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盖牵过阚泽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不觉潸然泪下。 “事不宜迟,拖久了恐贻误良机。将军既然心意已决,可立即修书一封给曹操,末将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它送至江北。” “哦,书简早已写就了藏在这里哩。” 黄盖说着从枕下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交到阚泽手上。阚泽接过来,若无其事地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入夜之后,悄然潜出吴军营地。 过了几天,曹军的水寨旁突然出现了一名独钓寒江的渔翁。 悠悠千里大江两岸,以打鱼为生的渔民及百姓早已对兵火连年习以为常了,没有战事的日子里,便会有不少人出没江上,或垂钓,或撒网,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这次,神经绷得紧紧的曹军哨兵却颇感觉异常——这个渔翁实在靠水寨太近了。 “这家伙发痴呀?怎么好像怪怪的。” 于是纵轻舸飞驶而上,不由分说便将他擒住,拖到了岸上。 执事厅的一室,侍臣点燃烛火,曹操从寝室走出。由于正是半夜三更,更是平添了一股威严森森的气氛。 “一个名叫阚泽的吴军谋士化装成垂钓渔翁,说是要谒见丞相,有要事相告。”——这个令人吃惊的报告,将曹操从睡梦中惊醒。 被寨子哨兵拿捕的渔翁,一带到曹军营中,立即便爽气地向曹兵主动招供出他是吴军的谋士阚泽。 不多一会儿,一名衣衫褴褛的垂钓渔翁被部将簇拥着带到曹操面前。不愧是位不凡的人物,只见他在台阶下端然而坐,丝毫不为四周慑人的氛围惧怕。 曹操厉声喝道:“我与东吴旦夕交兵,你身为敌国的谋士,为什么跑到曹军营寨来,难道你疯了么?!” “……” 阚泽默默地盯视着对方,随后咧开嘴唇吃吃笑了。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一直闻听说曹丞相如何爱贤求才,如大旱之望云霓……今日一见,却完全不是如此……唉,黄盖将军也太缺乏识人慧眼了罢,竟然对此等冒牌的英雄仰慕不已,真是大错特错啊!” 他自言自语地悲叹道。 曹操皱起眉头,心想眼前这个怪汉究竟有何用意,因此使劲克制住自己没有发出火来。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敌国谋士孤身一人,而且装扮成渔翁的模样前来我营寨中,我自然要弄清楚他的真意,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话?” “这个自然不错。可是丞相,我拼了性命冒死才来到这里,你为何却劈头骂我疯了?对一个抱定必死信念、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人,你的揶揄怎不令人泄气?故此我才忍不住叹息呀!” “剿灭东吴,这是我毕生的夙愿,只要能够达成此一愿望,我愿意为刚才的失礼向你赔罪,洗耳恭听你有何见教。” “对丞相而言,这可是从天而降的美事,自然得洗耳恭听啰——东吴黄盖,字公覆,乃吴军粮草总管,目前驻扎三江营中兼任先锋大将,此人仕吴三代,功劳卓著,忠节之名也是世间有所耳闻的。数日前,只因几句话忤逆了周都督,竟遭到当众羞辱,在诸将士面前被杖责百下,可怜他老迈之躯直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数度昏厥!在场的诸将不忍卒睹,私下里均对都督的薄情寡义愤怨不已。我与黄盖相交多年,情同手足,故老将军于病榻之上一面痛苦呻吟,一面手书书信一封交与我,希望我设法与丞相互通声气。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对周瑜已恨之入骨,早晚欲报仇雪耻。黄盖目下司职粮草总管,只要丞相一句话,不日即可将吴军兵粮武器等尽数装船,投效丞相麾下。” 曹操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从头至尾听得仔仔细细,待阚泽说完边迫不及待地问道:“嗯……那么黄盖的书信现在何处?” “我带来了,藏在内衫之中。” “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请丞相过目。” 阚泽将书信交到侍臣手中,传到了曹操面前的案桌上。 曹操展开书信,看了十几遍,忽然握紧拳头朝案桌上猛地一击:“你们太小瞧我了!用这般苦肉计焉能骗得过我曹操?这摆明了是个骗局!来人!将这个海蛆一样的糟老头给我拉出去斩了!”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黄盖的书信一把扯得粉碎。 孰料阚泽非但面无惧色,而且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丞相也未免太谨小慎微了吧!倘若欲取阚某头颅,我随时奉上便是,又何必夸大其辞、无辜加罪于阚某?!唉,想不到传闻中的曹操竟是如此小人!” “住嘴!竟敢用这种小儿把戏来诓骗我,砍下你的首级来提振我军雄威,正是我总帅的职责所在,有什么好奇怪的?!” “阚某不是笑丞相,而是笑黄盖啊,没想到黄盖对丞相评价过高了!” “休得花言巧语来糊弄我!我自幼熟读兵书,深得孙子、吴子之神髓。换了别人或许会上当,我曹操岂会落入黄盖与你之流的圈套!” “那便愈加可笑了!既然丞相自幼熟读兵书,萤窗雪案,为何却对阚某带来的书信真伪难辨、不明真相哩?世上还有比丞相更加令人可笑的傲慢自大的人么?” “好好,我便说出黄盖书信中的破绽,教你死而无怨:倘若黄盖真像信中所说真心投降,势必与我明约来降的时日,为何书信中却一个字也未提及?这便是他根本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一场骗局的证据,幸好我一眼便看出了破绽。” “这倒奇了,亏你不惶恐,还敢说自己深得兵书之神髓!我看你只是囫囵吞枣、生吞活剥而已,根本不晓得活学活用,简直比不学无术更加糟糕!像你这般毫无慧眼之人,虽统帅百万大军,一旦遇到东吴周瑜,必被他擒了去!还不如及早收兵吧!” “什么?!你说我会败给周瑜?” “当然。只读了一点点兵书便骄慢不自知,不懂得深入研究兵理,连识别一封书信真伪、分辨一个使者话的能力都不具备,如何能战胜东吴的新锐才俊?” “……” 曹操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咬住嘴唇,若有所虑地重新打量着阚泽。 