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继续侃侃而谈:“义兵必胜,骄兵必败。这是谁都知道的作战原则。曹操现居许都以制天下,他的命令都以天子的名义下达。其士兵精练,骁勇善战,他自己也藏有机变妙胜的胆略。所以他颁布的法令谁也不能抗拒。而且……” “等一下!” 审配奋然起来反驳:“沮授为何要这样赞美曹操,而认定我的说法是骄兵的言论呢?” “就是那样的。” “为何?” “不知敌情就不能战胜敌人。” “不知敌情,足下只知道一味地害怕。” “我是害怕曹操。万没想到你竟然觉得对付曹操同消灭公孙瓒一样简单。” “哈哈!”审配朝着满座文武官员发出一阵大笑,“这儿怎么会有人得了这样厉害的恐曹病?和这种人讨论是没有意义的。” 审配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郭图。 大将郭图平时与沮授的关系不好,所以审配想请他支持自己的说法。 果然不出所料,郭图接着起身说道:“我不明白,为何有人要把我们今天讨伐曹操的战争污蔑为无名之战呢?武王伐纣、越王倒吴都是抓住时机、随机应变的杰作,一味地求得国内的安泰,而对世间变化拱手旁观的国家能打下百年基业吗?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成功的事例。而且连贤士郑玄也从远方给我们主公写信,说现在只有援救刘玄德共同讨伐曹操,才是上策。难道我们今天还要说这事不行吗?我要对主公说,您为何还在犹豫呢?现在应该赶快停止无益的纷争,即刻发布出兵的命令,这是臣等一起期盼着的。” 郭图说的内容虽然浅显,但他洪亮的语音和堂堂正正的态度使得刚才纷乱的众议一时停止,全场出现了鸦雀无声的场面。 “是的,郑玄是一代贤士,绝不会鼓动我去干坏事的。” 袁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采用了主张出兵一派的观点。郭图、审配等强硬派们高唱凯歌退席,反对派的田丰、沮授等人也无可奈何,只得默默地离开议事厅,等待不久出征的命令。 向许都进军!向中原进军! 十万大军迅速编制而成。 袁绍任命审配、逢纪为元帅,田丰、荀谌、许攸为参军的谋士。此外,颜良、文丑两大将为两翼的先锋。 远征大军共由两万骑兵和八万步兵组成。除此之外,还配备了大量的武器辎重。当河北的上空飞扬起遮天蔽日的大军出征的烟尘时,刘玄德的特使孙乾高兴地笑道:“成功了!我们主公的武运再也不会断绝了!” 于是他高扬马鞭,策马急归徐州。 他的怀中揣着袁绍的回信,上面直接写着“承诺援助”几个大字。 有时候,即使是闲人的一封信也能发挥高明的作用。高士郑玄的一封信就这样调动了河北的十万兵马,把矛头对准曹操。 四十一 丞相旗 这时,北海太守孔融被任命为将军,正在许都逗留。当他听说袁绍的大军已推进到黎阳时,急忙赶到丞相府,谒见曹操。他直言道:“我认为和袁绍绝不能轻起战衅,就是答应他一些条件也无妨,日后可再图反击,而现在求得和睦才是万全之策。”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敢于正面阻挡强大的敌军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避其锋芒,攻击弱处是当然的兵法。但是对付自夸装备精良的骄慢大军,若以轻捷的小队士兵发动奇袭,不也是绝妙之计?” 曹操自言自语地说着,但没有得出实施与否的结论。他又开口道:“不管怎么说,再去听听众人的意见。你务必列席今天的军事会议。” 在当天的军事评议会上,曹操要求满堂将领针对“是求和还是决战”的问题毫无顾忌地发表意见。荀彧首先发言:“袁绍出身名门望族,是旧势力的代表。他反对时代的进步,只是一味地死抱着旧时代的梦想。支持他无异于倒行逆施。所以我想必须通过一战,才能彻底粉碎这种腐朽的旧势力。” 孔融待荀彧发言结束后立刻起身反驳:“你说得不对!河北沃野辽阔,民性勤勉,你只有见过之后才会不得不承认其国势的强盛。不仅如此,袁绍一族中不乏文武精英。其麾下有审配、逢纪等优秀的善于用兵的将领,还有田丰、许攸的智谋,颜良、文丑的勇猛,这些都是难以应对的因素。此外,沮授、郭图、高览、张郃、于琼等家臣都是天下的名士。你为何要如此轻视袁绍的实力呢?” 荀彧嗤笑着听孔融把话讲完,然后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足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轻视敌人和了解敌人的虚实完全是两回事。虽说论领土袁绍堪称第一富强,但他作为国主却是个冥顽不化的人物。他奉行的是权势主义,没有容纳新人或新思想的雅量。加之,其国内之法也不利于统治。他的臣下之辈也瑕瑜互见。田丰刚毅,但有犯上之癖;审配只会一味地强势而没有远谋;逢纪虽然知人颇深,但没有辨识机会的悟性。至于其他的如颜良、文丑之流,只不过是逞匹夫之勇的小人,只要通过一战就能很容易地把他们生擒。而且他们还有个更致命的问题,这些人虽然都是些碌碌无为的小人,但相互间都喜欢争权夺利,妒宠忌能,只顾一味地急功近利。所以这十万大军又能干些什么?正因为他的到来,才是我们之大幸。如果现在我们不把他一举消灭,反而去求和议,最终会使其更加骄横,留下百年之悔。” 曹操默默地听了两人的争论之后,终于平静地开口下令道:“我主张迎战!现在议事结束,马上做好出征的准备工作!” 那晚的许都,火烛通明。 前后两营的二十万官军开拔上阵。战马长嘶,铁甲铮鸣。从夜晚到天明,陆续汇集的军队,绵延不绝地朝着黎阳的方向进发。 曹操理所当然地亲自统领这支大军,到黎阳作战。早朝时,他全副武装地拜见了天子,然后骑马从宫门出发。