕僚们尽力安慰关羽,为了让他安心养伤,尽量不在他面前谈战场情况。  敌人正好趁此机会,每天前来袭扰。看来这都是庞德下的命令。曹军天天都让士兵前来叫骂,想故意激关羽出战。  “关羽几天以来坚不出战,不会再来上钩,看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不知先锋主力可否主动突破蜀军阵地,一举与樊城的曹王弟取得联系?”  对于庞德提出的这一战术,于禁根本不屑一顾,只是频频用魏王的训诫来搪塞:“关羽这等精通兵法之人,阵地绝不会让敌人从正面突破。将军所言并非什么破敌良策,只不过是逞你一人之勇。须知战争的胜利靠的不是以一当百,只有万众一心,谋略得当,方可最后奏功。还是静待其变,伺机而动方为上策。”不仅如此,于禁随后还将七军移至樊城以北十里之处,自己率领主力部队,在正面大路上摆出进攻阵势,却令庞德所率前锋部队,到不便机动的山后扎营去了——从于禁的布阵排兵来看,显而易见,他心里何等担心庞德一人将所有战功尽数抢去啊!  六十六 水淹七军  关羽的箭伤一天天好了起来,忧虑不安的关平总算松了一口气。  “已经没问题了。现在我们必须转守为攻,挫掉曹军的傲气,让他们领教一下蜀军的实力。”关平说着,就与关羽的幕僚一起研究起作战计划来。  恰恰就在此时,传来了曹军突然变阵的消息,敌军已经转移到樊城以北十里的地方。关平与诸将不敢迟疑,立刻将情况报告了关羽:“看来他们是惧怕我蜀军进攻,所以这么快就改变了阵势。”  “哦?改变了布阵?”关羽想看个究竟,于是登上高地,手遮额头,朝远望去。  先看樊城城里。只见自从陷入蜀军重围,与城外断了联系以后,城里曹军士气低迷,旗鼓不振,显然还未与援军取得联系。  再看十里外的城北面,七位大将统领的七军分别布阵在山阴处、山谷里与河边上,看来显然想伺机与城里的友军取得联系。  “关平,你去找个本地向导来。”关羽还在仔细察看地形的时候,关平回来了。  “向导带来了。此人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  关羽问向导:“那插着敌人七军军旗的是什么地方?”  “那里叫罾口川。”  “那旁边的河呢?”  “那是白河与襄江。只要一下雨,山谷里的水都冲进河里,两条河的水位就会涨得很高。”  “那里山间狭窄,背后又是险阻,是否没有什么平地?”  “大将军说得不错。那座山的后面正对着樊城后门,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害,人马很难越得过去。”  “是吗?太好了。”关羽让向导退下以后,似乎觉得已经稳操胜券。  “擒拿敌将于禁,如今已经易如反掌。”  关羽此言一出,诸将猜不透他的意思,都请他明示。哪知关羽并不多言,仅仅说道:“你们不记得兵书上说过:‘鱼入罾口,焉能久乎’?如今于禁是自己走进了死地。请拭目以待,不出数日,于禁的七军也必呈死相。”自此以后,关羽亲自督兵在附近大量砍树,打造了无数船筏。  官兵们都对他的命令大惑不解:“陆地作战为何要造这么多船筏?”  不久,刚到八月秋日,就连绵不断地下起雨来。  每过一夜,襄江水位都上升不少。不过几日,白河的浊流溢出岸外,与其他河川合而为一,迅即淹没了四周的陆地,一眼望去,成了漫无边际的泥海。  关羽每天登高观察敌人七军,只见原在岸边和山谷里的营地,都渐渐被逐日增高的河水淹没,士兵们每天都在不停地向高处转移,其背后的山势极为险峻,无路可循。  这一天,眼见敌人的军旗终于插到了山脊上,已无法再朝更高的地方转移,关羽急呼道:“关平,快来!”  “儿在此。”  “时机已到,可曾记得我告诉你的上游那条河流?你快带人去将河堤掘开,放水下来!”  “遵命!”  关平带领一队士兵冒雨出发。襄江上游七里远的地方有一条支流,关羽在一个月前就派几百名士兵和几千民工在那里修堤挡水,这些日子堤坝挡住的连日雨水,多得已经把整个襄野都淹没了。  这一天,督将成何到大本营来劝谏于禁,刚一开口,于禁就感到他的话大不中听:“如此连日大雨不停,不知何日才会放晴。