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酬应交接,就如同镜子一般,骄慢之人得到的承应必然是骄慢,谦逊之人得到的承应必然也是谦逊,故指责别人的无礼,也即是自己对别人的无礼承应。 欢迎仪式虽称不上豪奢,但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宾客来说,却充满了温煦的人情。 刘玄德依常套只是天南地北地侃起了山海经,至于西川的话题一点儿也没有触及。倒是张松忍不住发问:“刘皇叔治下领土,除了荆州,尚有多少州呀?” 孔明在一旁代刘玄德答道:“州治及各郡都是暂借来容身而已的。我等曾力劝主公将目下所领州郡据为己有,可是主公誓死不肯背弃与东吴孙权的舅婿之义,故而至今尚没有一寸真正属于自己的领土。” 庞统也随声附和:“天下人尽知,我家主公乃汉室宗亲,却从来是兢兢业业,不骄不慢……不像有的人位极人臣,跋扈专政,狂悖猥鄙,实在是连乡野村夫都不如!”庞统咬牙切齿说罢,伸出酒杯向张松邀饮。 “先生此言极是!”张松一面举杯回敬,一面频频点头。这番话在他心头激起了强烈的共鸣。 “天下唯有归依有德之人,方能永保安泰,百姓也才能安居乐业。窃以为刘皇叔既为汉室宗亲,且仁德淳备,四民景仰,故千万不能以暂领荆州为足,而应该继受正统以居帝位。我想,天下应该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出口非议吧?” 刘玄德叉手端坐,就像没听见一样,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先生太过奖了!玄德天资庸驽,德望疏浅,实在无能担此大任。”说罢莞尔一笑。 张松在城内逗留三天,日日饮宴,备受殷勤款待,令他烦恼全抛,如沐春风。 第四天,张松告辞回西川,刘玄德依依不舍,亲自送至城外十里长亭。 主客在亭内稍事休憩,刘玄德等人又是设宴饯别,大家一同举杯,共祝张松一路平安。 刘玄德眼睛里噙着泪道:“可惜与先生只得三日倾谈,相信今后还有机会再次聆教。人生多事,先生返蜀之后,想必公务繁忙,但请先生不时记得荆州有个刘玄德时刻挂记,每当鸿雁西行之时,玄德也定会忆起先生的。” 此时此刻,张松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辅迎刘玄德入蜀,因为要想为西川开创一片新天地,除了刘玄德,别无他人! 想到此,张松便说:“张某在此地三日,蒙皇叔以诚相待,却无以相报,张某惭愧不已。今日惜别,愿以一言赠皇叔:荆州南有孙权,常怀鲸吞之气,北则有曹操,每现虎踞之势,故绝不是刘皇叔久居之地。” “先生,玄德也深知这一点,只是除了此地,更无容我安身之处啊!” “请皇叔放眼远望,西川便近在眼前。益州西川之地,四方有天险屏围,然而经由一峡水路入蜀,便是沃野千里,民勤国富,正宜永居。倘若皇叔率荆州兵马长驱西指,定可成就霸业,汉室复兴便在眼前了!” “先生万万不可这样说!益州刘璋与我同为汉室宗统,我与他有同族之谊,怎可兴兵去侵犯他的领国呢?” “皇叔此言差矣!皇叔岂能只看到宗族之小义而不顾国家社稷的大义?刘璋只不过是个庸碌无为的太守、一个无能的好好先生而已,根本不懂得任贤用能,如此怎么能够顺应当今时代的巨变,成就一番宏图大业?西川倘若照这样子下去,不日就将被汉中张鲁侵占,遭受五斗米教军的蹂躏,百姓将生灵涂炭啊!——其实张某此次上京的目的便是,倘若如此,倒不如让曹操取西川,至少可以阻止张鲁入侵,保西川百姓不受蹂躏。换句话说,张某已下决心要将西川献给曹操……” “……” “只是,当我一踏足进入曹操的丞相府,便顿时攒眉蹙额,心痛不已:那里的都市文明已现糜烂之象,从事者骄淫暴横,做官的贪财受贿,个个猎物逐利。至于曹操,我看他待人接物也好,观顾他校阅演兵也好,无不暴露出恣逞奸雄、强势凌人、轻贤慢士的霸道本性。窃以为,不久的将来,曹操必会成为汉朝一大祸害……刘皇叔,张某绝非违心媚谄,更不是卖主求荣,刚才这番话只不过想请刘皇叔切勿拘于小义,而应以天下万民为重,胸怀舍我其谁的大志啊!” 说到这里,张松命随从自马背行囊中搬下一个竹箱,打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原来是一卷画。展开来,只见千山万水,巍峨的群峰、旷阔的沃野以及参差错落的都市集镇,全部呈现眼前——这便是张松出使之前特地请画工绘制的“西川四十一州图”。 “请皇叔过目,此乃西川地理图。” “哦!实在是太精妙了!道途之远近、地形之高低、山川之险要……啊,甚至还有府库、钱粮、户数……简直就如亲眼所见一般!”刘玄德一双眼睛一动也不动入神地看着。 “皇叔,请尽早入蜀吧!”张松在旁一个劲儿地鼓动。 “——张某有两位心腹好友,相交甚笃,一位名法正,字孝直,另一位名叫孟达,字子庆,皆信诚可靠之人。请皇叔谨记,如他日此二人到荆州,就如同张某在面前一样,皇叔不论什么事情都可率直地与之筹商。” “青山不老,绿水长存,他日若是事成,玄德必当厚报先生!” “张某感谢皇叔盛德,作为答礼,今日张某将此卷西川四十一州图献上,便是他日皇叔入蜀的导引,万望皇叔受纳!”说罢,张松揖别踏上了归途。 刘玄德自十里亭返回荆州城,关羽和赵云等人则继续送了数十里路,方才与他道别。 经过漫长的时日,张松终于返回益州。这是一次十分迢远的旅行。 行近成都附近,道路旁早有两位好友在等候,一见张松身影立即迎了上来。“终于平安无事归来了!” “哦,是孟达呀,法正也来了?”张松从马上一跃而下,同二人紧紧握手。 “想必早就想念蜀中香茗之味了吧?故我二人在前面松林下置了一座炉子,煮起茶正等着你归来呢。小憩一会儿再走吧!” 三人来到松下,一面饮茶品茗,一面说起这一路上的种种见闻。 忽然,张松问二人:“想来你们一定也深知吧?西川若是照这样下去必然灭亡,与其如此,不如另迎一位明主,也好让西川遇难呈祥,起死回生!” 法正露出诧讶的神情:“张兄不正是为了此事才不远千里出使许都去见曹操的么?与曹操的谋面不顺利么?” “嗯,非常不顺利。——其实,我有一事正欲对二位说:我在半途上改变主意了,将西川献给曹操之辈,西川就意味着灭亡,蜀中百姓是不会有幸福的!” “那么,还可以将西川许给谁呢?” “所以哩,我今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打算,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千万不要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 “真的?” “谁还诓你么?” “嗯——”法正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我,倒想与荆州的刘玄德联手交结……” 张松又看了看孟达,孟达眼睛里放出光来说道:“不错,迎刘玄德入蜀总比将西川献给曹操要好得多!本来你就应该直接出使去见刘玄德的!” 