阚泽一指自己的脖颈,咄咄逼人地喝道:“要杀便杀,快点动手吧!” 曹操却摇摇头:“不,先留下你的性命——你说我曹操必定战败,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若说得有理,我自然敬服。” “哼哼,你这种根本不懂礼遇贤士的人,我再多说又有何意义?” “我曹操愿为刚才失礼的话向你道歉。请说出你的高见吧。” “丞相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约期’的古语?如今黄盖对周瑜深恶痛绝,才决心背弃自己已侍三代的东吴来投丞相麾下,倘若约定时日期限,到时又突生变故,急切下不得手,无法如约前来,这里反来接应,事情必定败露,丞相心里也定会疑神疑鬼,则非但不能与丞相同心同德,更恐退无退路,自身难保矣。故此才不明约时日,只觑准了机会,便可行事,此乃黄盖将军真心投魏的明证,也足见其谋事周到,深谙机谋之道啊!孰料丞相却反因此而生疑,不能明察,真令人遗憾哪!” “说得有道理!” 曹操闻言,不住地点头:“我见事不明,误犯尊威,请原谅我一时失礼!” 说罢,曹操命人取酒设宴款待,并以宾客之礼恭请阚泽上座。酒至半酣,曹操又不断地向阚泽征询意见。 正说话间,一名侍臣突然从外面走进来,向曹操衣袖里塞进去一封书信样的东西,随后悄然退下。 阚泽暗喜:一定是混入吴国的蔡和、蔡仲写来的密函,向曹操报告黄盖受刑之事。 心里如此想,表面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仍频频举杯欢饮,同时继续说着里应外合的计划。 五十 将计就计 却说曹操在酒宴中接获蔡和、蔡仲送来的密报,他拿在桌下匆匆扫视了几眼,立即藏入袖中,故作悠闲自若地说道:“阚泽,我对你现在已经不存丝毫怀疑。所以烦请你再返回东吴一趟,将我的承诺转告黄盖,嘱他充分筹划之后择日投奔我军营阵。相信你二人不会出什么差池,不过也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周瑜看破端倪。” 阚泽摇着头一口回绝:“不,丞相!此事还是另派别人去吧,我只能留在此地了。” “为什么?” “我既已来此,便没打算再返回东吴。” “可是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只有你最清楚,如若另派他人,黄盖也未必会信任。” 经不住曹操再三说服,阚泽这才应承下来。因为他仍心存戒备,提防着曹操借机试探自己。如今看起来,曹操对自己的言行已经完全信任,心中不禁暗自窃喜,果然不虚此行,但脸上依旧不露痕迹,同曹操相约了他日再聚,便乘小舟重返归途。 行前,曹操以大批金银相赠。阚泽碰都未碰,只一笑说道:“大丈夫岂是为了这些黄金而甘冒性命之险的?!” 回到吴军的营地,阚泽立即与黄盖密谈起来。黄盖先是为事情将成而欢喜,随即又谨慎地想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曹操从一开始的怀疑,转为最后的完全信任哩?” 阚泽道:“光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恐难令曹操完全信服,关键在于蔡和、蔡仲的密报恰好及时送到,即便他不信我所说,但对于曹军心腹细作的密报不得不信啊,况且细作关于吴军内的密报与我所说完全吻合,故此便立即消除了疑虑罢。” “嗯,有道理。那就有劳你顺便去甘宁的营寨走一遭,看看蔡和蔡仲二人有何动静。” 阚泽领命立即往甘宁营中。 唐突造访,令甘宁愣怔了小半晌,他盯着阚泽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来做什么?” 阚泽假意称近日在主阵遇到些不顺心之事,心中郁闷,故来此散散心。 甘宁露出不信的神情,淡然一笑道:“哦,是么?” 正在此时,蔡和、蔡仲二人碰巧走进营帐。 甘宁随即向阚泽使了个眼色,阚泽登时明白了甘宁的心思,于是故意装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近来没有一件事情顺心,没有一天过得舒心!周都督的才智我等自然敬佩不已,可是他却恃才傲物,视我等皆如草芥一般,实在令人看不过哪!” 甘宁则在旁添火浇油:“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唉,看来吴军中枢内部好像每日纷争不断,这便如何是好?” “若只是言语争执也就罢了,可周都督老是恶语伤人,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羞辱我等,这怎么可以?……说实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阚泽咬牙切齿、愤恨不平,忽然用眼角瞟了一旁的蔡和、蔡仲二人一眼,立即收住,小声说道:“甘宁,你过来一下!” 说罢将甘宁拖入隔壁一室。 蔡和、蔡仲二人四目相交,只是默然不语。 此后,阚泽与甘宁便时常于无人之处密会交谈。 这一日傍晚,二人又躲在帐中窃窃私语。一直留意他们举动的蔡和、蔡仲兄弟则在帐幕外竖着耳朵偷听。不意一阵熏风吹过,将帐幕掀起一角,蔡和的半身恰好被里面二人看了个正着。 “啊!有人偷听!” “糟糕!” 帐幕内传出惊恐的呼声。 话音刚落,甘宁和阚泽一个箭步冲到蔡和、蔡仲身边,二人脸色都变了。 “你们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 阚泽这厢正逼上前喝问道,甘宁那边却已将手中的剑掷于地上,顿足慨叹道:“我等大事未成便已败露矣。既然被人偷听了去,此地一刻也不能停留了!” 蔡和、蔡仲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什么事情似的,随即环视一下四周,对甘宁、阚泽二人说道:“二位不必绝望!事到如今也无须对二位隐瞒了,我二人其实是奉了曹丞相之命,前来东吴诈降的——我二人并非那种心志不坚的降将。” 甘宁、阚泽眼睛瞪得像铜钱般大,盯着兄弟二人问:“啊!这……这是真的么?” “此等大事岂是开得玩笑的?” “哦……那我们就放心了!你二位的投降竟是曹丞相深谋远虑的一着棋,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啊!这也是一种机运哪,看来曹之将兴、吴之将亡已是必然之势了!” 