万一襄江水位再向上涨,我军营地便会悉数淹到水底。希望您速做决断,下令全军离开罾口川,将营地转移到别处去。”  根据成何掌握的情报,蜀军早已将营地移到高处,还打造了许多船筏。敌军如此动作显然绝非无的放矢,成何因此竭力主张曹军必须随机应变,且不可固守原地不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过下了几天雨,何须多说。”于禁一脸不快,似乎懒得听他说废话。  “不管下多大的雨,襄江好像也从未将这座山淹掉过吧。你明明心里恐惧,却危言耸听,来为自己遮丑。身为督将,说话怎可如此不检点?”  成何被他说得羞愧而退,心中的忧虑和不满却并未释怀。他接着来到庞德帐内,将自己的想法和于禁的训斥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庞德听完,眼角一抬,拍着膝盖说道:“督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此言可谓切中要害。但于禁身为统帅,太自以为是,我等的劝谏他必然不肯采纳。眼下形势紧急,迫在眉睫,我等就算违犯军令,也必须各自将所部转移到安全的别处去。”  帐外潇潇雨声不停传来,庞德留住成何,把酒搬了出来,要与成何彻底痛饮一番,消除心头的郁闷。正当二人开怀畅饮,把大雨和忧虑抛在脑后的时候,突然间,一阵既像是大浪翻滚、又像是鼓声轰鸣的巨响传了进来,犹如天翻地覆一般。  庞德觉得奇怪,放下酒杯,叫道:“不好!怎么回事?”  拉开帐幔朝外一看,他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一波接一波的浊流正排山倒海般地冲来,营地前刹那间已经是白浪滔天。  “啊!不好了!洪水来啦!”  成何这时也冲了出来。他本想骑马返回本营,但眼看着一个个巨浪扑来,远处自己的兵营和帐幕已被击得粉碎。只见营帐和兵马纷纷漂浮在水面上,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还在不断将漂浮之物冲向天空,又向下摔得粉碎,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被洪水吞噬殆尽。  却说在这狂涛之中,也有人不仅不沉不溺,而且还在悠然欣赏着洪水肆虐的惨烈景象。那就是坐在战船上的关羽,还有全副武装立于无数木筏之上的蜀军士兵。  关羽在兵船上神情淡定地下令:“凡漂浮过来攀附在船筏上的敌军,一律视为投降者,须给予救助。那些被洪水冲走的敌人,反正早晚也活不成,不必浪费弓箭。”  原来这一天关平掘开了上游的堤坝,蓄积的雨水倾泻而下,致使白河与襄江之水一齐冲上岸来。罾口川的曹军几乎全部被水淹,大半兵马被水冲走,各处营帐一夜之间变得无影无踪。  关羽的兵船彻夜在洪水中划来划去,救起许多淹在水中的曹军降兵。不久,晨光照亮了一处山脊,只见那里还有曹军的旗帜舞动,大约五百名敌军正集结在一起。  “嗯,山头上的,看来是庞德、董超、成何那几个将军。这几个劲敌如今集中在一起,立即围住此山,全部射死他们!”  蜀军士兵于是划着兵船木筏,把魏旗林立的山头围了起来。  箭矢雨点般射向山头,五百士兵眼看着变成了三百,又变成了两百……董超与成何见无路可逃,灰心丧气地慨叹:“事已如此,看来只有举白旗向关羽投降了。”  唯独庞德一人依旧弓不离手地叫道:“想投降的就投降吧!我庞德绝不向魏王以外的任何人屈节下跪!”  边说边将手头的箭一支又一支地射出去,继续奋力抵抗。  “这几个残敌都对付不了,还要拖到何时?”  关羽的兵船也来到了山边,他命令向山头上的敌人猛烈发射弓箭与飞石。  曹军将士一个个落入水中,只有庞德依然不屈不挠,瞄准关羽的兵船连续发箭。他一边激励残存的部下,一边对旁边的成何说:“有道是‘勇将不怯死以苟免’,今天就是我庞德的死期。你也不能将污名留给后代。”  成何听后,终于下决心,死战到底。他对庞德大喊一声:“放心吧!”随即挥动长枪,朝着山下冲去。一艘木筏正在登陆,成何刚冲到木筏边,就被大批蜀兵用乱刀砍死。