张松莞尔一笑:“实不相瞒……”说到这里他朝四下张望一巡,接着便凑近二人,将离开许昌之后转至荆州见到刘玄德之事以及自己与刘玄德所说之话一五一十全部倒了出来。 “真的?这样说来,我三人不谋而合想到一块儿去了?太好了!不过张兄,此事万万疏忽不得哟!” “放心吧,我心里已有腹案。倒是万一刘璋就此事召你二位商议,你们可要小心对应啊,拜托了!” “明白了!” 三人血盟之后方才依依道别。 第二天,张松进入成都城拜谒刘璋向其复命,报告了出使经过。 自然,对于曹操他是竭力贬弹,说曹操早有心夺取西川,故对此次交涉毫不动心,看来不等张鲁攻入西川,曹操恐怕就已经先动起手来了。 二十七 进军 刘璋脸上顿时难掩慌急之色。“曹操若对我西川之地怀有野心奈之若何?张鲁是只恶狼,曹操更是一只猛虎!究竟有没有什么应对办法啊?” 孱弱、无谋的刘璋此时已经方寸大乱、六神无主,脑子里只有不安的感觉在搅动。 “主公不必担忧,在下有一谋,”张松加重语气继续说道,“主公何不邀荆州刘玄德前来相助哩?刘玄德与主公同为汉室宗统,同姓同祖,主公派使者与他结好,请他入蜀为援,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的。并且一路上,臣听到各州不少关于刘玄德的清论,都说他慈仁、宽叡,是个难得的忠厚贤明之主,乃当世最负人望之主啊!” “我也听说他是景帝之后,与我乃是血脉一统,可惜迄今为止我们与他都没有任何交契呀。” “倘若此次主公修书一封给刘玄德,言辞恳切,郑重其事,想必刘玄德一定会欣然答应共结友邦之谊的。” “那么谁可以为使呢?” “孟达、法正,这二人最合适。” 恰在这个节骨眼儿,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喝声,随即一个人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 “主公,万万不可听他的呀,倘若依了张松的话,我西川四十一州迟早便成为他人掌中之物!” 张松大吃一惊,扭头看去,原来这个汗流满面的来人姓黄名权,字公衡,是刘璋府下的主簿。 刘璋皱紧了眉头喝道:“黄权,为何口出此言?不得胡言乱语!” 黄权倒是不屈不惧,竟顶撞起刘璋来:“主公,这刘备是何许人?赤壁鏖兵后连曹操尚且畏惮他三分哩。他以宽仁而广收人心,左右有卧龙凤雏两位军师的智谋辅佐,麾下则有关羽、张飞、赵云之辈为羽翼,都是无人能敌的猛将,倘若召此等人物入川,则蜀中人心势必归顺于他,有道是一国难容二主,如此一来焉得不乱?西川将面临累卵之危!——再说,张松名义上出使许都,可是臣听说他在归途中却擅自去了荆州,个中情由和利害,还望主公贤察呀!” 话既说到此,张松再也不可能在旁默然无语。他大声诘问道:“国家的危机不在将来,已然就在眼前了!倘若张鲁与曹操联手进犯我西川,你说怎么办?你只会摆出一副气盛志坚的样子,可这毕竟于事无助。你若是别有良策,倒不妨说出来听听!” 此时,从帐外又传来一个声音:“不,不!主公,万万不可被张松的巧言迷惑了呀!”说着,帐前从事官王累疾步冲了进来。 王累来到刘璋面前顿首拜曰:“即使张鲁以我为敌,兴兵来犯,不过是疥癣之疾。但若召刘备入川,则必成心腹大患,无异于自求绝症!此事断断不可啊!” 可是刘璋已然先入为主,张松先前的一番话深深印进了他脑子里。他心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张松是实地见知了诸州情势的,而黄权、王累之辈不过是“闻而知之”者,他们二人的论断自然隔了一层,不如张松来得切当。 想到此,刘璋怒气冲冲地对二人叱责道:“休要再乱说了!假使刘玄德一无实力二无人望,我偏偏就不求他互相提携了。他刘玄德既是我同宗,况且曹操也对他另眼相看,我才想要借他的力呀。你二人不必再为此弄舌说是非了!” 他到底还是听从了张松的建议,当即命法正为使者去拜见刘玄德。 法正前一日便与张松通了声息,二人意气相投,接了君命便立即携上刘璋交付的书信,连日赶往荆州。 “哦,益州的法正?”刘玄德一听客人的姓名,想起张松临别时说过的话。 于是立即召见法正,当场拆开他带来的书信,只见信的开首写道:族弟刘璋再拜致书于玄德宗兄将军麾下 …… 当夜,刘玄德独自一人闭门沉思。 庞统进来问道:“孔明现在何处?” “他送蜀使者法正前往驿馆,尚未回来。” “哦。益州方面主公打算如何答复?” “此事我尚在思量。” “张松临去之前再三恳劝,莫非主公仍心存怀疑?” “我并无半点儿怀疑。” “那主公又为何事自寻忧烦呢?” “你说说看,如今谁与我最是水火相敌?” “毫无疑问,曹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为了与曹操抗争,我们一直采取反其道而行之的方略,曹操以急,我以宽;曹操施暴,我行仁;曹操弄诈,我布诚。每次与曹操相反才能事成。如今要我自失其信,我还有什么颜面对天下对世人?” “主公之意,不甚明了。” 刘玄德解释说:“若是听从张松、法正、孟达等人之计,起兵伐蜀,岂不是要赶刘璋下台,取而代之?刘璋毕竟是我族弟,若为了取蜀而不惜攻伐同族,则我刘玄德奉守至今的仁义势将荡然无存,故我实在不忍以小利而失信于天下啊!” 庞统哈哈一笑道:“若身处火场仍苦守常理而不知变通,则势必寸步难行。主公之言虽合乎天理人伦,然目下世事纷乱,用兵争强,正无异于火急火燎的火场一般,所以不可再拘执于常理。况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本来就是兵家一贯之道,也是安民之法。如今西川的现状正是如此,不妨替天行汤武之道,事定之后再施行仁义,又有何失信于天下?今日主公若坚决不肯取蜀,日后必被他人夺走。倘若主公不愿违背同族之义,可采取其他方法对刘璋显示仁爱之心,以滋弥补,也便算不得失信。——还望主公熟思,以天下大义为重!”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庞统一席话,令刘玄德恍然,他终于点了点头。 其实,西取入蜀是刘玄德渴望已久的事情。荆州近年来频遭战祸,且强邻环伺,东南有孙权,北方则有曹操,必须时时刻刻加强戒备才行。而与荆州只一门户之隔的西川,根据张松临别前所赠之图看来,则直令人觉得地广民富,加之有险要可守,其地理之优渥显然非荆州可比。 “先生金石之言,玄德一定铭记肺腑。如今张松等人如此热心周到地迎我入蜀,恐即是天意吧!” “主公可是下定了决心?” “嗯。等军师一回来,即刻请他过来细细筹商!” 不多时,孔明自驿馆返回,三人聚在一起商讨起军事部署来。次日,便将商议结果告之法正,同时发布动员通令,着手组建入蜀军队。 刘玄德本人自然居中军,关平、刘封也同在中军,庞统为军师,黄忠与魏延一为先锋,一为后军。远征军的兵马总共五万,皆为荆州之精锐。 然而最为紧要的当是荆州的守备,容不得半点儿闪失。万一远征不幸失利,又或者南方的孙权或北方的曹操趁隙蠢蠢而动,必将导致严重的事态,故务须做好万全的防范——除去这一最大的后顾之忧,刘玄德方才可以安心踏上征途。 