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虽然不算多,可是令马超甚是伤感、纠结不已的是,八猛将中的程银、张横二人也不幸阵亡了。 年轻气盛的马超犹意气干云:“既如此,我军更须趁曹操扎营在野外之时尽早将其击破,不然我军便永无胜算了!” 马超当下决定再次奇袭曹军。这一回他亲自冲在最前头,马岱、庞德在后,向曹军营阵前进。 “今夜敌人还会来偷袭。”曹操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主帅,他根据马超的性格以及上次偷袭折损不大这两点分析,即刻便得出了这个结论。所以马超的第二次奇袭变得毫无意义。 迂回六里地,西凉的夜袭队摸入曹营主阵,众将士一起高喊,却不见敌人有丝毫动静,只见四下里旌旗翻卷,唯独看不见一个人影。 “咦,是空阵?” “糟糕!” 扑了空的西凉悍马猛兵急忙转身欲退,突然间,一声轰响为号,伏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不要让马超跑了!” 西凉八猛将之一的成宜此役被魏大将夏侯渊斩杀,其余兵士也伤亡惨重。马超、庞德、马岱虽骁勇善战,与敌人舍命厮杀,但最终仍大败而归。 就这样,西凉军与曹军隔着一条渭水河,你胜我一仗,我胜你一场,互有胜负,却始终无法彻底决出胜败来。 二十一 水火莫克 渭水虽为一条大河,河水却并不深,沿途岔成许多支流,河床宽阔,滩多水急。有的地方暗藏旋涡,深不可测,而浅处则马儿轻轻松松便可渡过,即使人也可徒步涉越。 曹操便以这渭水为屏障,夹河立寨,与西凉军对峙,但是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忧烦窝憋,因西凉军时常晨战夜袭,令人不胜其扰。 “曹仁,快点儿!”曹操时时催促着,显得急不可耐。 曹操军构筑的是半永久性的营寨,由曹仁负责督造。他先命人在渭水上以船筏锁链做浮桥三座接连两岸,又命两万名伕子搬运石材木料,沿着河岸建造了三座简易的城寨,日夜赶工,忙得不可开交。 西凉马超早已获知曹操军的动静,只是淡然说道:“哦,随他去造吧。” 待到这厢工事完成得差不多,约莫八九成的时候,马超一声令下:“给我统统烧了!” 西凉军兵士从渭水南北两岸分别向即将完工的城寨投掷烟硝、干柴、油弹等物,并朝河中倒上火油,点起火来。 霎时间,城池、浮桥以及河上的船筏一齐火光冲天,烟升焰涨,燃成一片。那些油弹是用什么做的?原来尽是类似梨核儿、桃核儿一类的东西,像一个个球似的滚来滚去,碰也碰不碎,一脚踏上去立即裂成两半,从里面流出火油,流至哪里便将火苗带至哪里,随处燃烧。 面对西凉军如此诡异的武器,老奸巨猾的曹操也拿它毫无办法,直急得抓耳挠腮的,整日烦恼不已。 麾下谋士荀攸献计道:“丞相不妨巧用渭水之堤,高筑土垒,蜿蜒数里,将其间的堑壕与土壁变为一座地下之城。” “地下之城?嗯,此计甚妙!土筑的地下城,敌人便是想放火烧也无计可施了!” 于是,曹军又新增三万人夫,孜孜不倦地每日挖地不止,挖上来的土垒成厚厚的土壁,形成数条高堤以及土台等,其下面则开挖出数十条堑壕,像个巨大的蚁穴一般。 这番工事又热火朝天地进行了一个月左右。 一座仿佛埃及金字塔般的巨型建筑渐渐现出其风貌,西凉的兵士隔河也早已悉收眼中,可不知道是不屑动手抑或是无暇顾及,这一个来月期间竟一次夜袭或火攻也没有。 渭水的水量一天比一天干涸,接连下了几天雨河水也不见增多。 曹军方觉蹊跷,这天夜里,暴雨骤降,等到翌日一大早—— “洪水来了!” “不好,是山洪!”担任警戒的兵士发出几声惨叫。 曹军来不及将人马转移至高处,乌黑的河水已经从远处滚滚袭来,一路湍急奔腾,水沫怒飞。 原来西凉军自半月前便悄悄于渭水上游筑起土堰,截断水流,将河水蓄积起来了。 这一招实在厉害,渭水河滩多是夹杂着碎石的土质,洪水一冲,登时分崩离析,化作泥石流汹涌而下。曹军的城寨、土台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堑壕也被填埋得如泥塘一般满平,了无痕迹。 进入了九月。 从北国袭来的西北风,早早地挟来了冬雪。灰蒙蒙的密云遮蔽了天空,连日飘雪,使得两军偃旗息鼓,暂时停下兵戈,只是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西凉的胡兵惯于严寒,又有潼关可退守休整,我军的营寨暴露在野外,不得不在严寒中经受冬雪肆虐,如此可是不妙啊!诸位有什么良策?” 这日,曹操召集幕将正在商议对策,忽报有一不速之客飘然而至曹军营前。他自报家门道:“老翁是隐居终南山的隐士,道号梦梅是也。” 再瞧来客模样,一副鹤骨松姿的样子。 曹操以客礼待之,遂问他:“敢问梦梅居士来此有何见教?” 居士答道:“闻丞相从今夏起便在这渭水之北构筑城寨,为何不造一座不怕火攻又不惧水淹的城寨?老翁倒有一个愚案,故今特来向丞相献上。”梦梅居士继续说道:“不日必将北风劲吹,在夹杂着石块的河滩上急速筑起城寨,然后即刻以水浇灌,只消一夜即能结结实实冻结,其坚固程度足可挨至明年春天,绝不会融化。换言之,这是一座冰造的城寨,既不需担心敌人火攻,也无毁于洪水之虞。” 说罢,老翁立即又飘然离去,不知何往。 这一日终于刮起了北风。 曹操依照梦梅居士所授之计,白昼征调了三四万人夫,做好一切准备,只等日暮。 一俟天色暗下,曹操便下令:“天明之前,务必再造起一座城寨来!” 当夜,所有将士全都上阵,投入到紧张的筑城工事中。 由于原先已有了城寨基础,此番再造自然省力省时,将近天明时分,一座新的城寨便差不多竣工了。 “取水浇城!全城都灌上水!” 事先已经预备了数万只缣袋及皮囊,汲上河水再一个个传递运送,土门、土楼、土垒、土孔、土房、土窗……城寨的各个角落全都浇淋不漏,之后又往上浇洒一遍。 西凉军的兵士趁着熹微,一面远眺河对岸的光景,一面掩饰不住惊骇喊道:“啊!对面立起了一座城寨!” “什么时候垒筑起来的?!” “这才一夜的工夫嘛!” “快看!不是之前的土城了,是一座冰城,冰城!” 马超、韩遂等人也走出营帐将手搭在额头上眺望,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不一会儿,马超下令:“一定又是曹操想出来的什么鬼主意。快冲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刻钲鼓擂响,西凉军集结起大队人马,朝河北岸渡河而去。 “西凉胡兵又来了!”曹操策马正候着哩。 “奸贼休要走!”马超又像前回一样,咬牙切齿地拍马向前,挺枪便欲向曹操刺去。忽然觉到两道锐利的寒光射来,只见曹操身旁一位赤面虎髯的威武大将,双眼似铜镜般瞪着,手提钢刀,勒马而立。 “莫非这位就是外号虎痴的猛将?” 马超心中一凛,登时变得前所未有的谨慎,于是试着骂道:“世人皆知西凉大将都是言出必行,铁骨铮铮的男儿。我听说你曹操是个口头雄才、临危即逃的小人,你今日敢不敢与我马超实打实地较量一番?” 曹操冷笑道:“哼!杀鸡焉须用牛刀?乡野村夫,有号称‘虎痴’的猛将许褚在我身旁,何劳我亲自动手?” 话音刚落,那名威武大将早已跃马而出:“谯国许褚便是在下!胡夷小子别跑,敢不敢与我较量?”