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49

孙权的悲痛不言而喻,只要一想到东吴的未来,便觉得一片暗淡:“周瑜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我还有何人可倚赖?”想想便恸哭不止。  “主公,如今不是悲痛的时候呀!”张昭等一班重臣竭力劝慰,孙权于是依照周瑜的遗言,即刻任命鲁肃为大都督,统领兵马,今后东吴一切军事要务一概由他负责。并决定以国葬之礼厚葬周瑜。  就在举国服丧、悲痛之色尚未拭去前,却有一叶小舟自上游沿江而下,传报说:“闻听东吴大都督周公瑾去世,特不远千里前来吊唁。”  抵达城门下呈报的,正是荆州的赵云。原来今番赵云任副使,代表刘玄德前来吊周瑜之丧的正使不是别人,正是诸葛亮!且已经率领五百余名随从上岸了。  既为吊丧之宾客,便没有理由加以回绝,故此鲁肃只得亲自来迎孔明一行。不过周瑜的部将以及东吴诸将却异口同声道:“杀了他!”  “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不过了!务必砍下其首级供奉于都督灵前,以雪故人之恨!”  幸而赵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离守护在孔明身旁,东吴诸将始终不得机会下手。  孔明倒是没有显出一丝不安,他如水般步履轻盈地行至杀气腾腾的灵堂,来到周瑜祭坛前,默拜许久,随后供奉上带来的各色祭品与水酒,面对灵柩吟诵起亲笔所写的祭文:惟大汉建安十五年,南阳诸葛亮谨祭大都督公瑾周府君灵前致曰: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非不伤?  ……  孔明的声音一字一句沁入东吴诸将肺腑,文辞悲切,闻者莫不恸哭。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真,冥冥寂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尚飨。  读毕,孔明伏地跪拜,大哭不止,哀恸之情令人看了愈加伤感。  并排列于两侧的东吴将士也随之一同落泪,心中暗暗思忖:“都说公瑾与孔明交恶,公瑾几度想置孔明于死地,孔明也无时无刻不蓄意加害于公瑾……如今观其祭奠,简直是在哀叹骨肉之别离,悲痛之情几如兄弟一般!看来公瑾之死,未必错在孔明,全因公瑾心胸促狭,自取其亡啊!”  先前的杀气,此刻已经化成了尊敬。鲁肃及以下诸将纷纷挽留孔明多住几日,怎奈孔明不想久留,在众人离情依依的目光中,他一挥衣袖,当日便乘船返回了荆州。  谁料想,就在城门暗角里,一个破衣竹冠、神形邋遢的流浪汉悄悄尾随孔明而去。  鲁肃将孔明送至江岸边。  孔明正欲登船,只听见一声“且慢走!”先前破衣竹冠的流浪汉忽然蹿上前,伸出胳膊,一把扯住孔明的肩膀,厉声喝道:“分明是你气死了周瑜,如今却又来吊丧,摆明了不把东吴放在眼里,真是胆大妄为之徒!东吴岂无眼明之人?”说罢,拔出身上的剑就要刺向孔明。  刚走出十几步的鲁肃听得声音回头一看,惊叫道:“干什么?!不得无礼!”他箭步折回,狠命揪住流浪汉的双手将他拖开。  流浪汉却跳着闪开,狂笑道:“哈哈哈!开个玩笑嘛。”说罢,将剑收回剑鞘。  二人仔细一看,眼前此人身材矮矬,鼻子塌平,无论容貌还是神采,均显得卑贱可憎。  孔明莞尔一笑道:“呀!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庞统么?”随即上前亲昵地擂了对方的肩窝一记。  “唉,原来是你呀!”鲁肃也抚着胸膛松下口气,“不要唬人嘛!我还以为是哪个意气用事的部下对孔明先生动蛮哩!”  一笑之后,鲁肃又返身回城里去了。  庞统字士元,乃襄阳名士之一。孔明隐居襄阳城外的隆中之时,在读书人中间便流传这样一句话:庞统如凤雏,孔明似卧龙。  足见坊间早已关注到他,一致看好其前途。  荆州灭亡后庞统漂泊至东吴,孔明对此也有耳闻,却不想今日在此得以相见,故而大感意外。  孔明解缆启船离去之前,匆匆手书一信交到庞统手上,对他说:“想必以你的大才,东吴未必肯用。你也不想流浪一辈子吧,倘使有意,不妨携此书信随时前往荆州,我家主公刘玄德宽仁大度,有你辅佐,必当共酬平生大志。”  孔明的船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长江之上。  庞统伫立江岸边目送孔明离去,一直到看不见船影为止,随后摇摇晃晃不知何往。  鲁肃护送周瑜灵柩回芜湖。芜湖乃周瑜故里,周瑜的嫡子及女儿等均居住在此,亲族与众多亲朋好友皆为其英年早逝而悲叹不止。  虽死后给予了盛大隆重的厚葬,然而仍难抚平悲痛之情,日夜痛惜,思恋故人英才的无疑是吴侯孙权。眼见大业将成,却不想才经赤壁一捷便痛失股肱,怎不令他惙怛伤悴,如回肠九转?这种哀切悲郁又岂是短时间便能够平复的?  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接替周瑜成为国之柱石,其虽为人温厚笃实,但能否继往开来,弘扬东吴之威,始终令人心中存疑——对此鲁肃自然比谁都更加清楚。  “肃本是一介碌碌庸才,不堪担当重任,蒙周都督遗言重荐,加之君命难违,暂代都督之职,却非天下无人才啊。臣愿举一人以助主公,其才智绝不在孔明之下。”  鲁肃诚恳正直的话令孙权不得不信,不过仍心存疑虑地反问道:“有这样的人么?”  “有!臣胸中已有一人选。”孙权话音刚落,鲁肃立时答道,“此人出身襄阳望族之家,名庞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  “哦,凤雏先生?我也曾耳闻其名。此人比之周瑜如何?”  “臣不敢妄评故人,不过连孔明都对他的才智深表叹服,襄阳人士皆称此二人为伯仲之属,不分轩轾。”  “真那么了不起么?”  “说他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逊管仲、乐毅,枢机可比孙武、吴起,也绝无过甚。”  孙权立即露出求才若渴之色,于是命鲁肃带来召见。鲁肃派人连日在坊间找寻庞统,孙权则不住地催问:“如何?”“还没找到?”  