刘玄德决定留孔明总守荆州。其余各处的配备为:关羽驻守襄阳要路,以拒曹操自青泥隘口来袭;赵云兵屯江陵城,镇守公安;张飞则负责沿江四郡的防守。 关张赵等威震四方的猛将皆被安置在要冲之地,孔明坐镇中央荆州城,整个荆州便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 二十八 鸿门危宴 建安十六年冬十二月,刘玄德引兵往西川进发。 “奉主人之命,在此恭迎皇叔。”行至荆蜀国界处,道路旁布列着的四千余骑兵马一起迎上前来。问来将姓名,他简短答曰:“在下孟达。” 刘玄德微笑着注视着孟达的眼睛,孟达也同样以眼神示意,报以会心一笑。 由法正带回来的消息得知刘玄德愿意入蜀赴援,刘璋欢喜若狂,连忙布令各地官吏守将,务必竭诚款待刘玄德大军。 刘璋打算离开成都亲自前往涪城迎接。一时间,车乘帐幔灿灿,旌旗铠甲鲜明,盛意拳拳地准备前去与刘玄德相会。 “主公!从一个我们毫无交契的郡国发来五万大军,主公竟然想亲赴军中相迎,这实在太危险了!”黄权再次劝谏。 侍立于旁的张松不等刘璋发话抢在前面喝道:“黄权!你在胡说什么?!你怎可对盟国之兵妄加猜疑,莫非是想离间主公与刘皇叔的宗族情义?” 刘璋也厉声叱责道:“不错!刘玄德乃我宗族,故此才不远千里前来扶我蜀之危救我蜀之难的,你休要在这儿大放厥词!” 黄权悲愤不已:“平日食主公恩禄,今日国家临难竟不得报君恩,士大夫之悲莫过于此啊!”叹罢,以头触地,磕拜不止,磕得头破血流,满脸殷红,犹不肯打住。 “放肆!”刘璋怒气冲冲,狠狠地拂袂而去。不想黄权紧紧咬住了他的衣袂不松口,三颗前门牙当场被扯断。 将至城门口时,听见一阵奋呼,有人攀爬到刘璋的车驾上来。原来是家臣李恢。 李恢眼泪纵横,哭诉道:“臣听说自古有言:天子有敢于忠谏的良臣七人,则不失天下;诸侯有敢于忠谏的善臣五人,则不失郡国;大夫有敢于忠谏的家仆三人,则丰屋蔀家,不行无道也。如今主公不肯听黄权之谏,执意要迎刘玄德入蜀,岂不是自招其祸,自毁郡国么?” 刘璋捂住耳朵命令车夫:“快走快走!他如果不松手,就将他碾死车轮下!” 这时又急急奔过来一名下人,发了疯似的朝车驾里的刘璋哭诉着什么。唤到跟前细问,那人才说道:“我家主人王累为了使主公回心转意,打消迎荆州军队入蜀的想法,将自己用绳索倒悬在榆桥门前。求求主公,万望主公设法救救我家主人吧!” 张松朝护卫在车驾前后的近侍们叱吼道:“你们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前进!” 随后,他走到车旁低声对车内的刘璋说道:“他们或者故作忠义,或者假装狂态,目的都是想要威胁主公。其实内心是害怕与汉中发生战端,因为他们全都美衣甘食,侈纵偷苟惯了,不想失去眼前的安逸生活和妻子爱妾的私情罢了。” 说话间,车驾已经到达榆桥门。 仰头一望,果然见一个人倒悬挂在城门前。毫无疑问,就是先前哭诉求助的那个下人的主人王累。 不是那个讨厌的王累还会是谁哩? 只见王累右手执剑,左手握着一纸谏书。双脚用绳索倒捆住,头冲地脚朝天地悬在那里,两眼兀自怒瞪着。 刘璋吃了一惊,慌忙命车马停住。 王累嘴巴动了动,张口喊道:“主公,且停驾!”随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诵读起谏书来,其声如泣、如诉、如怒。诵罢,王累又大声喊道:“倘若主公执意不听,臣即以此剑斩断绳索,以头撞地而死!” 大概是先前张松所说这帮卑怯的臣子属下全都想用各种方法威胁自己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刘璋此刻更是怒不可遏,他对着王累怒喝道:“住口!我是不会乖乖听你等摆布的!” “惜哉,西川!”王累大叫一声,右手之剑向空中一挥,自己割断绳索,随即从空中重重地坠落下来,摔死于刘璋的马车前,肝脑涂地,惨不忍睹。 刘璋率领扈从三万余人,以及装满金银粮草的马车千余辆,亲自来至距成都三百六十里的涪城迎候刘玄德大军入蜀。 再说刘玄德一行,沿途一路受到官民的夹道欢迎,已经抵达距涪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一封由张松派快马发出的密信送至担任刘玄德大军入蜀向导的法正手上。法正悄悄将它拿给庞统看,并且与他商议:“张松要我们千万不可错失良机。越是成功近在眼前,越务必谨慎行事!” 庞统也赞同机会稍纵即逝,同时提醒法正:“也请足下留神,不要被部下察觉我们的计划。” 刘璋与刘玄德的初次会面终于在涪城城内举行。两者的会面可以说是和气融融。 “天下鼎沸,世道变迁,可是你我二人身体内流淌的永远是同宗同族的血液。今日得以在此相见,实在是快事一桩啊。期望今后你我二人像亲兄弟一般,为汉室复兴同心协济,以和天衷。” 刘玄德两眼泪汪汪地叙起宗族之情,刘璋听了仿佛浑身充满气力,拉住刘玄德的手欢喜不已:“往后蜀中再也不惧怕外敌侵犯了!” 欢宴欢语中,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刘玄德便告辞离去,只因随他前来的五万荆州大军并未跟入城,而是暂时驻扎于城外的涪江沿岸一带。 刘玄德一回军中,刘璋环顾左右将臣说道:“怎么样,刘玄德果然是个出类拔萃的英雄罢?比风闻中的气宇更盛哩。可笑王累、黄权之辈无识人之明,误信世人的毁誉褒贬,对我宗兄妄加猜疑,真不如自己一死了之的好,倘活在世上还有什么颜面见我呀?” 西川文武官员闻听此言,仍是一个劲儿地劝谏,包括邓贤、张任、冷苞等人不顾一切地相继劝说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啊!臣等还听人说他是‘外柔内刚’、‘口蜜腹剑’,其心难测,若万一有什么差池,就后悔莫及了!” 刘璋一笑:“假使对每一个人都如此疑神疑鬼的话,那还怎么活在世上!” 说句实话,刘璋自身倒颇像他所说的确是对人毫无戒心的好好先生,倘使生在庶民之家,准定是个被人愚弄、骗光家财的主儿。当然,这样的人兴许会被人认为是个大好人,可是身为一郡之主、掌管万民的太守,一个当权者,可以说他是完全不称职的。 “主公,与刘璋会面感觉如何呀?”刘玄德一回到营中,庞统即问他。 “是个朴厚之人哪。”刘玄德只淡淡答了一句。 不过,庞统却从刘玄德简短的话中读出了另一层含义,于是反问道:“也可以说是个愚朴之人吧?” 刘玄德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接话茬儿,不过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许对刘璋的怜悯之情。 ——唉,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哪。 庞统一眼看破刘玄德胸中隐曲,于是不失时机地恳劝道:“主公!我们究竟为了什么才驱发数万将士不远千里跋山涉水来到此地?明日,主公可以答谢为由设宴邀刘璋前来。最紧要的是决断!