临行前,他又命令将五万兵马分别交由部将刘岱、王中二人统领,执行另一项任务。 “你们立刻去徐州捉拿刘玄德!” 曹操从身后举着旗帜的旗手手中取过丞相旗,又道:“你们把这面旗帜挂在中军,让敌人见到这面旗就如同见到我曹操一样。” 曹操亲自向他们传授了计策,又把丞相旗交给了他们。 两将意气风发地带着军队向徐州方向开进。程昱见后立刻向曹操谏道:“对付刘玄德,刘岱和王忠二将犹嫌不足,是否要再派一名合适的将领赶去共同参与?” 曹操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点头道:“我很清楚这个不足,所以特地把我的丞相旗交给他们。告诉他们作战时要让敌方看到这面旗帜,误以为我亲自在现场督阵。刘玄德非常清楚我的实力,如果他知道我在阵中,就会担心自己的阵营不保而决不会贸然进攻。待我打败袁绍军队后再乘胜从黎阳迂回到徐州,到那时我准备亲手抓住刘玄德的脖颈,把他当做土特产凯旋。” 曹操说罢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那也是……” 程昱二话不说,对曹操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进而想到这次决战中,黎阳是重点,只要袁绍的军队在黎阳溃败,徐州随即便成为曹操的掌中之物。 如果将徐州作为重点,将良将和重兵派往徐州,则袁绍一定会向徐州增援。这样只会造成徐州没攻陷、黎阳也未破敌,两头落空的愚战局面。 “我很少向丞相谏言,没想到自己的意见却是那样的浅薄。” 程昱暗暗自省道。 黎阳(今河南汝县附近)的两军对阵出人意料地处于长期胶着状态。 曹军和敌人袁绍相隔八十里就互相据守不动,从八月到十月哪一方都没有积极出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万一对方有什么大规模行动的计谋该怎么办?曹操一时主意未定,也只能按兵不动。于是偷偷地派探子前去打听敌情,终于明白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据探子的报告,敌方的一员大将逢纪来到黎阳后便患病不起,所以审配只得单独行使指挥之职,但平素和审配不和的沮授似乎事事不按审配之命执行。 曹操知晓后不由大喜:“哈哈!这也显示了袁绍优柔寡断的本性。军队开到这儿就不出来挑战了吗?这样下去也许早晚会出现内讧的。” 曹操看透了袁绍的本性,于是他带着一支军队回许都去了。 虽说如此,他走后仍把臧霸、李典、于禁等诸位大将几乎全部留下来,并命曹仁为元帅。就这样,从青州、徐州之境到官渡一线的防守阵地时刻处于枕戈待旦的战备状态而继续僵持着。善于寻找战机的曹操说道:“我自己即使留在这儿也没有多大的益处。” 曹操看透了袁绍军队怯战的本质后作出了上述的决断。于是他必然把注意力集中到徐州方面的战况上来。 四十二 抓阄 曹操一回到许都,立刻在丞相府召集相关人员听取徐州的战况报告。 一名官员说:“战况自八月份以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即按照丞相的旨意,在进军的路上树起丞相亲赐的丞相旗,试图让敌军看到后误认为这次是丞相亲征。军队在离徐州一百里远的地方筑起阵地,并特意传令全军不可轻举妄动,所以至今尚未发起过一次攻击。” 曹操听后大为惊愕,他说道:“哎呀呀,对这种笨蛋真没办法。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随机应变。照这种笨拙的战法,难道他们还准备十年都不动一动吗?要是敌人以为我曹操真的就在阵营里,那么与敌相隔百里就建立阵地,而且从八月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毫无作为地浪费时间。这种反常的现象怎么解释呢?只怕敌人早就生疑了吧?” 于是,他急不可待地派出军使去徐州,并对军使严厉地命令道:“督促他们立即向徐州发动进攻,以探虚实。” 曹操的军使没过几天就赶到了徐州前线。 负责攻城的两位大将刘岱和王忠恭敬地出来相迎,他们疑惑地问道:“贵使前来有何要事?” 军使向他们原原本本地传达了曹操的指令:“丞相问你们‘为何带着活生生的军队按兵不动,难道要学稻草人吗?’丞相对此非常不满,你们一刻也不能犹豫!” 刘岱听了曹操的指令后,当场说道:“丞相说得极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只是树着丞相的大旗无所作为,我想也实在不是办法。王忠将军,还是你先去攻一下,看看敌情如何变化,打一战试试如何?” 王忠听了急忙摇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这样着急,实在出人意料。我们离开京城时,不是丞相亲自对你传授计策的吗?所以应该你先去打一仗,试探一下敌军的实力。” “不不不!我现在担负着攻城元帅的重任,岂能轻易上阵。你是先锋,应该由你先战。” “说什么怪话,你和我的官爵同等,为何要把我视做你的下级?” “没有,我怎么会把你看做我的下级呢?” “听你刚才的口气,不就是把我王忠当做你的部下吗?” 两个人当场争得面红耳赤,军使不满地皱起眉头,道:“没时间再等下去了。现在一战还没打,自己内部就争执起来,我确实没想到你们两位的表现会如此差劲。我想还是这样吧,与其无谓地争吵,不如想个笨人的办法。我做阄,然后由你们两个抓阄,再决定谁是先锋谁是后卫,你们觉得如何?” “贵使说得对,这也是一个办法。”王忠和刘岱都同意了。为了避免存有异议,根据双方要求,由军使制作两个阄,再让他们抓阄。 结果,刘岱抓的阄上写着“后”字。 王忠抓的阄上写着“先”字。 