其声俨然是人声,可是威猛之气却分明像极了百兽之王。 马超蓦地想起韩遂之前的叮嘱,心中倒也有几分惧怕,于是丢下一句:“后会有期!”便拨转马首,命令收兵回撤。 两军兵士无不悚然战栗,心下暗想:“能够令马超都畏惧他三分,那许褚不知道有多厉害啊!” 曹操回到冰城营寨之后召来众将,对许褚赞不绝口:“今日‘虎侯’的威猛各位都看见了吧?真乃我的股肱良将也!” 许褚大大地露了脸,心中一高兴,朗声说道:“明日我一定将马超生擒来献给丞相!” 当日他便送了一封挑战书给马超:“明日若不出马迎战,必为天下耻笑!” 马超接书大怒:“明日一定阵前相会!” 翌日天刚亮,马超便率韩遂、庞德、马岱等盛大阵容来到曹军阵前。 “早就等着哩!”许褚也不含糊,跃马上来招呼。马超也不多话,和许褚便捉对厮杀起来。 二人大战百余回合,未分胜负,却因胯下马乏,于是各自返回阵中,换马再战。 依旧是势均力敌,胜负难分。 二人刀来枪往,金铁交鸣,电光石火,枪头钝了,再换上大戟继续交手,转眼间又战了一百来个回合。 “哇!”两军将士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地在旁观战,个个不禁攥着两把汗,既紧张又慨叹。 ——与勇猛无敌的“虎痴”许褚大战如此多回合而丝毫不落下风者,当今之世也唯有马超了,而以西凉马超为对手尚能如此酣战不歇者,恐怕也只有“虎痴”许褚一人吧! 又战了一会儿,许褚大叫道:“热死我了!这头大汗害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怎么交战?马超!且住手,等会儿再与你战!”随即折回己方阵中。 众人正诧异间,只见许褚弃了盔甲,脱下战袍,赤裸了身体提着大刀又冲上前来道:“马超,来吧!” 马超这时也已满头大汗,于是歇手拭去汗水,又换一支枪,喘了口气。接着,战场上尘土飞扬,卷沙走石,龙虎二雄第三次你来我往疾如闪电般大战起来。 威震八荒的许褚一声暴喝,纵马向马超逼近;年轻剽悍的马超也宛如一头口吐火焰的恶兽,提着快枪,枪尖打旋似的刺向许褚。许褚一刀砍中马超枪身,金枪铮铮,钢刀锵锵。马超回手一抽,卸了这一刀,不料许褚第二刀也紧接而来。“好!”马超迅疾闪躲,一返身,枪头借力直指许褚心窝刺去。“哼!”许褚一咬牙将枪尖挡向一旁,随即丢下刀,一把握住刺过来的枪尖,用力夹在腋下。于是一个欲夺,一个欲挣,半分也不肯相让——枪被对方夺去,自己便死于枪下无疑。 必死争夺!死也不能放! 猛的,枪身“咔嚓”一声断为两截,二人胯下坐骑都后退一步,抬起前蹄,互瞪着眼睛昂首嘶鸣。二人略略一怔,随即各执半截枪身,继续在马上激斗。 这厢曹操生怕爱将许褚稍有闪失,势必影响全军士气,于是赶快命人:“退兵!鸣钲收兵!” 孰料庞德、马岱等觑准了这一微妙之机趁势挥兵直冲对方阵角,曹军猝不及防,顿时阵脚大乱。 夏侯渊、曹洪等将虽拼死应战,仍难敌西凉军的猛烈攻势,不一会儿便溃散下来。乱军之中,许褚手臂连中两箭。 “坚守勿出!”曹操命令退回城寨中,紧闭城门。冰城在此刻便发挥了作用。 当日马超回营之后,对许褚兀自赞不绝口:“我自幼搏战无数,遇到过数不清的可怕敌手,但从未见过像许褚这般勇猛善战的敌手,真是个令人敬畏的‘虎痴’啊!” 此后,曹操一时苦无良策对付西凉军,只好派徐晃、朱灵率四千骑兵前往渭水以西结营,自己则准备亲自率兵渡河,与西凉军正面交战。不想马超已经带领数百名轻骑打上门来,疾驰至冰城下,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各处骚扰蹂躏一番之后扬长而去。 曹操在土楼上远眺,见此情景不禁感叹道:“马超着实是个非比寻常的敌手啊!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我曹某便一日不得安宁。” 夏侯渊听了却不服气:“我军勇将济济,丞相何必为一个马超而忧烦不已?我一定替丞相诛灭此人!” 当天夜里,夏侯渊不顾曹操喝止,带领千余名部下便出城去了。 不出所料,没过多长时间,便传来夏侯渊一众人陷入苦战,脱身不得的报告。 曹操闻报,立即亲自率兵前往救援。 西凉兵士见曹操出马,奔走相告:“曹操出来了!”士气反倒大增。 马超更是奋勇当先,直冲入曹军中追杀曹操,口中高喊着:“乱臣贼子!休要走!” 曹操眼见难敌对手,赶紧驱兵逃回冰城。接下来几天,他闭门不出,不与西凉军交手,暗中却分出一拨人马,命从渭水以西悄悄渡河迂回。 “曹贼出来!你是属虫子的还是属獾子的,打不过就躲进窝!”马超逼至冰城下,破口大骂。 此时,后军韩遂传来急告:“后方有异,速归!” 拂晓时分,马超全军收兵返回阵地,才知原来是这样:“昨夜,一支敌军自渭水以西渡河,已经迂回到我军后方,开始结营筑阵!” 韩遂掌心里冒出汗来,不禁骇然:“已经迂回到我军后方?……倘若曹军两面齐攻,我军便完了!” 于是韩遂一改方针,转而向马超建议:既然如此,不如暂且休战,将之前已经取得的潼关等地先归还给曹操,以乞得和平无事,挨过冬天,待到春暖再另作打算,与曹操决战。 韩遂在观察大局、捕捉战机方面的确独具慧眼,故此杨秋、侯选等幕将也纷纷附和其建议,向马超道:“韩将军之言极是。” 数日后,杨秋执书函来到曹营,为说归还土地与乞和之事。 曹操心想正好顺水推舟。他先让来使回去,随后召谋士贾诩前来商议。 “此分明是诈降,但一口回绝恐也不妥,不妨先答应他,同意休战和平,再另图计谋罢。” “你有什么计谋?” “马超之所以如此强悍,在于有韩遂的战略得当,而韩遂之善谋也全赖马超勇猛无比才得以奏效,不过马超却是一勇之夫,不懂得机谋,故只有设计引二人相互猜忌疏隔,方可将西凉军一举剿灭。” 翌日。马超接到曹操送来的同意讲和的回函。不过,马超却犹疑踌躇了好几天。 “这几日曹军在后方支流上架设浮桥,作引军返都之状,可怎么看都像是作假诓人,迷人耳目,徐晃和朱灵在渭水以西的军队至今留在原地未动啊!” 韩遂道:“用兵向来就有奇与正两手,不足为怪,不过曹操奸雄难测,我军也须小心防备才是。”于是二人轮流调兵,一军正面向敌戒备曹操,一军则提防西面徐晃、朱灵,全军上下一刻也不敢疏虞。 闻知西凉军加强警戒态势,曹操与贾诩相顾一笑:“嗯,第一步已经成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曹操一身盛装,率领着诸大将及一干重臣大张旗鼓地往约定的场所而来,他要亲自参加议和仪式。 西凉兵士从未见识过如此盛大的场面,也从未一睹曹操真容,他们蜂拥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议论着,心里充满了好奇:“怎么回事呀?”“那个就是曹操啊?!” 骑在骏马上的曹操身披锦袍,头戴金冠,环顾左右,对看热闹的西凉兵士大声喊道:“嗨,西凉兵们!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是个怪人?看吧,我曹操和你们一样,也没有长四只眼睛、两只嘴巴呀!我和你们的唯一差别便是智谋高下而已!” 曹操显然是想开个玩笑,故意放松一下,但是西凉的兵士看见他的笑容,竟感到万分可怖,一个个都缄口不语了。 二十二 敌中置敌 出乎意料,一名曹操的使者走进了韩遂的营帐。 “有什么公干?”