自然,此前甘宁与阚泽在避人之处躲在帐内密谈之事,内容不外是对周都督的反感已经忍无可忍,如何从吴营中脱逃,如何向周都督报复等等,甚至打算招募同样心怀不满的将士暴乱……这些危险的密谈,都是故意令蔡氏兄弟以为他们对吴军怀有异心。 蔡和、蔡仲兄弟哪里想到其中有诈?对二人的周密计谋丝毫不曾产生怀疑。原本是一出阴毒计谋中的主角,带着秘密使命活跃在敌人营中,却万万没想到对手将计就计,针锋相对来一出反计,使他们反落入圈套中,真是计中有计,谋外更有谋。 以阴为谋,更有以谋为谋。兵法之奥妙,正在于其幻化无穷的通达权变,奇正相生,神鬼莫测,倘若既无过人的眼力,又不懂得应变,往往自以为计谋甚妙,殊不料反而会为对手提供绝好的谋略机会。 这晚,四人同座,各个都在为自己的计谋成功而暗暗高兴,一直酌杯畅谈至深夜。 不管真心披露还是假意委蛇,众人借着酒劲一吐胸襟,都为今后能在曹丞相这样的英主麾下建功立业而笑声欢语,喜不自胜。 “既如此,我等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交丞相。” 蔡和、蔡仲二人提议,并当场拟就了密报,阚泽也另外写了一封书简,一并交与一名部下,令其偷偷送至江北的曹军营中。 阚泽的书简内容大致如下: 甘宁与我志同道合,素有归顺丞相之愿,也早有怀恨周都督之心,今我二人俱奉黄盖为主谋,将于近日偷运兵粮军需等移于船上,伺机渡江而去,投奔贵军。不日,若见竖有青龙牙旗船只,即为投奔丞相之降船,水寨一切弩弓请勿发射。 曹操毕竟号称“奸雄”,他收到这封书信时,却并没有笃信无疑,而是用疑忌的目光,从头至尾一字一句地反复阅读。 五十一 凤雏出巢 “当今之世,除了我曹操,还有谁敢自比孙子、吴子?”——曹操心里常怀此自负。 面对期盼的密报,曹操却是疑信参半,头脑异常的冷静。虽说蔡和、蔡仲二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奉自己之命潜入东吴收集情报,但对其送来的密报曹操仍相当慎重,他仔细揣摩研究,并且召集群臣前来判别情报真伪。 “……蔡氏兄弟与重返东吴的阚泽分别有书信报来,可我总觉得其言辞过于圆巧。不知诸位有何高见和对策?” 针对曹操的咨问,众将臣意见纷纷,各抒己见,其中蒋干上前提议道:“容在下冒昧请求。前次奉命使吴,本欲说服周瑜投降,不料虽煞费苦心,仍无功而返,有辱使命,心中一直愧疚不已,故盼丞相再给我一次渡江赴吴的机会。蒋干已抱定一死的信念,务必将蔡氏兄弟与阚泽密报的真伪虚实一探究竟,以弥补前次的罪过,若是今次再徒劳而返,甘愿受军法处置,蒋干绝无半点怨恨!” 曹操一时也无法下结论,加之疑忌难消,于是便答应了蒋干的请求:“好吧!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蒋干像上次一样,装扮成飘飘欲仙的道士模样,乘坐一叶扁舟,径往吴军营地而去。 孰料,早有一位宾客先他而至,正坐在吴军营中与都督周瑜高谈雄论。 此人乃襄阳名士庞德公的侄子,名叫庞统。 说起庞德公,在荆州可谓无人不晓的大名士,连水镜先生司马徽也曾投其门下,拜他为师。司马徽时常对自己的门人或朋友提起“卧龙”、“凤雏”两大高士,而在当时的一干名士清客中间,不消说,尽人皆知卧龙即指诸葛孔明,凤雏便是庞德公的侄子庞统。 庞统既然为司马徽如此看重,难免有些人会疑惑不解:卧龙既已出庐,凤雏为何还不出巢哩? 今日他翩然来到吴军营中,是以宾客身份造访的。庞统只长孔明两岁,故而与其盛名相比,无疑显得非常年轻。 “听说先生近日隐居于此处不远的山中?” “荆州、襄阳陷落之后,我便打算在山林中结草为庵,修行一阵子。” “不知先生是否愿意担任军中幕僚,鼎力相助东吴?——我可不是随便一说,我是真心诚意邀请先生解巾从仕啊。” “荆州故国遭受曹军蹂躏,我早已视其为不共戴天之敌,即使周将军不说,我也会尽我之所能助吴军一臂之力的。” “太好了!得先生相助,真抵得上百万大军哩!不过,目下敌众我寡,依先生之见如何才能击破敌军?” “唯有火攻一途。” “哦,火攻?先生也是这样以为么?” “不过,浩渺大江之上只要一艘敌船着火,其余的必然登时四下散开,故此使用火攻之前,还须设下计使曹军的兵船全部连成一处,用铁锁串结一起,自相束缚,火攻方可奏效。” “哦,有这样的计策么?” “所谓‘连环计’是也。” “曹操也精通兵法,如何做才能使其落入连环计中?先生之计虽妙,但只恐他不上钩,就像鸟网布置得再精巧,怎奈鸟儿不入网,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啊!” 二人正谈得入港,忽然部下来报,说蒋干由江北来访。 庞统于是适时告辞而去。 周瑜送走了庞统回到帐中,不由地拜天谢地,喜不自胜道:“眼前到访的这位,必能促成此大事!” 不一会儿,蒋干便由侍卫领入帐内。周瑜一反上次的做派,非但没有亲自出迎,反而高坐在上,态度倨傲地睥睨着自己——见此情景,蒋干心中感觉很不舒服,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走上前,作出一副亲热的样子:“唉,前次实在是……” 话刚刚说开头,周瑜便怒目圆睁,语调凛然地喝道:“哼,蒋干!你又想来骗我是么?” “哦……骗你……哈哈哈,将军别开玩笑了!你我乃多年的旧交,我怎么会对你做出如此毒辣的事情?不可能啊!我是念你上次对我盛情款待,所以才特意前来,告诉你一件大事的呀!” “少来这一套!”周瑜咬牙切齿地说:“你肚里想的把戏,我早已看透了!——你是想来劝我周瑜投降的吧?” “是什么事情令你今天如此怒气冲冲的?气急误事嘛。还是让我们一面酌杯饮酒一面叙谈旧谊吧,我真的有事想与你好好谈谈……” “真是厚颜无耻!我说得如此透彻,你还不明白么?——不管你如何翻弄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如何搜肠刮肚使出你的计谋,都不可能使我周瑜变心动摇!即使真有海枯石烂那一天,我周瑜也绝不会投降曹操的!前次只因一时念旧友交情,才情不由衷地设下酒宴,与你敞怀痛饮,甚至还同床共寝,没想到我太大意了!醒来后竟发觉卧房内的军事机密不翼而飞了,是你偷了我的重要文书然后不辞而别一逃了之的吧?” “什么?!军机文书?别胡闹了!开玩笑也须适可而止哪。我怎么会偷你的东西哩?” “闭嘴!”周瑜大喝一声:“就因为这个,使得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与东吴声息相通的蔡瑁、张允二人不及举事内应,便遭曹操毒手所害,显然便是你向曹操密报的结果。如今你又厚着脸皮跑到我这里,一定是又在想什么诡计毒害之前脱逃出曹营投奔我麾下的蔡和、蔡仲兄弟。哼!我是不会让你的招数得逞的!” “你为何要这样说……唉,看来你是从心底里对我猜疑不信了?” “还不承认!