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38

刘玄德长叹道:“看来我与先生缘分尚浅。”  诸葛均默默地起身走入另一个房间,然后回来生起火炉,煎茶待客。  “大哥,大哥,要是孔明不在家,那也没办法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屋外正飞扬着大雪,张飞在阶下忍不住对刘玄德大声地劝道。  诸葛均煎好茶,恭敬地向刘玄德献上一杯热茶,说道:“您站立的地方风雨容易吹进来,请到这边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刘玄德并不理会张飞一再发出的催促回去的声音,他沉着地喝着热茶,和诸葛均聊起天来。  “早就听说孔明先生精通六韬三略,他是否每天熟读兵书?”  诸葛均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有亲自演练过兵马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除了你一个弟弟之外,他有自己的门生吗?”  “没有。”  张飞站立在风雪中似乎愈发焦灼不安,他对刘玄德又一次大声喊道:“大哥,这样可以了,不要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现在风雪越来越大,天也快黑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刘玄德回过头对张飞骂道:“你这个莽夫,还不给我闭嘴!”  他又对诸葛均说道:“打搅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的风雪这么大,看来孔明先生一时难以回来了,我改日再来拜访吧。”  “不,不,每次都让您空手而归,实在过意不去,还是让家兄来拜访您吧。”  “我怎么能等着让先生上门回礼呢,还是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方便的话,能否借用一下纸笔,我想给先生留几句话。”  “这很方便。”  诸葛均起身从书几上取来了文书四宝,放在刘玄德的面前。  刘玄德看到毛笔也被冻住了,急忙呵开冻笔,拂展云笺,提笔写道:备久慕高名,两次晋谒,不遇空回,惆怅何似!窃念备汉朝苗裔,滥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纲纪崩颓,群雄乱国,恶党欺君,备心胆俱裂。  写到这儿,刘玄德放下笔,望着门外霏霏的雨雪,若有所思。  张飞又故意大声地讽刺道:“真受不了,大哥现在还要作诗吗?那可真风流啊!”  刘玄德对张飞的话语依然充耳不闻,他沉思片刻,举笔一气呵成:虽有匡济之诚,实乏经纶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义,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鸿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达,再容斋戒薰沐,转拜尊颜,面倾鄙悃,统希鉴原。  汉左将军宜城亭侯司隶校尉领豫州牧刘备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吉日再拜  “请把纸笔收起来吧。”  “好了吗?”  “等先生回来后,烦请将此信交给他。”  刘玄德留下这句话后便走下台阶,带着关羽、张飞默默地回城。  当他们走出门外,正准备骑马离开时,送行的童子撇下客人,朝前面方向高声喊道:“老先生!老先生!老先生!”  童子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刘玄德一行也慢慢地向前走着。  在孔明家长长的篱笆墙尽头,有一座架在狭窄溪流上的小桥。此时只见一个头戴暖巾的老翁正骑着毛驴过桥。他身穿狐裘,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酒葫芦的童子。  从篱笆墙一角的临溪之处,一枝寒梅在雪中绽放。  老翁仰望着寒梅,看来引来了他的诗兴,于是他缓缓地吟诵起《梁父吟》来:一夜北风寒,  万里彤云厚。  长空云乱飘,  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  疑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  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  独叹梅花瘦。  刘玄德听其歌词间蕴含着高雅的节操,以为此人必是孔明,于是他立刻在桥畔下马,迎上前去对老翁恭敬地说道:“先生,我久候在此,您刚回来吗?”  老翁听了深感惊异,急忙下了驴背,还礼道:“我是卧龙的岳父黄承彦。请问您是……”  刘玄德自知又认错了,来者原来是孔明之妻黄氏的父亲。于是他对自己的冒昧举动向老翁道歉道:“哦,您是孔明先生的岳父。我是新野的刘备,已来此拜访两回了。今天也未能见面,只得空手而归,您是否知道您的贤婿究竟去哪儿了?”  “唉,我也是正在寻访女婿的途中,今天他又不在家吗?”  老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抬头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稍思片刻,自语道:“既然已到这儿了,我就去看看女儿吧。今天雪下得这么大,路上的坡道也很难行。”  于是,老翁向刘玄德告别后,再次骑着毛驴向草庐走去。  风雪依然不停,道路泥泞难行,使人的心情非常郁闷。当刘玄德一行回到来时经过的那家小酒店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刘玄德心想原先在此喝酒的石广元和孟公威不论待多久,酒量有多大,此时应该不会在这儿了。但酒店里似乎仍有不少别的客人。他们有的喝酒,有的取乐,颇为热闹。接着,他听到里边的客人们一边用筷子敲着碗,一边齐声唱道:莫学孔明择妇,  只得阿承丑女。  