韩遂打开使者携来的文书一看,是曹操的亲笔信。信中写道:君与予本非仇敌。君之严父乃予先辈,予与君亦相知有年,尝谈兵论史,誓为天下大成而贡献心力。 今虽敌我两分,各据矢石之阵两端,然与君之旧谊则一日未敢忘怀。 幸今和议既成,予不日将撤离渭水之阵,惟盼旧友韩遂来营一叙。 “哦,他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旧友呀。”韩遂不由自主旧情复炽,于是翌日身不披甲,也不带随从,轻车简从款款前来拜访曹操。 “韩将军到底来啦!”来到魏营,曹操亲自来到阵前,二人也不入帐,就在营帐外叙话。曹操拉起韩遂的手亲热地忆起往事:“想你没有忘记罢?想当年我和令尊一同举为孝廉,少壮时亦多蒙令尊提携,我曾事令尊与叔父无二。后来你上京师,学成于太学,你我同登仕路,只可惜一直以来疏于联络。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这么多年啊!敢问韩将军今年青春几何呀?” “如今我也年过四十了!” “唉,往日在京师时,你我皆青春年少,常常一起高谈阔论,激扬文字,或是白马金鞍,寻花游芳,哪曾想一转眼都已到中年了!” “丞相变化也不小啊,已经鬓发添霜了!” “哈哈哈!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之时,你我再重温当年,共叙旧谊。只是今日不巧得很,我正在帐中与幕下诸将商谈紧要事情,原本是我奉书邀约你前来,却不想如此,真是抱歉!” “哦,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会吧!” 韩遂全不放在心上,高高兴兴地返回营地去了。 早有兵士目睹二人这一场阵前相会,随即报告给了马超。 马超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翌日假借商讨军事将韩遂请至营帐中。“对了,听说昨日将军在渭水畔与曹操密谈,好像很亲热啊……”马超若无其事地问。 “密谈?”韩遂立时瞪大了双眼,连连摆手解释道,“大白天就站在营帐外叙谈,何来密谈啊?!再说有关军情方面的言语,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有说起过!” “即便将军没有说,那曹操有没有提到些什么?” “只不过叙叙旧,回忆一下少年时代同在许昌时的往事,没说几句便分手道别了。” “哦,原来你们那么早就情谊笃深啊。”马超的眼神里掩饰不住嫉妒的火苗。韩遂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犹谈笑自如,哪里料想得到后面事情的发展会如此令人扼腕唏叹。 当天夜里,曹操将谋士贾诩传至营中一密室,悄悄问他:“今日之计你觉得如何呀?” “妙哉!实在是奇想天开啊!” “不知西凉的兵士们看到了么?” “那是自然,臣猜想,此刻应该已传入马超的耳朵里去了!——不过臣以为,似乎仍嫌一丁点儿不足,单单如此恐还不至于令马超对韩遂彻底起疑哩。” “那应该怎么办?” “丞相不妨再给韩遂修一封书信送去。” “无缘无故地送书信去会不会侥奇得很?” “无妨。写信的目的并非以文辞打动对方,而是借以迷惑对方——须尽量写得语意含混,且在紧要之处故意涂抹删改,令人看了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又似乎非比寻常,极为重要,目的便达到了。” “那岂不是太难了!” “比起耗费兵马粮草,劳师动众大动干戈来,花这点儿心力算得了什么呀?韩遂接到此信必定满腹狐疑,惶惶不安,拿了信去同马超研琢。若如此则丞相之奇谋已经成功大半了!” 自上次韩遂私会曹操之后,马超便开始派心腹每日伏守在韩遂营帐之外,监视他有无异样举动。 “今天傍晚,又有一位像是曹操使者的人进入韩遂营帐,递交了一封书信之后便离去。”这日,心腹向马超报告道。 马超一听便愤愤然:“难道真有其事?!”他似乎觉得事实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疑,于是顾不上吃饭,匆匆出了营帐,直奔韩遂的住处。 韩遂诧异不已地出来迎接:“少将军独自前来,莫非军情有急?”由于休战,韩遂也总算放松下来,此刻正欲用餐。 “哦,不。突然间休战了,一时倒闲得无聊,故来将军处想与将军共饮一盏。” “既如此怎不命人事先告知一声,我也好叫营中略做准备,摆上杯盏恭候少将军前来啊!” “哎——这种事情不是出人意料才更加有趣么?好了,快给我斟上一杯罢!” “少将军稍等!容我换上一副杯盏。” “不必了,没有关系。”马超说着,自说自话地斟满了一杯酒。“对了,自上次以后曹操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自上次在阵前匆匆一会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不过他今日却差人送来一封奇怪的书信,故此独自酌杯正研琢哩,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韩遂将视线落在桌上一封打开的书信上答道。 马超佯作方才注意到那封书信一般:“是这个?”说着,便伸手将信拿在手中。 “此信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你看了也不明白,连我都弄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马超早忘记了搭话,只顾全神关贯注地看信。信中语句颠三倒四,意思含混费解,还有多处用笔涂改,乱七八糟的,着实令人生疑。 马超将信揣入怀里,说道:“借我带回去仔细研读吧。” “请便。” ——要这种物什做什么用?韩遂回答时脸上露出纳罕的表情。 翌日,传令使者来到韩遂的营帐。不消说,是马超差人来邀韩遂过去。 韩遂一进帐便发觉马超面色有异,满脸怒气。 “昨晚回营之后,我将曹操的书信对着烛光左看右看,发现信中有些甚是不妥的词句。将军不会暗中将我卖了吧?” “绝无此事!少将军千万不可胡乱猜忌!”韩遂顿时失色道,“怪不得先前一直觉得你的样子古怪蹊跷,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不过事到如今我再如何解释你也不会听了!” “如果你有什么辩驳的,不妨说出来!” “想要取信于你,事实就是最好的解释。明日我再次前往曹操的城寨,假意拜访,像上次一样与曹操在阵前谈笑,少将军率人埋伏在附近,杀他个措手不及,待取了曹操的首级,你对我的误会自然涣若冰消。” “你真会这么做么?” 韩遂怒道:“不必怀疑!” 于是翌日韩遂便率帐下李堪、马玩、杨秋、侯选等几员大将一同前往曹军的城寨拜访。 曹操几日前起便一直谨守冰城内,如今听说韩遂来访,召来曹仁吩咐道:“你代我去见他。”并在曹仁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仁依计与众将一起出寨,来到阵前,曹仁欠身对韩遂说道:“昨夜回信丞相十分悦恺,特命我嘱咐将军小心行事,大意不得,勿要让马超发觉了才好!”