于是不管答应与否,王忠只得率领一支军队前去攻打徐州。 此时,刘玄德正在徐州城,听到曹军攻城的消息后,立即四处巡查防线,然后再向陈登讨教对策。 陈登在此之前就对攻城的曹军中树起丞相旗一事抱怀疑态度。他看穿了对方的阴谋,认为这一定是曹操的诡计。 陈登回答:“我想先派人去抵挡一下,这样就能清楚敌人的实力,然后在此基础上定计为好。” “那样最好,就让我去吧。我去试试敌人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实力作战。” 座中有一人出来这样说道。一听这么大的嗓门,便知此人正是张飞。 张飞正要离开去抵挡城外之敌时,刘玄德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不悦的神色,说道:“你这家伙,平时性格暴躁,做事不稳,等一下,等一下。” 刘玄德叫住了张飞,不说走还是不走。 “我是一介武夫,危险的时候能这样惊慌吗?”张飞不满地说道。 “不,你的脾气我知道,最大的问题是太大意了。只知道吵吵嚷嚷的容易把事情搞坏,我对这一点极其害怕。”刘玄德毫不掩饰地说道。 张飞鼓起脸,油腔滑调地回答:“如果我和曹操见了面,被他打得一败涂地回来了,大哥可能要担心了。这实在太可笑了,如果曹操真的出来了,那倒是我意外的幸运。我会一把抓住他,把他带回城里来。” “你给我住嘴!还是这么喜欢胡说八道,真是个‘性格暴躁的莽夫’。曹操的心里对汉室抱有十分可怕的谋逆之意,但不要忘记了,他在名分上是丞相,常以代表天子发布敇令的面目出现。难道你忘了吗?所以如果今天我们与他为敌,就会正中他的下怀,极有可能把我们视为朝廷的敌人。”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想那个名分干什么?如果他来攻袭我们,我们也不抵抗,只是束手就擒吗?” “如果袁绍能来相救,或许能化解这个危机,但现在看来也是靠不住了。要是再受到曹操的敌视,啊呀,我们死都无门了……今天简直是我刘玄德的生死之日了。” “哎哟,哎哟,为将者怎么能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不能削弱自己一方的士气啊。” “知己知彼是为将者应具备的素质。我绝不是枉自担忧。你知道现在城中的军粮还能支撑几个月吗?而且吃这个军粮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原来从曹操那儿借来的。他们一定都想回许都去。如果他们吃不饱饭,那样病弱的身体怎么能抵抗曹操的军队呢?我不能不想到这些。现在千分之一的希望还是袁绍的来援,可是……” 刘玄德发自内心的叹息使得帷幕里的在座之人都不由得神情黯然。 主公也太懦弱了,害得手下大将不知如何是好。张飞气愤地想着,他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关羽也离座走了出来,他道:“主公的深思熟虑不无道理,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还是我去城外,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以便主公在此基础上制定对策。” 陈登同意了关羽的意见。也许刘玄德也认为关羽稳当,所以他当即首肯道:“去吧!” 关羽率领三千兵马走出城外。此时正值十月,天空笼罩着灰色的云层,鹅毛般的大雪飘洒在天地之间。 离城的三千兵马飞扬起地上的积雪,朝着攻城的王忠部队冲杀过去。刹那间,雪和马、雪和戟、雪和兵、雪和旗成“卍”字形混战在一起。 “在那儿的是王忠吗?你为何喜欢躲在盾牌的后面?” 关羽手提青龙偃月刀,一边骑着马冲向敌阵的中军,一边大声喊道。 王忠也跃马向前高声怒骂:“你这个匹夫,还不趁早快快投降?曹丞相就在我们中军,你没看到他的旗帜吗?” 关羽一抖脸上的霜雪,如同牡丹花开般开口哈哈大笑:“如果曹操在这儿,那是我最好的对手,叫他赶快到这儿来!” 王忠啐了一口,骂道:“我们丞相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和你这种下贱的蛮夫交战?你再去投一次胎吧!” “不必多嘴,王忠!” 关羽拍马冲上前去,王忠也挺枪刺来。关羽巧妙地应付着,并故意调转马头逃跑。 “你这个只会说大话的家伙!” 粗心的王忠得意忘形地追赶着关羽。 “我只会说大话吗?如果是的话,我把马鞍分一半送给你王忠,你快到这儿来吧!” 关羽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把青龙偃月刀换到左手。王忠见此情状慌忙调转马头向后跑,但关羽已迅速地一把抓住他铠甲的腰带。 “不要乱动!” 关羽大喝一声,轻轻地把王忠夹在自己的腋下后策马飞奔。 关羽的军队一举击败了溃乱的王忠军,获得战马百匹、武器二十驮的战利品,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后顺利返回。 关羽一回城,立即紧绑着王忠,献到刘玄德面前。刘玄德对王忠诘问道:“你是何人?是为了欺诈才假冒曹丞相之名吗?” 王忠如实回答:“欺诈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是丞相命令我们这样做的,他要我们树立丞相旗以作疑兵之计。” 接着,王忠又有恃无恐地放出豪言道:“丞相不日将破袁绍,然后再迂回至徐州。像徐州这种地方大概一天就能踏平了。” 刘玄德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当场给王忠松了绑,说道:“听了你的话,我由衷地感到曹丞相的计谋确实非常神妙。