蜀兵一边喊叫一边冲到庞德脚下,庞德一见,立即扔下弓,抱起一块岩石,大吼一声:“找死的东西!”  对准蜀兵的头砸将下去,蜀兵的身躯与岩石一齐被击得粉碎,血肉伴着石末四处飞散。  身边的石头几乎都被庞德扔尽,再大的石头到得他手中,立刻变得像是没有任何分量一般。这究竟是庞德之力,还是鬼神之功,实在无法以言语表述。  一时间,眼前的人影和木筏都不见了踪迹。庞德又伸手拿起弓来,周围全是累累死尸,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士兵。  又是一阵雨点般的箭矢与飞石向他射来,庞德看上去好像也已精疲力竭,只见他扑通一声倒了下来——围在远处的蜀军迟疑不敢上前,一艘兵船上的士兵以为山头已经占领,于是很快划了过来。谁知一直在装死的庞德突然一跃而起,踢倒一个蜀兵,夺过他的兵器,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蜀军的兵船。  转眼之间,船上的七八名士兵已全都倒在他的刀下,庞德随即撑船离开小山,划到浊流中逃命去了。整条船被鲜血染得通红,庞德过人的迅猛与勇武,让蜀军船筏上的士兵瞠目结舌,无人敢上前阻截。  就在这时,一艘战船突然箭一般地快速划了上来,船头猛地朝着庞德的船腹一撞,又用铁耙和钩枪拖住他的船舷,一下子就将庞德的船掀翻在浊流之中。  “干得漂亮!”  “是哪员大将?”  蜀军士兵们看到这一场面,无不手舞足蹈,赞不绝口,打不死的庞德终于和船一起沉到水底去了。  岂料将庞德所乘之船掀翻到水里的那员蜀将并未就此罢手,只见他纵身跃入浊流,游过激流旋涡,与庞德经过一番格斗,又将这位赫赫有名的曹军大将擒上岸来。  战斗结束,关羽乘船返回岸上,等待那位勇士把庞德带上来。此时全军都已传遍,生擒庞德的勇士,原来是蜀军中水性最好的周仓。  曹军统帅于禁也被生俘带到关羽面前。于禁不停地哀号,请求饶命。关羽看他可怜,笑着说道:“杀此猪狗,空污刀斧。且将他押到荆州大狱,等候发落。”  庞德接着被带了上来。  他傲然而立,不肯下跪。关羽怜惜这条真汉子,劝他道:“你哥哥庞柔现在侍奉汉中王。我可为你作担保,让你也在蜀国谋个官职以度百年。不知意下如何?”  庞德一听,哈哈大笑,不屑地说道:“何人求你作保?你还是少管闲事吧!我只有魏王一个主君。过不多久,刘玄德必会像我这样被绑到魏王面前去,那时你也会劝他吃魏禄,苟活于世吗?”  关羽怒喝道:“好啊。那就如你所愿,不让你带来的那口棺材空着回去。跪下!”  庞德默然跪下,引颈受刑。“咔嚓”一声,他的脖子被一剑砍断。  大雨停后,洪水并未立刻退去。在庞德奋战过的那座山头上,后来出现了一座坟墓。据说那是关羽怜惜庞德的忠心,让人建造的。  关羽水淹七军的同时,大洪水自然也淹到了樊城,城墙慢慢被浸塌。就算没有这场洪水,曹军被长期围困于城中,也早已身心疲惫。他们抱怨苍天,为何单单对樊城如此残酷。城内曹军士气低迷,已完全丧失了斗志。  所幸关羽的围城军队为避洪水,也一下子全部撤到了远处高地上,攻防战实际上已暂时休止。  休战期间,守城众将聚在首领曹仁身边一起商议。多数将领对曹仁进言道:“如此死守下去,只有饿死与失守两条路。不如放弃樊城,夜里乘隙坐船离开这里,换个地方隐蔽起来才是上策。”  曹仁也赞同这个建议,即令众将开始做出逃准备。  “胆小鬼!”满宠闻言,不禁异常愤慨,“这场洪水乃连日大雨使山水暴涨所致,尽管泛滥成灾,但只消等半个月,洪水必会自行退去。据说许昌一带同样遭遇水害,饥民暴乱,人心不稳,形势日益恶化。关羽本该前往许昌平乱,现在听之任之,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一旦分兵前去,立刻会遭受我们从樊城发起的追击。”  分析完形势以后,满宠又对曹仁说明了当前应该采取的对策:“将军贵为魏王弟,一举一动均对全军造成很大影响。您应该坚守这座孤城。如果弃城而走,黄河以南之地,顷刻之间便会被荆州兵马平定,这岂不正中关羽下怀?到得那时,将军还有脸面去见魏王与国人吗?”  