曹仁说罢掉头离去,关闭了寨门。 隐藏在阴影里的马超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不由得大怒,待韩遂回阵便不顾三七二十一欲将韩遂问斩,幸得诸将竭力劝住,马超方才恨恨地将剑收起。 韩遂愤然回至自己营帐。八部将中尚存的五将纷纷前来劝慰。 “我等皆知韩将军对少将军赤胆忠诚,绝无二心!今日之事实在是恼人,将军平白无故受了冤屈。马超有勇无谋,终究不是曹操的敌手,加之他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意,不如趁此机会投效曹操,他日也不失封侯之位。” 韩遂正色道:“你等说些什么?我与马超之父马腾义结兄弟,今日起兵讨曹,也是出于一片义心,只为酬谢马腾生前的厚谊,我怎能背弃他而投效曹操呢?” “韩将军错矣!这只是将军一厢情愿而已,马超视将军为背信弃义之人,怎肯放过你?将军持节守义也是枉然。” 杨秋、李堪、侯选等你一言我一句轮番劝说,皆劝韩遂离叛。看来五部猛将也都已经对马超彻底失望,蠢蠢欲动。 韩遂耳听众将言语,心中好生迷惘,最终下定决心弃马超而走。于是命杨秋为密使,当晚即同曹操暗通起款曲来。 “大事成矣!”曹操大喜,忍不住手舞足蹈。他当下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回信,并且约定一条万全之计:明日将军傍晚假意邀马超赴宴,再命兵士于营帐四周堆满枯柴,先点火令巨鼠窒息,吾见火光迅即领兵前来,鼓声呼喊,一举生擒马超。 韩遂却觉得曹操之计不甚周密,翌日又召集五部心腹猛将一同商议如何举事。 “现在去邀马超前来,只恐他未必肯来。”韩遂的担心在于此。 杨秋则说:“将军以请罪为名,兴许他会来也说不定。” 侯选接口道:“马超终究是年少气盛,只要口上多说好话,料他不会不来。” 李堪也自负地道:“此事就交给我吧!凭我的巧舌,一定能够将马超诓来。” 于是一干人分头做准备,支起油幕营帐,藏好枯柴,张罗酒宴,只待时刻到来。一切准备停当,韩遂与众将一同举杯,祈祝大事成功。正在悄声确认动手步骤时,却有一个人大声叱骂着冲进帐中:“你们这些叛贼!一个也不要跑!” 众人一瞧不由得心惊肉跳,原来闯进来的正是马超。 “啊!”这一幕被出其不意撞破,众人狼狈至极。马超拔剑在手,直朝韩遂扑来,抡起剑便砍:“从昨夜起,你们这些叛贼就在此密谋,以为我不知道么?!” 韩遂来不及挥戟迎剑,情急之下抬起左臂格挡防身,其膀子被马超的剑锋齐刷刷砍落。马超犹不解恨,追着韩遂一阵乱砍,口中叫骂道:“叛贼,往哪里逃!” 杨秋等五大猛将急忙抢上前去,从左右两边夹攻马超。 这时帐外火起,马超怒目圆睁,一双瞳仁也如喷火一般,只顾四下寻找韩遂:“韩遂在哪里?韩遂在哪里?”马玩挡在面前,没几个回合便被马超一剑砍杀。随他一同前来的庞德、马岱等也左冲右突,合力追杀韩遂的部下。 而此时,曹操已率大队兵马渡过渭水赶来呼应,一波又一波的骑兵只管朝着火光处猛冲过来。 “活捉马超!” “杂兵一概不管,只要马超的首级!” 这中间除了外号“虎痴”的许褚之外,夏侯渊、徐晃、曹洪等曹军中的骁将悉数到场。 马超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暗暗吃惊:“原来早已布置停当了!” 眼看大事不妙,马超迅即疾步奔出营外上马避逃,而庞德、马岱等人却已不见踪影。一时间西凉军混乱不堪,营内各处都冒起了滚滚黑烟。 残阳西落,依旧是烈焰腾空,灰暗的天空被炎炎炽火映照得通红,近旁的渭水也变成赤波横流。 二十三 兵学奥窔 军队最忌讳的便是同伙之间相互猜忌,倘若这样,则势必于不知不觉中在己方阵营树敌植寇。而此番从曹操这厢看,则是通过反间计,成功地在西凉马超军中施行了“敌中置敌”的奇策。 精猛强悍的西凉军业已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与曹操的和谈也彻底破裂——马超被自己引起的兵祸逼得四处逃窜,走投无路,好不容易才逃至渭水畔一座临时搭建的浮桥。 回首环顾,庞德、马岱不知失散到哪里,跟随奔逃的兵士不足百骑。正彷徨间,眼前出现一队人马。 “哦,那不是李堪么?” 来者正是自西凉出兵时的八部猛将之一李堪。马超稍觉欣慰,孰料率手下人马靠近的李堪却呼喝出一句:“马超就在前面!不要让他漏了网!”喝罢提着一杆长枪先自朝马超刺过来。 马超大惊:“你和谋反叛贼也是一伙的?”盛怒之下,马超奋力拼战,李堪见他气势汹汹,恐自己吃亏,于是拨转马头向一旁闪开。 与此同时,曹操麾下于禁率领着数人正朝这边追赶过来。于禁从马上张弓搭箭,瞄准马超便射。闻得那边弦声响,这厢马超急忙低头弓腰,伏在马背上,箭矢从头顶上“嗖”地飞过,偏向一旁。谁知这箭却正好射中李堪的背脊,李堪应声翻落而死。 马超更不搭话,径直朝于禁的人马冲去,拼死冲散了敌群,杀出一条血路,驰上渭水之桥,已是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天空漆黑一片,渐渐地又朦朦胧胧现出鱼肚白。 马超摆好架势,在桥上苦苦盼了一夜,只等己方的人马赶来会合,可是他等来的却不是西凉兵,而是敌兵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和一阵阵密如骤雨般的箭矢。 桥畔的敌兵越聚越多,像时刻高涨的河水一样,人墙越来越密实。马超从桥上数次尝试突出敌兵重围,终因寡不敌众,每次突围只是在手臂和腿脚上徒增几道伤痕而已,最后仍只能退守桥上。 非但如此,每次随他冲荡突围的部下或战死或中箭仆倒在地,未能再回到桥上。 马超使出全身气力对部下兵士喊道:“一样是死在此地,不如尝试最后一次突围,只要冲出去,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就算战死,也好过困在这里满身中箭而死!” 马超激励着残余的兵士们,随后像一头背负火焰的猛牛腾地蹿起,向桥下狂奔而去。 “跟紧点儿!” “不要离队!” 仅存的四五十名兵士紧紧跟随马超也拼死向外突杀。一番人踏马践、血喷肉飞之后,曹军的人墙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然而,跟随的部下却在曹军围堵截杀之下一个接一个消失了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马超孤零零的一人一骑。 “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我看你们谁敢靠近!” 马超手中的长枪已经折断,只好丢弃,他照准曹兵猛冲过去,硬是从敌人手上夺下一支长矛、一张弩弓。一阵厮杀下来,马超连人带马浑身血淋淋,仿佛朱漆描画的妖魔鬼怪一般。 然而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一瞬间,忽然一个念头涌上马超的大脑:我不行了! 当人由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此念头时,往往便会真的万事皆休。 ——但,随即又有一个声音呵斥道:“胆小鬼!我不是还没有断气么?!” 马超不禁痛骂自己的懦弱,于是强打起精神,继续与蜂拥而来的敌兵奋身搏战。 恰在这个当口儿,自西北方向一股人马朝这里疾驰而来。原来是己方骁将庞德和马岱率兵前来驰援。曹军的侧面登时被冲散,“主公快跑!”庞德隔着马鞍用力一提,将马超抱上马,随即一夹马肚,腾起一片尘烟,顷刻间便奔逃得无影无踪。 眼看“敌中置敌”之计大获成功,曹操喜滋滋地驱马亲自赶至阵前。 听说马超逃脱,曹操自言自语道:“这可未免大醇小疵啊。画龙务须点睛!”随即问马前的人:“马超的残兵大约还有多少?” 一名大将回答道:“只剩庞德、马岱部属约一千骑。” “什么?一千骑?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喽!命你等不分晓夜,速速追拿马超,建立殊勋!倘若取得马超首级者,赏千金;倘若生擒马超者,不问身份贵贱,即刻加封万户,入诸侯之列!”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曹操这一悬赏不可谓不重,于是上自诸将、下至卒夫莫不奋发蹈厉,狠命追袭马超。马超被敌兵紧追不舍,不得不停下来与敌兵抵挡周旋。又一场苦战下来,马超的人马几乎被合剿殆尽,仅剩三十余骑紧随他仓皇而逃,一路上顾不得人困马乏,昼不食夜不寐,丧家犬般逃回西凉去。 庞德与马岱途中与马超失散,遍寻不着,于是便绕道径自往陇西落荒而逃。 曹操闻听后下令:“万万不可让他们潜藏起来!”意在斩草除根。 众人一直追赶至长安郊外,却有荀彧自许昌派来的使者快马送来书信一封:北云见急,南江之水亦欲破堤而出。盼一刻勿耽迟,偃戈收师,速返许都! 曹操见信后立即传下军令:“全军即刻回师!” 失去左手臂的韩遂被封为西凉侯,随他一同投效曹操的杨秋、侯选等人也分列诸侯之位,曹操命他们:“你等留在此地驻守渭水河口。” 凉州参军杨阜步出队列建议道:“马超之勇实不输韩信、英布,今不能将其剿灭而班师回都,就如扑灭山中野火却留下火种,没有比这更加危险的了。” “这个我自然清楚得很。我本想见到马超的首级、一扫余孽后才收兵,更驻留一年半载,待战后治理有了眉目方才回都的。怎奈许昌多事,南方又情势急迫,不容我久留此地呀。” 杨阜又道:“先前凉州刺史姓韦名康,曾与在下一同共事,他熟知凉州情况,且深得民心,故恳请丞相命此人领一支兵守冀城,可为屏障,即便马超再图作乱,必自取灭亡无疑。” “好!此地防务便交由你主持,韦康则齐心协力尽心辅佐,务必使马超之余势不能死灰复燃。” “长安乃要害之地,也须置重兵以为后援。” “这是自然,我会留下充足兵力在长安边界一带,并选一良将为统帅。”说罢转身对夏侯渊,“旧都长安虽有韩遂驻守,不过他已断了左臂,不复往日之勇猛。你乃我心腹,就代我好好镇守边界!” 夏侯渊接令后恳请道:“愿保举一人,此人姓张名既,字德容,是高陵人氏。请命他为京兆尹,有他与我一同守边,可令丞相永不再有西凉之忧。” “既如此,张既也同你一起留守此地吧!”曹操爽快地答应了夏侯渊之请。 返回许昌的前一晚,曹操召集诸将共享一夕之欢。席间,一名将领问曹操:“末将想请教丞相:会战之初,马超的军队据守潼关,渭水以北正是敌方防守疏漏之处……” “嗯,嗯。” “我等皆以为应该进击河东,可丞相却甘冒危险下令在野外立营固守,迁延日久,后来才命兵士于北岸结营筑寨,此举似乎不合兵法所述呀……” “所谓避难击易,此乃兵法之正道也。”曹操回答。 “这一点好理解,但此次行动却令人感觉是反其正道而行之……” “我就是要让敌方为我军创造避难击易的条件。若会战之初时急于进击河东,则叛贼必以各寨分守渡口,河西便不得渡。故此,我军盛兵皆聚于敌方兵势最强的潼关前,与敌正面对峙,引诱叛贼将全部兵马移向正面,这样才好令徐晃、朱灵率人马插入敌势薄弱的河西一带。” “原来丞相早就将重点放在那队西渡奇袭的人马上了。” “不错。” “之后我军主力北渡,丞相命人沿河堤修筑城寨,却数次遭敌兵摧毁,木寨之后有土寨,土寨之后又有冰寨,莫非丞相从一开始便知道此仗势将延挨多时?” 曹操摇摇头道:“不然,此举我是另有他意:我军连车竖栅为道,筑冰城,是为了刻意夸大己方之弱,而令敌人心生骄矜。另外,西凉夷兵有如悍马,威烈而缺乏耐性,故有意显我军气定神闲,而令敌兵心急焦燎,为的是挫其锐气。” “丞相,这敌中置敌之计是否早已暗藏胸中?” “不,战机全凭将帅捕捉瞬间灵感,也可以说是天外神谕。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不能拘泥于兵法常道。临战前的准备事关大局,务必精心研判方能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且兵贵神速,须蓄全军士卒之力一举击破敌人,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此乃作战之要。而一旦进入序战,敌我双方都在绞尽脑汁斗智斗谋,以兵法之道相互制敌先机,欲置对方于死地。但此时常有头脑灵机一转,也就是稍纵即逝的天外神来之谕,倘若抓住了,便能够以奇覆正,用奇谋挫败敌人的常道,这才是战争的胜败关键之所在。所以说,兵学奥窔,妙机无穷,实在无法一言以概之,用兵之道全在于权变通达,神鬼莫测也!” 曹操一番谆谆解释宛如塾师对弟子传灯授钵般十分恳切,诸将顿觉大大受益。 接下来,诸将又问道:“出阵之初,丞相每闻叛贼增兵添众,且新增兵力皆为西凉精锐,八部猛将俱集,便大笑不止,是何道理?” “西凉地处偏远,路途险峻,王化所不及也。这等暴军不费我举手之劳麇集一处,就如麇集猎场的鹿猪一样,人心不一,易于离间,一举可灭,故此心喜而笑。” 诸将纷纷拜曰:“丞相神谋,众人不及也!” “倘使他们不出西凉,又不服王威,却在边塞逞威施暴,要想发兵剿灭他们,势必耗费粮草兵力还有时间,加之征途遥远,只恐一年两年都不见得能有此番这般战果啊!……所以当闻听西凉军大举进攻中原时,我便忍不住开怀大笑啊。你等感觉我甚异于常,说明你等也已经开始动脑筋琢磨兵法之道了。记住:今后与敌交战不可只囿于浅显的小智慧,还须不断锤炼大智慧、大机谋才是!” 说罢,曹操举杯邀饮,众将则一起叹服地向他祝贺:“丞相确是宝刀不老啊!” 回到许昌后,献帝愈加畏怖其威,排銮驾亲自出郭相迎,恭贺凯旋。从此,献帝对他敬如一代名相萧何,曹操获准“剑履上殿”,且“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于是更加威震中外。 二十四 蜀人张松 近年来,在汉中民间名为“五斗米教”的道教风靡一时。 “五斗米教”一称,源于凡欲学道入教者皆携米五斗为谢,故得此名。 ——我家的瘫子居然能站起来了!不知道是哪位神人显灵? ——我家之前常闹小偷,奇怪的是把五斗米教的神符贴在门上之后,小偷就再也不敢来了! …… 随着诸如此类的迷信、浮夸之辞以及传闻异说、各种异想天开的神话流传日广,真真假假,这股宗教势力竟在汉中一带生根成长,渐有凌驾地方郡守之势。 五斗米教的教主自号“师君”,此人姓张名鲁,字公祺,乃道士之子。