当鲁肃终于领着庞统走进吴宫时,孙权只看了一眼便登时掩饰不住失望——怎么说此公也太没有风采了,颜面长满黑疱疮,坑坑坎坎,鼻子歪塌,双鬓则是须不像须髯不像髯,一副不修边幅、邋遢之极的样子。  “如此不精爽的人还真少见!”孙权暗自思忖着,虽觉得对方为人古怪,也只得胡乱找两三个话题问他试一试看:“足下所长为何?”  庞统答曰:“吃饭,老死。”  “足下有何才学?”  “临机应变而已。”庞统语气粗莽。  孙权心中已十分冷蔑,又问道:“足下比之周瑜如何?”  “有如宝珠与瓪瓦之别。”  “孰为珠,孰为瓦?”  “一任主君明断。”庞统脸上的表情摆明了便是以宝珠自居。  孙权不由怒从心底生,他强忍住不再答话,拂袖闪身进到内室,随即唤来鲁肃:“这等狂徒,给我立即轰出去!”  鲁肃忙不迭地替庞统辩白,想扭转孙权的看法,生怕他为一时感情蒙翳而左右了看法:“此人表面一见虽然恣睢放诞,嚣张荒唐,又容貌丑陋,其实确有大才!——臣无意削损故人之伟勋丰绩,然而赤壁鏖兵前,正是此人向周都督献上的连环计,才使我东吴一夜之间能取得百年大功,全赖庞统的智谋啊!”  “不!我偏偏不喜欢这等倮虫!”  “主公以为此人不可用?”  “你也说了,天下非无人也!为何我非用他不可?”  “不是啊!……”  入夜。鲁肃深觉对庞统不起,于是亲自送他至城外。来到人迹稀少之处,鲁肃便低声宽慰道:“今日所谋不遂,全因我多此一举向主公推荐之故,先生心里也一定不好过吧?”  庞统笑而不答。  鲁肃又问:“先生会因此而离开东吴么?”  “兴许吧。”  “倘若真的辞吴他往,先生将欲投谁去?”  “自然投效曹操去。”  鲁肃心中思忖:若是投效曹操去,岂不是明珠暗投?这可万万使不得!于是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庞统:“先生可往荆州投刘皇叔,他必然重用你。”  “哈哈,我其实正欲去投荆州,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试一试你的心胸而已!”  “如此我便放心了。先生辅佐刘皇叔,必令孙、刘两家无相攻击,同力共破曹操,对东吴而言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呀!请先生多多保重!”  “庞某告辞了!”  话罢,二人揖别,却仍几度回首相顾。  十七 醉县令  近来孔明偏巧不在荆州,前往四郡按察新领治下的民情物产等。家臣向刘玄德报告说有人求见。  “来人可说是来见我的么?”  “没有,恐只是来相投求官的吧。”  “来人叫什么名字?”  “自称是襄阳庞统。”  “哦,是那位江南名士凤雏先生?”  刘玄德吃了一惊,因为早就听孔明说起过这位凤雏先生,于是赶快命家臣郑重地请入相见。  庞统被引至堂上,谁料他见到刘玄德只是微微一笑,长揖不拜。  ——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凤雏先生?  刘玄德不免心下生疑。又见来人形貌丑陋,且做派粗鄙卑琐,心中便很是不悦。他强打着精神,客套地问道:“先生远道前来,有何要事?”  庞统身上既揣有鲁肃的书信,又有孔明早先所写的举荐信,却故意不拿出来。  “闻听刘皇叔在此地布施新政,招揽贤才,故而千里来投,不知可否有缘?”  “真是不巧得很,目下荆州已经百废俱举,秩序安定,官职苦无空闲——此去东北有一乡间小邑名耒阳,倒是尚缺一县令,先生若是有意,可屈才任之。”  “乡邑为宰?想必十分闲适自在啊!”庞统领受了任命状,即日动身赴距荆州东北约一百三十里处的一个小地方耒阳就任。  可是庞统到任之后,却终日不理县厅政事,终日饮酒为乐。地方政事大多为钱粮词讼之类,由于一概被积压拖宕,致使衙门内文书案件等堆积如山。  自然,民间怨声四起,有人告到了荆州,说是耒阳县事尽废。  温厚的刘玄德也不由得大怒:“这腐儒竟敢乱我法度!”即刻命张飞与孙乾速往耒阳巡视,并吩咐道:如发现庞统有不公不法行径,可立即弹劾究问。  “遵命!”张飞领了命令,便与孙乾率随从数十骑,以吏务监察使身份前往耒阳。“终于盼到大人来了!”县吏与百姓小民闻讯皆出郭相迎,却独独不见县令的身影。  “县里管事的不在么?!”张飞心中有气,便粗声粗气地喝问道。  一名衙役战战兢兢地顿首叩拜:“小的在此。”  “我要找的不是你等,县令呢?”  “呃……这个……”  “赶快照实说来!我不是来究办你等罪责的。”  衙役于是一五一十地回复道:“庞县令自到任以来,不止今日,所有公事场合均未出席过,根本不理问……”  “那他每日做些什么?”  “每日除了饮酒,并无别的事情。今日想必又是宿酒未醒,仍在醉乡吧。”  ——每日都有得酒饮?  张飞霎时露出了艳羡向往之色,但立即一转,满面怒容喝道:“真是岂有此理!”  张飞怒不可遏地来至县厅官舍,朝着里面连连高声叫道:“庞统何在?”  隔了一会儿,从里面摇摇晃晃走出一名衣冠不整的醉汉,双颊似煮熟的螃蟹般赤红,大白天嘴里吐着熏人的酒气。  “在下就是庞统。”  “你便是此地的县令庞统?”  “嗯,在下便是。”  “恁地这般态度?”  “且请就座,千万勿动怒,你这一吼,就像蜜蜂钻入耳朵般难受哩——将军便是那位猛将张飞么?”庞统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与自己铜锣恶目四眼相对却毫无惧色之人,张飞还是头一遭遇见。  “将军不来一杯?”  “我不是来与你喝酒的!我是奉了哥哥刘玄德之命,来此监察政务,整顿吏道的!听说你自到任以来,诸事不理不问,可有此事?”  “正待要处理哩。”  “休要与我假痴假呆的!拖宕百日堆积如山的公务,岂是说处理便处理得了的?”  “将军不必操心。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有何难断的?县事不比寻常事务,务求简单明了,旨在褒扬善性,贬抑邪恶——嗯,光是贬抑还不足,最好是令百姓屏除邪恶之性,从此存善去恶。”  “哼,你这张嘴倒是会说!”  “不敢当,在下这张嘴喝酒还行……”  张飞忽地像猛虎纵身般从座上跳起,恶狠狠地叫道:“不要再提喝酒之事!休要再口出狂语,明日我便要亲自看你发落,若是有些许不公不法,定要绑上你去公堂上见我哥哥!”  “可以。”庞统捏着酒盅继续自酌起来。  张飞与孙乾当晚在民家借宿一夜。翌日一早,便匆匆赶往县衙。只见从县衙公堂至衙门外的街道上,早已排成长长的队列。  “发生什么事了?”一打听,原来却是庞统一大早便开堂办案,此刻正在堂上审听剖断。  庞统耳内听词,口中发落,笔下批判,举凡田地纷争、生意纠葛、打架闹事、家族失和、市井琐事以及盗贼劫掠……各色各样问题到了他手中便立时判定:“这么办!”“双方和解!”“显系甲方施恶,判处鞭笞后当堂放人!”“乙方其情可悯,丙方须偿还其损失若干!”  随着庞统口若悬河般宣读裁判,不到一日,堆积如山的案件便一件不剩,全部处理干净,且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  庞统笑着从堂上走下来,邀张飞二人同进晚餐:“如何呀,张将军?”  张飞早已拜服于地,为自己先前的冒失道歉:“似先生这般名吏,实是张飞生平之所未见啊!”  一直到张飞返回之际,庞统才拿出一封书信给张飞:“请张将军代我交给主公。”原来是鲁肃写的举荐信。  刘玄德听了张飞的报告,又读罢鲁肃的举荐信,方才大吃一惊:“啊!我差一点儿错失一位旷世贤才呀!看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回到荆州,许是听到些传闻,一见到刘玄德便问:“庞统先生近日无恙?”  刘玄德一副尴尬表情,只得据实告知派任耒阳县令一事。  孔明笑着道:“此人绝非百里之才,如今派去那等小地方,大贤处小任,必令其终日抱闲饮酒,懒得理事呀。”  刘玄德苦笑着回答:“正是哩。”  听了刘玄德一番详述后,孔明便:“亮先前曾写有荐书,他没有交与主公么?”  “他既没有取出,也未曾说起。”  “事既已如此,眼下可赶紧派他人代县令之职,请庞统早日回荆州为好!”  不多日,庞统回到荆州,刘玄德亲自赐酒谢罪,对孔明、庞统二人道:“昔日司马徽、徐庶先生曾说过,卧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我刘玄德无才无德,如今竟得二位相助,想来是玄德的果报过当了,今后我须更加谨言慎行才是啊!”  十八 马腾一族  庞统即日便被拜为副军师中郎将,成为统领兵马、运筹方略的军师孔明的左膀右臂。  建安十六年初夏。一匹快马朝着许昌疾驰而来,探子给丞相府带回来如下消息:“近来荆州势力勃兴,除了军师孔明以及关羽、张飞、赵云三杰以外,又新得庞统为副军师,谋士之阵有卧龙、凤雏双璧并蓄,人事班底已经完全形成。故而近来大举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如今荆州每日操练军士,补充军需,连带着交通、商业等各业兴旺,其势头实在令人不能不关注!”  曹操闻听此言,着实怦然心动,于是召集众臣商议:“果然不出所料!时日一久,刘玄德已成为最大的祸根。荀攸,你有何建议?”  荀攸立即答道:“荆州之势虽不能置之不理,然而吾军赤壁受创之痛至今未愈,故不宜即刻兴兵征伐,望丞相三思。”  荀攸不愧久侍曹操身侧,对于军事了如指掌。  曹操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这远在敌国勃兴之上。”  “依臣愚见,不妨如此——”荀攸于是献上一策,“可召遣凉州太守马腾,命其率领麾下猛兵以及毫发未损的军需资源征讨刘玄德。只要丞相一声号令,各地诸侯也一定会踊跃参战的。”  “对呀!西凉一带,无论人力还是资源可谓取之不竭啊。”于是曹操立即派出快马骤驰去往凉州,再派能言善道之人随后,去游说当地豪族,两头一起催促起兵。  凉州位于荒僻之地,远踞黄河源头,虽属化外之地,远不似中原这般文化兴盛、经济繁荣,但因混有游牧民族的血统,人人能骑擅射、骁勇善战,兵强马壮,非中原汉人所能匹敌。加之承继了北方民族的传统,历来怀有南面南出,即向往中原、南下冲荡的本能。  再说西凉太守马腾,字寿成,身高八尺余,体貌雄异,阳刚气十足,却是个性格温良的主儿。他本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到父亲马肃一代,失官流离至汉羌杂居之地,后生下马腾,马腾体内也流淌着羌人的血。  马腾生有三子:长子马超,次子马休,三子马铁。  这一日马腾接到诏书,只说道:“既有朝廷诏书,安敢不往?”于是叫三个儿子留守西凉,告别一族,自己携侄子马岱并数千兵马迤逦往许昌而去。  来到许昌,先拜会了曹操,领受征讨荆州之命,第二日再入朝拜谒天子。  征讨荆州乃曹操之意,可是名义却是敕命。曹操的意志并不代表天子的御意。  “老臣今番领受大任,必将尽力讨伐荆州……”马腾跪拜伏奏,谢天子赐予重命。  献帝默默不语,领着马腾登上麒麟阁。  到了空无一人的地方,献帝方才开口说道:“你先祖马援乃名垂青史的汉室忠臣,你千万不可做出辱没先祖的事情!刘玄德乃汉室宗亲,汉朝逆贼非刘玄德,而是曹操自己!曹操挟朕之名以号令天下,逼迫朕,侮辱汉室,他才是天下第一等大逆!马腾,刘玄德与曹操你究竟应该讨伐谁?!”  献帝眼眶里噙满泪水。  马腾惊恐不已,跪伏于地,心中暗暗体察天子的愤懑郁痛。  啊!朝廷竟式微至此!想一想,许昌最繁华的当数丞相府,声威最盛的也是曹操,铜雀台的春游更是令天下人艳羡不已。而眼前汉室宫廷的景象却如此寒碜,仿佛百年的冰窖一般,楼台结满蛛网,珠帘破断,雕栏朽烂,就连皇帝身上的御衣也是单薄破旧!  “……马腾!当年朕以衣带降密诏与国舅董承和你之事,不会忘记吧?只可惜事机败露,董承已死,实为憾事!今日闻听得你进京,朕方才感觉出头有日矣。”  马腾含泪应道:“还请圣上暂安勿忧,马腾一定杀贼以展昔日之志!”临走时,为了避免被人怀疑,马腾小心地拭干泪痕才退出宫门。  回到驿馆,马腾立即悄悄召集一干族人,宣布了皇帝的内诏,而后说道:“曹操尚不知此情形,却授予马腾兵马,要我征伐南方,真乃天赐良机啊!”  于是一族人秘密商议起勤王讨贼之事。  三日之后,一个名唤黄奎的人来拜访马腾。  “丞相之意望将军早日兴兵南伐,不知何时能开拔?届时我也将以行军参谋身份随行。”黄奎催促道。  “很快便可开拔,就在明后日吧。”马腾应着,拿出酒款待黄奎。  黄奎喝得酩酊欲倒,醉吟古诗,纵论时局,最后竟露骨地问马腾:“将军以为当今天下最当诛伐之贼究竟何在?”  马腾却十分警觉,唯恐他是曹操派来探自己的底细,便不予答理。  黄奎见他不语,咬牙切齿,裂眦而怒,叱责马腾的卑怯:“当年李傕、郭汜之乱时,我父黄琬拼死守护禁门,尽显忠臣本色。