这首歌如果再唱得通俗一点,而且再加上当地农村的土音,就会变成一首戏谑的俚曲。如:选新娘呀男女配,  孔明就是好榜样。  挑三挑四挑花了眼,  挑个丑女当新娘。  孔明的新婚妻子长得不漂亮,正如这首俚曲所唱的那样,在村里也很多这样的传言。  刚才刘玄德在桥上遇见的就是新娘的父亲黄承彦。据说黄承彦在嫁女时曾对孔明说过,“我有一女,肤黑发红,颇少姿色,惟其德才与君堪匹。”  可见孔明的妻子确实不是个美人,连其亲人却不敢矜夸。  张飞经过那家小酒店时,正巧听到店里传出的那首俚曲,他对刘玄德调侃地说道:“怎么样?听那首俚曲,也能大致了解他家里的情况吧?孔明对他的新婚妻子不满意,所以才会经常外出寻欢作乐吧?”  刘玄德没有理睬张飞。他的面容也像漫天的大雪那样,露出怏怏之色。  二十七 立春大吉  一年终于到了尽头。  转眼已是建安十三年。  刘玄德即使在新野城里举行辞旧迎新的活动,也没有一天不想着孔明。因此,当立春的祭祀活动一结束,他就命卜者选定吉日,并亲自斋戒沐浴三天。  接着,他又叫来关羽、张飞二人,对他们说道:“我要第三次拜访孔明。”  二人听了都面露不悦之色,异口同声地劝谏道:“我们已经去了两次,都是空手而归,大哥这次还要亲自前去拜访,是否对他太过礼遇?我们觉得孔明一定是个只知道卖弄虚名而无真才实学的不学之徒。因此他害怕和大哥见面,总是找借口溜之大吉。如果大哥被这样的人所迷惑,继续为他枉费心思,难道不怕被世人嘲笑吗?”  “不!”刘玄德信念异常坚定。他反问关羽道:“关羽,你也读过《春秋》,难道不知道当年齐景公为了和东郭的山野之人见上一面,不惜以诸侯的身份五次寻访的事吗?”  关羽长叹道:“大哥仰慕贤人,正如周文王寻觅太公望。你的热情真是感人。”  张飞大言不惭地插言道:“哼,周文王算什么?太公望是什么东西?我们三个人的武功加在一起,天下谁人可比?可是我们却要对那个农夫竭尽三顾之礼,其实这是最笨的做法。依我之见,叫孔明来很容易,只要一条麻绳就足够了。如果大哥命令我去,我立马就把他绑到城里来好让大哥看看。”  刘玄德呵斥道:“张飞,近来你那狂躁的老毛病怎么又犯了?!听说古时候,周文王走到渭水之滨找到太公望时,太公望只管专心钓鱼,根本没有回过头去看他。周文王为了不妨碍他钓鱼,只得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公望的身后,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结果太公望被周文王的诚意所感动,终于答应辅佐周文王。他为此立下了赫赫的战功,打下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古人尚且能如此敬慕贤人,我们更应该这样做。你最好先反省一下自己的修养和学识。如果让你去了那儿,你又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刘玄德的礼数岂不也成了一句空话?这次就让关羽一人陪我去,你留下来守城好了。”  刘玄德说罢,赶紧骑马离城出发。  张飞虽然受到刘玄德严厉的批评,一时并不服气,但看到关羽一人陪同前去,心里又感到不是滋味。于是他在后面大声叫道:“大哥,你不能撇下我。离开大哥身边一天,我心里就会难受一天,我也要去。”  他赶紧骑马追上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此时正值初春,地上还留着积雪,春风吹来依然寒气逼人,但在晴空之下,大家走在路上的心情却是那么欢悦。  没过多久,刘玄德一行人到达了卧龙冈。  刘玄德下了马,又步行了近百步,来到草庐的柴门前。  “卧龙先生在家吗?”  刘玄德敲了敲柴门,恭敬地问道。  这时,只见一位年轻的书生从里面飘然而出,殷勤地开门迎客。  “哦,是你呀。”  刘玄德一见年轻人,不由得高兴地问候道。原来他就是不久前刚见过面的诸葛均。  “欢迎各位再次光临寒舍。”  诸葛均热情地说道。  “今天令兄在家吗?”  “在。他昨天傍晚刚回家。”  “噢,他真的在啊。”  “请进。不要客气,有劳你们自己直接进去和他见面吧。”  诸葛均说完,只是向刘玄德三人行了长揖之礼后,就飘然地离开了家门。  张飞目送着诸葛均离去的背影,不禁又满腹牢骚,他骂道:“这算什么?既不通报,也不带路,叫我们和孔明随随便便地见面,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这个轻浮的小家伙,我见了就生气。”  走进柴门后,在院子里稍行几步,就看到旁边有一扇雅致的内门。  这扇木门平时总是开着的,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关着。  刘玄德上前敲了敲门,只见墙上的梅花已谢,满地都是缤纷的落英。  “是谁呀?”  内门打开了,露出一张脸来。是平时出来传话的小童。  刘玄德满面笑容地说道:“仙童,每次都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我有重要的事情,能否向先生通报一下,就说新野的刘玄德来了。”  童子见了刘玄德后,态度也和平时大不一样,连说话也特别客气:“好的,先生今天在家,不过正在草堂午睡,还没醒来。”  “先生正在午睡吗?那就先不要惊动他。”  接着,他对关羽和张飞说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我进去等他睡醒。”  刘玄德一人悄悄地走了进去。  草堂四周一派和煦、幽雅的初春风光。刘玄德无意间瞥见堂上的几席上正安卧着一人。  他心中暗忖:此人就是孔明吧?  于是在堂下叉手垂立,静候着那人午睡醒来。  一只白色的小蝴蝶飞入堂中,忽而停在几席旁,忽而飞到书斋的窗下。  此时,太阳高悬空中,金色的阳光射入堂内,一寸两寸地在墙上移动着光影。  刘玄德毫无倦意地肃立着,一心等待着孔明醒来。  “啊,我要睡着了。大哥,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墙外传来连连的哈欠声和口气随便的问话声。看来是张飞因为等得时间太长而备感无聊:“大哥,你还在阶下站着哪?”  