其父张衡原在西川鹄鸣山中造作道书糊弄一般百姓,张鲁承袭父亲衣钵,迁至汉中后想出了创立五斗米教的主意,他到处对无知民众宣称:“可怜的人们,请随我来吧,我张鲁定为各位祛除疾厄苦难!” 当其时,民众正处在前所未有的逆境之中,无论行至何处,都寻不到一户整日过着舒心安乐日子的人家。对于饱受苦难且根本看不见明日希望的愚夫愚妇来说,张鲁便是上天派来拯救众生的使者,于是捧着五斗米前来张鲁门下顶礼膜拜的百姓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师君张鲁之下,设“治头大祭酒”、“祭酒”等,其下还有祭官数百名,称为“鬼卒”。 如有疾病、残废者前来祈祷,便设一坛于暗室内,令其自思己过,当面忏悔,然后为其祈祷。七日之后,由主祈祷之事的祭酒书三张符咒,上写病人姓名及忏悔之意,一张置于山顶以奏天神,一张埋于地下以奏地神,另一张则沉于河中以申水神,并祷祝:“愿水神带走你的罪孽。” 百姓对此竟深信不疑。偶有奇迹发生,便在汉中街市上举行盛大的享祭活动,门户上涂施重彩,祀庙内猪鸡茶食、织物砂金等奉纳品堆得像小山一般,盛米的米袋子塞满十座粮仓。 五斗米教一年比一年势力强大,至今已割据汉中三十年。由于路遥地僻,中央政府无力征伐,故一直未严令禁止或发兵击讨,改而实行招安怀柔政策,封教主张鲁为镇南中郎将,领汉宁太守,同时命其每年向朝廷进贡。 如此一来,五斗米教作为中央政府官许的道教,越发肆无忌惮,流布更广,汉川一带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的宗教之国。 恰好在此时,有一百姓在自家农田里挖掘出一枚镶金玉玺,心怯而不敢私藏,于是献至官府。 张鲁手下一班喽啰竟胆大妄为,异口同声怂恿他自立为王:“这是上天暗授神意,让师君就任汉宁王呀。” 其中一个名叫阎圃的部属颇具心计,进谏道:“目下曹操刚刚击败马超,权重气盛,位极人臣,目空一切,无疑正是挫其骄锋的好时机。不过愚臣以为,现今不如先取西川,一统四十一州以为本,然后再与曹操对决,不知道师君尊意如何?” 张鲁有一弟名叫张卫,为其麾下大将。 听了阎圃的话,张卫连声附和:“不错,不错,阎圃的话可谓深谋远虑。” 他一面说一面离座上前来,进一步献计道:“近来因马超兵败,西凉治内大乱,西凉州百姓四处逃散,听说奔入汉中来的便不下数万人。汉川之民户出十万余众,财富粮足,四面高山峻岭,十分险固,自古以来便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倘使再将西蜀纳入治下,好好经略,文修武备,四民畏服,便可定下千年帝王的基业。——不肖张卫愿亲领兵马入蜀,誓为大哥实现此宏大理想。” 张鲁也被两人的话打动:“好吧,那就赶快去做准备!” 这厢汉中已经悄然调动兵马直指西川,那边西川情况又如何呢? 西川属益州,大致相当于今日之成都平原及其以北以西雅砻江以东的广大地域,也即一般统称为巴蜀的那一带地方。汉朝时的益州领有之地大约相当于今日四川、贵州、云南以及陕西汉中盆地。 绵延千里的扬子江之水贯穿其间,宽阔的江面流至三峡倏然收窄,滔滔江水湍激波骇,奔腾狂泻不止,形成“高峡青峰金岭、碧水苍烟飞云”的壮丽景观。在风光明媚的江面上舟行数日,一片袤广的高原便豁然展现眼前。 发源自亚细亚屋脊帕米尔高原的昆仑山系起伏的山势伸入中国西部,形成岷山山脉,群山峻岭之间诸水夹流,渐渐汇聚成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四大河川,最后汇入横贯中国的水运大动脉扬子江,四川之名便由此而来。 河川流经的盆地物产富穰,米麦、桐油、木材等万物盛多,时和年丰,加之气候温暖,自汉初便有大量汉民族移居此地,为巴蜀之地带来了独特而繁盛的文化。位于盆地中央的益州为郡治所在地。 然而此地的交通之不便绝非言语能够形容。北出陕西,须翻越有名的剑阁险道,往南则有巴山山脉阻绝,通往关中的四条道路以及通往巴蜀的三条道路皆蜿蜒于巍峨险峻的山谷之中,往往须攀岩根、缘藤蔓而行,狭窄处仅容一人一马勉强通过,世称“蜀道”。 即便如此,巴蜀之地也无法与外部世界永远隔绝。 益州牧刘璋,字季玉,乃汉室鲁恭王之后,其父刘焉死后继承封号至今,因家国多年来太平无事,竟养成了他懒惰怯懦的性格。 “听说汉中张鲁率兵来攻打西川,诸君以为该如何应对?”刘璋闻听张鲁欲兴兵取川,急忙聚集众官商议。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可怕的敌人就近在身边。 眼见蜀中诸大将皆惊怯不答,座中一名官吏坐不住了,起身趋前,大声对曰:“主公放心,某虽不才,但愿以三寸不烂之舌,管叫那张鲁不敢进军我西川!” 众人一瞧,只见此人身短不满五尺,生的是额镬头尖,塌鼻露齿,额头还像青龙刀面似的又阔又亮,唯独声音如铜钟般洪亮,且余音绕梁。 “哟,是张松啊!你有何高见,竟这般自信可解张鲁之危?”刘璋翼下诸大将忧心忡忡地问。 “百万之师,一念动之。我只要去说服这位动念之间便能兴百万雄兵之人,他天下无敌,又何惧张鲁的区区数万兵马?”接着,便将藏于胸中的计策说了出来,即由他赴许昌面见曹操,对后者细说利害大计,劝其出兵平定眼前这场灾祸。 刘璋也不清楚张松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不过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命他为使,早日动身赶往许昌。 张松雇请画工,在自家精心绘制了一卷西川四十一州的鸟瞰图。 画工花了五十来日终于绘制完成。四十一州的巴蜀山川溪谷、都市村落、大小道路,以及舟帆、骡马运送物产的模样,全都跃然展现在数十尺长的一卷画卷上。 张松观览画卷,不禁赞道:“打开图卷,就如同亲身游历西川一般。好,好,画得太好了!” 随即他前往拜见刘璋,告知准备停当,即将起程。刘璋将事先备妥的金珠锦绮等分由七匹白马驮运,作为进献给曹操的礼物。 张松翻越崇山峻岭,一路千山万水,向许昌进发。此时曹操恰好刚从铜雀台游玩归来。 虽说江南之地风起云涌,迭生变数,但曹操自一举击败精猛剽悍的西凉军队之后,傲睨得志,愈加不可一世,他门下家臣及部下也益显骄纵,仿佛天下俨然已是曹氏的天下。 “许都果然是殷繁不似人间,名不虚传啊。” 张松直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面对许都的繁盛文化,相形之下,张松觉得自己七匹马驮运来的精美礼物简直粗陋俗鄙,不好意思拿出来献给曹操了。 他先在驿馆安顿下,随后径往相府求见曹操。一名负责通报迎客的官员在拜谒簿上登记下他的姓氏官职之后,对他说道:“请先回去吧,待丞相得暇自会安排召见你。” 不得已,张松只得依照吩咐回驿馆静候召见。不想一等就是数日,却得不到相府丝毫音信。张松心中好生纳罕,于是向驿馆掌柜打听,掌柜提醒他道:“往拜谒簿上登记姓氏的时候,你没有给负责迎客的官员送点儿好处么?” 于是张松狠狠心给相府门口的官员送去一笔钱,到第五日终于得到曹操召见。 曹操坐在堂上,待张松拜毕,乜斜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家主公刘璋为何连年不进贡?” 