满宠的一席话,让曹仁如梦初醒。他向满宠坦承自己原来的想法大错特错,一再感谢道:“若不是你及时提醒,我恐怕早已误了大事。”  为了彻底驱散城中弥漫的失败情绪,他立刻召集众将训示:“我深为自己的一时糊涂感到羞耻。身受国家宏恩,被委以一城守备,却在危难之际萌生弃城而逃的念头,我实在不胜惭愧,诸位现在也应与我同样痛悔。如果从今以后再有人想要出城逃命,我定当如此惩罚。望各位切记!”  曹仁说完拔出宝剑,将自己平日骑用的白马一劈两段。众将看了无不为之变色,立即异口同声地保证:“誓死与樊城共存亡。只要一息尚存,必为此城战至最后!”  满宠说的果然不错,从那天开始,洪水渐渐退了下去。城里守军又恢复了生气,他们修缮城墙,重垒石壁,构筑箭楼堡垒,增设弓弩石炮。士气昂扬,求战心切,只等蜀军前来攻城。  过了不到二十天,洪水全部退走。关羽擒于禁,杀庞德,把前来驰援曹操的七军大半喂了鱼鳖。一时间威震八方,名扬四海,连哭啼的孩子听到他的名字,都吓得赶紧收声。  适逢次子关兴从荆州前来,关羽将战况与众将战功一一写成文书,交与关兴,让他作为使者到成都去面呈汉中王。  Ⅴ·出师北伐  一 华佗刮骨  敌我双方似乎都没注意到,就在人们都认为占领樊城只是迟早的问题时,关羽军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蜀军一举粉碎了曹操派来驰援的七军,同时兵临樊城之下,似乎完全控制了城中曹军的命运,但就在这只等最后一击的时刻,关羽部队以往那种势如破竹的气势,不知何故却显出了松弛迹象。  知道内中隐情的,只有关平及少数几位关羽的幕僚。  这天,关平和王甫等几位将领又凑到一起,忧愁地窃窃私语。  “无论如何,这是关乎全军生死存亡的大事,绝不可等闲视之。”  “看来还是从长计议,只能先回师荆州,待做好万全准备,再卷土重来。”  “真是进退两难啊。”众将正在嗟叹,一名参谋急急忙忙地从内营跑上前来,大声说道:“关羽大将军有令:明日拂晓开始总攻,务必在一日之内占领樊城,大将军亲自出马。立即传令各营,不得有误。”  “哎?大将军要亲自上阵,发动总攻?”  众将面面相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一同朝营中深处的一顶营帐走去。他们战战兢兢地向帐内问道:“将军今天感觉如何?”  关羽这时正坐在席子上,脸色苍白,眼窝泛青,一副倦容,人也消瘦了许多,只有声音仍像平时一样洪亮。  “噢,还可以。你们一同前来,可有何事?”  “刚才接到出战命令,得悉将军要亲自上阵。属下以为,将军病体未愈,如遇不测,非同小可,恳请将军还是安心休养为好。”  “哈哈!你们是在担心我的箭伤?放心吧,这点小疮岂能难倒我关羽?天下大事不可不顾,明天我非要带兵上阵,不踏平樊城誓不收兵!”  王甫向前跪倒在地说道:  “看到将军如此精神,属下皆备感鼓舞。但古今英雄豪杰,无人能击败病痛。据这几天观察,将军早晚食欲不佳,面容日显憔悴,特别是听到您睡眠时的痛苦喘息,可见将军是在如何忍耐病痛。您是西蜀无以替代的重臣,为了从长计议,我等恳请将军先暂时回荆州好好疗养。万一大将军身体有所闪失,那就不是荆州一军,而是整个西蜀的重大损失了。”  “……”  关羽默不作声听他说完,不慌不忙地坐直身子,止住王甫的话,“王甫啊王甫,你与关平他们无须浪费时间为我如此操心,武人的命数全赖苍天操持,我的生命早已献与西蜀。若世人得知我们未打下樊城便回师荆州,不仅关乎我的名声,更有损于西蜀的国威。这点箭伤何足挂齿,你们每次上战场,何人不是顶着箭雨搏杀?休再多言,都去按我的命令行事吧!”  众将无人再敢多说一字,全都默默退了下去,心中的忧虑却有增无减。  当天夜里,关羽又发了一次高烧,病痛折磨了他整整一夜。左臂被庞德射伤处频频作痛,仿佛死鬼庞德心有不甘,还要让那箭伤作祟。  如此一来,原定的总攻自然取消了。  王甫和关平心急如焚,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就在此时,一位游方郎中带着一个童子泛舟而来。