作为忠臣之子,如今我却屈身僭上大贼的权门下,食欺君奸臣的俸禄,实在是无颜面对祖先!可是,将军拥有精猛广众之兵,独踞西凉地盘,为何却甘愿屈受不忠奸雄的颐指气使?”  马腾愈发假痴假呆装起糊涂来:“谁是不忠奸贼?”  “自然是曹操!”  “嘘!——小声点儿!丞相不是足下之主么?岂可乱言。”  “我乃大汉名将之子,将军亦汉朝忠臣马援之后裔,你我二人岂能将讨伐之剑指向汉朝宗室刘玄德呀?况且还是受逆臣之命?”  “足下此话可是出自肺腑?”  “唉!将军还在怀疑我么?”  黄奎立即咬破手指,举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向天起誓。  行军参谋与自己志同道合,事情做起来便会容易许多。马腾终于向黄奎敞开了心扉,以实情相告。  黄奎听后,既惊且喜,一拍膝盖赞道:“我料知将军不是一般人,果然如此,如今密诏都得了,大事终于可济!啊,时机终于到了!”  当下二人一同拟就讨曹檄文,并计划在兵马开拔离京之日早朝,假称军队整列完毕,恭请曹操前往校场检阅,然后以击鼓鸣钲为号,由预先埋伏好的兵士一拥而上,刺杀曹操。  黄奎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酒劲尚未尽散,故即刻上床就寝。黄奎无妻子,只有一侄女名唤李春香,照看他的起居生活。  李春香已有一个论及婚嫁的情郎,但黄奎却以其游手好闲、品行不佳而回绝了这门亲事。  今夜,这位情郎又来和李春香幽会,她便站在廊下暗处同其窃窃私语。  男的在李春香耳畔低声说道:“黄奎今晚的样子好像不寻常哩!”  “不会啊!有什么奇怪的么?”  “我看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我有一弟在马腾府邸当差看门多年,他告诉我一些不好的消息。春香,若不信你去问他一问,你是他最疼爱的侄女、唯一的亲人,一问他准许会说的。”  春香年纪轻轻哪里识得世间险恶,便听从对方的话,悄悄闯入黄奎屋子,缠着叔父打听心事。  黄奎不由大惊失色:“连你这小女子都看出来我样子不寻常?唉,看来是瞒不住了!”  毕竟是自己亲人,又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子,黄奎叹息一声,遂乘醉将心中秘密,包括与马腾一起筹划大事,以及为防万一而考虑的准备事宜,等等,统统倒了出来。  最后他仿佛留遗言似的叮嘱道:“此事若成功,叔父便能一跃跻身诸侯之列,享受荣华富贵。但若是败露了,便只有死路一条。若果真那样,你可抛下所有家当立即逃往乡下,并且最好勿找婆家,躲上好一阵再说。”  等到春香从屋内走出来,先前立在屋外偷听的男子早已不见人影,他趁着夜深,风一般地穿过市街,径直叩响了相府大门。  “不得了啦!有逆党密谋反叛,还要杀害丞相!”  于是卫兵报告府吏,府吏再报入中堂司,层层上报之后,更深夜静之时已经传入曹操的耳朵。他立即跳了起来:“快将那人押进听问阁!”  原先如沉沉睡去的相府内阁廊的千灯万盏,霎时间大放光明,照得四下犹如白昼。  依照马腾飞檄的指示,关西各路兵马及军需物资等,均已陆陆续续朝许昌进发。  眼见军马即将到齐,马腾便上书给曹操称:  发兵准备业已就绪,军马近日即至,届时恳请丞相立马于都门,亲自校阅,并加谕示勖勉,以激扬即将踏上征途将士之士气。  曹操见书,从牙缝里挤出一丝苦笑,同时暗暗骂道:“哼!我曹操岂是轻易入套之人?!”  当即派了两队人马,一队去拿捕黄奎,另一队直奔马腾家,将两人五花大绑带至相府。  马腾一见黄奎,便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腐儒!如此机密竟随意泄露给旁人,今误了我大事!唉,可叹我两度密谋却两度失败,叫我不能为国杀贼,是乃天不助汉也!”  曹操用手指着马腾,嘲笑他的狂态,随即命武士将其推出,一刀砍下首级。黄奎也逃不过被斩首的结果。  而在马腾被捉拿之后,曹操派出的众多兵士与捕吏更从四面将其住所纵火焚烧。随着悲惨的哀号从宅内逃出来的家臣、老幼家人及男女仆役等,尽数被捉住,有的被砍下头颅,有的则被曝尸于市,无人幸免,其状惨不忍睹。  最不幸的是,前一阵为追随马腾起事而从西凉赶来的两个儿子马休、马铁也一同遇害,唯有其侄子马岱一人得以逃脱,连夜逃出关外。  荒唐可笑且令人痛恶的便是那告密者,他还想着跟曹操讨要褒赏哩,表示希望由曹操赐婚,将李春香嫁与他为妻。曹操大笑道:“我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哩!”  曹操命人将其斩杀于市井闹市,一连悬首示众数日,以宣示奸佞不义之徒的下场。  十九 不共戴天  不久,丞相府从荆州方面又接获重大情报:“荆州刘玄德目下正日夜调练军马,收拾器械,似欲攻取西川。”  曹操闻听此讯息,登时觉得胸中闷痛。倘若刘玄德攻入西川,便犹如潜龙出渊、浅滩之鱼游入沧海,羽翼已成,再难以让他屈处边隅之地。对于自己而言,无疑又是一个强国。  于是,这数日来曹操一直将自己紧闭在房内,埋头苦思对策。  丞相府中有一名治书侍御史、参丞相军事姓陈名群,字文长,这日来到房内向曹操建议道:“刘玄德与孙权虽内心不睦,但至少表面上如今已结为盟友,故刘玄德若进攻西川,丞相便可发兵径取东吴,想必孙权定会即刻向刘玄德要求强援以救吴。”  “嗯,如此一来,则刘玄德进亦进不得,退亦退不得,陷入两难之境——不过也未必会如此,他终究有孔明出谋划策,岂肯轻易答应东吴要求而使自己进退失据呢?”  “若果真如此,则对魏来说可谓再好不过的了。倘若刘玄德意在西川,无心南顾救吴,正是绝好机会,孙权缺少刘玄德相援必定兵衰力乏,丞相增派大军,江东之地便可一举为丞相所得。没有刘玄德阻挠,只吾军与东吴对战的话,则胜负了然于目,丞相稳操胜券呀!”  “嗯,好计好计!”曹操听了,喜上眉梢,“看来诸事不可想得太过复杂。我因深感事情重大,故此顾虑多多,以致难下决断。殊不知人间大小万事,即使再复杂也终有迎刃而解之时呀。”  曹操即时起大军三十万径向江南进发,与此同时,飞檄各地,并命驻守合淝城的张辽:命汝为先锋,即刻袭取东吴!  大军尚未进发至江南,东吴边境一带便已骚动起来,守军登时快马报知吴侯孙权。  孙权旋即召集文武重臣,商讨最善的应对之策,结果一致决定:“眼下这种时刻正应充分利用两家的姻亲关系,故宜派使者前往荆州,请求刘玄德援助。”  