主公万万不可因为小义而贻误大事啊!” 此时法正也来到营地,一同力劝:“留守在成都的张松也派人专程送信来告知,机不可失,还说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内应准备……皇叔若是不取西川,西川早晚会被张鲁或是曹操所夺。事到如今,再也不可游移不决了!” 入蜀的目的就是要取而占之。刘玄德自然不可能临到事情的最关键时刻止步反悔,他只是与自己心中那一点点情义之念做拼死的抗争。 建安十七年春正月,刘玄德正式向刘璋发出赴宴邀请。 中国有不少“长夜之饮”、“酒国长春”之类极富诗意的典故,可以用来形容古人通宵宴乐的盛况,可以说,这个民族的许多历史就是用宴乐编织而成的。太平盛世自不消说了,即便是战时,宴乐也是照旧不误的,别离欢迎、典礼葬祭、权谋术策、生活兵法……几乎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宴会的酒桌之间被完成的。 这年是壬辰年。 初春,作为对前次盛情款待的答谢,刘玄德在营中设酒宴,热情相邀益州太守刘璋。这次宴会堪称是西川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宴会。 筵席上摆满了远自荆州带来的南方佳酿、襄阳美肴,以及各色各样的蜀中珍馐名馔,会场四周则是旗幡林立,装点得十分热闹。刘璋及属下文武官员一到会场,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酒宴进行到正酣之时,庞统向法正使了个眼色,先后走出帐外。来到无人之处,二人便悄声商议起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胜筹已然在握!切记: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手段,只消在席间一举击杀就好!” “之前商议好的办法已经告诉魏延将军了,他一定会做得漂漂亮亮的!” “会场内一旦溅血,帐外刘璋的兵士必定群起骚动,故帐外也须做好防备,以防万一啊。”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二人装作若无其事,又回到席上。 筵席上一片欢声笑语,群情亢奋之中,刘璋也露出满意的笑容,两颊渐渐升起通红通红的酒晕。 见时机恰到好处,荆州诸将席中魏延突然站起身来,醉步踉跄地走到会场中央,大声说道:“难得贵客光临,不胜荣光。只可惜我军远道而来,今日如此雅宴竟无妙音幽韵助兴,实在遗憾。在下愿舞剑一曲以博诸位贵客一笑。”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魏延已从腰间拔出剑,开始舞起来。 “不好,危险!”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看来对方来者不善,这不是盛筵,倒像一场鸿门宴! 列坐于刘璋左右的西川文武近臣顿时颜色大变,可是谁也开口叱责不得。 危急时刻,只见从事官张任也拔出剑,疾步跃至魏延面前,口中道:“古来剑舞必有对手。在下虽身为一介武人,不入风流,愿与魏将军对舞以助兴!”说罢,便挥剑挪步和着魏延的舞步一同舞了起来。 霎时间,只见一雷二闪,双剑舞动着划出两道犀利的银色长虹;但闻得两剑,皓锷交错迸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奏鸣。魏延脚下刚欲往刘璋那边移去,张任的眼神与剑锋必定朝刘玄德这厢直射而来,透出一股腾腾的杀气。 ——老兄,你若是敢伤害我家主公,我这里必先一步杀死你家主公刘玄德! 张任无声无语地牵制住了魏延。 庞统望着二人对舞,对眼前始料不及的突发事情却是叫苦不迭:“嘁……”于是他一面暗自恨恨咬牙,一面朝身旁的刘封使了个眼色。 刘封会意,随即拔剑起身,插入到二人中间说道:“哦,太有意思了,我也来献一献丑!” 说时迟那时快,刘璋身边的蜀中诸将一齐站立起来,冷苞、刘璝、邓贤等幕将各自拔剑在手,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哈哈!我也来舞一段!” “我也来!” “我也来!” “嘿嘿,要来,大伙儿都来吧!” 一时间满座皆是舞步、剑光和剑与剑相搏的铿鸣之声。 刘玄德顿感错愕,遂也拔出佩剑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太失礼了!魏延、刘封,今天这儿不是鸿门宴,岂可弄得满场杀气?我绝不容许我刘家的宗亲团圆会上有杀伐之事发生!退下!都退下!” 刘璋也对家臣幕将的无礼之举大加叱责,再三声言刘玄德与自己乃宗族之亲,任何人不得无端猜疑,令兄弟之情受到伤害。 当夜的宴会看似不欢而散,反倒是大大的成功,因为经过席间一段插曲,刘璋对刘玄德的信任又更深了。 二十九 无价之宝 此事过后,西川文武大臣不断向刘璋劝谏道:“纵使刘玄德自身无异心,可是其幕下诸将却个个对我蜀中虎视眈眈,不如赶快找个借口打发荆州军队回去,主公以为如何?” 刘璋依旧听不进去,并且斥道:“诸位不必多疑。倘若再揪住此事多嘴多舌,莫不是想要在兄弟之间挑起波澜、生出点儿是非来才罢休?!” 话说到这个分上,众人也不敢再出声了,只得各自对部下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看紧了荆州军队的动静,不要放松警戒。 此时,从国境葭萌关送来飞报:“汉中张鲁率大军进犯我边关!”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祸害哩!” 刘璋非但不惊慌,相反甚至还有些许得意。他立即将消息转告刘玄德,请刘玄德发兵相助。刘玄德毫不推辞,当即点齐荆州之兵朝国境骤驰而去。 蜀中诸将方才松了口气。 “趁此机会我西川也须加强自保,使蜀中成为铜墙铁壁,内外万全之地!”众人再三向刘璋建议道。 刘璋拗不过众人如此执著的劝谏,于是命蜀中名将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及其兵马驻留涪水关,自己则与诸将臣一起返回了成都。 西川边境的乱战情形很快便传至长江以南的东吴。 “刘玄德的野心果然暴露了,诸位有何见教?”孙权召集东吴的重臣集聚一堂,心神不宁地问道。 谋士顾雍提议:“刘玄德此举乃火中拾栗,必定引火烧身,伤及自己。目下情势尚不十分周详,但可知荆州的兵力一分为二,其中半数人马已经入蜀,长途跋涉之疲兵仅凭借西川国境一带的险要地势与汉中张鲁的军队裹血力战。故臣建议,我东吴若遣养精蓄锐的将士突袭荆襄,则可一举消灭留守敌兵,收回被他强占的地盘。” “此议正合我心。诸位,即刻做好出师准备!” 孙权的话音刚落,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提着嗓子高声喝道:“是谁想要加害我女儿?” 