蔡和、蔡仲兄弟是真心弃曹投吴,并且发誓效忠我周瑜,我岂能让你从中作梗,让他们再回到曹营去?!” “这……” “好了好了!你不必多说。我本当以大义为重,与你一刀两断的,念在旧日情谊上,姑且饶你性命一条。老实告诉你,我东吴大军不日就将击破曹操,眼下紧要时刻,留你在此反倒碍手碍脚的。来人哪!将这家伙关到西山后的茅屋里去!待我破了曹操,再赏他一百鞭,赶回江北去!” 周瑜瞪起双眼怒视着蒋干,猛虎咆哮般对左右发出命令。 “领命!”左右武士一拥而上,按倒蒋干,随后不由分说将他拖出营帐,推推搡搡扔到一匹没有鞍子的马背上,前后簇拥着直奔西山而去。 西山深壑高壁之上有一间小屋,大概原本是处瞭望哨,蒋干被关入之后,便有卫兵昼夜在四面八方对其监守。 囚禁于此的蒋干日夜愁闷,寝食难安。一日,趁着卫兵疏忽,蒋干竟从小屋逃了出来。 “往哪里逃哩?” 迷失在阒寂昏霭的山中,蒋干心里暗自叫苦。放眼望去,山麓下布满了吴军的营寨,举头向上看,则唯见巍峨的险峰峭壁。好不容易逃出小屋,却是走投无路,不知何往。 “如何是好呀?”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暮。 正在踟蹰,忽然看见远处山林中有微弱的灯光。走到近处一瞧,像是一户人家。蒋干沿着林间小径继续前行,听到琅琅读书声从草庵传来。 “咦,这般荒僻的深山中竟有读书人在此?” 推开柴扉,只见一名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的隐士独自端坐案前,就着熹微的灯火,正在苦读兵书,一柄短剑斜挂灯前。 “啊!这位先生莫非是人称‘凤雏’的襄阳高士庞统?” 蒋干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起来。听到声音,屋里的人启声问道:“是谁呀?” 蒋干慌忙趋前几步,跪倒于地,口称:“前些时候群英大会之时,不才曾有幸远远拜见过阁下。阁下便是庞统先生吧?”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蒋干哪。” “正是。” “自那以后,你一直滞留在吴军营中么?” “不,不,我是一度返回江北之后,又再次前来的,没想却因此遭到周都督无端猜忌。” 蒋干将自己被囚禁在山中小屋的遭遇叙述了一遍,庞统听了呵呵笑道:“你这样子便是很幸运了,若换成我是周瑜,便决不会留你性命哩!” “啊……!” “哈哈哈,开玩笑的,别介意。请进来吧!” 庞统挑亮灯烛,邀蒋干分席而坐。 二人越聊蒋干越发觉庞统是个胸怀大志之人,虽然世间对其评价甚高,但是以今日的处境来看,似乎东吴并没有给他应有的礼遇与器重。于是蒋干试探着问道:“以先生的雄才大略,为何屈身于如此穷山僻地?这里既是东吴的势力范围,先生好像也并没有仕吴的样子……若是换成像曹丞相那样爱才惜士的名主,绝不至于弃之山中而不顾的呀。” “我也素闻曹操爱惜人才……”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离开东吴,投效曹操哩?” “可是……那样岂不危险?我既为东吴之人,任是礼遇贤才的曹操,想必也不可能无条件地启用我吧?” “怎么会哩?” “你的意思是……” “有我蒋干引荐,先生只管放心。” “哦?你是……” “不瞒先生,我是奉了曹操之命来劝说周瑜降服的。” “那你果然是曹国派来的奸细喽?” “我可不是奸细,只不过一介说客而已。” “还不是一样!……没想到我刚才的玩笑还说中了!” “可不是,先生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哩。” “不过你放心,我从东吴这里没有受过任何官位和俸禄,没有得到半点好处……” “怎么样,先生不想离开这里投奔曹丞相轰轰烈烈干一场么?” “倒是被你说得有点心动哪。” “曹丞相那里我自会安排,这一点我蒋干绝对可以保证!曹丞相有识才之慧眼,他凭什么信不过先生哩?” “那就去吧!” “若先生决心已定,今晚便走如何?” “当然是越快越好。” 二人同声共气,一拍即合。当晚,庞统遂离开草庵与蒋干一起上了路。对于道路,居住在此的庞统自然比蒋干更熟悉,顺着山谷沿樵夫砍柴的曲径前行,很快便来到大江边。 二人找了只小船,急急往江北而去。抵达曹军营寨后,一切均由蒋干去安排。 曹操听说襄阳有名的凤雏庞统先生到来,内心喜悦自不在话下。 “真是稀客呀!阁下怎么会突然想到前来曹营的?”宾主坐定后,曹操显得异常热情。 庞统也毫不掩饰兴奋的心情答道:“我之所以来此,与其说是为了追寻我的理想而来,莫如说是出于对丞相的仰慕。我素闻丞相是个敬士用贤的旷世名将,早已仰慕不已,今赖蒋兄引荐终于得以拜见尊容,真令我此生难忘啊!” 曹操乐不可支,对蒋干的功绩大大褒奖了一番。酒宴翌日,又令人牵着马,邀庞统一同登上一座山丘。 曹操的目的是想听到庞统对自己的布阵畅所欲言地发表看法。 不料,庞统却一味赞赏道:“沿岸百里之阵,依山傍林,据大江之天险,占尽水利之便;各阵之间首尾相顾,互为倚靠,出入各有门户,其中进退曲折之妙,即便古之孙子、吴子再生,恐也不见得更出其右啊。” 听到庞统如此激赏,曹操未免有美中不足之感,于是说道:“先生请不必客套,不备之处还望不吝指教。” “不,不,我绝不是虚情假意光用美辞甘言说好话讨丞相欢心,即使所有高明的兵家搜肠刮肚,也绝对找不出来江岸一带布阵的缺点呀。” 一席话说得曹操如饮甘饴,他兴致勃勃地又引庞统下了山丘,参观各处的水寨、港岰以及大小兵船的阵势。 曹操指着江面上停有二十四艘艨艟战舰的船阵,得意洋洋地问:“先生觉得我军的水上城郭如何?” “啊!” 庞统情不自禁地击掌赞叹道:“丞相善于用兵早已声震海内,谁知连水军的配属也如此出神入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啊!可怜那周瑜,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自诩水战舍我其谁——看来直到灭亡之日,他都不会从狂妄自大、执迷不悟中清醒哩!” 回到营中,曹操摆上各色佳肴,再度设宴款待庞统。 席上二人纵横捭闔,从古代孙吴的兵略说起,又今古对照,对当时诸家的阵法进行了一番分析点评,兴之所至,竟丝毫不觉更深夜阑。 其间庞统数次离席走到帐外,不大会儿工夫又回到席上,继续欢谈。 “……嗯,先生气色不佳,是不是身体不适啊?” “哦,没什么。” “可是看上去总感觉好像有点勉力难支……” “大概是舟旅所致罢。我生来最不善水,若是四五日泛舟江上,必定疲顿不堪,浑身绵软无力……不瞒丞相,刚才出去便是呕吐来着。” “这可使不得!立即唤医者前来,为先生诊治一下吧!” “阵中应该有很多名医吧?那就烦劳了。” “先生怎么晓得我阵中很多名医?” “丞相麾下将士大半为北国人,大多不适大江水土及船上的生活。