于是由鲁肃修书一封,命使者携了书信急急往荆州而去。  刘玄德看过书信,先将使者在驿馆安顿下来,随后便派人急告孔明,等他归来一同商议。  孔明正在南郡一带按察,接报后立即飞马赶回荆州。听刘玄德叙述了经过,又把书信读过,然后注视着刘玄德的脸问道:“主公如何回复他的?”  “尚未答复他。不管答应也好或者拒绝也好,我想都先同你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那这回复,主公可否全权委托亮来处理?”  刘玄德点头应允:“好啊。”  孔明当下写就回信一封,信中写道:  东吴尽可高枕无忧,倘若曹军三十万前来,有我孔明在此,当即刻击攘之。  使者拿着信返回东吴之后,刘玄德心有不安地问道:“军师信中的话,会不会说得太满了?”  “我自有道理。”  “恐不止许昌三十万曹兵,合淝的张辽也会合兵一处一同来袭吧?”  “主公不必担心,全无问题。”  “军师为何如此自信?”  “听说西凉马腾前不久于许昌被杀,其二子也一同遇难,不过马腾还有一子马超应该仍在西凉。主公可速遣密使往见马超,眼下正是游说马超的极好机会,父死弟丧,必定极易说服他,只要说动马超与曹操对抗,其三十万精兵便困于内地动弹不得了。”  西凉州的马超某夜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中自己身卧于千丈大雪中,忽然有一群猛虎来咬,危急之时惊惧而醒。  “究竟是凶梦还是吉梦?”  翌日,马超将梦里之事说与八部将听。“八部将”即马超麾下八位骁勇无比、忠心耿耿的心腹将佐,分别是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与杨秋。  “哎呀,到底是凶是吉这可说不清楚哩!”毕竟都是武将,对于卜筮解梦之类谁也不在行。  正当众人没头没脑胡乱猜测之时,突然有一人从帐外应声冲至座前说道:“此梦乃大凶之兆啊!”众人一看,原来是帐前心腹校尉,南安狟道人姓庞名德,字令明。  “从来雪地遇虎,梦兆殊恶。莫不是进京的老将军在许昌遭遇到什么不测?”  庞德一语,令马超立时面呈忧色——不止是马超,虽留守西凉却对远在都城主君的安危朝夕忧念的八部将脸上也一齐浮现出不安之色。  “不过,梦也有正梦反梦之分,少将军切勿自扰。再说梦中之事又如何当得了真?”说毕,还特意命人设下筵席,替马超驱惊。  孰料,此梦竟然就是正梦。  当天夜里,自许昌捡了条性命逃出的马岱乌鼻皂眼、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马超面前,向他哭诉道:“叔父与两位堂兄弟皆为曹贼杀害,家人并仆役老幼八百余人被一把火尽烧死于府邸中,还有的被斩首,无一幸免,皆遭屠戮!我及时跳墙逃出,这才保得一命,沿路乞食逃回凉州……啊!那惨景真是不忍述说、不忍去想啊!”马岱说着泪水哗哗地往下直流。  “什么?!父亲被杀?!”马超惊叫道,霎时脸色惨白,闷闷地呻吟一声便仰天昏厥过去,重重仆倒在地。  众人与太医令急忙上前施救,一番手忙脚乱之后,终于恢复人事,却是终夜可闻悲泣声从卧室传出。  就在这当口儿,刘玄德派来的密使自荆州到达,向马超递交由孔明手书的信笺,先由汉室式微起笔,继而说到马腾惨死,随后一转,痛斥曹操之逆行恶状,笔锋峻烈,最后对马超大加激励:曹操逆贼,于贵君乃不共戴天之杀父仇敌也,于四民乃恶政专制之贼,于汉朝乃篡权乱国、冒犯帝威之奸党。不讨此贼,武门大义何存焉?贵君若能率西凉之兵攻操之右,玄德当举荆襄之众北上遏操之前。  翌日,其父马腾生前好友镇西将军韩遂私下差人来请。马超抵达之后,即屏退左右被引入密室。  “曹丞相差使者前来,送来此信。”  韩遂取出曹操亲笔书信给马超看。只见其中写道:“若将马超擒赴许昌,即封汝为西凉侯。”  读罢书信,马超解下佩剑,老老实实地说道:“请叔父就缚我兄弟二人,解赴许昌,也免了叔父戈戟之劳。落在叔父手中,小侄绝无怨言!”  韩遂叱喝道:“若是这样,我还特意请你过来,给你看书信做什么?倘若你有意为父报仇,兴兵诛讨曹贼,我必竭尽全力相助!就看贤侄你做何决定了。”  马超跪倒在地,拜谢道:“关于此事的决定,待小侄回府后再派人禀报。”  出门后,马超立即命人将曹操的使者推来斩杀,并将首级送交韩遂。韩遂赞赏道:“这才像马腾之子!既然你有此意,我自当助你。”  于是韩遂当日便率部与马超合为一军。  西凉精猛之兵数万随即向东杀来,直逼潼关。  长安守将钟繇见大军杀至,顿时惊慌失措,赶快派人快马向曹操报急,同时加强布防,率兵拒敌,孰料其军被西凉军先锋马岱一击即溃,他只得逃回长安城内,闭门不出。  长安眼下已成一座废府,但昔日曾是汉高祖定业建都之所,虽繁华不再,却地势险要,城郭坚固,仍不失为一处军事要冲。  庞德向马超献计道:“此地之所以繁华难继,无非两个原因,其一是土质粗劣,水中含碱,不利耕作;其二是山野间少木无柴,导致燃料不足……故只需如此如此,长安城便唾手可得。”  马超听从其计,即时传令各部撤除包围,退兵数十里。  守将钟繇再三告诫军民:“虽敌军已撤除包围,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这说不定是他们的计谋哩。”  然而过了三天四天均平安无事,不见敌兵有些许动静,于是军民按捺不住,开始往来城内外。一处打开,东西其余各处便再也关不住,纷纷敞开城门。大伙儿出城汲水打柴,或者争相搬运粮食入城。  “什么事情也没有嘛!”  “敌兵离得那么远哩。”  “是呀,等发现敌兵再逃进城也来得及嘛。”人们放松地议论着。  最后,连跑单帮做买卖的、江湖耍艺的人也都自由出入城门。  不料此时西凉兵又突然发动攻击,军民如晴天逢急雨般逃入城内,城门重又紧闭。  马超驱马来到西门下,高声叫道:“赶快开门!若不然我放一把火将城内的士卒百姓全都烧死!”  守卫西门的是钟繇之弟钟进,他在城头箭垛口笑骂道:“马超!长安城可不是你单凭嘴巴便能攻破得了的!”  日落时分,城西山上忽然升起怪火,钟进立即带人前往灭火。半途上,从暗黑的街角蓦地发出一声高叫:“西凉庞德数日前早已进城,只等今宵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片混杂慌乱、敌我不明之际,钟进已经被一刀斩为两截。  