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我们受到了曹丞相的怒责,现在又受到他的征讨,所以不得已守在徐州城。我刘玄德没有和丞相敌对的意思。你也就暂且留在本城,等待形势的变化再说吧。” 说着,嘱人把王忠引入一间布置精美的房间,送他新的衣服和可口的酒食。把王忠软禁在内室之后,刘玄德再次召集近臣们在一座楼阁内开会。 刘玄德问道:“还有哪位贤将能接着把刘岱从敌阵中生擒过来?” 关羽闲谈似的开言道:“大哥仍然忧心此事?其实,在我和王忠交战时,我恨不得一刀斩了他。但又觉得不妥,我突然想到大哥的本意也许是跟曹操不战不和?所以才特意把王忠生擒了回来。”关羽说完后感到意犹未尽,于是就直率地问刘玄德自己是否猜对了他的心思。刘玄德会心地笑道:“是的,是的。关羽说出不战不和,说明他已经很好地理解了我心中的计谋。刚才张飞要去应战被我制止了,这也是因为张飞性格暴躁,我担心他去了一定会把王忠杀了,杀了王忠、刘岱之辈,对我们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只会煽起曹操的怒火。如果让他们活着,曹操对我们的态度也许会有所缓和吧。” 听刘玄德这么一说,张飞再次起身说道:“我明白大哥的意思,如果按大哥的意思去做,这次让我去应战,我一定把刘岱活捉了带回来,怎么样?请大哥派我去吧。” “你要去也可以,但你要知道,王忠和刘岱是两个不同的对手。” “他们有什么不同?” “刘岱过去在担任兖州刺史时,曾经参加过虎牢关之战,并和董卓打过仗,是个连董卓都感到头疼的人,所以他是个绝不可轻视的敌人。如果你能明白我说的话,那你就可以去了。” 四十三 不战不和 刘玄德的命令还是含糊不清,对于一心想争气的张飞来说,总感到有点不满足。 “说刘岱在虎牢关之战中骁勇善战,这个我也知道。虽然如此,对我又能怎样呢?待会儿我张飞骑马冲过去,一下子就把那家伙抓了带回来,让大哥好好看看。” “你的勇猛不容置疑,但你的暴躁性格却令我很担心,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当心。” 张飞一听到刘玄德的训诫就心中有气。 “暴躁,暴躁,大哥老是批评我是个莽夫,像讨厌耳中之虻、怀中之蟹般地讨厌我。如果我把刘岱杀了,随便怎么说都行,不管你是大哥还是主公,总不能说自己的义弟做了一件蠢事吧。” 张飞嘴上胡乱说着,怒气冲冲地向阁外走去。他点起三千兵马,进行战前动员。 由于心中烦闷,张飞不由得拿手下的士兵出气。他厉声说道:“现在我们要去生擒刘岱。我和关羽不同,军纪特别严。” 张飞率领的士兵们特别畏惧自己的大将,甚至超过对敌人的害怕。 负责攻城的曹军大将刘岱也知道张飞要来进攻,心里非常害怕,赶紧对手下的士兵命令道:“坚守栅栏、堑壕和阵门,我们决不主动出击。” 张飞用短兵相接的方式出城快速突击,但没料到敌人像蓑虫一般躲在里面不出来应战。张飞对此毫无办法,只得每天唆使士兵们到敌军防寨的下面高声地恶言叫骂:“木头人!大粪虫!忘了拉屎吗!” 张飞是个急性子,见此情景非常生气。 他对士兵们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已经够了,我们要进行夜袭,今晚二更时分,开始夜袭,一下踩死那些蛀虫。大家快去准备。” 准备工作完成后,张飞又道:“先要养好精神!” 于是,他在白天请士兵们喝酒。他自己也大口大口地痛饮美酒。 “这真是个有作为的大将。”士兵们喝着酒,纷纷称赞张飞。 其中有个士兵不知为何没有喝酒,张飞痛打了他,且边打边骂:“晚上我军出发前就拿你小子开刀,血祭军旗。现在把你吊在大家看得见的大树上。” 士兵哭叫着合掌求饶,但张飞就是不肯饶恕,并把他反剪两手捆绑着吊在大树上,活生生地处以残酷的刑罚。 傍晚,大群的乌鸦聚集在大树上,被张飞打得皮开肉绽全身呈紫色的士兵也许看上去像一具死尸,有的乌鸦就大胆地停在他的脸上,一边扇起翅膀,一边啄他的眼睛。士兵的全身停满黑色的乌鸦,已不辨五体,高空中充满着刺耳的聒噪声。 “啊,畜生!”受刑士兵发出一声惨叫,乌鸦一下子飞走了。 当受刑士兵筋疲力尽地低下头时,乌鸦又汇集而来。 “救命啊!”受刑士兵不断地叫喊着。 这时,趁着傍晚灰暗的天色,有个士兵爬到树上,在受刑士兵的耳边悄悄地耳语几句后,割断绑在他身上的绳索。 只听得受刑士兵恨声说道:“混蛋!此仇怎能不报?!” 半死不活的受刑士兵和救助他的士兵两人互相搀扶着,带着满腔仇恨回过头看了张飞的阵地一眼,然后混在黑暗的夜色里,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阵营里,张飞还在不断地喝酒。 这时,一个伍长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道:“由于看守士兵的疏忽,出了大问题,实在对不起。” 接着,伍长点头哈腰地报告了绑在树上接受惩罚的士兵在不知不觉间突然失踪的事由。他吓得浑身发抖,不可名状。 “知道了知道了,我作为大将要知道这些小事干什么?哈哈哈,那样就好了嘛。” 张飞举着大杯,好像自我庆祝似的一干而尽。他走出营帐,仰望着星空,自言自语地说道:“快二更了。我的三千兵马一分为三各自行动。一部分悄悄地去抄近道出击,一部分翻山绕行迂回以作策应,还有一部分留下来对付正面之敌。” 张飞下达命令后不久,首先有两千士兵趁着夜色悄悄地开拔了。 他们好像是绕到敌人防寨背后的伏兵。 “现在还早,可以再喝一杯。” 张飞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兵马留在原地。就在行动之前的一个时辰,他还是不离酒壶地狂饮,只是偶尔察看一下星斗的移动。 