如今硬是将步卒练成水军,想必与我庞统一样,除了晕船还会身患奇病,身心俱疲,一旦开战又岂能使出全力投入作战?” 庞统的话真正叫投簧对碴儿,不偏不歪将曹操心中的忧思一语道出。 病号频出,正是曹操目下最大的烦恼。又因病因不明,苦无对策,已然演变成军中的一大问题。 “依先生之见该怎么办?有什么良策么?还望先生不吝示教。”初时,曹操还有点吃惊,也有点狼狈,终于他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征询起庞统的意见来。 庞统点点头,露出一副理所当然和当仁不让的神情说道:“丞相布阵兵法奇拔缜密,其精妙几可谓滴水不漏,可惜只有一处尚欠周虑,病因便在于此。” “布阵与病人不断,二者有什么关系么?” “有关系,而且是大有关系。只消去除布阵兵法之此一短处,保证不会再有一兵一卒晕船患病!” “曹某愿遵先生教诲。只是网罗了多名医生,使用了各种方药,仍见效甚微。至于病因,只说是风土相异、水土不服,详细的则至今不甚了了。” “北国的中原之兵皆不谙水性,如今长期乘船浮于大江之上,将士们久不脚踏实地,身体自然感觉异样,加之时遭狂风豪雨袭扰,心气烦舛,侵入身体,使之分外萎悴疲怠。又兼食欲低下,血液循环变得迟缓,滞积而病——要想祛除此种奇病,最好的办法莫如让将士离船登岸,即不治而愈,可是船上不可一日无兵呀。故此,只要略施一策,对布阵稍加改变即可:首先将大小兵船全部集结于风平浪静的港湾,再依据船体大小纵横排列,大船三十为一列,中船五十为一列,小船则相机应变、适当调整,各船之间以铁锁系结,首尾相续,船船连环,并以粗绳为扶手,再架设渡桥,使得其上可以自由行走,如此则不仅众将士,连战马也可如履平地般任意往来。即使天候恶劣,大风狂浪,各船也很少颠簸动摇,诸兵士身心舒适,执行军务也更加顺易,自然,也不大会有兵士因晕船而病倒了。” “太好了!先生之见果然不同凡响!”曹操情不自禁离席称谢。 庞统却不以为然地答道:“此不过我一时之浅见,丞相还须深入探究原因,再做贤明考虑。只是我军中病人多出之事,万万不可让东吴知悉,但可尽快采取适便的处置,他日必能击破东吴!” “是呀,此事若是泄露给敌军知悉了……”曹操似乎也感觉到事情紧要,于是立刻听从了庞统的建议,次日便亲自走出中军来到码头察看,又召集诸将领,命集中所有铁匠冶工,开始夜以继日地打造连环锁、大钉等连环船阵所需的物什。 庞统一面悠然做着他的贵客,一面冷眼旁观曹军的动静,心中不禁窃笑。 这一日,与曹操又畅所欲言聊军事的时候,庞统忽然开口说道:“庞某多年夙愿终于得偿,今日才算真正遇到了名主啊!我虽不才,但甘愿在有生之年倾力报效丞相,以表忠节,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依我愚见,东吴诸将中真正从心底敬服大都督周瑜的人并不多,相反,对其心怀忌恨,伺机谋反的倒不在少数,即以大将来说,也恐不下五指。倘若以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前去说服,相信他们立刻便会竖起反旗,投效到丞相麾下,生擒周瑜也指日可待矣,接下去,更可全力平定刘备了,此乃当务之急——东吴虽是眼前劲敌,刘备也是不可小觑的敌人哪!” 此番话深中肯綮,正说到曹操心坎上,不由地为自己遇到庞统而深感庆幸。于是他豪爽地道:“先生可否再回东吴,招集志同道合者秘密举事?如若成功,曹某必当封先生以三公之位!” 五十二 竹冠之友 愈是此时愈是万万大意不得! ——庞统心里暗暗叮嘱自己,丝毫不敢放松警戒。若是自以为巧诈奏功而神志歇里歇松,以曹操奸诈的性格,往往会出人意料穷迫猛击,从而探察出对方的底细。 面对曹操封以三公之位的许诺,庞统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说道:“多谢丞相慈恤。我之所以如此,非为眼前富贵及将来的尊荣显达,只不过想拯救黎民于苦患,故而我还有一个恳求:即便曹军击破吴军,全取江东六郡八十一州,请丞相下令务必不要杀戮无辜的百姓,此乃庞统之唯一所望!” 曹操对他的清廉深信不疑,看着他略带忧伤的脸忙安慰道:“剿灭了东吴势力,则东吴百姓从翌日起便是我曹某颐爱的庶民,我怎么忍心杀戮一个无辜的百姓哩?先生只管放心。” “我夙知丞相以‘替天行道,以安四民’为己任,丞相的慈爱之心庞统不敢有半点怀疑,只是大军一旦进入被视为敌国的东吴之境,势成骑虎,庶民难免遭到害扰。如今我奉丞相之命返回江东,若是能得丞相一纸保证,则庞统一族也可以安心了。” “先生一族现居何处?” “从荆州被赶出来,现避居东吴的僻远地方。若蒙丞相肯赐榜文,一家便可保全,不致遭受兵火的狼藉了。” “此事简单!”曹操立即取来纸笔,写下一道榜佥,大意是:魏军所有将士,大军驱骤东吴之际,任何人不得暴乱伤害庞统一族,违者一律处斩!随后在上面按了大大的丞相印,交与庞统。 庞统心下暗想,曹操肯爽快地答应此事,说明他已对自己充分信任,完全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不过脸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殷恳地谢过之后,向曹操辞别:“庞统去了!” “千万不要让周瑜嗅出什么端倪!” 曹操反复叮嘱,又亲自送至营门。 庞统故作依依不舍状,几度回望,最后终于消失在曹营寨栅外。 正欲登上停泊在那里的一只小船,说时迟那时快,早已等候在岸边的一个男子突然从杨柳树荫下箭步走出,一把将他拦腰抱住。 “往哪里跑,奸毒贼人!” 庞统心里咯噔一怔,一面脚下用力挣扎,一面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身着道士服,头戴一顶竹冠。最让庞统吃惊的是,竟然力大出奇,不管他如何扭着身子使劲摆挣,那双手愣是一点也没有松解开。 “我是曹丞相的客人,受邀来此,现在正准备回去,怎么叫‘奸毒贼人’哩?你这个疯子!”庞统厉声叱喝他。 不想此人也使尽气力大声答道:“呵呵!瞧你装腔作势满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你这副嘴脸、这副腔调或许骗得了丞相,可骗不过我的法眼!这一切都是东吴周瑜与黄盖共同策划的计谋,先演一出苦肉计,后派阚泽假扮渔夫传递假情报,再让蔡和、蔡仲发送书信,现在你又亲自跑来为东吴效命,胆大妄为竟敢欺骗丞相,献上所谓的‘连环之计’,好在日后开战时将曹军的兵船一艘不剩来个火烧连环,定是打的这个主意吧!我焉能放你回江南,跟我回去见丞相去!” 呀!气运尽矣,今番定是无计逃遁了! 