众人大吃一惊,随着声音看去,原来却是孙权的母亲、国太吴夫人。 吴夫人气急败坏地对着堂上堂下君臣一干人斥责道:“你们托庇父祖之荫坐享江东八十一州,而今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竟然还对荆州垂涎三尺,却不顾骨肉之情,到底是何居心?我闺女嫁在荆州,刘玄德可是我这个老母名正言顺的女婿啊!” 孙权默然不敢说话。在老母面前,他只有乖乖聆听训斥的份儿,商议也只得无果而终。 ——今番暂不取荆州,他日也终有机会。 孙权独自躲在一间屋子内,啃着指甲,心里暗暗思忖着。 张昭悄悄来到他面前,低声说道:“还可用其他计策来智取嘛。老夫人先前那番话,只不过是出于对公主的忧念,以为她远嫁在外,便觉得如宠柳娇花,轻怜重惜,百般爱溺。看来是老夫人想闺女了。” “既如此,有什么办法可以慰藉老夫人?” “主公可速遣一大将率五百骑急赴荆州,送一封密信与公主,就说母亲病笃,有性命之危,朝不保夕。” “嗯,嗯。” “届时公主倘若能将刘玄德之子阿斗也一并带回东吴,则后来事全在主公拿捏中了,可以阿斗做人质迫其归还荆州。” “此计甚妙!那派遣谁去最合适?” “大将周善最合适。此人力可扛鼎,胆大如斗,加之忠烈无二,命他担此任则万无一失矣。” “好!立即传他进来!” 孙权当即端来笔墨,给妹妹写了一封密信。 当日夜里,领受了孙权之命的周善又与张昭会面,得授密计,他一点儿也不敢耽搁,趁夜便扬帆往荆州去了。 所乘之船伪装成去上游贸易的商船,兵士也都扮作商人模样,兵器则藏于舱底。 到得荆州,周善疏通关节托人牵线顺利进入刘玄德府中,又花重金层层贿赂,终于见到了刘玄德的夫人。 孙夫人闻听母亲病危,仿佛晴天霹雳,惊诧不止:“什么!母亲病笃,已经危在旦夕?” 接着拆开兄长孙权的信,一读之下顿时红泪潸潸,素手颤抖,双颊似象牙般惨白无血。 “请夫人尽早赶回东吴,太夫人无时无刻不在呼唤您的名字,期盼气息尚存之时能再见上夫人一面哪!” 听了周善这番话,孙夫人愈加显得为难和痛苦:“我一刻也不想耽误,只盼能早日回去。可是周将军,我该怎么办呀?” 周善说道:“假使夫人生有一双翅膀,恐早已飞回太夫人身边。无奈长江虽湍急,乘船而行只怕也须花费好几日。所以夫人务必即刻动身,再迟恐将赶不上见太夫人最后一面了!” “可是……我夫君眼下远征入蜀,不在城内呀。” “此事只好容主公以后出面致歉了。夫人事亲至孝,相信不会招来斥责的。” “还不知道孔明会怎么说哩,如今荆州由他严加防守,任何人出入都得通过他呀。” “倘使告诉他知道,则夫人就走不成了!他只会考虑自身职责所在,断断不会容许夫人回东吴的!” “若是当真能飞回去就好了!……周将军,可还有其他良策?” “其实,在下早已想到此事若循常规肯定行不通,故此按照张昭指示,已经安排好一艘快船停泊在江岸,只待夫人下定决心,即刻便引夫人登船返国!” 孙夫人一心想返吴探母,故而什么都顾不上多考虑了,她当即收拾行装。周善一面留意各门的动静,一面在旁催促提醒道:“对了,小公子也不妨一同带回去吧!太夫人听说刘皇叔有一子,甚是可爱,一直想亲眼见一见,亲手抱一抱哩。” 孙夫人这时一颗心早已飞向东吴,无论周善说什么她都一一听从照办。昔日被誉为巾帼不让须眉的东吴长公主、窈窕难掩英气的夫人,远嫁他国之后,一旦闻听母亲病笃,却又显露出了柔弱女子的本色。 黄昏时分。孙夫人一手抱起年方五岁的阿斗公子,登上车辇,悄悄潜出了城。随嫁而来的三十多名侍女,个个腰揣短剑,背负弓箭,趁着夜色急急地行路。 来至沙头镇码头,只见江中船上灯火在黑黑的水波间摇曳。 不多时,听得芦荻沙沙作响,一艘快船从芦荻丛中驶过来。又是“嘎吱嘎吱”一阵辘轳声起,船帆像大鸟的翅羽一般张了开来。 “停下!前面那艘船快停下来!”蓦地,岸边的黑幕之中传来一片人马杂沓声。 周善站立船头,向船夫喝道:“快!快把船撑出去!” 岸上人影幢幢,越聚越多,为首一人巍然而立,显得特别高大勇猛,他便是江陵守将常山赵子龙。 “喂!等等,停下来!” 赵云一路追着船影,驱马沿江而驰,麾下将士也众口一词嚷道:“快追啊,千万别让那艘船跑了!” 追了十里,来到一处小渔村。 赵云弃了马,纵身跃上江边一艘渔船,命令渔夫:“快朝那艘船划过去!” 东吴的船鼓足了船帆,顺水而下。赵云的小船一靠近,船上周善便手执长戈指挥兵士:“快刺他!放箭射死他!” 列于船舷两旁的东吴兵士闻令,纷纷张弓挺戟,奋力抵御,不让小渔船靠拢,而吴船则趁势加快速度,划过水面,向下游驶去。 赵云丢开枪,拔出腰间的青口宝剑,将如急雨般射来的箭矢一一斩落,就在小渔船船头将要撞上吴船船腹的瞬间,他大一声喝:“喂!你们等着!”喝罢,腾地一下飞身跃至敌船上。 吴兵见他怒目而视,形象狰狞,便不顾一切逃散开去。赵云睥睨四周,大踏步冲入船舱,瞪起似铜铃一样的双眼,大声道:“夫人这是欲往何处去?” 随着赵云响雷般的吼声,夫人怀中酣睡的阿斗突然被惊醒,哭了起来。侍女们也吓得个个蜷缩在角落里,战栗不止。 夫人则厉声斥道:“赵云休得无礼!倒是你这般气势汹汹的想做什么?!” “夫人不向负责留守城中的军师知会一声,便擅自出城,况且登乘东吴船只下江而去,身为皇叔夫人,岂不是有失凝稳呀?” “东吴太夫人病笃,恐朝不虑夕,我心忧母危,才无暇知会军师便登船返吴。难道我探视病笃的母亲也不可以么?” “既是如此,何必带着小主人同往?对皇叔、对荆州来说,小主人乃无价之宝。当年当阳长坂坡一战,末将拼着性命从百万敌军中救他出来,今日请夫人将小主人交给我带回去吧!” “住口!”夫人巧目圆睁,发怒道,“量你不过是帐下一武夫,怎敢管我刘家的家事!” 赵云回说:“夫人要走便走,末将不敢阻拦,只是小主人乃千金之躯,任谁都不能将他带往国外!” “什么国外不国外?东吴与荆州虽有疆界,但我与皇叔已结为夫妻,还分什么彼此?” “不管怎样,小主人就是不能让夫人带走!快还给我!” “你说什么……”夫人又惊又怒,转身向侍女们下令,“快将这无礼之徒给我赶走!” 不想赵云上前一把将阿斗从夫人膝上抢下,抱于自己怀中,随即冲出船舱,奔至船尾,却见小渔船已经被水流冲远。 夫人及侍女哭喊着追上甲板,同时唤来一众东吴兵士,在身后紧逼不舍。 此时,快船鼓满风帆,风生水顺,在江面上疾速而行。 “谁敢靠近,我便将他劈作两半!不要命的只管上来吧!” 赵云一手挥舞青口宝剑,一手护住阿斗,与吴兵僵持着。枪戈剑弓,所有的武器一齐指着赵云,但因他英气逼人,吴兵只能远远围住他,却没有一人胆敢近前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余艘快船从附近村落码头驶出,呈扇形散开,渐渐朝这里靠拢过来。 随着船阵越驶越近,鼓声人声清晰可闻。 “不好,今番中了东吴之计!”赵云不禁愕然,脸色也大变。 眼前除了拼力死战,直至两亡以外,要不便是怀抱阿斗纵身跳江了。 正在此时,从江面上传来一个声音:“东吴的船只请稍待!想趁我家主公不在之时将小主人带到何处去?燕人张飞在此,赶快将船停下来!”其声隆隆,仿佛龙神在怒吼。 “噢,是张飞呀!” “赵云,我来也!” 原来张飞在江边巡哨,闻听得消息,立即率船来至江口,正撞着吴船,急忙截住。