那天夜晚,刘岱的防寨里很早就知道了今夜敌将张飞要来夜袭的消息,所以里里外外充满着高度紧张的气氛。 “不要惊慌,这只是敌人的逃兵传来的消息,轻易相信是很危险的。我要亲自审问那两个逃兵,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刘岱训诫部下不要动摇军心,同时叫手下把那两个傍晚时分逃来告密的敌军逃兵带到自己面前。 刘岱仔细一看,一个只是个普通的士兵,另一个手脚上伤痕累累,脑袋肿得像一个酒瓮。 刘岱开口道:“喂,你们这两个敌军的逃兵!你们这些家伙接受张飞的计策,跑到我们这儿告密说今晚张飞要来偷袭。真是太可笑了,你们一定是想传播种种流言来搅乱我们的阵地。对不对?老实告诉你们,我刘岱不是那么好欺骗的。” “没有的事。我们就是变成鬼,也发誓要让张飞那家伙落得碎尸万段的下场。我们真的是逃到贵军阵地来的。” “你们为何对张飞抱有如此深仇大恨呢?” “详情已在先前对您的下属说过了,除此之外,没有需要补充的细节了。” “你们没有一点错,为何要遭到张飞的痛打,还被紧紧地绑在大树的树梢上呢?” “唉,他实在太狠毒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向他报仇。” “那么,把受刑逃兵的衣服脱光了让我看看。”刘岱对身边的部下命令道。 不一会儿,受刑逃兵就被脱光了衣服,全身赤裸了。 仔细看来,不仅是脸和手足,就是身上、手臂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绳索印痕,而且全身肿得像龟甲般一块块地凸起。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不像是欺诈的。” 此时,连疑心甚重的刘岱也相信了一大半,但是他还是难以决断,所以并没有积极进行防止敌军夜袭的准备工作。 半夜二更刚过,站在防寨圆木岗楼上值夜班的士兵突然敲起了警板,大声叫道:“夜袭的敌军来了!” 在黑暗的夜色中,只听得敌军士兵如潮水汹涌般的呐喊声。接着,在阵门的前面,敌军堆起柴草,蓦地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天空,带着响声的箭矢纷纷落在刘岱的身边。 “糟了!敌人的逃兵没有撒谎,现在全军一起进行防战!” 惊慌失措的刘岱自己也赶紧拿起顺手的武器,直接参加了防寨保卫战。 到处放火,箭矢如雨,鸣鼓不绝,呐喊如潮。 张飞的夜袭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声势浩大。 刘岱一看,忍不住说道:“这家伙看上去很勇敢,原来没有一点智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张飞的夜袭攻势显得非常凌乱。 在刘岱的指挥下,全体防寨的将士们集聚起来,向张飞的部队发起反击,很快就击退了夜袭的敌军。 无论张飞怎样怒喊“不许后退!”,进攻部队的整体崩溃已经难以阻挡。张飞也只好带着败退的部队,在滚滚的浓烟中被大火卷扬着逃跑了。 “我要在今夜拿下张飞的脑袋,绝不让那些进攻的家伙们一人生还!” 刘岱发出了最后总攻的命令。 防寨的大门终于打开,曹军蜂拥而出地开始追击。 张飞见此情景,高兴地笑了:“清算的时候到了,敌人中了我的计!” 他突然调转马头,大声叫着:“生擒刘岱!” 与此同时,刚才还在溃逃的张飞军出人意料地和张飞一起大举反攻,顷刻间扭转了敌我之间的攻防态势。 “这太不可思议了!” 平时做事极其谨慎的刘岱一下子蒙了。他慌忙向自己的防寨退去,但为时已晚。那天夜晚,正面袭击曹营的军队只不过占张飞兵力的三分之一。而另外三分之一的主力部队则迂回到防寨的后面或侧面的山上,他们趁曹军开门追击之际一起出击,轻松地攻占了曹军的防寨。所以此时的防寨再也不是刘岱的营垒了。 “你中计了吧?” 张飞望着刘岱惊慌失措的样子大笑道。他纵马紧追,一下生擒了刘岱,然后把他扔在了地上。 “把他绑起来带回去!”张飞对士卒们傲然地吩咐道。 这时,从防寨中传来了叫喊声:“快把我们身上的绳索解开!” 叫喊者正是那两个逃跑的士兵。他们根据张飞的命令,特意从张飞的阵地逃脱,向刘岱密告张飞今夜偷袭的消息。而刘岱对此先疑后信,还未及善待他们。两个士兵在此役中立下了特殊的功劳。 张飞道:“快为他们松绑,好好照顾!” 张飞亲自为他俩解开绳索,得意扬扬地凯旋。 残余的敌人都已投降,于是张飞下令烧了曹军的防寨,带着刘岱以及大批俘虏回到徐州。 听到捷报之后,刘玄德感到无比的兴奋,大大地褒奖了张飞的巧妙手法。 “张飞生性暴躁,没想到他这次巧用智谋,立下了很大的战功。我现在可以说他也具备了当大将的才干。” 于是,刘玄德亲自出城迎接张飞的队伍。 张飞亮开大嗓门,满脸得意地说道:“大哥,大哥,你平时总说我是像耳中之虻或怀中之蟹那样讨厌的莽夫,今天又该怎么说呢?” 刘玄德笑道:“今天的你可大不一样了。真可称做历代少有的优秀大将。” 站在一旁的关羽也插嘴调侃道:“不要忘了,要是当初大哥没有那样严格地批评你小子,你就不可能打这样漂亮的大胜仗。你会怎么处理刘岱的脑袋?是不是早就砍了带回来吧?” “嗯,也许是这样。” 张飞发出一阵爆笑,刘玄德朗声大笑,关羽也起劲地哄笑着。 在三人笑作一团时,五花大绑的刘岱被士兵们押上场,他脸上的表情一如往昔。 刘玄德看了刘岱一眼,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突然亲自为刘岱解开绳索,并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跟我来!” 他亲自引导着刘岱走进一个小楼阁。 那儿软禁着先前捕获的敌将王忠。