眼见一场精心谋划的妙计就此败露,庞统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万事休矣!——于是放弃无谓和愚蠢的挣扎,庞统问对方道:“你究竟是何人?是曹操的部下?” “这还用问?” 男子将庞统的双臂反剪在背后按住,继续说道:“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了?你认不出我来了?” “什么?我认识你么?” “我是徐庶呀!” “啊,徐庶?” “水镜先生的门人徐元直呀。之前在司马徽那儿,和你、石广元、崔州平、诸葛孔明等几位应该有过数面之缘的……” “哦,原来是徐兄呀!”庞统愈加惊讶不已,他双手虽已被松开,但仍茫然呆立,盯着徐庶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徐庶呀徐庶,若真是你,就应该了解我庞统的为人,请高抬贵手吧!倘若你声张出此事,我庞统的性命倒罢了,可怜东吴八十一州的百姓庶民势将遭受曹军的蹂躏。为了千千万万吴国的无辜百姓,你就放我回去吧!” 见他这般哀求,徐庶却说: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站在曹军的立场上,若是我此刻放了你,东吴的百姓庶民能不能获救还不好说,但是我八十三万兵马却会落个烈火焚身,化为灰烬的悲惨下场。我岂能眼睁睁地装作视而不见?” “唉,今日在此被你撞见只能说是天运如此,你怎么处置都行。我既然来此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这就杀了我也罢,将我拖到曹操面前去也罢,随你便罢!” 只见徐庶呵呵一笑,神情和举止又恢复了以往的豪爽磊落样子:“哈哈哈,庞统先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接下去,他又微笑着说道:“你放心吧!说老实话,我虽身在曹营,但是以前在新野时与刘皇叔主从相契的时候,刘皇叔对我的厚恩一刻也不敢忘记,朝朝夕夕铭记在心。当年只因老母亲被曹操羁掳,我不得已才投其麾下,如今老母已不在人世,我便没什么可牵挂了……与刘皇叔惜别时,我曾坚定地向他保证过,即使变成曹操的谋士,我今生今世也绝不会为他筹谋任何计策!故此,我早注意到近些时数档子吴人来往曹营,渐渐心中便有了底,但我却不曾将此计中之计告诉过他人哪!” 徐庶一面敞开心扉表露自己心迹,一面还不住地安慰惊魂未定的庞统。隔了一会儿,又颇显为难地同庞统合计起来:“……总之,我一定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你一旦回到东吴,当真使火烧连环之计来攻曹军的话,想必一举成功,彻底摧灭曹操百万大军,只是我徐庶既然身在曹营,肯定免不了玉石俱焚,葬身大江。你有什么妙着可使我免遭此厄运?” “此事不难。”庞统凑近徐庶,悄悄耳语了几句。 “果然是好主意!” 徐庶一拍手叫道。随后,二人话别,神不知鬼不觉地分了手,庞统登上小船驾舟而去。 其后不久,曹操阵中不知是谁起的头,很快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西凉的马腾与韩遂共谋发动大军叛变,目下正朝着空虚无防的许昌大举进兵……” 这个消息对于远征在外的兵士来说,震动甚大,造成人心惶惶。 五十三 乌鹊赋 此地距离都城数千里。 自驱兵南下,曹操心中一直对无兵把守的许昌深藏不安,牵挂不已。 听到马腾、韩遂乘虚起兵的传闻,曹操立即召集群臣商议。 “有谁自愿代我回许昌防守都府?虽然目下还只是风闻,未知真伪,但是一刻也不能迟缓!在座诸位有谁愿意去一趟?速速自告奋勇站出来!” “不才愿往!” 应声而出的是徐庶,而其余将领因孙曹开战在即,唯恐错过此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故全都默然不语。 曹操登时高兴地准许:“徐庶?好,你快快去吧!” “领命!在下虽不才,保证杀他个措手不及,绝不会让叛军得逞!我会固守住要塞,万一有什么临时突变,再尽速呈报!” 徐庶信心十足地说罢,即刻率领三千余骑精兵往许昌疾驰而去。 “有他去,我便可少许放心了。” 曹操总算一块石头落地,随即又将心思转到如何攻破吴军上来。 时令是建安十三年的冬十一月。 是夜,江面上风平浪静。曹操在陆上营寨视察了一遭,回到旗舰船上。这艘大船,竖有“帅”字大旗,船舷两侧埋伏着千张弩弓和无数黄钺银枪。曹操端坐在将台上,将水陆众将全部召集于一船,摆开了一场水上盛宴。 大江之水似素练横于眼底,皎皎明月映照其上,波光粼粼。从船上向东可以将东吴柴桑山连绵群峰尽收眼底,南望樊山,北觑乌林峰,西观夏口入江,一派景色尽入杯中。 “啊!男儿志在四方,以天下为己任,是件多么壮伟、多么畅快的事啊!此刻眸中充塞的尽是四远山川胜景,胸中回荡着天边云影月光;俯首几案,则有饮不尽的美酒佳酿;起身舞剑,意在直取东吴……啊!东吴乃江南富饶之地,待收服东吴将其纳入我曹操治下之日,必与今日与我同甘共苦的在座诸将永享无穷的富贵荣华!望诸将各个用命善战,不负大丈夫之志,切勿错失宏愿遗憾终生哪!” 曹操频频举杯,勉励众将,显得意气如虹。 “我等皆赖丞相长期训迪,又蒙受恩泽,所期待的就是毫无愧疚地迎来这一日!我等安肯落于人后,令丞相蒙羞?” 众将群情激昂,意气风发,一显武将风采,将斟满的酒杯一干而尽。 饮至半夜,酒酣耳热,曹操长久以来埋在心里的激情全都燃烧起来,炯炯瞳眸射出火辣的光,“你们看那边——”他用手遥指着南岸说道,“可怜周瑜、鲁肃这班人不识天时,竟不知自己气运已尽!连他营中心腹之人也与我气脉相通,偷偷倒戈投效曹军,可见吴军内已经病入膏肓,四分五裂了,又怎堪我水陆大军致命一击?!此乃天助我也!” 曹操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其实有激励军中士气的目的。 一旁的荀攸听了醉意顿消,慌忙扯了把曹操衣袖,掩口悄悄谏道:“丞相!丞相!此话恐有泄露,随便说不得呀!” 曹操却耸耸肩,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地回应道:“船上在座诸将都是我的股肱之臣,舷外则是滔滔江水,还怕什么隔墙有耳么?” 曹操意犹未尽。他的豪情一旦被激发起来,似乎便很难收止。 他望着上游夏口的方向说道:“讨灭东吴之后,还有一方草寇必须尽早除去,便是刘备、诸葛亮鼠辈。哼!这种逃窜于山林水泽的苟活之徒,称其为鼠辈还是高抬他们了!竟敢与我曹操为敌?” 他灌下一口酒,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静默了许久。 夜更深,月光却皎皎依旧,冬夜的风拂过江面,寒气逼人,曹操情不自禁轻咳一声。 