张飞透过墙缝朝里窥望后,立刻涨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对关羽说道:“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你也去看看吧!大哥已经在阶下老老实实地站了一刻多钟,孔明依然悠悠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对大哥竟敢如此傲慢无礼,我绝饶不了他。”  “嘘——嘘……”  关羽见张飞虎髯倒竖、怒气冲冲的模样,急忙使个眼色制止了他的鲁莽举动:“不要大声嚷嚷,里面会听见的。安静点,待会看看再说吧。”  “怕什么?听见了又怎么样?我只要点把火把他的家烧了,看这个伪君子起来不起来?”  “不要开这种愚蠢的玩笑!”  “好了,你别管我!”  “你的坏毛病怎么又犯了?要是再胡闹的话,我先把你小子的胡子烧了。”  关羽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张飞。这时,太阳已经渐渐地西斜,阳光从草堂的墙上转移到窗檐上。但是,躺在草堂几席上的孔明依然沉沉地酣睡着。  “……”  突然,孔明翻了个身。  原以为他会就此醒来,谁知他依然脸朝着墙壁沉睡不醒。  童子从旁边走来,准备去唤醒孔明。刘玄德在阶下默默地摇头表示不可。  又过了半刻钟。  孔明终于睁开眼,他一边坐起身,一边低声地吟诵着一首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吟罢,他翻身下床,唤道:“童子!童子!”  “来了。”  “你见到有什么客人来吗?那边好像有个人影。”  “客人已经来了。是刘皇叔——新野的将军。他站在阶下等您很久了。”  “……是刘皇叔吗?”  孔明细长的眼睛朝刘玄德望去。  “为何不早通报?”  孔明对童子责备了一句,立刻走入后堂。梳洗一番之后,重整衣冠,再次出来会客。  “失礼了!”  孔明恭敬地把刘玄德迎入堂内,继而抱歉地说道:“做梦也没想到就在我小睡之时,有神云降临我家茅屋,看到我的失礼之状,实在惭愧之至。”  刘玄德微笑着从容就座。他道:“什么神云?经常飘到你家来的只不过是我这个汉室的鄙徒、涿郡的愚夫罢了。久仰先生大名,先生神韵缥缈的身姿,今日才初次有幸拜见。务请先生今后不吝赐教。”  “您太谦逊了,我自己才是南阳的一介农夫。正如您刚才所见,我是个极其懒散之人。以后尚望将军不要对我太失望了。”  宾主分席而坐,相谈甚为融洽。  不多时,童子献上茶来。  孔明一边喝茶,一边款款地说道:“我已拜读了将军在去年冬天下雪之日给我留下的书简,不胜惶恐。我非常理解将军的忧国忧民之情。只是我还年轻,且才疏学浅,没有报答将军厚望的能力,因此深感遗憾。”  刘玄德首先感到孔明话语清新。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强不弱。一言一语,音色中透着一种香冽之气,使人感到余韵无穷。  孔明的身姿也非同凡响,即使安坐着,也显露出男子优美修长的仪态。他身穿淡绿色的鹤氅,头戴纶巾,面如冠玉。  以喻比拟,此人眉聚山川之秀,胸藏天地之机。说话时,如春风拂面,拂袖时如香花舞动,修竹轻摇。  刘玄德笑着摇头道:“先生何须过谦。司马徽和徐庶深知您的才华和为人,他们推崇您的话语怎么会过分?先生,为了愚夫刘玄德,务请屈尊赐教。”  “司马徽和徐庶都是世上的高士,我根本不能与之相比。说实话,我就是一介农夫,岂能议论天下的政事。因此,依我愚见,将军也许会犯下了舍玉采石的大错。”  “将石头视若美玉当然不可,但把美玉贬为石头也无人相信。现在,先生虽然具有经世的奇才、救民的天赋,却要深藏不露。年轻时就早早地追求隐居山林的生活,说句失礼的话,这样做岂不违背了忠孝之道?我刘玄德深感惋惜。”  “这又是为何呢?”  “在国势危乱、民无宁日之时,连孔子不也混迹于民众之中,周游天下,教化诸国吗?现在与孔子的时代相比,正是更痛切的国患之秋。先生岂能一人闲居草庐,只求自身的安全呢?诚然,在这样的时代出世问政,会被人视为鄙俗,受到众口的嘲谤,甚至声名也会受到污损。但是,如果我们以天下为重,不计个人的名誉得失,不就真正做到了为国尽忠吗?其实,忠义和孝道本不是山林幽谷之物。请先生敞开心扉,一吐肺腑之言。”  刘玄德殷勤地施礼再拜,态度极为诚恳,他的眼中充满着感动对方的热情,言谈的语气中显露出坚定无畏的信念。  “……”  孔明细长的眼睛为之一亮,深闭的心扉也悄然开启,沉静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刘玄德的面容。  二十八 出庐  人和人的关系非常微妙。有的人相处十年也难以互相理解,有的人一夕倾谈却能成为百年知己。  刘玄德和孔明相互间都怀着一见如故的情感,这也许就是所谓意气相投的缘故吧。  孔明略思片刻后说道:“如果真如将军所言,不因我辈愚论而见责,且有下听的雅量,则我不揣冒昧,敢于提出一点浅见。”  “啊,那太好了。请不要有顾虑,明告我现时的方策。”刘玄德态度严肃地说道,“汉室的衰兆已难以遮蔽,奸臣辈出,祸乱内外。天子痛舍洛阳,避居长安,不料贼寇又起,玉车二度蒙尘。我等草莽微臣,虽有忧患之心而力所难及,以致逆徒猖獗,一至于斯。这就是当今乱世的现状。我等回天乏术,唯有一片赤诚忠心而已。先生,请问身处当今时代有何良策?”  孔明道:“自董卓造逆以来,群雄辈出,大小豪杰数不胜数。尤其是河北的袁绍,为其中最强大、最有力者。然其气运不佳,竟被实力远逊于己的曹操所败。”  刘玄德问:“弱者反胜强者,是天时之因抑或地利之故?”  孔明又答:“愚意此为人力也。人力包括思想、经营、作战、人望等,人力之所为其效大焉。现曹操兵临中原,挟天子以令诸侯,独揽军政大权,其势犹如旭日东升。因此,与其争锋绝非易事。极而言之,说现时不能与其相争也并不为过。”  “噢!先生的意思是时机已经过去了?”  “并非如此。现在最紧要的是从江南观察江东地方。那儿是孙权的地盘,已历三世吴主。其地势险要,海山物产丰富,百姓悦服,贤臣众多。地盘非常稳固。所以,吴国力量十分强大,且外交上能独立自主。将其击败夺取政权也是不可能的。”  “嗯,确是如此。”  “由此看来,现在天下为曹操和孙权两家所分。南北之地,无不被其骥足所及……但是,天下之大,难以尽收。唯独此处还不属于两家势力范围,这包括荆州和上游的益州。”  “噢。”  “荆州之地足以养武兴文。