他在小阁内享用着刘玄德特意送来的锦衣玉食。刘玄德让二位敌将坐在摆满了美酒佳肴的餐桌边。 王忠道:“没想到被俘后会受到你刘玄德的酒食款待,希望能尽快恢复我们的自由。” 刘玄德不停地劝酒,好言相慰,丝毫没有对曾是对手的虏将显露侮蔑之意。 刘玄德诚恳地说道:“说实话,这次的错误在于鄙人刘玄德和你们打了一仗。我自己原本深受丞相大恩,何况丞相的命令就是朝廷的御令。我凭什么要背叛丞相呢?我常想,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回报丞相的大恩大德。由于一个偶发的事件,使丞相如此误解我,我只能暗叹自己的不德,还请你们回到许都后向丞相如实转告我刘玄德的苦衷。” 刘岱和王忠对刘玄德殷勤的招待和他流露着真情的话语一时不知所措,只是颇感意外地面面相觑。 不过,两人也不得不带着诚意回答道:“刘豫州,你的真情我们已经明白,但我们现在是足下的俘虏,怎么能回到许都向丞相转告你说的话呢?” 刘玄德的态度更加恳切:“我让你们一时受到绳索之耻,实在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要了结两位性命的不法之念。只要你们愿意,随时可以离开徐州。这也是我刘玄德对丞相军队表示恭顺之意的一个实证。如果你们能明白我的好意,那就不胜感谢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刘玄德把二位将军送出城外,而且将俘虏的士兵全部归还给刘岱和王忠。 “看来刘玄德对我们毫无敌意,真是兵家中少有的温情之人。” 两人对刘玄德的宽宏大量感激不尽,他们匆匆地集合了手下的兵马后立刻启程返回许都。 但是,半路上的一处山林里突然闪出一标人马。原来是张飞引兵来袭。 张飞站在二将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手持丈八长矛,怒目相对,大声地喝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活捉了二位,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放走了吗?即使我大哥放了你们,我也不放,要想过去不妨试试看!” 刘岱和王忠现在已经毫无战斗的意志,只是在马上簌簌地发抖。 这时,从后面赶来一骑。来者正是关羽。由于刘玄德很担心曹军在回去的路上会出事,所以特地命令关羽赶来察看究竟。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张飞拦路的一幕,关羽不由得高声喊道:“张飞!张飞!你怎么又要干这种无谓的不法之事,难道你要违抗大哥的命令吗?” “哦,是二哥呀,你为何要阻止我?要是今天放走了这些家伙,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来袭击我们的。” “如果他们再来,我们再次活捉他们就是了。” “那太麻烦了!” “我讲了几遍,你怎么还不听?” “不行吗?” “如果你硬要杀那二位将军,那我关羽先做你的对手。来,咱俩先过一招。” “你说什么蠢话?”张飞不满地嚷道,随即闪到一旁。刘岱和王忠千恩万谢后,带着残兵朝许都方向抱头鼠窜而去。 其后,刘玄德考虑到徐州不利守备,决定依托小沛之城,并将妻小安置在关羽的手下,移居到原来吕布居住过的下邳城。 四十四 奇舌书生 刘岱、王忠不久回到许都,立刻前去谒见曹操。他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据我们所知,刘玄德没有什么野心,一心一意地尊奉朝廷。而且他在当地百姓心目中民望很高,又善于用兵,即使对我们这些敌人也没忘记施以仁德。他确实是个人杰,不是为了逞能而对败敌穷追不舍的人。” 曹操听了勃然大怒,他突然扬起双眉,脸上露出怒火中烧的愤懑之色,大骂道:“住嘴!你们到底是我曹操之臣还是刘玄德之臣?举着我的丞相旗,带着我的军队,你们为了什么去徐州的?” 曹操又回头看了看左右的武将,严命道:“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无法容忍。叫他们去征伐徐州刘玄德,他们却在徐州辱没我的名声。现在让大家好好看看这种不法之徒的嘴脸。把他们拖到各营门巡回示众,然后判处死罪!” 站在一旁的孔融为了平息曹操的怒气,赶紧出面劝解道:“刘岱、王忠之辈原本就不是刘玄德的对手,丞相事先不也知道这一点吗?且事到如今将其结果全部归罪于这两个人,并定为死罪,反而会在其他人心中引起丞相处事不明的共鸣。大家都为同一个主公效命,这样做难道不会使他们暗中产生不安的情绪吗?所以这样做会大失人心的。” 当孔融说完话后,曹操的脸色已恢复正常。他命令道:“免去二人死罪,但须革除现任官爵。至于对他们的处罚,待以后再定。” 其后,曹操声称将择日由他本人亲率大军攻打徐州。 孔融再次劝曹操自重。他道:“当下正值隆冬,轻率出兵实乃兵家大忌,愚意待明春发兵犹未为晚。现应外交内结,稳固国内局势。况且,荆州的刘表和襄城的张绣正在暗中勾结,胆敢对朝廷显示不逊之态。所以丞相应派遣使者去荆襄两处,抚慰他们的不平,满足他们的欲望,赞赏他们的抱负。我们暂时对其竭力忍耐,并以厚礼迎其所好,他们定然会汇合到丞相的麾下。如果荆州和襄城两处最终都能纳入丞相的势力之下,则如天下一呼,四周响应那样,各路群雄势必会闻风而动,前来归顺。” 曹操道:“汝计甚合吾意,现在就派人去吧!” 于是,当即决定派刘晔作为曹操的使者去襄城的张绣处。 襄城的第一谋士贾翊迎接了曹操的使者。他向使者表示了衷心欢迎之意,又询问了使者的来意。