张松答:“蜀道之艰难险峻非言语能够形容,加之路途上盗贼频发,实在无法运送岁贡。” 曹操脸上露出极为不满的神情,似乎堂堂一国之相的威严受损:“我早已将诸州之害一扫而光,如今天下平定,偃武修文,中国之威,遍及四方,你如何却说交通要道上多有野盗乱贼出没?” “不不,如今天下怎称得上平定呢?汉中有张鲁,荆州有刘玄德,江南则有孙权诸王并存,至于各地的绿林山野中还有多少乱贼无赖出没,简直是数不胜数啊!” 话音刚落,只见曹操倏地拂袖而起,随即转入后堂——似乎被这番冒犯的话激怒了。 张松睖睁着立在堂下,目送曹操离去。阶下整列肃立的近臣们也大为不满,齐声责备张松,并且嗤笑他愚蠢迂腐。 “你身为外国使者,不远千里前来求见,岂可当着丞相之面冲撞他?实在是太不懂礼节了。幸好丞相念你远道而来,没有罪责,你赶快滚回蜀地去吧!” 孰料张松却从两只塌扁的鼻孔里挤出“嘿嘿”几声嘲笑,对着众人说道:“怪哉,原来中原之人皆好虚伪,专擅巧言令色说谎话。我西川虽是偏陋之地,却没有这般媚言奉承的谗佞小人!” “闭嘴!你竟敢说西川绝无谗佞之辈,难道我泱泱中原人士皆是谗佞之辈?!”在群臣一片激愤中,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盖过了所有喧嚷声。 ——哟,此人是谁啊? 张松被这个声音震住了,他循声望去,只见侍立的诸臣中有一位极富书卷气的青年走出席列,迈着稳重的步子款款走向他面前。 此人貌白神清,眉细眼长,一对眸子澄明。原来是人称“杨主簿”的杨修。杨修字德祖,弘农人,为英贤辈出、一门六相三公的“关西孔子”杨震的玄孙,如今仕于曹操门下,担任掌库主簿。 “你身为一国使臣,故我只在一旁默默静听,不想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想与你说些事情,请你跟我来。” 说罢,杨修扯着张松便朝旁边的内书房走去。张松被这位青年的魅力所吸引,不禁默然跟随着他而去。 二十五 《孟德新书》 “这里是内书房,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出,我们就在此静谈一会儿吧。请坐!”杨修邀张松落座,自己便煮起香茗,随后温言款语地慰问张松远来之劳:“蜀道崎岖,天下尽知,张兄远道而来,想必一路上历经险阻辛苦了吧?” 张松摇摇头答:“奉军命出使,虽万里也不畏远,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修说:“有关西川地理风情,杨某只从典籍或是先辈老人口中略闻一二,却一直苦于不能直接从西川人士那里聆听个梗概。今日得晤张兄,还望不吝指教!” 张松道:“西川为西土之郡,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雄峰,纵横三万余里,回还须行二百八十天。鸡鸣狗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家家可闻管弦之音。民社和乐,人情谦厚,秉文尚武,不知有百年之乱也。” “听你如此叙说,杨某真想亲身去游历一番哪。对了,张兄在蜀中现任何职?” “在下位卑职贱,仅在刘璋家中担任别驾,甚不称职。敢问杨公在朝廷担任何官?” “现为丞相府主簿。” “久闻杨家世代簪缨,父祖皆是汉朝名相重臣,公既身为杨家子孙,为什么不立于庙堂之上辅佐天子,以四海为己任,而竟委身相府门下当一名区区府吏?” 杨修闻言,不免低头羞愧,双颊通红,停顿了一会儿才强辩道:“丞相授我以军政钱粮重任,在其门下既可以学到军中兵粮管理的实务,平时还管理着书库,库中万卷书册尽可随意阅览,更兼时时得蒙丞相谆谆教诲,这些对我来说倒是极有开发。” 张松笑道:“哈哈哈!我听人说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文武二者皆是半吊子而已,倒是做事强权霸道最拿手,又如何能时时教诲、对你有所开发呢?” 杨修辩驳道:“张兄,你身居边隅,所见难免流于褊狭,丞相的大才自然是无法见识到的。” “此话谬矣。你说我褊狭,可是你久居京城,醉心于中央都府文化并以此傲睨天下,这种自命不凡的心理岂不更加病态么?曹丞相究竟有何大才,在下倒想领教领教哩。” “好!张兄请过来看看这件东西。”杨修起身从书库的架子上抽出一卷书,递在张松手里。 只见书册的题签上有四个字: 孟德新书 张松快速浏览了一遍。书共分十三卷,议论的全都是兵法要谛。 “此书何人所著?” “此乃丞相自身的用兵心得,军务之余专为后世兵家而著。” “哈哈,想不到曹丞相还真有一套。” “丞相酌古斟今,在前人兵学基础之上崇论宏议,糅入当世实战之术,比照孙子十三篇而作此《孟德新书》。仅此一册,便足可一窥丞相蕴蓄之深厚矣。” 张松闻言一笑,将书册交还杨修,说道:“这等货色,在我西川连三尺小童皆能暗诵,私塾里都有讲授,怎么能称是《孟德新书》哩?说是‘新书’,简直也太瞧不起人了嘛。” “你说什么?!难道在此之前已有相类的书册?” “春秋战国之际即有仿若同物的书册问世了,只因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曹丞相便索性拿来充作自己的东西,糊弄哄骗无知小儿,在不学无术的子弟面前炫耀。这般东西怎能够称得上‘新书’?”张松说着嗤笑不止。 原本对张松多少有好感的杨修,此刻见他如此毫无忌惮地挖苦和嗤笑曹操,也不由得心生反感,于是眼中露出一丝冷蔑说道:“不管怎样说,兵书艰涩难懂,三尺小童不要说暗诵了,即便览阅一通都磕磕绊绊的。张兄如此大吹法螺,岂不让人笑破肚皮?” “你以为我是在吹牛皮?” “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倘若要人相信,张兄你先暗诵一遍试试,可以么?” “三尺小童都会的事情,哪里能难得住我?” “先不要说大话,你拿出事实来,才能让我相信你没有说谎呀!”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听好了。” 张松抬头挺胸,双手置于膝上,宛若学童诵读诗词一般,郎声背诵起《孟德新书》来,从头至尾竟一字也不差。 杨修大吃一惊。倏地,他离席起身,两腿跪地,对着张松恭恭敬敬地拜下去:“请恕小弟眼拙!我杨某也曾见识过无数学高名重的学者贤士,但像张兄这样的奇才当真是前所未遇!张兄请在此地稍候片刻,我这就去见丞相,向他如实禀报,求丞相重予召见。” 杨修说罢,满脸兴奋,疾步去见曹操,当即嗔怪曹操为何对西蜀使者如此冷淡。 曹操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此人身短臂长,活脱一副猢狲模样,看了就令人不舒服!” “倘若一味以貌取人,岂不会错失真正的贤士,而招来一群伪客佞臣么?昔日祢衡尚气刚傲,矫时慢物,却奇姿而殊智,丞相连那样的人都能容得下,为何独独难容张松?” “此二人大不一样啊。祢衡乃一代文杰,他的文章传播当今,能够令天下之士为之共鸣,他张松却有何能耐?” “丞相委实不可小觑这个张松哩,此人博闻强记,世间罕有,适才他只浏览了一遍丞相所著《孟德新书》,便能够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呢!