其处于四道交通的要冲,南能获得经营贸易之利,北可得到丰富的资源。因此,不也可以称为天府之地吗?加之,对将军而言,还有一个侥幸获得天授的原因。荆州的藩主刘表优柔寡断,且是老病之人。其子刘琦、刘琮也都是才能平庸、不足依靠之辈。就益州而言,其乃坚固的要害之地。面临深阔的长江,又被万山环抱,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是事关将来发展的福地。现其藩主刘璋昏聩无能,且因循守旧,不识时代潮流,以致当地妖教跋扈,乌烟瘴气。人民饱受恶政之苦,无不盼望着明君早日出现。这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若能先夺荆州,再攻益州。跨据两州之后,岂不就能君临天下?如此一来,我们便开始具有了与曹操抗衡的能力。对于吴国则可采取和战并用的外交手段。如果事如所愿,还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复兴汉室的希望也将不是痴人之梦了。我深信事在人为,实现这个远大的宏愿当可期待。”  孔明毫无保留地详析着天下大势,也许今日是他第一次对人畅谈自己的抱负。  孔明力陈的理论实际上是他平时一贯的主张,也就是“天下三分之计”。  总的说来,由于我们的大陆过于广阔,所以常会随处发生骚乱,以致一波引起万波,最后祸至全土。  当然,统一全土绝非易事,更何况面临着今日这样的局势。  现在,北方有曹操,南方有孙权。只是荆州、益州等五十四州还没有确定最后的归属。  虽然为时已晚,但若要雄起争锋,非此地莫属。  最后,孔明对刘玄德如斯说道:“占据北方的曹操已得天时,南方的孙权尽占地利。唯将军须取得极其宝贵的人和,与其他两家形成鼎足之势。这样就能进而发展为天下三分的有利局面。”  刘玄德听了,不由得抚膝长叹:“听了先生的宏论,我突然产生了犹如拨云见日、阳光普照大地的感觉,同时对天下的形势也有了居高临下、一览无余的自信。蓄养益州的精兵,西出秦川,再回中原。啊,如此宏伟的设想,迄今连做梦也没有想到……”  刘玄德说着两眼放光,眼眸里似乎燃烧着憧憬未来的理想和希望的火焰。  这时,孔明又叫来童子,吩咐道:“去书库把那幅大轴地图取来,让将军一览。”  少顷,童子抱来一幅比自己人还高的大轴地图,挂在墙上。  原来是西蜀五十四州的地图。  孔明手指着地图对刘玄德道:“看看这张地图吧,将军可能未曾看到天下会有如此之大。”  他似乎在嘲笑世上拼命抢占地盘的凡夫俗子们的眼界实在太小。  对孔明提出的计谋,刘玄德唯有一点还有些犹豫不决。他道:“荆州的刘表和益州的刘璋和我同为汉室的宗亲,我实在不忍心夺取他们的领地。再者,也无法免除天下人对我‘同族相残’的嘲谤。”  孔明对此作了尖锐、明确的回答。  “请将军不必担心。”孔明胸有成竹地说道,“刘表的寿命早晚会自然终结。襄阳的名医曾私下告诉我他病得很厉害,即使不是痼疾,也毕竟年事已高,寿命不永了。况且他的两个儿子都不足与谋。另一方面,益州的刘璋虽说身体健旺,但他的领地政治混乱,人民痛苦不堪。推翻他的统治能说不是仁义吗?其实,夺取益州,不仅解除了生灵涂炭之苦,还给当地的百姓带来了福利和希望。这不也正是将军的使命吗?若不然,将军还有谋求天下一呼,与曹操、孙权形成三国鼎立的意义吗?”  听了孔明精辟的分析后,刘玄德感到心服口服,他对孔明的启蒙之论真诚地谢道:“好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了。看来我刚才的想法是片面的,在每件事上都把大义和小义混为一谈。听了先生的教诲,我心中豁然开朗。”  “将军不必自责。总之,这是人人都有的弱点,并不是将军一人所有。”  “我希望先生能与我朝夕帷幕相处,并毫无顾忌地赐教愚夫。”  “这个恐怕不行。”孔明突然话锋一转,“今日我之所以对将军说了一点自己的看法,只是表示对先前几次失礼的歉意,我不能朝夕陪伴在将军左右,自己还是要谨守‘晴耕雨读’的本分。”  刘玄德听了不禁垂泪道:“先生不肯襄助,则大汉天下终将绝灭,这如何是好呢?”  刘玄德的至诚使人不得不深受感动。他为天下而泣,其点点滴滴的泪水不为个人微小的私情潸流。  “……”  孔明似乎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他带着沉静、有力的语调开口说道:“我非常理解将军的心意,若能长随不弃,鄙人愿尽犬马之劳,协助将军一起为国尽忠。”  刘玄德听了大喜过望:“先生真的能应我的聘请出庐吗?”  “我们之间也许有缘吧。将军游历诸州,在此与我萍水相逢。我若没有将军的召唤,也许到现在为止还躲在农村的草庐里晒太阳呢。”  “我实在太高兴了,真像在做梦一般。”  刘玄德说着叫来了关羽和张飞,向他们细说了孔明岀庐的详情,又向孔明赠送了随身带来的金帛等礼物。  刘玄德道:“这只是表明我们建立牢固的主从关系而已。”  孔明本想拒绝不收,但考虑到这是刘玄德招贤的一种仪式,也可说是他表示自己诚意的一种象征。因此,就说了声“谢谢”收下了刘玄德的礼物,并把它交给其弟诸葛均保管。  同时,孔明又对诸葛均说道:“我虽无才能,但承蒙刘皇叔三顾的礼遇,且反复嘱托,委我以重任;即使是天性懦弱之人,岂有不为之奋起之理?作为兄长的我,从现在开始要随刘皇叔去新野城了。你要照顾嫂子,守护草庐,等待天时。如果能荣幸地盼来功成名就之日,哥哥我一定会再回草庐与家人团聚。”  “好的,我一定会快乐地等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我会好好地守护着草庐,请二哥放心好了。”  诸葛均恭敬地领诺了孔明的嘱托。  当晚,刘玄德在孔明的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与孔明并辔离开草庐返回新野。  刚走下卧龙冈,只见迎接的车驾已停在隆中村里。显然已有人把孔明岀庐之事,事先通知了新野方面。  刘玄德和孔明同乘一辆车。在返回新野的途中,两人继续在车内亲切地交谈。  其时,孔明二十七岁,刘玄德四十七岁。  回到新野后,两人寝则同室,食则同桌,关系极其亲密。  他们一起不分昼夜地议论天下,评论人物,研究历史,发布命令。  孔明通过现场考察,看到新野的兵力仅有数千人,财力也非常匮乏。于是,他向刘玄德建议道:“荆州地区人口不少,但实际有户籍的人数很少。