刘晔从容地回答:“当今正处于乱麻般的世道,若要求得仁、勇、德、信、策兼备,如汉高祖那样的英豪,我想除了我们主公曹操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听说你是隐藏于湖北、独具慧眼的高士,不知尊意如何?” 贾翊回答道:“的确如此,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贾翊为了证明自己的回答并无欺诈之意,在主人张绣面前也极力称颂曹操的美德,催促张绣及时转向,他道:“现在须顺应天下大势,只有服从曹丞相,才是主公的最善之策。” 这时,正巧河北的袁绍也出于同样的目的,派使者带着他的亲笔信来到了襄城。 负有相同秘密使命的两位使臣同时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曹操的使者刘晔对此感到非常不安。如果和河北袁绍派来的使者碰了面,尽管各自可以维护己方的尊严,但总令人感到很不自在。 “不必担心,你就搬到我的私邸去住几天,看看情况的变化再说吧。” 刘晔只得去拜托他唯一的朋友贾翊。贾翊慨然回答。于是刘晔就抱着一线希望暂住到贾翊的私邸里。 贾翊把袁绍的使者迎入城内,当面问道:“听说前段时间贵方兴兵攻打曹操,我们这儿比较孤陋寡闻,到现在也不知道结果。请问,最后胜败如何?” 特使回答道:“现在正是冬季,所以暂时处于休战状态。双方的决战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进行。在此时刻,我们的主公袁绍久仰荆州刘表和襄城张绣两位真正国士的大名,恳切希望将两位英雄迎入我们旗下。特派鄙人作为使者前来表达真诚之意。请足下把我这次出使的情况转告你的主公。” 来使再三拜谢,并且喋喋不休地陈说着理由。 贾翊嘲笑道:“不就是那种事情吗?特使你也辛苦了,还是赶快回去吧!你就只对袁绍一人说好了。为何对自己的骨肉兄弟袁术也要时常怀疑,不能相容呢?如此狭小的气量,岂能招纳天下的国士?” 贾翊说完,一把撕碎了袁绍的亲笔信,把它直接退还给使者。 贾翊的主公张绣一直藏在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听到贾翊拒绝的话后不由得大惊失色。 事后,他责问贾翊:“你为何还没把对方的来意和信简转告我,就擅自采取这样无礼的举动呢?” 贾翊泰然自若地回答道:“因为如果同样处于下风,还是投降曹操为好。” 张绣摇头道:“不行啊,难道你忘了前几年的战争吗?我和曹操之间有宿怨,一直以来互不相容,现在如果接受了他的诱交之策,臣服于他,以后一定会被其所害的。” “不不不,主公这样想就是太不了解英雄豪杰的心胸。曹操胸怀大志,怎么会为过去的败战而一直怀恨在心呢?和袁绍相比,曹操有三个优势。其一,拥护天子;其二,顺应时代的潮流;其三,怀有大志,精通治国之策。” “可是,现在袁绍国富兵强,曹操与之相比还比较弱小。” “我不问现在,只谈将来。如果您首先考虑的是希望过上一两年安泰的日子,那就投靠袁绍吧。” 张绣受到贾翊这样的抢白之后,自信心发生了动摇,心中更没底了。 贾翊在第二天陪着刘晔去见张绣。 刘晔郑重其事地说道:“曹操绝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爱记仇的人。如果他囿于成见,为何在今日厚礼有加,还派我出使这里呢?” 张绣终于被其说动,他接受了曹操的邀请,从襄城出发,在曹操门下宣誓投降。 曹操亲自出来迎接,他牵着张绣的手将其迎进大堂,然后册封张绣为扬武将军,并封斡旋有功的贾翊为执金吾。 襄城的诱降,仅通过外交手段就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而另一方面,在荆州则完全以失败而告终。 荆州的刘表在诸侯割据的群雄中确实是独霸一方的藩主。他拥有江岸大片的沃土,兵强马壮,连江东孙策的父亲孙坚在侵入其领土时也遭到惨败而不幸身亡,以致孙策特地为其父树立了一块充满愤恨的哀碑。这块土地致使孙坚的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因此,对曹操派来诱降的使者,刘表只是讪笑着与之见面。在他的眼里,曹操还不具备做他对手的资格,所以毫不客气地把来使赶了回去。 张绣听说了这件事后,很想在曹操的麾下初试身手,他对曹操说道:“我和刘表有多年的交往,让我给他写一封信吧。” 张绣在信中详尽论述了天下的趋势和利害关系,并竭力从公私两个方面来说服对方。为了慎重起见,当他把信交到曹操手中时,还特意补充道:“如果派一个善辩之士带着此信去见刘表,一定能够大功告成。” 曹操问道:“有没有当说客的不二人选?” 孔融站出来推荐道:“据我所知,只有平原的祢衡一人。如果让祢衡出使荆州,我想他绝不会像先前的使者那样辱没丞相的名声。” “祢衡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是我的邻居,学识渊博,奇舌善辩,有纵横捭阖之才。他生性狷介,舌锋甚利,且讽言飘逸,理不让人。可惜他生活贫困,和谁都不接近。不过他和刘表在书生时代起就有交往,据说直到现在两人还有书信往来。” “哦,那他倒是个合适人选。” 曹操立刻要召见祢衡,相府马上派人前去传唤。 平原的祢衡,字正平。他受到相府使者的迎接后,着一身平时穿的散发着臭气的脏衣服,悠然地来到曹操和手下众臣列坐的殿阁。他站在殿阁当中,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四周。 突然,他大声地叫嚷起来,“啊,没有人,没有人!天地之间,何其辽阔,为何会没有人呢?” 曹操听了,不悦地大声责备道:“祢衡,为何说没有人呢?不要说天地之间,就是在这殿阁之内,我的麾下也是人才济济,难道你的眼睛都没看到吗?” 