庞德部下趁乱从内打开西门,马超、韩遂等驱兵直入,大军似洪水一般涌入,当夜长安全城便被占领。  钟繇自东门逃走,领着残军占据潼关一带,差人急如星火地赶回许昌向曹操报告:“长安已陷,若无大军来援,则潼关也无法久撑矣!”  曹操闻报,惊愕不已。于是,方针急转直下——  “征吴南伐之事容后再议。”  参谋府发出谕令之后,曹操又招来曹洪、徐晃二人,授兵一万,命“即刻代替钟繇守潼关!”  二将出发后,曹仁谏道:“曹洪、徐晃皆年轻气盛,恐因急于立功而误了大事。”并且请愿自为先锋前往。  曹操却对他说:“你与我押送粮草,随后接应!”  大约十日后,曹操方才整顿好军备,催军开拔。由此可见,他对于西凉兵也是相当重视与忌惮的。  却说曹洪、徐晃二人抵达潼关后,便以一万精兵替下钟繇,对他说道:“有我等在此,谅敌兵绝无可能踏入此地半寸!”  于是二人亲自督防,坚守城池,只等曹操引大军到达。  西凉军此时也暂停了攻城。每日,西凉兵士都立于战壕对面,伸胳膊伸腿大打哈欠,或者擤鼻涕,或者斜躺草地上,或者以手拍打屁股,大声唱着打油歌,以歌代骂:敌人敌人在何方?潼关关内死命藏;  但看城头两只鸦,却是曹洪与徐晃;  敌人尽为窝囊废,曹操至今心慌慌;  不如趁闲补个觉,醒来再将山歌唱。  “龟儿子等着!待我给你等一点儿颜色瞧瞧!”曹洪听后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骂着就要冲出门去。徐晃急忙制止他道:“丞相的吩咐你难道忘记了?固守十日,切勿擅自出战!”  谁知年轻气盛的曹洪竟不理会,不顾徐晃的劝阻,拍马出关,关中大军也一举出动,朝惊慌失措的西凉兵追杀去,以泄心头之愤。  “知道厉害了吧!”曹军登时将西凉兵冲得七零八落、四下逃散。  徐晃也率部下冲出城,大声阻止道:“切勿穷追不舍!切勿穷追不舍!”  正在这当口儿,只听得长堤背后锣鼓震天响,转瞬间一彪人马冲至眼前,为首一员大将虎声虎气地喝道:“西凉马岱在此!”  曹军退后稍许,正欲重新整理阵形,忽闻后阵兵士向前传道:“不好!敌将庞德已将我后路截断了!”  ——这下糟了!赶快退兵吧!  曹洪心下暗想着,急急地回走却为时已晚。西凉军马超、韩遂的人马不知从何处闪出,朝关门冲去。因曹洪、徐晃皆已出关,关中守兵薄弱,加之轻敌之故,根本抵挡不住精悍的西凉兵。只见西凉兵已似蠋虫一般,沿城壁攀缘而上。  奉命留守的钟繇吓得不知逃往何处,曹洪、徐晃气得大骂,却根本找不见人影,也拿他无可奈何,二人终因兵力难支,只得弃关而走。  马超、庞德、韩遂、马岱等率万余大军一举攻破关中后,仍不满足于占领潼关,而是一鼓作气直追溃散而逃的曹兵:“定要将曹军全部歼灭掉!”于是,日夜兼程,紧追不舍。  一路上,曹洪、徐晃的人马遭敌兵追剿愈走愈少,最后竟只剩二人只身逃出,幸好在逃往许昌方向的半途遇到曹操大军的先锋,才得以脱险。  曹操闻听此事,喝道:“将二人带过来!”  不多时,曹洪、徐晃二人被带至曹操中军帐前,曹操当下责问其战败原因,欲以军法治罪。  “我命你二人固守十日,期间不得随意出战,为何不听,擅作主张轻率出击,以致入了敌人圈套?!曹洪年轻气盛,情有可原,徐晃你乃沙场老将,你在旁为何不劝阻?”  徐晃开口为自己辩解:“我谨遵丞相的命令再三劝阻过,可是小将军凭一时血气,就是不听我劝阻啊!”  曹操大怒,拔出佩剑对准曹洪:“今日若不用军法伺候你,往后我还怎么令行禁止!”便要斩杀自己的堂弟曹洪。  徐晃赶快上前道:“丞相!我与曹洪同罪,要处斩就将我也一起处斩吧!”  诸将也一起为曹洪说情,曹操怒气才稍有消歇,顺势说道:“待你日后立下大功再宽宥今日之罪!”于是暂不问斩。  二十 渭水之战  翌日,曹操主力大军与西凉兵在潼关以东凛然对阵。  曹军分列三队,曹操居中,曹仁与夏侯渊分为左右翼。曹操纵马出列,立于阵前,左右两翼钲鼓一起擂响,将士齐声鸣喊,为其助势壮威。  “胡夷小子,欲往哪里去?有不惧朝威的站出来,让我来教教你为人臣子的道理!”  曹操的话借由风送至对方阵中。须臾,从对方阵地传来一个豁亮雄刚的声音:“我乃马腾之子马超,字孟起。今日终于得见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曹贼,休要走,待我来取你的性命!”  话音才落,但闻阵鼓响起,只见一名年轻武将骑着一匹白斑悍马斜冲过来。这小将生得是面白腰细,着红袍,披银铠,着实英姿飒爽。  “不能让少将军有半点儿差池!”庞德与马岱生怕他有事,于是紧紧护卫在马超左右,其余心腹的八部将也紧随着一同压向阵前。  ——此人便是马超?  随着马超越驰越近,曹操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僻远之地的胡夷,但是眼前位小将却一点儿也不像未开化的蛮夷。  “阁下是马超?”  “正是。你就是曹操了?”  “你可知万国之上,尚有大汉天子么?”  “住口!我非但知道天子,还知道你这个逆贼僭越天子,假冒朝廷之名逞暴威,施逆政!”  “这里全是朝廷兵马,你个小小乱贼安敢放肆?”  “哼!果然是贼喊捉贼。你欺君罔上,人神共愤!还残害忠君敦良、无罪无辜的我父,谁又敢说我马超所举的乃不义之旗?!”  言之铮铮,理直气壮。曹操暗想如此可不妙,于是不再搭话,拨马稍许退后半步,向左右命令道:“谁与我拿下这个黄毛乳儿?”  于禁、张郃闻令同时拍马冲向马超挑战。马超灵巧地左腾右挪,闪过两名劲敌手中的家伙,却忽然间一转身,觑准了正策马向自己身后袭来的李通,一枪将其刺落马下。随后悠悠地挥起铁枪,高举过头,振臂呼喝:“呀嚄——!”  随着他这声呼喝,密如云霞般的西凉大军立即卷地而来,漫山遍野地向曹军冲荡过去。其密密实实的阵势,加上顽强剽悍的战斗力,令曹军难以抵挡,很快便散乱败落下来。  “今日定要亲手将曹操揪下马来!”马岱与庞德冲进敌人中军之内,大声喊叫着,瞪大了眼睛四处拼命搜寻曹操的踪影。  忽听西凉兵士纷纷叫道:“穿红袍的那人就是敌军主帅曹操!”  曹操听到敌兵大叫,心下大惊,思忖道:“看来这件红袍成了众矢之的呀。”慌忙脱下红袍,丢弃在地。  紧追不舍的西凉兵士又叫道:“蓄长髯的就是曹操!”  曹操闻言,又立刻拔剑割去长髯。  此时,较马岱、庞德等人更急切地想快点儿找到曹操的无疑是马超,马超发誓今日非报杀父之仇不可,他在敌阵中往来冲荡,一副找不到曹操誓不收兵的架势。