请主公建议刘表应切实进行户籍整理,将游民也登记入籍。在此非常时期,还必须马上增加兵籍,以保证有充分的兵源补充。”  除此之外,孔明还亲自担保,向南阳的富豪大姓黾氏家族商借了一千万铜钱,暗中充实刘玄德的军备资金,加强军备实力。  孔明的家族,无论是其叔父的家人还是在东吴做官的诸葛瑾,抑或是他的妻子黄氏的娘家都是当时的名门,而且孔明的诚实和高尚的人格也都获得了人们普遍的认可。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孔明进入了刘玄德的帷幕后,刘玄德不仅得到了孔明这位大贤人,而且还借助了孔明家族的背景以及牢固的信用,创造了今后发展壮大的有利条件。  志存高远的“天下三分之计”,当然是秘藏于刘玄德和孔明二人心中的大策。他们从一开始就慢慢地设法充实这个策略的内容,同时极其谨慎地观察着华北、华中的局势变化和江西、江南地区的社会潮流。  二十九 吴国的热情  让我们掉转目光,看一看南方吧。  东吴在其后是如何取得和发展的呢?  首先,对这几年试作一个比较:  曹操完成了攻略北方的大业。  刘玄德则与其相反,不断处于逆境,从而不得不隐忍不发,苦苦地寻求生存之道。最后终于说服孔明走出草庐,得到了天下奇才。  曹操占据了面积广大的华北地区;刘玄德从山野中得到了一个伟大的人物。两者相比,孰大孰小,在没有看到结果之前,是不能轻易作出结论的。  在此期间,吴的发展,始终以文化领先,并不断地充实它的内容。  在先主孙策之后继位的孙权当时还非常年轻。他比曹操小二十七岁,比刘玄德小二十岁。  由于南方物产丰饶、交通便利,众多知识人才齐聚于此,使得江南文化异常繁荣,进而带动了军需、政治等方面的全面发展。  时为建安七年,即孔明初出茅庐前六年。  一艘美轮美奂的官船,桅杆上挂着许都官府的旗帜,从扬子江顺流而下。这艘船载着朝廷派遣的使者。  使者一行住入吴会的宾馆后进入城中,向孙权传达了曹操的旨意。  使者道:“由于阁下的公子年龄尚幼,故请让您的长子这次随我去许都,让他在朝廷接受教育。成人之后再担任官职,这是天子对阁下的一片关爱之心。”  从这段话的表面意思来看,似乎是非常荣耀的事情,但就其实质,毋庸置疑就是将孙权的长子当做人质。  吴国的孙权当然也深知其中奥妙,他恭恭敬敬地感谢朝廷的恩命之后,得体地回答:“这事容我同家人商量后再作决定。”  孙权巧妙地采取了拖延战术。  其后,曹操方面多次派人来催促孙权把长子送往许都。  此时的曹操拥有整个朝廷,具有绝对的权力,所以对于他的命令不能不一味地延宕敷衍。  “母亲,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孙权最后不得不和母亲吴夫人商议此事。  吴夫人答道:“你的手下有众多良臣,为何不在这种时候召集群臣商议呢?”  孙权仔细一想,也认为兹事体大。关键的问题不在于长子的去留,而是如果拒绝把长子送入京城当人质,势必意味着与曹操的势力反目成仇。  于是,他在吴会的宾馆举行了一个大规模的会议,召集群臣商讨此事。  东吴的贤能之士几乎济济一堂,他们是:张昭、张纮、周瑜、鲁肃等宿将,还有彭城的严曼才、会稽的阚德润、沛县的薛敬文、汝南的程德枢、吴郡的朱休穆以及陆公纪、乌程的吾孔休等人。  曾被水镜先生与孔明并称为“伏龙凤雏”中的“凤雏”的庞统,当时也躬逢其会。  除此之外,与会的还有汝阳的吕蒙、吴郡的陆逊、琅琊的徐盛等人。一时间,群贤毕至,良臣如云,充分显示了吴地人才济济、新人辈出的兴旺景象。  “现在曹操向我们提出了派人质的要求,其意在于把东吴作为普通的诸侯对待。如果派遣人质,就要向曹操宣誓服从。如果我们拒绝此事,就意味着与其敌对。现在我们正处于极其重要的十字路口。我们该如何应对,请各位毫无顾忌地发表意见。”  老成持重的张昭以会议主持人的身份,首先起身点明了会议的主题。  会场上,文臣武将相继起立发言。他们各抒己见,论说利弊,提出了种种不同的意见和看法。  有人说应该送长子去许都,也有人主张不该送。  会议最后形成了两派意见,讨论半天也没有结果。  “请允许我周瑜说句话。”  周瑜终于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第一次提出了发言的要求。  周瑜娶了先主孙策夫人的妹妹为妻,和孙策同年。虽然比孙权年长,但在诸位大将中是最年轻的。  “好吧,就让我们听听周瑜的高见,快说吧!”  人人侧耳倾听周瑜的发言。  周瑜起身说道:“请恕我僭越之言。我首先想起了当年楚国开创之事。最初楚国位于荆山之侧,只有不足百里的领地,实在微不足道。但是它聚集了贤能之士,终于打下了九百年的基业。现在我们不可同日而语。孙将军继承父兄之业,历时三代,兼辖六郡之众,兵精粮丰,铸铜煮盐。且民不思乱,将士劲勇,旌旗指处,所向无敌。”  “……”  第一次听到周瑜建言的人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大多数人对他爽利的辩词和明晰的理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周瑜继续侃侃而谈:“因此,我们为何要如此害怕?难道现在有必要甘拜曹操的下风而向他献媚吗?如果送长子去许都,就等于承认我们东吴是他的附庸。如果他要召见主公,主公就以吴将军的身份不得不随时上京觐见。有时还须在丞相府屈尊陪伴,位阶不过一侯,且不能超出车数乘、马数匹的规定仪制。我堂堂东吴岂能受制于人,更何况端坐南面,实行天下的霸业一直是我们孜孜以求的梦想。我认为现在最好还是保持沉默,也不送长子入京,静观曹操的变化。如果曹操充分显示他真是汉朝忠臣且代表正义君临天下时,我们再开展外交活动也不迟。如果曹操暴露了暴虐的真面目,表明他不是忠于朝廷的宰相,那我们必须谋算天时,以实际行动来实现我们的远大理想。”  “说得对。”  “是这样的,要抓住时机。”  当周瑜说完回到座位上时,全场都被他的精彩言论所折服,一时出现了沉默的场面。  结果,众人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在这沉默中还引出了一件逸事。  那天,在帘后倾听会议辩论过程的吴夫人听了周瑜的一番话后,认为周瑜颇有气度,是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所以会后就当堂把周瑜叫到自己身边,亲切地叮咛道:“你和孙策同岁,比他只晚生一个月。