一声呼应,张飞麾下诸将士当即抛出钩绳,四面八方将吴船勾住。 张飞提着丈八长矛跃上吴船船头,周善拖刀迎上来,却如螳臂当车一般,张飞大喝一声,抬手一挑,周善的首级便自蛇矛尖飞了出去。 “还有你们这些虫豸!” 张飞瞪大了眼睛,挥矛往吴兵刺去,铜镜般的双眼指向谁谁便顿时丢了性命。东吴兵士恍如闻得脚步声的蝗虫一样,满船乱窜乱逃。 “一个也别想逃走!”杀起敌来毫不眨眼的张飞踩着血泊,在乱尸中横行往来。 最后看见孙夫人被众多侍女围护着,僵立在船尾一个角落。 “……” “……” 孙夫人心怀必死之念盯视着张飞,张飞却双眼瞪得大大,一点儿也不回避。 对峙了一会儿,张飞开口道:“嫂嫂不以我哥哥为重,趁哥哥不在时擅离荆州归家,这是何道理?莫非东吴的妇道就是这样的么?” “……你身为家臣,对主子说话怎敢如此放肆?敢情这便是你的为臣之道么?” “我拼死保护主公家人,怎么便不是为臣之道?即使是嫂嫂,私自出城就是不对!快点儿回去,若是不回,莫怪张飞拖也要将你拖回荆州去!” 夫人脸色苍白,颤声说道:“出城事非得已,三弟莫怪罪。只因家母病危,料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不顾一切返吴探视而已……倘若三弟强行阻拦,非要带我回荆州,我情愿纵身长江,宁死也不从!” “什么?嫂嫂要投江?!”张飞也被吓了一跳,于是向赵云招招手,“赵云,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如何是好?嫂嫂若当真投江而死,你我岂不是有悖为臣之道?” “这是当然!再说她总是皇叔的夫人,即使只考虑皇叔丧妻之痛,你我也不能见死不阻呀!” “那就只将小主人带回去,让嫂嫂独自返回东吴去探母好了。” “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张飞转身对夫人说道:“嫂嫂的夫婿乃是大汉皇叔,我等自然不敢为难嫂嫂,只好谨遵臣节,在此与嫂嫂道别了。事情办完之后,还望嫂嫂早日回到哥哥身边来!” 说罢,再转身对赵云道:“赵云,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张飞便腾身跳上快船。赵云怀里抱着阿斗,也跳上另一艘快船。 顷刻间,十数艘快船首尾相连驶离吴船,不多时便停靠在油江口,弃船登岸,改乘马匹回到了荆州。 “太好了!这实在太好了!幼主能平安回来,全是二位的功劳,辛苦了!”孔明又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写成书信,即时派人快马送往驻守在葭萌关的刘玄德处,向他报告。 三十 焰焰红日 吴侯之妹、刘玄德的夫人,终于回到了东吴都城。 二人相见,孙权立即问道:“周善怎么样?” “归途中在江上遇到张飞和赵云阻截,周善不幸被杀!” “为何不带阿斗一同回来?” “阿斗也被他二人截了去!……先不说这些,母亲的病怎么样了?我想马上就看到母亲!” “可以啊,上母亲的后宫去就行了。” “那么……身体如何?” “很好啊!非常康健。” “哎……康健?” “待母女二人见了面好好谈吧。” 虽说是兄妹,但孙权并无半点儿牵情厮缠,将妹妹赶入后宫,自己便朝议事厅走去,向聚集在那里的群臣宣布:“值刘玄德远征不在荆州之际,我妹被其家臣驱赶,业已返回东吴,由此我东吴与荆州不再有任何亲缘。故我欲即刻兴兵进攻荆州,收回荆襄,一举解决多年的悬案,望诸位进献良策。” 调兵之事商议到一半,忽从江北传来消息:“曹操起大军四十万,正在南下途中,欲来报赤壁之仇。” 会场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恰好此时,内务吏又来报告:“先前辞疾回家休养的重臣张纮,于今晨病故。临终前有遗书一封上呈主公。” “什么?张纮死了?!” 张纮是东吴建业称王以来的功臣。孙权不由得洒下两行泪,含泪打开张纮的遗书。 张纮在遗书中先是感谢君恩,随后建议,吴的都府理应迁往中央,以尽占地理之利,而遍考诸州莫如秣陵(今江苏南京附近)最合适,其地山川有帝王之气,可为万世之业。此迁都之议乃自己临死前对主公最后的酬恩。 “真乃忠良之臣啊!张子纲劝我迁居秣陵,我如何能不听从!” 孙权于是一面继续留意战机,一面命人在建业(今江苏南京)筑石头城,将居府迁往那里,都城的百姓也一同迁移。 另外,又听取吕蒙的建议在濡须(今安徽巢湖与长江之间)水口一带筑起长堤。这几桩土木大工程不分晓夜,每日耗费数万人夫工匠,东吴力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自然,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进行的国防工事,此“患”便是曹操的南下。 至于曹操,早就想进行他盼望已久的南征以及报赤壁鏖战之仇,故而一刻也没有放松军备扩充,如今已经扩至四十万大军,并且处于随时可以征发的战时状态。 正当四十万大军预备离开许昌踏上南征之途时,长史董昭向曹操献谄进言道:“自古以来,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虽周公、吕望亦莫可及也。栉风沐雨,三十余年,扫荡群凶,为百姓除害,使汉室复存。岂可与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锡’以彰功德也。” 无论多么了不起的英雄豪杰,随着年龄和境遇的推移,作为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平凡的弱点总会变得越发明显——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遥想当年,曹操只是宫内一介小官僚,虽出身贫寒、地位低下,然而胸中却怀有鸿鹄大志,每遇为了飞黄腾达而巧言令色谄媚上司的同辈,便嗤之以鼻——大丈夫何至卑猥如此!而对听见部下谀辞则眉开眼笑、喜不自禁的上司,更觉得愚鄙不堪,打心底里唾弃他。 事实上,青年时代的曹操确曾是一位气吞虹霓、英气爽迈的奇男儿。 如今的曹操又如何呢?赤壁鏖战前,船上赏月之时,曹操业已切肤般痛感自己韶华老去,已不再有青年时代那般敢于面对逆境啸咏的龙骧虎啸气概,却变得喜听甘言美语,对逆耳之言则喑恶叱咤,充耳不闻。其地位与权势较之昔日鄙夷、唾弃的上司更高、更盛,可谓位极人臣,无人可比,殊不晓得不知不觉之中他对于巧言令色的谄谀的欢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下,董昭建议他“受魏公之位,加‘九锡’”,曹操不加多思便欣然接受。于是,向朝廷上表自请尊公之位、加九锡,结果自然是如愿以偿。自此,曹操被尊称为“魏公”,出入皆有九锡仪仗相护。 那九锡仪仗究竟是什么呢? 