郎中名叫华佗,沛国谯郡人,这次他是从东吴来的。  江防队的一个将领带着华佗来见关平。  “这位云游大夫说他来自东吴。我见您最近到处寻访大夫,便将此人带来见您,或许可为将军所用。”  关平高兴地先将大夫迎进自己帐内,恭敬地问道:“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名叫华佗,字元化。”  “莫非就是为东吴大将周泰治伤的那位名医?”  “正是在下。关羽将军乃我敬仰的天下义士,风闻他被毒箭所苦,故远从东吴驾舟而来。”  “家父为西蜀大将,先生是东吴医生,为何要不远千里而来?”  “医无国界,只为行仁。”  “那就请您快给家父诊治毒伤吧。”  关平陪着华佗来到关羽帐中,关羽正与马良下棋。他高烧持续不退,口干舌燥,如鲠在喉,伤口疼得身体不时颤抖。他以坚强的毅力忍着疼痛,若无其事地摆子下棋,不愿让旁人看出自己的苦痛。  “父亲,东吴名医远道而来,请他为您看看箭伤可好?”  “嗯,嗯,等一等。马良,该我下了吗?”  关羽说着脱去上衣,一边把受伤的左臂伸给华佗诊视,另一只手拿起棋子摆到棋盘上。  “马良,我这一子,下得可好?”  “多谢将军……这一子稍后不也是我马良的口中食吗?”  二人全神贯注地下棋,看都不看华佗一眼。华佗转到关羽身后,解开他的内衣袖口,仔细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口。  只见伤口肿得像熟透的木瓜,看得侍立一旁的众将瞠目结舌。华佗轻声叹了口气,说道:“箭头上涂了‘乌头’这种毒药,剧毒已经深入骨髓,若再耽搁几天,整条手臂就会废掉。”  听了华佗此言,关羽才第一次抬起眼来,看着他问了一声:“现在还有法子治好吗?”  华佗很有把握地回答道:“方法倒是有,只怕吓着将军。”  “哈哈!大丈夫连死都不怕,难道会怕医生用手捏弄两下?请你给我好好治吧。”说着把手臂伸给华佗,便又低头去研究棋盘上的对局。  华佗取过药囊,从中取出两个铁环。他将一个钉在帐中柱上,又把关羽的手臂穿进另一个环中,准备用绳子将关羽受伤的手臂绑起来。  关羽不禁一脸诧异,看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华佗,你为何要如此绑我?”  华佗答道:“我要用手术刀先割开肉,使臂骨露在外面,好将已染乌头剧毒腐蚀的烂肉切掉,再将变色的骨头刮净。大凡以往受此手术的病人,没有不疼得昏厥过去的。今日将军肯定也会疼痛难当,为了保证刮骨时手臂不动,我只好请您暂时容我将其绑在环上。”  “我不知你为何要绑手臂,原来只是怕它乱动。这种小事,何须绑住手臂?你且大胆地动手治吧。”关羽把手臂从铁环中抽出,请华佗即刻动手术。  创口一刀切开,放在下面的银盆立刻淌满了鲜血,华佗的双手和手术刀也都沾满了血浆。他切除烂肉,又用一把利刃“咯吱”、“咯吱”地去刮臂骨。关羽仿佛超然度外,依然紧盯着棋盘,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旁的关平与侍从早已吓得脸色苍白,有的人甚至看不下去,转身跑出了帐外。  臂骨终于刮净,华佗用酒清洗完创口,又用线缝好。此时众人才看见,华佗的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二 建业会议  做完手术退下以后,第二天华佗来探视关羽的伤情。  “将军,昨天夜里情况如何?”  “啊,昨天晚上睡得很香。今天早上醒来,已经不觉得疼了,先生真是天下最高明的医生啊。”  “哪里,哪里。我行医至今,医治过多少患者,还从未遇到过将军这样的病人,您真是天下最抗疼的患者啊。”  “哈哈哈!最高明的医生为最抗疼的患者医治,病根肯定除得干干净净。请问今后应该如何保养?”  “千万不可发怒,发怒乃是最大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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