所以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今后你要好好地辅佐孙权。”  送长子进京的问题终于在沉默中被否决,结果不了了之。但这对于中央政府的权威,无疑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此后,曹操再也没有派使者南下江东。不难想象,他或许已经对东吴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这是没有宣战的宣战,双方已在沉默中处于断交状态。  只有滔滔的长江水依然连接着相隔千里的许都和东吴两地。  建安八年十一月。  孙权为了扩张,急需出征。于是他准备率军讨伐荆州下属的江夏太守黄祖。  东吴调集大量兵船,满载着士兵溯江而上。  吴军军容威武,衣甲鲜亮,显示出吴地特有的壮观场面。  此次战役,首战于江上兵船的交战。  由于吴军占有绝对的优势,所以当时吴军的将士们都乐观地认为“黄祖之首,已如掌中之物”。  由于过于轻敌,致使战局发生逆转,当双方战斗由江上转移到陆战之后,吴军出人意料地遭到大败。  吴军最致命的打击是孙权损失了手下刚勇的大将凌操。因其孤军深入受到敌军的重重包围,结果被黄祖手下的大将甘宁一箭射杀,血洒沙场。  陆战的失败造成吴军士气低落,不得不撤军溃逃。在这紧急关头,出现了一位勇猛的吴国武将,一个豪情万丈的年轻人。  此人便是大将凌操的儿子凌统,当时还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当他听说父亲在乱军中被敌人射杀的噩耗后,孤身一人闯入敌阵,从敌人手中抢回自己父亲的尸体。  孙权见此战况,认为对吴军不利,不得不决定尽早把军队撤回。  尽管如此,年未及弱冠的凌统一时声名大振,成为全军都知晓的知名人物。当时人们流传着这样一句口号:“欲取凌统名声,必上战场拼命。”  建安九年冬天。  孙权的弟弟孙翊被任命为丹阳太守,随后即去丹阳赴任。  也许是过于年轻的缘故,孙翊的性格非常暴躁刚烈,而且还是个大酒鬼。平时只要稍不如意,不管是手下的官员,还是普通的士卒,动辄打骂,绝不轻饶。  “我恨不得杀了他!”  “只要你敢下决心,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丹阳的都督名叫妫览。他和对孙翊怀有同样怨愤的郡丞戴员暗中勾结,企图谋害孙翊,并派人秘密地监视对手的行踪。  但是,孙翊年轻刚烈,平时总佩带着利剑,颇具戒备之心,所以妫览等人一时无从下手,坐失了很多时机。  于是妫览和戴员二人又想出了一个新的计谋。他上书孙权,提出了讨伐山贼的请求。  孙策发回了同意的批示。于是妫览偷偷地和孙翊的大将边洪结为同党,向县令和诸位将领发出了召开评议会的请柬,并称评议会后还要举行盛大的酒宴。  孙翊当然不会缺席这样的会议,所以召开会议的时间一到,他就做好出门的准备,对妻子道:“我去开会了。”  他的妻子叫徐氏。  吴地虽然颇多佳丽,但徐氏在美人中更是个容貌超群的佼佼者,而且她自幼喜好易学,善于占卜。  那天,在丈夫出门之前,徐氏特地用易经占了一卦。  徐氏看了卦象后,一再对丈夫劝道:“刚才占了一卦,不知为何卦象显示今天出门不利,你还是设法找个借口不要去参加会议了。”  但孙翊却不以为然地拒绝了妻子的建议:“说什么傻话,这是我们男人开会议事,怎么可以不去呢?哈哈!”  孙翊漫不经心地离开了家门。  评议会结束后,照例举行了酒宴。孙翊在夜深的时候才离开会馆。当这个大酒鬼踉踉跄跄地刚走出会馆门外,事先约定好的边洪从暗处突然一跃而起,挥剑杀害了孙翊。  听到孙翊被害的消息后,唆使边洪犯罪的妫览和戴员却突然翻脸不认人。他们故作惊慌地给边洪安上“害主逆贼”的罪名,迅速逮捕边洪,并将其押赴街市斩首。  临刑前,边洪非常吃惊地喊冤道:“是他们违背了约定,这些坏蛋!他们才是杀人的罪魁祸首。”  但是边洪的喊冤为时已晚,叫声未绝,人头已经落地了。  妫览的罪恶还不止于此。他还怀有别的野心。  另一方面,孙翊的妻子徐氏见丈夫迟迟不归,心里暗吃一惊,“会不会如卦象中显现的那样发生了什么凶事?”  于是她在心里反复地祈祷着,但愿自己的占卜没有灵验。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踏实,而且发现今夜的灯火也显露出凶险的亮光。  “我的心为何会跳得这样快……”  她心神不宁地走出房帷,仰望着夜晚的星光。这时,突然看到一队士兵闯入中门,正朝步廊方向走来。  为首的一人问道:“你是徐氏吗?”  徐氏一看,问话人正是横刀相向的都督妫览。  妫览让士兵们留在后面,自己粗鲁地向前走了十几步,逼近徐氏的身边诡秘地说道:“夫人,你的丈夫孙翊今晚被他的部下边洪在会馆的门外杀害了,我已经立即派人逮捕了边洪,并押赴市内斩首示众。为孙大人报了仇,是我妫览代你报仇的。”  妫览故意提高嗓门,似乎要徐氏记住他的恩情。接着,他把话锋一转:“现在你也不要再悲伤了。从今以后,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妫览帮忙。现在我有事找你商量。”  妫览说着,一把抓住了徐氏的手,企图走进她的房间。  “……”  徐氏虽然一时感到茫然无措,但她轻轻挣脱了妫览的手,说道:“我现在什么事都不想谈。”  “还是进去吧!”  “四周都是别人的眼睛,还是等月末的晦日再说吧。”  妫览看到徐氏的眼中没有泪水,反而向他抛来了情意绵绵的媚眼,于是他会意地点了点头:“好吧,我那天一定来。”  妫览欣喜若狂地回去了。  妫览是个心怀鬼胎的恶徒,其实他很早就对徐氏的美貌垂涎三尺,时刻在暗中算计着以求一逞。  徐氏悲叹着办完了丈夫的葬仪。尔后,她偷偷地叫来了两个丈夫生前的好友。他们都是武士,一个叫孙高,一个叫傅婴。  徐氏对他俩哭诉道:“我不相信杀害我丈夫的凶手是边洪,真正的主兄是妫览都督。我这样说不是通过占卜来预知的,而是有实际的证据。现在对你俩说这些,我也羞于启齿。妫览这个逆贼挑逗我不守妇道,做出不义的苟且之事,还逼迫我做他的妻子。为了杀死这个害人虫,我假意与他约定晦日之夜在我家幽会。到那时候,以我的声音为信号,你们一起动手,帮我刺杀这个害我丈夫的仇人。请你们务必帮忙。”  