一是车马,指大辂(车辕上用来挽车的横木)、戎辂各一,即金车、兵车各一辆,以及黄马八匹,赐予有德行者;二是衣服,指衮冕之服,外加赤舄一双,赐予能安民者;三是乐则,指定音、校音器具,赐予使民和乐者;四是朱户,指红漆大门,赐予民众多者; 五是纳陛,指特制的登殿时所用陛级,赐予能进善者;六是虎贲,指守门之军虎贲卫士三百人,赐予能驱退恶者;七是斧钺,指斧、钺各一,赐予能诛有罪者;八是弓矢,指特制的红、黑色弓箭,赐予能征不义者;九是秬鬯,指供祭礼用的香酒,以珍稀黑黍和郁金草酿成,赐予孝道备者。 侍中荀彧闻之忧心忡忡。他是以冷静的眼光注视着曹操渐渐演蜕得与过去迥然不同的唯一的忠良之臣。 “丞相,您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纪?” “此话怎讲?” “臣以为丞相似乎变愚了。” “你是说我加九锡之礼的事?”曹操不由得勃然而怒,气得脸色都变了。 荀彧淡然地答道:“正是。臣闻功愈高者愈当谦退才是。丞相虽三十余年来尽忠于汉室,为万民所崇仰,倘若当退谦而不知退谦,则过往的一切都将被视作只是为了自身的欲望所采取的策略罢了。弱冠不惶惧生死,不迷妄富贵,百战苦斗,方才成就今日之伟业,丞相的英雄精神与节操怎可轻掷却而去换取门前的浮饰和往来的虚荣呀?这岂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剧么?” 荀彧含泪劝谏,但曹操却拂袖而起,招呼近侍:“喂,叫董昭来!”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自此以后,荀彧便称病不出,闭门不纳,将自己关于家中。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即将发兵南下征讨东吴,又派人召荀彧随军同行,荀彧坚辞不从:“恕在下病沉无法参与”。 于是又有使者来到荀宅,送上一个盛食物的盒子,口称:“这是魏公的一点儿心意。” 盒子上贴着一张纸,上书“曹操亲封”几个字。荀彧打开盒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丞相之意在下心领了……呜呼!” 当夜,荀彧吞毒自尽。 南征大军分水陆两路向东吴进发。途中,许昌方面给曹操送来急报:“荀彧死了!” “……是自戕而死的么?”曹操闭起眼睛,双眉紧锁。沉默许久,才不无苦涩地说道:“荀彧今年刚好五十岁呀。真是太遗憾了!传令厚葬荀彧,谥敬侯!” 此外便再也不说一句话,看来曹操心中颇有悔意。 经过连日行军,曹军来至东吴边境,面对濡须长堤一字儿排开,布下两百里宽的阵脚。 “先看看敌势再说。”曹操登上山坡,遥望东吴营寨。只见长江几多支流如曲肠盘萦,在旷野之中百折千回,其中最大一条江流上停泊着数百艘兵船。敌方以此处为守备中枢,水陆兵势充足,举凡船橹欸乃之处便见旌旗翻卷,辉映晴天,刀枪霜寒之处定闻人马鼎沸,声震万里。令人不禁遐想,莫非此处的遍地草木也会为了保家卫国而奋起疾战吧? “嗯,东吴不愧是南方一大强敌,瞧这般旺盛士气,还真的不可小觑哩。各位务必努力奋战,不要再像赤壁鏖战那样出现任何差池才是啊!” 曹操一面朝山下走去,一面告诫随行左右的诸将侍臣。 就在此时,轰然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一发石炮。听炮声,似乎其火药的威力较之北国早已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嗷——!嗷——!” 曹军诸将士尚来不及发出骚动,山麓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喊声四起,早已隐藏在芦荻丛中的无数小艇齐齐划出,东吴的精猛水军越过大堤向这厢突驰而来,宛如朝曹军主阵地插入了根楔子一般。 “不必退却,奇袭之敌定只有少数人马!” 曹操下得山来,傲然立于队伍最前方,并且制止住己方阵脚的溃乱。 此时,前方大堤之上出现一簇人群,青罗伞盖下被左右众将如星云拱卫的正是吴侯孙权。孙权一见曹操,便策马奔上前,对着曹操高声叫道:“赤壁败将,居然还苟且偷生活在人间哪?” 曹操循声投眼一瞥,只见对方碧眼、紫髯、体长、脚矮,外加一股南方人特有的精悍气儿。孙权手中舞着一杆枪,像石弹似的往前直冲。 “来者何人?!”曹操故意大喝一声道。对于比自己年轻许多岁的孙权,他不屑执剑枪与之格斗,只是想摆弄一下威势,随后便闪身回阵来。 “曹贼!不要让他跑了!” 察觉到曹操的心思,韩当、周泰二人随即从孙权身旁奔驰而出,分左右两路往曹操身后穿插。 眼看曹操身陷危境,曹军登时擂响钲鼓,诸大将则趁势朝孙权的身后奔袭过去。一时间,两军阵脚犬牙交错,乱作一团,曹军猛将许褚乘乱挥刀敌住韩当和周泰,将其逼退,救出曹操,回到己方主阵。 这天夜里,东吴兵士趁黑再次突袭,并将曹军四面旷野和营寨等放火烧了个满天红。 远征到此的曹兵本来已困惫不堪,出其不意加上昏盹迷糊,登时被吴兵冲荡得七零八落,丢下无数死者,仓皇后撤五十余里。 “想不到,我曹某人竟又吃此败仗!”曹操闷闷不乐地自责。一连数日,曹军坚守阵地不敢往前移动,而曹操则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瞪着眼睛在兵书上扫来扫去,冥思苦想。 曹操在祈求什么。谁都看得出来,曹操在为一时苦无天外神来之妙计而烦闷。 程昱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轻声道:“丞相想必神疲气苶,不如歇息一会儿吧?” “……哦,是程昱啊。眼下我军对东吴之坚阵盛势毫无办法,此前接战对其锐利攻势也只是勉强招架住啊!你有什么妙策?” “嗯,此番起兵一拖再拖,实在迁延太久了,这才使得东吴得以倾全力加强国防,并且修筑了濡须长堤。既如此,不如暂时引兵返回,以后觑准时机再图南征。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当晚,曹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轮红日挟着风裹着云,从空中坠入江心波涛之间。他睁开眼睛,惊醒过来。 翌日。曹操带着五六十骑随从巡查营阵时,漫无目的地来到江畔。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恰好正欲从大江上游的群峰间斜垂西落。曹操不由得忆起昨夜的梦来。 “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却不知是凶还是吉呀?”他问左右众将。 正在说话间,落日的余晖与大江的波光交相映衬,在远处仿佛火烧一般灼得人晕眩睁不开眼睛的霞光之中,忽然露出一面旗帜,接着又是一面、两面……无数的旗帜翻卷如涛。 “不好!敌兵来了!”不消说,正是东吴大军再次出阵了。 为首的将领头戴黄金盔,身披红战袍,以鞭一指曹操揶揄道:“是何人胆敢来犯我江南?” “是孙权啊,我乃曹操是也。