曹操虽然坚壮而不坠青云之志,但在凛冽逼人的寒风下,也不免切身感受到自己毕竟是个血肉之躯。他语调低沉、声音恳切地说道:“唉!我今也已五十四岁了!连年征战、连年制胜,使我曹军日益壮大,可我自己也已成鬓发斑白的初老了!不过诸将勿要见笑,此番灭剿东吴之后,我还有一愿,便是一睹旧交乔公两个女儿的风采!” 如此毫不掩饰地向麾下众将袒露心迹,这在曹操身上还是罕有的事。今夜或许是兴意正浓,使得他终于敞开了心扉,又或许是他难得的一丝感伤引发了他那如夜雾一般袅袅蒸腾的几许诗情,于是趁着醉意发抒起胸襟来。 说起乔家二位女儿,在东吴可是首屈一指的美女。曹操多年前就曾向她们的父亲说起,若是机运垂顾,一定将二人迎娶至江北。后来,听说二人分别嫁与了孙策和周瑜,曹操仍难舍爱慕之情。一直到如今,心中仍时常暗自思忖:倘若有朝一日平定东吴,必定要将二人迎至大兴土木于漳水之畔新建的豪华宫殿——铜雀台,共享风花雪月,以此来为自己的戎马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众将听了曹操一番感怀,不由笑了,纷纷称赞丞相老当益壮,并且频频举杯:“干杯!干杯!”祝福他长寿和健康。 众人正谈笑间,一只乌鸦飞过帆樯,在月光下啼鸣而去。 曹操忙问左右:“适才见一鸦往南飞啼而去,乌鸦为何夜鸣?” 一名近侍回答道:“乌鸦看见月光皎洁,误以为天将晓,于是离树而鸣罢!” “哦,是么?”曹操笑了笑,便将此事忘记在脑后。隔了一会儿,他起身站立船头,斟了三杯酒洒于江中,以祭奠水神,接着抚剑对众将说道:“我年轻时便是以此剑平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率兵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如今又驰临江南,即将一举粉碎强敌孙权,此时此刻真是不尽感慨啊!纵使满腔大丈夫之志,也禁不住因为欣喜而泪湿沾襟。面对今宵此景,回顾一生壮烈,远眺东吴,我不由得想赋诗作歌,诸位一同和之!” 于是即兴吟了一阙赋,众将则在旁唱和。 赋中有几句是: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岂料刚刚吟毕唱罢,扬州刺史刘馥却站出来说歌赋中上述几句不吉利。曹操顿觉败兴,勃然大怒,立即拔剑将刘馥一剑刺死。等到酒醒,曹操懊恨不已,表情沉痛,命刘馥之子刘熙护送父尸回故乡以三公之礼厚葬。 五十四 铁锁之阵 数日后。 水军大将毛玠、于禁二人恭恭敬敬来到曹操面前禀告:“江湾上的所有船只都已配备铁锁停当,完全遵照丞相命令,或五十艘、或六十艘连环相结,旌旗战具,一一齐备,不论何时开战,我军准备万全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太好了!” 曹操立即登上旗舰检阅水军,并当场分配职掌。 中央船队一律张挂黄旗,作为毛玠、于禁所统领的中军标志。 前列船队在樯头升红旗,由徐晃任大将。 皂色黑旗的则是吕虔率领的船队。 船阵左侧可见青旗飘扬,乃乐进所率船队。右侧则是一色的白旗,担任大将的是夏侯渊。 此外,夏侯惇、曹洪各率一队作为水陆接应,许褚、张辽二位主将则分别担任往来护卫和监战使。整个大军从水上一直排列至岸边的高地,层层叠叠,阵阵相衔,仿佛沿江而立的重岩叠嶂、奇峰峭岩一般,煞是森严雄伟。 曹操以手遮额,信心十足地说道:“迄今为止,我曹操也经历过无数战役,但是没有一次比得上此次这般规模之大、军备之充盈、准备之细致周密。” 连曹操也诧讶于自己竟如此意兴遄飞、气概吞无。 “时机到了!” 他向三军号令道。 魏军的庞大船队即日开始向东吴迫近。 三通鼓声为号,水寨的栅门朝三面敞开,所有船只一艘不漏地鱼贯而出,驶入大江。 这一日,江上风浪滔天,三江航路险恶难行,然而魏军船队因各船间首尾锁结,环环相衔,行走如履平地,故而士气大振。 曹操喜不自胜道:“庞统所献计策果然甚妙!” 不过由于风大浪高,持续不止,整个船队虽顺江而下,但也仅仅只行驶了数十里,来到乌林的湾口处便落碇停泊了,这一带的岸上自然仍是曹军连绵数十里的要塞。船行至此,距离南岸吴军的主阵已近在咫尺,若是晴朗的天气便可历历在望。 “丞相,恕臣直言一句,或许丞相又会觉得不吉利而生气,可眼前这般烈风恶浪,心中难道就一无所虑么?” 部将程昱忍不住问曹操。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曹操反问道。 “是的。即使这样的天候下,我军船队因首尾连结,船体很少动摇,士卒也无一人晕船,果然不愧是至善至美的良策——可万一敌军使用火攻,只恐就要酿成一场惨祸了!” “哈哈哈哈!这个嘛不必多虑。眼下是十一月,此季节刮的是西北风,不可能刮东南风。我军营阵在北岸,吴军在南岸,若是企图用火来攻,岂不是引火自焚么?东吴虽说人才短少,也不至于连个略识气象和兵法的人也没有吧!” “嗯,丞相说得有道理。” 众将甚是佩服曹操的智慧。事实上,曹操麾下的将士大部分是出生于青州、冀州、徐州、幽州等地的北方人,多不习水上生活,故而对于连环之计鲜有不赞成的。 在等待风平浪静的这段时间,原先袁绍手下大将、现已改仕曹操的燕人焦触、张南二人自告奋勇向曹操请命:“我等自幼便习于水性,今愿借船舰二十艘,充任序战的先锋部队!” “你二人不都是北方人么?借二十艘船有什么用?万万不可视若儿戏,徒令敌军嗤笑!”曹操将二人训斥了一通,没有答应其请战要求。 焦触、张南大叫道:“此话太不公道!我二人从小生长于长江畔,驾舟、潜水,无不与在平地上无异。万一我等吃了败仗,愿受军法处置!” “你二人勇气可嘉,然而性急暴躁轻视自己的性命却使不得。况且大船、战舰全都有铁锁系结一起,能够自由活动的,唯有走舸、艨艟了。” “我等原本便没有打算借大船或战舰,只要求艨艟五六艘、走舸十数艘,合计二十艘便足矣。” “你等准备如何做?” “我与张南兵分两路,突击至敌阵岸边,先挫一挫吴军的锐气,以揭开大战的序幕。” 焦触热切地答道。禁不住二人恳切要求,曹操终于答应。 “可是二十艘太过冒险。” 为慎重起见,曹操又命文聘率三十艘兵船、加派五百兵士随行。 在此,对当时船舰的种类及装备做一简略说明想必有益无害。 战舰为当时最巨大、最坚固的船种,首尾各配备有石炮,船舷四周围以铁栅,船楼上则布满弩弓,且有锣鼓手立于其上指挥各船只的进退,与今日之战舰相差无多。 大船乃最普通的船种,相当于今日巡洋舰所扮演的角色,不仅用来水上运送兵力及军需,更能直接参与作战,发挥辅战威力。 艨艟为一种快速中型船,整个船体以强韧的牛皮包裹,专门用以往来穿插于敌大型船队中,或用作奇袭以攻敌不备,可乘载六七十人。 