而且他具有倒海翻江之辩才,深不可测,他随口便说此乃战国时代无名氏之作,不是丞相的新著,还说在西川连三尺小童都能背诵如流……” 杨修毕竟年轻,说话不晓得轻重,说到最后几句,他根本没有注意曹操此刻的表情变化,兀自一个劲儿地替张松美言。 “看来他对我中原文明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也没有真正见识过我泱泱大国的威武气势,所以才敢口吐狂言!——杨修!” “臣在!” “明日我在卫府西教场点兵校阅,你引张松一同来观瞻,让他见识见识我军的雄壮威容。” 杨修不敢抗命,翌日果然领着张松来到演兵场。 这一日,曹操在卫府西教场集合了五万虎卫雄兵,他自己一身戎装,铠甲灿烁,昂首骑在龙爪宝马上,举行盛大的校阅仪式。 五万虎卫军、三千枪骑队、一千仪仗队、干戈队、铁弓队,战车、火炮,弩弓手、鼓手、螺手……但见盔甲鲜明,衣袍灿灿,金鼓震天,戈矛耀日,旌旗飘扬,人腾马欢。兵马排成四阵八列,先是模仿鹤翼而展,然后变为五列,最后散作乌云之阵……数万人马疾徐有序,聚散自如,场面煞是壮观。 阅兵结束后,曹操驱马回到检阅台前。只见他微微出汗的脸上透着红光,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他在众人中间寻见张松,便大声喊道:“怎么样?敢问西川也有这般壮大的军势么?” 张松一直乜斜着眼睛在观看,此刻见曹操问自己,便笑着答:“没有。西川向来以文和道义治国,所以直至今日尚无兵革之需,这点倒是与贵国有所不同。” 杨修在一旁悄悄吞了口唾沫:这话会不会又令曹操感觉有失颜面呀? 二十六 《西川四十一州图》 霸者最忌恨别人气势凌己。张松的神情和说话态度,曹操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 尤其是,曹操引以为自豪的五万虎卫军的点兵校阅仪式,张松竟对此流露出一副不屑态度,令曹操不能不为之震怒。 “张松!你刚才说西川以仁政治国,故不需要军马兵革对么?倘若我曹操有心取西川,就以这支精锐之师前去攻之,那蜀人岂不就像老鼠一样只会窜逃遁迹么?” “哈哈哈!丞相所言甚是可笑!”张松撇了撇嘴角说道,“听说丞相昔日在濮阳攻打吕布时便曾遭其戏弄,在宛城与张绣作战也大败而逃,赤壁大战中见了周瑜便着慌,华容道上与关云不期而遇,竟然哭诉求饶,还有,潼关之战时弄到割髯弃袍才得以死里逃生……以这种声名扫地的师旅去攻打西川,即使有一百万、两百万兵马,凭借着蜀之天险和蜀兵之勇,收拾他们又有何难?丞相如果向往蜀地山川风光之美,可随时前往一游,只是此去恐再也没有回返铜雀台的那一天了!” 以往,凡是来许昌拜谒曹操的外国使臣没有一个胆敢在他面前如此毫无忌惮地说话。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谁被谁的气势所压倒。 曹操真的是暴怒了。他气得浑身发颤,转向杨修命令道:“这个蠢货!简直岂有此理!赶快将他的头颅拧下来,装在盐桶里送回西川去!” 杨修却竭力说情,表示张松虽出言不逊,但确实有奇才,自己甘愿代其受罪责,只求曹操从宽处置。 曹操自然听不进。这时荀彧也站出来劝谏道,今日若斩杀此奇能之人,他日势必为天下人非议,成为指责丞相不德的口实,所以无论如何请丞相免其死罪。 “带出去,罚乱棒一百记,然后立即赶走!”曹操终于让步了。 众兵一拥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张松拖出教场,随即一顿铁拳窝心脚,将他打个半死,然后推搡开去。 “遗憾哪,遗憾!”张松本想即刻回蜀,但一转念又想到自己当初赴许昌来的本意,原是认定刘璋庸碌无能,治蜀无方,早晚会遭汉中侵犯,而他正希望借由此次出使的机会,当面考察一下曹操的为人,若果然是一代英雄,就决心说服其并合西川,或是让西川成为属国,总之是将蜀地州郡恭献给曹操。 “自己出使之前在诸人面前开了大口,如今两手空空不说,还平白无故挨打受辱,怎好就此回去哩?好!此恨不报,枉为男儿!我一定会叫你曹操后悔莫及!” 张松将破肿的脸稍加治疗,翌日连招呼也不同相府打,便带领随从径自离开了许昌。 “哈哈!蜀中小子灰溜溜地逃回去喽!”许昌百姓路上见了无不取笑他。孰料,张松在半途中一转,直奔荆州方向去了。 将近郢州地界,一队人马军容整然地自前方迎了上来。 “前面来者可是益州的张松张别驾?”为首一员大将发问道。张松答正是。 只见那员大将翻身下马,对张松施了一礼,随后说道:“在下是荆州的赵云,奉我家主公刘皇叔之命,特在此处相迎。先生一路翻山越岭,想必多有劳苦,请先歇一歇再赶路吧!” 说罢,便领着张松来到附近一座驿亭,不仅奉酒、煮茶,还准备有洗浴设施,一应俱全。 自己面见曹操一无成果,反而载着失意和屈辱落魄而归,对方却如此恭敬相待,这令张松大感意外。 “刘皇叔对张某为何如此厚待?” 见张松不解地发问,赵云答道:“不,我家主公不独对张别驾如此厚待,刘皇叔素来好客,但凡有客人来此地,必当竭诚款待。” 于是张松被赵云引着继续前行,途中不觉得丝毫局促不安。 不几日,一行人便进入荆州之境。这天黄昏时分,终于到达驿馆。 只见驿馆门外整整齐齐站立着百余名兵士,排成两列,一见张松即齐齐地擂响鼓钲,一派热烈欢迎的气氛。 张松吃了一惊,步子不由得停顿下来。此时,一位身躯魁伟、蓄着浓髯,英气勃勃的武将来到马前招呼道:“关某奉兄长将令为贵客洗尘!”说罢微笑施礼,然后亲执马辔,在前面引路。 张松慌忙下马,诚惶诚恐地问了一声:“这位莫非是关羽关将军?” “正是,在下就是关羽。幸会,幸会!” “岂敢,岂敢!张某不知是关将军,刚才在马上受礼,实在是无礼了,还望关将军见谅!” “哪里——在下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的一名臣子而已。先生身为国宾,若是太过客气谦让,那皇叔交付给在下的任务岂不是完不成了?所以千万不用拘礼,有事尽管吩咐。” 入得驿馆,关羽又殷勤地为张松安排好一切歇宿事宜,当晚更是款待备至。 第二天入城,只见自城门起荆州城内各处街道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不多时,前方一簇人马吹吹打打,在一阵嘹亮的喇叭、笛子声中走近。定睛一瞧,坐在最前面马上的人正是刘玄德,卧龙孔明、凤雏庞统两名重臣则带辔并侍左右。 张松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滚鞍下马,当街跪倒施礼而拜。刘玄德也跳下马来,扶起张松,牵住他的手说道:“先生之高名早就如雷贯耳,只恨云山相隔,无由当面聆教。近日闻听得先生自许昌返蜀,便自作主张派人在路上迎候,以叙渴仰之情,略尽地主之谊。有请先生至府里一叙!” “张某乃囚首垢面一贫客而已,刘皇叔非但遣麾下将军鞍马驱驰,专程款接,今日更是亲自出府相迎,真令张某惶恐之至啊!” 在曹操面前曾经那样方头不劣、言语刻薄的张松,此刻面对刘玄德,却也显得谦虚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