此天子之军,奉天子敕命,前来征讨不尊王室的逆贼!” “哈哈哈!真是叫人笑破肚皮!”孙权哄笑道,“天子之尊,尽人皆知,故假借天子之名而欺瞒天下者,人所不容!地也不容!天更不容!我孙权也不会容许!人中第一恶人曹操,赶快将头伸来吃我一刀吧!” 曹操闻听此言岂能不怒?再强忍也着实忍耐不住啊。结果,不知不觉又中了敌人设下的圈套,这一日的激战仍旧以曹军的惨败而告终。 “唉!今番远征丞相好像全无往昔的威势了!”诸将不禁悄声嘀咕起来。 有人说,莫不是兵发许昌之际荀彧吞毒而死的噩耗给丞相心里投下了某种阴影? 且不论如何,事实上这一年直至岁末,曹军始终是连战落北,吃了许多败仗。 至建安十八年正月,战况仍旧毫无明显改善。至二月,又因每日豪雨滂沱,寒湿连绵,双方都不得不休战而进入僵持。 这期间的大雨之盛,几乎打破了人类有记载以来的最高纪录,日夜不歇,营帐、马厩等全被雨水冲了去,曹操只得下令扎起竹筏,将营寨撤至远处的半山坡上。 时日一长,接下来便发生兵粮短缺,兵士中间更是刮起了思乡之风。 诸将意见纷纭,莫衷一是,有的劝曹操收兵,有的则说目下已经春暖,正好相持,即便以死去的马匹充饥,也务必坚持不可退归,待时节进入阳春再激勉士气一决胜负,否则此次南征便毫无意义了。 犹豫不决之时,孙权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写道:孤与丞相,彼此皆汉室之臣。丞相不思报国安民,乃妄动干戈,残虐生灵,岂仁人之所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如其不然,复有赤壁之祸矣。公宜自思焉。 建安十八年春二月吴侯孙权书 放下书简,不经意却又发现背面还批有两行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不由得发出苦笑。 “收兵返都!”第二天曹操便爽然下令撤军。与此同时,眼见曹军已撤,吴兵也起程返回秣陵。 孙权自信心大增,召集群臣商议道:“连曹操也畏我东吴无功而返。眼下刘玄德尚在西川之境活动,不如再接再厉趁此机会进攻荆州吧?” 东吴宿老张昭每每总是在关键时刻对年轻气盛的孙权加以劝诫,这次却一反常态建议道:“主公可修书一封给西川的刘璋,就说刘玄德请联结东吴以为后盾,看来其对西川是志在必夺,如此一来必令刘璋对刘玄德产生乖疑而攻之。与此同时,再给汉中的张鲁去一封书信,只表愿意提供军需物资,叫他向荆州进兵。——先教刘玄德前后受夹,首尾不能救应,挨苦他一阵子,再从容不迫轻取荆襄,此乃最上之策矣。” 三十一 上策·中策·下策 葭萌关位于四川与陕西边境,如今,汉中张鲁的人马与代蜀镇守边关的刘玄德大军便在此凭险对峙。 攻亦难,守亦难。两军恶战苦斗,互不相让,很快便过去了数月。 “有消息说曹操的曹兵已经南下了,与东吴兵马在濡须隔堤相峙,正战得不可开交呢……庞统,我们该怎么办啊?”刘玄德闻讯问庞统。 因孔明留守荆州,庞统现在是刘玄德唯一可以随时问计的军中参谋。 “远在江南的大战与此地的战局有何关系?” “大有关系啊。” “主公为何这样说?” “你想,倘若曹操胜了,一定会掉转枪头吞并荆州的吧?反之,倘使东吴孙权取胜,必定也会乘势占领荆襄——这不是明若观火,再清楚不过的么?所以无论谁胜谁负,对我荆州来说,都是事关存亡的大危机啊!” “有孔明在,主公不必担忧。若是孔明闻听主公远在征地却如此心忧荆州留守之事,势必喟叹不已:难道自己就如此无能,丝毫不能为主公分忧解难么?” “那倒不是……” “在下以为,莫若就利用此消息,驰书去刘璋处,就说曹操挥师南下,吴侯孙权求救于荆州。东吴与荆州本就是唇齿之邦,加之又有姻亲之理义,故不容不急回驰援——只是对付曹魏大军,区区数万兵马实在难以抵挡,且粮草不足,恳请益州太守刘璋看在同宗之谊上,速发精兵三四万外加粮草十万石相助。主公可如此这般试一试……” “这岂不是狮子大开口啊?” “主公与刘璋既有同宗之谊,加之此番出兵代其镇守边关之恩,无论如何也须这等要求,才能试出刘璋的真心呵。只消借得军马粮草来,后面的事情庞统自有妙计。” “嗯,好吧!”于是派了使者往成都去。 来至涪水关,关门上监视山麓下道路的哨兵以手搭起凉棚一瞧,“有手持小旗的使者来到关前,像是刘玄德的荆州部下,许他过还是不许他过?”哨兵向蜀将杨怀、高沛二人如此报告道。 二将整日驻守在山中无聊,此刻正在下棋解闷儿,一听说是刘玄德的部下,立即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将哨兵训斥了一通:“且慢!千万不可擅自放他过!”随即二人将头凑在一起商议起来。 使者不得已将刘玄德的书信呈给把守关门的蜀将审看,不如此对方便死也不放过关。高沛与杨怀二人看了书信,命令哨兵:“放使者通过!” 说罢,将书信还给使者,杨怀却率领一队人马一同随行:“本将愿护送使者至成都。” 如今西川,上上下下反刘玄德之风颇为盛行,杨怀也是其中的一人。待一到成都,杨怀即来到刘璋面前进言道:“刘玄德要求借给数目庞大的军马与粮草,主公万万不可答应!刘玄德本就来意不善,倘若再借与他,无疑是在他的野心之火上添一把干柴!” 刘璋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清、犹豫不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反复唠叨着拒敌的恩义与同宗之亲,等等。见此情景,一名侍将忍不住语气严厉地嚷起来:“主公!不要拘于私情而致令国破家亡啊!倘使给了他粮草,借了他兵马,就等于任由他来蹂躏我蜀中!”此人姓刘名巴字子初,是零陵人。 一旁的黄权更是舌燥唇焦地劝谏道:“杨怀、刘巴之言才是真正忧国忧君的尽忠之言哪!主公,万望贤察啊!” 由于群臣一致反对,刘璋也不得不听从。不过,又不好直坦坦地拒绝,于是挑选了四千名根本无法作战的老朽之兵并一千石谷子,外加一些几如废物的马具武器等,装上车辆,随使者一同至刘玄德处。 刘玄德勃然大怒。刘玄德发怒是难得一见的。 他当着使者的面,将刘璋的返信撕得粉碎,丢在地上。 “我荆州之军不远千里来蜀,为了西川而战,劳心费力,消耗了众多的人命与财物,如今只这么一点点要求他居然都不肯答应,积财吝赏,尽是这些拿不出手、有名无实的东西,究竟是何道理?倘若兵士看在眼里,叫我如何去激励他们效命死战?——你即刻回去,将我的话转告刘璋!” 负责押运的粮草官狼狈不堪地逃回成都。 庞统说道:“素闻刘皇叔仁心慈颜,从来没有发怒过,今日毁书发怒可是件稀罕事情啊。不知将做如何打算?” “偶尔发怒一回也不坏嘛。——对了,后面怎么打算我可是脑子里空空如也,先生有什么良策?” “在下有三条计策,任由主公自择而行。第一,事既已至此,我军不妨日夜兼行直奔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刘璋来个突袭。此事定然一举而成,故为上策。”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