走舸类似于今日之轻型战舰,可乘载兵力二十余人,走舸通常多艘密集散布于江面,发挥其轻便灵活的特点,或投掷火石,或近身肉搏等,可对敌方大船产生巨大骚扰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船种船型,大小不一、作用各异,所有船只大都船首饰有各种彩饰,船身涂满浓厚色彩,船上插满旌旗、刀枪等,其堂皇丽靡、铺张扬厉与水天共映,壮观之势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再说吴军阵容中,早已做好决战准备,丝毫不敢懈怠。无数轻舸络绎不绝穿梭往来于江面,带来各种情报。 附近山坡上也布满哨兵,不分昼夜监视着江面,就连一棵草芥的动静都逃不过其眼睛。 眼下,负责监视的一队将士突然发现异常: “来了!” “啊,是敌人的船队!” 他们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急急地奔下山坡,一直来到都督周瑜的主阵,大声报告:“江上敌船兵分两列,驾驶艨艟、走舸乘风顺水向我方逼来!敌兵来了!敌兵来突袭了!” 与此同时,山上瞭望台升起了狼烟,火速将敌情告传至全军。 “快!” 周瑜立即出现在辕门前,对猬集在一起的众将士发号施令道:“各将勿慌乱!只不过是敌人的几艘小船罢了。有谁愿自告奋勇出去迎击,将其粉碎于江面上,立下序战首功?” 只见韩当、周泰二人应声而出:“末将愿往!” 话毕,立即解开十余艘系于江岸边的牛皮船,左右鼓声齐鸣,朝敌船疾驶而去。 周瑜登上位于营阵后方的山丘,用手搭在额头,从瞭望台上向下眺望。江面上两军相接,白浪滔滔,一场激战已经开始了。 三四十艘快舟张弓乱射,朝这厢突进。原来是曹军的焦触、张南率船不顾一切地试图抢滩登岸。 “头一个踏上陆地的,必呈报丞相,在军功簿上记第一功!” 二人以沙哑的声音大声激励兵士奋战。 吴军大将韩当手执长枪挺立在一艘快艇船头,亲自迎敌:“好小子,不怕死的就上来吧!”一面嚷道,一面驾船从侧面朝敌船横撞过去。 焦触毫无惧色,挺着长矛迎上来,二人来回战了十数个回合,只因风急浪大,两船互相撞击,使力不顺,一时竟分不出胜负来。 周泰在旁却忍不住了,拨船来相助。 “韩当!对付那样的家伙还须如此费力么?”一语未毕,手中一杆枪早已掷了出去。 枪借风势疾突向前,不偏不倚正刺中焦触,焦触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曹军副将张南见状大喝一声:“瞧我的!”张满弩弓,箭矢如飞,径直朝周泰乘坐的船逼来。 周泰一个劲往船舷后藏,总算躲过箭雨的袭击,船却仍朝着敌船挺进。猛然轰然一声巨响,两船相撞,船腹与船腹之间腾起一片水雾。周泰觑准了时机,大吼一声,飞身一跃跳上张南的船,手起刀落,将其砍死,顺势将船也夺了过来。 水上的序战以曹军的大败而告终,还折损了两员大将,其余船只见状乱作一团,不顾一切地在风浪中四下逃散。 “哈哈哈哈!我方大捷!照此势头,江上的决战必将对我军有利!” 伫立在山丘瞭望台观战的周瑜不禁喜形于色。然而,战场上战况瞬息万变,令他忽喜忽忧,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甚至毛骨悚然,心里极度不安起来——原来,曹操闻听得战败,忍不住愤怒地咆哮,恨不得立即将东吴水军的舟船全部击得粉碎,砸入江底,于是下令所有战舰、大船及艨艟等一股脑展开来,向东吴的岸边挺进,只见江面上黑压压的一片,浪沫飞溅,天昏水暗。 “真不愧号称百万曹军啊!如此壮伟的船阵,我周瑜掌管水军十年,从未见过这般规模的水上阵容哩!我东吴如何才能击破敌阵呀?” 目睹眼前这阵势,周瑜几乎完全被震慑住了。除了战栗、恨恼,他现在是一筹莫展,毫无招架之策。 恰在此时,江面上狂风大作、惊涛骇浪,腾起数丈高的水雾,曹操所乘旗舰上的“帅”字大旗竟然应声折断了。 “快看——!” 江面上顿时一片慌乱。这是决战首日,眼前的景象正是人人所忌讳的大不吉啊!无奈,曹军连环之阵的战舰、艨艟只得卷起帆,转舵返回乌林湾港口。 “天助我也!幸好老天护佑我军哪!” 周瑜拍掌狂喜道。 不等高兴完,江水忽然腾起一股龙卷风,顷刻间乌云密布,天地晦冥,风凄雨厉,连江岸直至脚下山丘一带也雷雨大作。 “啊!” 周瑜突然一声绝叫,站在四周的众将吃了一惊,慌忙奔上前看个究竟。原来是身旁的帅旗旗杆被狂风断为两截,周瑜的整个身子恰好被压在旗杆下,动弹不得。 “啊!都督吐血了!” 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将他抱起,抬下山。一路上周瑜一声不发,看来已经昏厥了过去。 五十五 借东风 由于伤势不轻,周瑜只得安卧于营帐内,整日除了呻吟,便是昏昏沉沉而睡。 军医和药师一面全力救治,一面派紧急使者禀告吴主孙权:“都督不幸遭遇无妄之灾,病情危笃!” 闻听此讯,吴军全军顿觉惙怛伤悴,士气沮丧。 鲁肃尤为担忧,因为眼下正是孙曹决战刚刚揭开序幕的紧要关头。他只得匆匆前往孔明居住的小船造访,商议对策。 “想必先生也已经听说了吧,怎么办才好哩?” 孔明似乎一点儿也不犯愁,他反问鲁肃:“仁兄对此事如何看呀?” “我还能有什么看法?突然发生这种意外,对曹操来说是天降福音,对我东吴只能是个致命灾祸!” “致命灾祸?仁兄不必过于悲观,只要周都督的病能立时转愈,就没事了呀。” “若是能快快转愈,那可真是东吴之大幸啊!” “好!那我二人一同去看看他吧!”孔明说着站起身来。 下了船屋,二人骑上骡子直奔周瑜所在的主阵。走进帐内,只见周瑜裹着厚厚的衣裳横卧在榻,口中频频发出呻吟。 孔明走近病榻,在他枕边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周瑜微微抬起眼皮,舔着干涸的嘴唇吃力地答道:“哦,是诸葛先生啊……” “都督,振作些!” “不行喽!只要一起身,就头昏眼花,一吃药就吐……” “都督是为什么事情忧烦吧?依亮看来,贵体并无什么大恙呀。” “忧烦?……不不,没什么忧烦。” “既然如此,都督立时就可以下床啦。来,站起来试试看!” “不,不,只要头一离开枕头立即就感觉眼冒金星……” “都督乃是心病啊!完全是心理作用!都督请往天上看,日月经天,有阴有晴,朝夕不测,循环往复——此乃宇宙之天象。即使有时狂风暴雨,也并不是天体病烦的缘故,只不过是一时表象,待到云开日出之时,自然会露出其本真来的。” “哦,哦……” 周瑜呻吟着又闭上眼睛。 孔明不禁笑着说道:“只要都督心平气和,病象自然会在一呼一吸之间逐渐离你而去。若是想彻底祛除病根,只需服用些清凉的药剂便可。” “有什么绝好的清凉之剂么?” “有的!一味服下去,包管都督即刻气脉顺畅,病情马上就会转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