两个忠义的朋友都是徐氏非常信任的可靠之人,他们听了徐氏的哭诉后都不由得悲泪盈眶,当即豪爽地答应了徐氏的请求。  于是,徐氏怀着亡夫之恨,发誓要为丈夫报仇,她一心等待着那天夜晚的到来。  妫览那晚果然如约而来。徐氏特意化了妆,还备了一桌精致的酒菜。  酒过三巡,妫览已有了微醺的感觉。他迫不及待地问徐氏道:“你能答应做我的妻子吗?”  妫览本性暴露无遗。他拔出利剑对着徐氏的胸口,逼着她就范。  徐氏微笑道:“妾是你的人吗?”  “那当然,你做我的妻子已是无可改变了。”  “不,你是杀害我丈夫的罪魁祸首!”  “什么?你说什么?”  徐氏突然一把抓住妫览的剑柄,拼命叫喊道:“为我丈夫报仇!傅婴、孙高!快出来杀了此贼!”  “来了!”  两名武士应声一跃而出,每人在妫览的背后狠狠地砍了一刀。徐氏也夺过妫览手里的利剑,一剑刺入妫览的脾腹。妫览在三方夹攻之下当场毙命。徐氏在妫览的血泊中伏地痛哭,她为丈夫的冤死而悲,也为今日亲自手刃恶徒,为丈夫报仇雪恨而流出激动的泪水。  三十 铃音  孙高、傅婴二人当晚立即带领五十名士兵袭击了戴员的官邸。  “这是仇人的一块臭肉!”  他们把戴员的首级恭敬地呈献给主公的夫人徐氏。  徐氏当即穿上丧服,再祭亡夫之灵,并在灵台上供着妫览和戴员两个仇人的首级。  徐氏在亡夫的灵前发誓道:“大仇已报,我将为丈夫守节,终身不嫁!”  丹阳的变乱很快就传到吴主孙权的耳中。孙权闻之大惊,立刻率兵赶到丹阳城。  “杀害我弟弟的人也同样是对我的背叛!”  孙权对妫览、戴员的那些同党全部进行了诛罚,尔后又把孙高和傅婴提升为牙门督兵。  接着,孙权又抚慰弟媳徐氏:“你就按喜欢的方式好好地过日子吧。”  孙权下令给徐氏增加禄田,让她回到自己的家乡安度余生。  江东百姓们十分敬重徐氏的贞烈,传颂她为“东吴的名花”,甚至在史册上也留下了她的贤名。  此后三四年间,东吴一派歌舞升平。但到了建安十二年冬十月,孙权的母亲吴夫人突然患了重病。  “这次能化险为夷吗?”  东吴上下都为此忐忑不安。  吴夫人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她命人把张昭、周瑜等重臣叫到自己房间,留下了遗言。  吴夫人说道:“我的儿子孙权,继承东吴的基业之时间尚短,年纪还轻,请张昭和周瑜两人务必以师傅之心教导孙权。其他诸臣也要齐心协力地辅佐吴主,激励他奋发有为地保卫家园。江夏的黄祖过去曾杀害我夫孙坚,是我们孙家的仇敌,所以此仇必报……”  接着,吴夫人又对孙权说道:“你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不足。你的父亲和你的哥哥都是率领寡兵在战乱中崛起,历尽千辛万苦,不懈奋斗终于开创了东吴的基业。只有你完全是在吴城的乐园中出生长大的。现在东吴已历经三代,终于由你君临天下……要实现强国的理想一定要戒骄戒躁,千万不能忘了你父兄创业的艰难。”  “请母亲放心。”  孙权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他突然发现母亲的手是那么的瘦小,不由得大吃一惊。  吴夫人继续对孙权吩咐道:“张昭和周瑜等人都是良臣,所以你要把他们当做东吴的宝贝,平时要多听听他们的教诲。……另外,我的妹妹在后堂。从今以后,你要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那样尽心孝养。”  “是,孩儿记住了。”  “我幼年的时候父母双亡,只能和弟弟吴景移居到浙江钱塘生活,在那时嫁给了亡夫孙坚,一共生了四个子女。可是,长子孙策也英年早逝,三子孙翊又在最近死于非命,剩下的只有你和最小的妹妹。权儿,你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小妹,将来为她找个贤婿出嫁。如果你违背了母亲的遗言,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和你相见了。”  吴夫人言毕,突然瞑目气绝。  围在枕边的亲人和重臣们立刻垂泪而泣,呜咽之声甚至传到了外面。  孙权在高陵之地——父亲墓地的旁边用精美的棺椁衣衾厚葬了母亲,并下令全国停止歌舞娱乐一个多月。期间,广大的吴地领域内只能听到祭祀的铃声和鸟啼的声音。  服丧的冬天过去了,转眼进入了建安十三年。  江南的花树在春天滋生出新的芽蕾,天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气。  年轻的吴主孙权很早就召集群臣召开评议会商议军情。  孙权提出了评议会的议题,“现在讨伐黄祖如何?”  张昭反对道:“现在主公母亲吴夫人的忌年尚未过去,怎能轻易动兵呢?”  周瑜则持相反的意见:“讨伐黄祖也是吴夫人的遗言之一。我们为何还要拘泥于丧期之内不能用兵的老规矩?”  究竟采用哪一种意见,孙权一时难以决断。  这时,都尉吕蒙来到吴城,向孙权禀报了一件事。  “我在警备龙湫的渡口时,发现从上游江夏驶来一艘木船,有二十名左右的江贼窜上岸来。”  吕蒙首先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进行如下的描述:“我当时立即派兵包围了这伙江贼,将其一网打尽。经过盘问,其中一个像头目模样的人说他自己就是黄祖手下的大将,名叫甘宁,字兴霸,原本出生于巴郡的临江。他从年轻时就好勇斗狠,纠集了社会上的一些地痞无赖,号称孩子王。他到处与人打架,竞争侠义。经常率众带着强弓、大钺,披挂重铠,腰佩利剑和铃铛,横行江湖。人们只要听到甘宁的铃声,就会惊慌地一边大呼,‘锦帆贼来了!锦帆贼来了!’一边没命地逃跑,样子十分可笑。”  “甘宁的同伙终于发展到八百多人,干了很多坏事。但他后来看到形势的变化,顿然醒悟,后悔自己以前犯下的恶行。于是率众去投奔荆州的刘表,但很快发现刘表为人并不可靠,所以转念想投奔东吴,他对同伙说:‘同样是投靠,还是应该去东吴。我志已定,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因此脱离荆州来到江夏,但江夏的黄祖无论如何也不让放行。甘宁只好暂且放弃了投奔东吴的打算,跟从了黄祖。怎奈黄祖心胸狭隘,虽然留下了甘宁,却不想重用他。不仅如此,在某一年的战斗中,黄祖被敌军包围,生命危在旦夕,是甘宁单枪匹马杀入敌围,救出了黄祖。