此时一名部下向他报告说:“看来再以长髯为目标搜寻曹操肯定是找不到的了,曹操已经弃袍割髯逃走了!”  曹操混在乱军中,碰巧从马超等人身旁经过,听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禁不住大为心虚,扯下军旗裹住脸庞,不顾一切地策鞭猛跑。  岂料弄巧成拙,四下立即响起西凉兵的叫喊声:“那个拿军旗蒙头的就是曹操!”  曹操吓得魂不附体,放马狂奔。刚刚跑进一片树林,一名敌兵便已挺枪刺到,曹操慌忙闪身躲避,千钧一发之际枪头却深深扎进树干,那兵士拔枪不出,曹操趁着这个机会赶快狂奔,总算在危急中捡了条性命。  待曹操回到营中,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左右:“今日在乱军中一直跟随在我后面保护我并且阻止马超追击的那人是谁?”  夏侯渊答道:“是曹洪。”  曹操听了,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道:“哦,我也料着是他!……前日之罪便以今日之功相抵,不再追究!”  不多时,曹洪随夏侯渊前来谢恩。曹操想起今日几度死里逃生,险象叠生,不禁感慨道:“我半生戎马,亲临无数战役,虽也打过败仗,却从来未像今天这般惨烈。马超是难得一遇的良将、好对手,各位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曹操收拾起败军,在渭水河岸一带扎下营寨,削尖了树枝竖起结为寨栅围在四周,并高悬一牌于营中,大书军令于上——  擅自行动者立斩!  建安十六年秋,八月将尽。  习习秋风之下,曹军深沟高垒,坚守营寨,按兵不动,连一仗也没打。  “西凉胡兵又在对岸口出秽言,真是叫人气恼!”  恼怒却又无奈的诸将忍不住围住曹操向他建议道:“胡夷擅长长枪之术,又拥有良马,迎战时剽悍无比,但是弓弹、火箭之术却非其所长,我军不如以弓弩代替长枪,与对方决一死战!”  曹操对这段忍气吞声的日子似乎也感到非常痛苦,但他终于还是摇头说道:“现在战与不战,决定在我而不在敌,只叹形势不利于我军,否则我何尝不想与他们一战?”  随后又再次发布军令强调:“凡违令者一律以军法处置!各人须坚守岗位,不得踏出营外一步!”  众将哪里晓得曹操的心思,只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直摇头:“怎么搞的?就算被马超穷追不舍,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可也不至于消极防守到如此地步呀!”  “兴许这就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自从铜雀台大宴之后,丞相头发白了不少……唉!草木也好,人也罢,盛衰率由天命,谁也拗不过时光岁月啊!”  曹操当真如他们所想的真是老了么?  旁人的观感与曹操这位英雄自身的认知自是有段差距,加之二者的志向信念也大有差异。曹操连做梦都不会承认自己业已年老,自然,他也感觉到精神与肉体的苛扰与年轻时相比明显日益加重,然而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刻意加以压抑,并且以加倍的斗志提醒自己:“我还年轻!”  他就是依靠着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奋斗不息。  数日之后,探子来报:“潼关的马超军队此番又新增两万兵力,皆是胡夷精兵。”  曹操听后独自大笑。一名近侍问道:“丞相为何听说敌军添势却反而大笑?”  曹操笑而不答,只是道:“快摆酒筵,我要庆祝一番!”  当晚果然大肆庆贺,曹操与众人一起干杯。幕将皆窃笑。  曹操用迷蒙的醉眼扫向众人,说:“你等笑我无法对付马超,是么?”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接着曹操又说道:“各位既然哂笑我,想必已有对付敌人的办法,不妨说出来,好让我洗耳恭听。”  座中一片静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垂头不语。突然,徐晃站起身,壮着胆子说道:“守在此地与潼关之敌大眼瞪小眼地隔河相对,就是对峙上一年也不可能分出胜负来!依臣之见,眼下渭水上游下游一带的敌人势单力薄,不如命一军西渡蒲坂津,丞相则率军由北方大举越河,可使敌人前后难以两顾,到时候敌人阵形必定会溃散,不堪一击……”  “嗯,这个主意不错。”曹操对徐晃的计策似乎极为赞赏,“那么,我就派给你四千精兵,朱灵同为大将,与你一同前往袭击河西,先藏于对岸山谷间,等候我的信号,待我这里渡过黄河去,便伺机同时出击。”当场布置停当。  时隔数日,有眼明手快的部下向马超报告:“曹军正在编结船筏,准备渡河。”  只见韩遂拍掌叫好道:“少将军,这可是敌人亲自为我们制造的大好机会呀!兵法曰:‘兵半渡可击。’”  “好!众将打起精神来!”  马超于是派出数名探子,监视曹军的渡河地点。  曹操不知暗处有人盯梢,命兵马分成三股,沿着渭水一字儿排开,其中一股率先在上游的北岸渡河。  “看来事情颇为顺利。”曹操眼见先头部队成功渡河,便在河畔摆下案桌,随时听取报告。不久,第一道报告传来:“登陆的人马已在对岸各要塞地方扎营筑阵。”  接着,第二、第三道又相继来报:“南方出现一队人马,敌我难辨,正朝这里疾驰而来。”  直到第五道报告传来,情势已经是相当狼狈:“各自小心,快做准备!敌军一名身穿白色战袍、披挂银铠甲的大将,率领约两千人马自南而来,意欲攻击我后方!”  此时,曹军已完全渡河,剩下伴随曹操左右的心腹将领近侍等仅百余人。  “莫非是马超?!”众将皆愕然,顿时一片骚动。“休要骚乱!”刚愎固执的曹操依旧纹丝不动地端坐在案桌旁,全然没有起身转移的意思。  正在这时,许褚驾船折返回来,见状立即高声喊道:“丞相,丞相,敌兵即刻就要从我军后面包抄过来了!请赶快上船吧!”  曹操神态自若地说道:“就算马超前来,大不了决一死战,有什么好怕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后方马蹄腾起一片烟尘由远及近,马超、庞德等率领着西凉八部的猛将精兵,霎时间已经逼近,只有百步之遥了。  “不好!”许褚见情势危急,立马跃身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疾足趋至曹操身边,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扛起曹操将他驮在自己背上,撒腿奔跑起来。  一口气奔至河边,船群已经飘飘荡荡横出去一大截,距离岸边约莫一丈多远。“嗨吆!”许褚大吼一声,驮着曹操一起跃向河面,终于有惊无险地乘上一艘小舟,逃离险境。  至于近百名近侍及护旗手等则只能“扑通、扑通”跳入水中,有的溺毙,有的扑腾一阵抓住了飘荡在水面的船或竹筏,还有的情急无奈之下便朝曹操乘坐的船爬上来。  “别上来!船要翻了!”  许褚操起船桨扑打着乱抓救命稻草的兵士,催促小船赶紧划开。好在水流湍急,转瞬之间小船便顺水漂向远处。  “不要让曹操跑了!”  “那条船上的一定是曹操!”  西凉兵士张开弓弩放箭射去,顿时弹矢如雨,直飞向小船。许褚一手举马鞍,一手持铠甲,遮住弹矢,将曹操紧紧护在自己身下。  曹操都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脱,他麾下的兵士就更不消说了,伤亡惨重。渭水泛起了赤色泡沫,河中汩沉漂浮的人和马尽皆是曹军,河岸边、旷野中,几乎全是尸骸。  曹军虽惨绝至此,但总算天无绝人之路——眼见曹操军队溃败得一塌糊涂,当地一个名叫丁斐的渭南县令赶紧命人将寨子里的牛马等大型牲畜全部解栅开栏,自南山上一气往下猛冲,大群大群的奔牛悍马不分东西,只管朝着西凉军冲来。  单单是暴走倒还罢了,总不至于令西凉的精兵强马战斗力顿失,可终究是自幼生长于北地的胡夷之兵,骨子里游牧民族的本性难移,“这可是良马哩!放跑了可惜呀!”看见马群便争先恐后地抢夺起来,再看见牛群更是勾起肚子里的馋虫:“哟!这牛肉的美味岂能错过?”食欲立振,于是又不顾一切地追赶起牛群来。  待角笛吹响,西凉军眼看到手的一场大捷却只收获了一半战果便草草收兵。  再说曹操,死里逃生登上北岸,坐在河畔喘息了片刻,曹魏诸将听得曹操在河中逃难纷纷赶来。许褚身披重铠,上面嵌满箭头,浑如披了一件蓑衣,却不让众人看护,口中只管念着曹操的情势:“丞相没什么事情吧?”  “丞相贵体一切安好,你放心吧!”诸将一番宽慰,许褚方才闪入营帐歇息去了。  众将拜于地上问曹操安,曹操却满面春风,好像甚是快活,说到今天的危急场面始终是面露微笑,轻描淡写。忽地,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对了,快快叫人传渭南县令前来!”  见了丁斐,曹操问道:“今日于南山将牛马统统开栏放出来的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愿听凭丞相处分。”丁斐不慌不忙应道。  “好!我就给你一个处分!”曹操转身对书吏低语了几句,书吏立即手书一份文书,交与丁斐。  “丁斐,打开来看看!”  丁斐诚惶诚恐地展开文书,只见上面写道:  着令丁斐自今日起任典军校尉。  丁斐感激涕零,一个劲儿地谢恩:“微臣久任渭南县令,对此地的地理可以说十分精通,今愿向丞相献上愚策一条,若蒙采纳则不胜荣光!”  却说西凉这厢。  “今日一战实在是太遗憾了!”马超沮丧地对韩遂说道,“只差一步,曹操就被捉住了,不知是打哪儿窜出来的猛男,扛着曹操直接就跳上了船!虽说我与他互为战场敌手,不过那个猛男不得不令我钦佩,看他的身手绝不是一般人物,此时此刻我眼前好像还晃着他的影子哩。”  韩遂频频点头:“少将军所言极是,他就是曹军中的名将许褚呀!”  “许褚?”  “就像我西凉军中有八猛将一般,曹操麾下也精选军中的精锐组成一军,号称虎卫军,是他的日常亲卫队。虎卫军将领有二人,一个是陈国人,名叫典韦,好使一杆八十斤重的铁戟,威猛武勇名震四方,不过他早已经战死沙场;另一个谯国人,便是今日所见许褚,此人也是武勇难挡。”  “哦,果然是力大无比啊……”  “此人膂力过人,据说能够拽着猛牛的尾巴将牛拖转头!所以人送他外号叫做‘虎痴’,也称‘虎侯’。”  最后韩遂还不忘关照马超一句:“今后若是两军对阵遇到他,切记不要单枪匹马与他厮杀。”  这时候探子来报,曹操的军队已经悄悄越过渭水,摆开了偷袭西凉军后方的态势。  韩遂就眼前情势说道:“对我西凉大军来说,这可是一大隐忧:若是与曹军的对阵久战不决,一直拖下去,曹操势必于现今的阵地四周构筑壕垒,变成一座攻不陷的坚固城池,如此则我军要想渡过渭水就难上加难了。”  马超也有同感:“不管如何,都需趁早进攻。”  “不如由我引一支轻兵奇袭突入曹军的主阵,少将军则严阵以待,提防北岸,令敌人不敢轻易越河来偷袭。”  “好!我这里一个人防守就足够了,韩将军不必操心。你带上庞德一同前往。”  韩遂与庞德挑选了一千余骑精壮的西凉兵士,趁着夜深未晓之际,直扑曹营。  孰料这一奇袭策略正中曹操下怀。原来曹操早就料到敌人会有这一手,便采纳了丁斐之计,沿着河畔堤岸垒起一排营寨,并插满军旗,伪装成曹军主阵,实际上真正的主阵早已转移至其他地方。  不光如此,曹操还命兵士在附近一带挖掘沟堑,盖上草棚,上面铺上泥土,设下了诸多陷阱,单等西凉军前来袭营。  西凉兵不知敌军有诈,前呼后吆着一举杀到。  霎时间,仿佛天崩地裂般,脚下大地蓦地陷落,连人带马跌入沟中。顿时哭声、喊声、求救声乱成一片,西凉兵士在沟堑中扭动着挣扎着,就像困在木桶里的泥鳅。  “不好!”庞德将压在身上的手脚丢开,踩着己方兵士的身体费力地刚从沟中爬上来,数十支长枪登时密如骤雨般从四面八方朝他扎过来。庞德猛地发力,一下子撂倒十余个敌兵,随后大声喊着,四下里搜寻主将的身影。  “韩遂!韩遂!”  正奔走间,他被曹仁的家将曹永拦住了去路。  庞德抡起熊臂,只一个回合便挥刀将曹永斩于马下,顺手夺过对方的战马,继续在敌群中横冲直撞。  韩遂也跌入沟堑中,情势危险,幸好有庞德奋不顾身追杀敌人,韩遂得以趁隙跃出陷阱,也夺得一匹马,翻身跳上,终于逃过死劫。  这次奇袭终以西凉军的惨败而收场。  收拾了残败之军,马超清点人马,方知己方千余名精壮兵士折损了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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