但黄祖从没给予他任何恩赏,始终把他只当做一个低级的军官看待。黄祖的下臣中有个叫苏飞的人,非常同情甘宁的心事和境遇,他多次向黄祖推荐,希望能重用甘宁,但黄祖却固执己见,认为甘宁只是江上的一个水贼,怎能让强盗进入帷幕,委以重用呢?把他当做一头猛兽养着是最好的办法。苏飞听了更加怜惜甘宁。在一次夜宴之后,他把内情告诉了甘宁,并对他说道:‘人生几何,还是去寻求明主吧。在这儿,足下即使再忠勇勤勉,只因有负罪的前科,终难以成为人上之人。’甘宁又问自己该怎么行动,苏飞告之最近可能要下令让甘宁去担任鄂县的小吏,到那时便可伺机逃脱。甘宁感激地三拜苏飞,一心等待着那天到来。那一天,甘宁带着心腹部下乘着一条赴任的木船沿江脱逃。没过几夜,终于到达了东吴的领土。他要向东吴的将军报告江夏的情况。以上就是有关甘宁的详情。他要我特地向主公转达。”  “哦,原来是这样啊。”  孙权和诸将听了,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吕蒙进而又补充道:“甘宁长期在黄祖的手下,是个邻国都知名的勇士,他的出走也确实其情可悯。我也仔细地了解此事的内情,想到了甘宁出走的苦衷。我虽然不能保证国主能否用他,但我认为作为一个明君,应该真心诚意地收养那些有识之士,并重礼相迎贤人。所以我不管如何,决心将甘宁之事转告主公。甘宁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不但折箭发誓自己效忠吴主的意志,而且还告诉我他已把江船中的几百名下属都召集到岸上,恭敬地等待着主公是否收纳的消息。他们现在就屯驻在龙湫的岸边静候佳音。”  “来得正是时候!”孙权抚掌大笑,“现在正当我们商议讨伐黄祖之际,甘宁率其数百名部下亡命逃入我之领域,岂不是应了‘潮满江岸草先动’的老话。这说明天时已到,也是彻底消灭黄祖的前兆。吕蒙,你快把甘宁叫来!”  吕蒙接受了孙权的命令后,觉得吴主已经给予甘宁极大的面子,于是立刻骑着快马返回龙湫报信。  没过几天,甘宁跟随吕蒙来到吴会。  孙权带领群臣接见了甘宁。  孙权首先开口说道:“我很早就知道将军的名声,而且吕蒙还向我禀报了你出走江夏的详情。我想问问将军,现在为了我们东吴,有否消灭黄祖的计谋?请直言不讳地告诉我。”  甘宁首先施礼拜谢,然后从容地回答:“汉室的社稷今天越发危急,曹操的骄横也日甚一日,恐怕不久就将暴露其篡权夺位的野心。”  “荆州和我们东吴相邻,请将军深入详细地讲一讲荆州的真实情况。”  “江川的流水会将山陵阻隔,攻守的防线无懈可击。荆州沃野千里,百姓富足,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地方,但它也有一个脆弱的软肋,那就是刘表的家门不和以及宿老重臣之间的意见不一致。”  “世人都说刘表具有温良博学之风。他精心培养人才,振兴教育。天下的贤才集聚于他的旗下。”  “吴侯说得不错,但这只是对刘表壮年时的政绩评价。他到了晚年,老气横秋,且多种疾病缠身,原先的长处成了现在的短处。更何况他优柔寡断,既无向外征伐的大志,治内又忧患深重,各种乱象乘虚而入。嫡子和庶子之间也开始了明争暗斗,败亡的征兆频现,所以讨伐荆州正当其时。”  “那么如何攻入荆州呢?”  “当然,消灭江夏的黄祖是进攻荆州的前提。黄祖不足为惧。他也上了年纪,且对时务昏昧无知,只知道贪婪地攫取货利,因此上上下下都对他不服。”  “兵粮武器的状况如何?”  “江夏军备虽然充足,但不知道活用,而且军纪不整,所以我认为如果现在发起进攻,也许立刻就会土崩瓦解。倘若吴侯兴兵攻打江夏、襄阳,兵至楚关,则进取巴蜀也非难事。”  “将军说得很精彩,真是金玉之论。我们绝不放过这个机会。”  孙权说着,立即吩咐周瑜赶快准备兵船。  张昭担忧地谏言道:“如果现在出兵,恐怕会有人乘虚作乱。我觉得还是等吴夫人的丧期结束,人心稳定后再兴兵不迟。”  甘宁打断了张昭的话头,插嘴道:“正因为如此,东吴当下才把萧何的重任托付给你,如果担心动乱,那就更应该好好地保卫吴土,尽心尽力地办好后方的事务。”  “此事我决心已定,张昭也不要横生枝节了,让我们一起举杯吧。”  孙权力排众议,一言定乾坤。  接着,他又转过脸对甘宁吩咐道:“对于你来说,此次征讨黄祖,就要像喝这杯酒那样一口吞下。如果破了黄祖,就是你立下的大功。”  孙权说着,不断地往酒杯里倒酒,与甘宁痛饮。  为了征讨黄祖,孙权任命周瑜为大都督,吕蒙为先锋大将,董袭、甘宁为两翼的副将,共率十万吴军溯流而上,浩浩荡荡地杀向江夏。  鸿雁躲藏在乱云里,杨柳在风中摇摆着,江岸的春天显露出阴晦的景象。  吴军调集几百艘舳舻兵船溯江而上,声势浩大,军容威壮!  早有探马飞报黄祖:“出大事了!吴军将袭江夏!”  告急的警报不断传来,黄祖确实吃惊不小,但他一想起先前大胜吴军的往事又稍觉心安,暗忖:“孙权这个黄口孺子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黄祖拜苏飞为大将,陈就、邓龙为先锋,准备在江上迎击吴军。江夏频繁地派出兵船,紧张地进行着各项攻防的准备工作。  大江的波涛汹涌澎湃。  吴军的船队穿过沔口的水面,慢慢地驶向港湾的入口。  黄祖军的防守部队聚集了许多小船,在江岸一带形成了小船组成的防御工事,并在小船上配备了大小弓弩,他们一见吴军船队就万箭齐发地迎头痛击。  吴军的船队立刻狼狈地溃散,各船慌不择路地逃跑,但由于江夏军在水底预先布下了纵横的巨大绳索,致使不少吴军船只被夺橹折舵。  “难道我军还会遭到第二次失败吗?”  周瑜为此愁眉紧锁。  这时,甘宁自信满满地对周瑜说道:“不要慌,看我的。”  于是,他催促董袭按照事先商定好的计谋行事。  他命令船队冒着敌军如雨的箭矢拼命地前进接近敌船,船桅上同时高悬着信号旗。  少顷,只见百余艘快船沿江而上,每艘快船上都乘坐着二三十名敢死队员。  汹涌的波涛里突然金鼓大作,杀声震天。吴军载着敢死队员的快船接二连三地靠近了江岸。  有的快船冲断了敌军预设在水底的巨索,有的快船则避开江上的冷雨和敌军的飞矢,继续前进。此外站在吴军大船上的弓箭手们更是眯着眼睛,朝岸上的敌军猛烈地射箭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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