祢衡发出如枯叶坠地般干涩的笑声,“哈哈!你说的就是这些东西吗?我倒想见识一下,丞相眼中的人才到底有何才能?” 曹操事先就对这个书生的奇言异行有所耳闻,也听说过他那乖戾的性情,所以并没有特别责怪他,只是见怪不怪地说道:“你这个有趣的家伙,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从站在右边的那排人开始依次请教吧。你好好地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好好地记住。首先是荀彧、荀攸,他们足智多谋、善于用兵,都是远远超过往昔萧何、陈平之流的人才。接下去是张辽、许褚、李典、乐进,他们都是骁勇的武将,具有万夫不当之勇,是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英雄。你再看看,左排的于禁、徐晃二人,他们的军事才能胜过古代的岑彭、马武;还有夏侯惇是军中的第一奇才,曹子孝具有治国之才,被称为世间福将。怎么样?你这书生,现在还说没有人吗?” 祢衡听后立刻旁若无人地捧腹大笑:“哎呀呀,丞相的感觉也真是好啊,我亲眼看到的和你所说的有很大的不同。” 曹操道:“俗话说观臣莫若君。如果我曹操对自己手下的人也看走了眼,那也许会误大事的。你这书生,不要有所顾忌,就按你的意见评评看。” “那我就不客气地评一评在座的各位了,希望大家听了不要懊丧。首先说荀彧,他可以吊丧问疾;荀攸可以看坟扫墓;程昱可以看门守户;郭嘉可以写文作诗;张辽可以击鼓鸣金;许褚可以放牛喂猪;李典可以传书送檄;满宠可以饮酒食糟,让他敲打酒樽的箍环也正合适;徐晃可以屠猪杀狗;于禁可以负版筑墙;夏侯惇是独眼龙,他可以手提着眼医的药箱,打扮成一个卖眼药的人。至于其他人,一个一个说起来更麻烦,概括起来说,就是像穿衣的衣架,吃饭的饭囊,喝酒的酒桶,吃肉的肉袋。只不过有时会舞动手脚,有时候会从口中发出声音,但他们不能称之为人。因为螳螂也会舞动手脚,蚯蚓也会发出声音。难道丞相是个睁眼瞎吗?把这些东西都看做是人。啊,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殿阁内只有祢衡一人拍手狂笑。那些过激的狂语和恶意的诋毁,使满座的人无不怒形于色,全场顿时陷于可怕的静寂之中。听了祢衡的狂言,连曹操的心中也燃起了难以遏抑的怒火。由于事先知道这个山野之人的秉性,并同意招他来相府,所以对他毫无办法。于是曹操虎着脸,没好气地大声问道:“你这书生,刚才已对他们作了评价,那你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呢?” 祢衡闭上他的大嘴巴,傲慢不逊的鼻孔微微上仰,他用鼻腔吸着气,大言不惭地说道:“天文地理的书,无一不通;三教九流的事,无一不晓。也只有我祢衡这样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这么说还不足以形容我的才能。我上可致君为尧、舜,下可德配孔、颜……这些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难。你们根本不懂,讲得再通俗一点,我满腹都是治国安民的大略,容不下其他的私欲。正因为我有这样的才能,才称得上真正的人。所以,看到你们这些粪桶一般的东西,我感到非常厌烦。” 这时,突然从坐席上响起了剑环的声音。 “让你说话你就乱放屁。呸!你这个长舌腐朽的穷书生!不许动!” 只见一人怒声叫骂着站起身来。 众人望去,原来刚才横眉冷对、一直隐忍的张辽终于按捺不住,他手扶剑柄,差一点要跳起来斩杀祢衡。 “等一下。” 曹操态度坚决地制止了张辽的鲁莽举动。他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对众臣们说道:“听说现在宫内的乐坊里缺少一名击鼓的吏员,而近日要在殿上举行朝贺的酒宴,那时,我们不就可以叫祢衡担任击鼓之职吗?既然他无所不能,就让他去击鼓吧。怎么样?大家不会有异议吧。” 众人都明白曹操的用意是要为难祢衡。谁知祢衡竟然没有推辞,反而很得意地说道:“什么,让我击鼓吗?行啊。” 他欣然允命,并于当天离开了丞相府。 四十五 擂鼓 现在,暗自恐惧后悔,不时面露困惑之色的当数推荐祢衡的孔融。自己确实推荐了一位不合时宜的人,作为推荐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天,孔融乘众人不注意悄悄退下,留下的人纷纷发出愤愤不平的骂声,整个殿阁里充斥着怒气。 像张辽这样的将领更是激愤不已,他厉声诘问曹操:“为何对这种叫花子一样的穷书生,也要随意地给予关照?丞相你为何不让我斩了那家伙?” 曹操回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实在的,我也对祢衡的言行感到忍无可忍,也气得浑身发抖,所以我曾问自己为何不去杀了他呢?仔细想想,大致有这样几种理由:一是他的畸形行为在世间似乎已有评判,二是他的奇舌善辩也在世上博得了虚名。可以这么说,他作为一个反社会的怪人在民间却出了名。如果我作为丞相,为此较真而大动肝火地责罚他,民众知道后反而会嘲笑我气量狭窄,而且也会让原先对我抱有期待的人感到失望。……祢衡其实也是蠢东西,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去干他所夸耀的才能中最不擅长的,我们还可以在殿上当场嘲笑他,这不是很有趣吗?” 建安四年八月朔日,禁宫的省厅里举行了朝贺的酒宴。曹操理所当然地去晋谒天子,并邀请了宫中诸卿以及朝廷百官,还有丞相府的诸大将一同赴宴,一时间整个宴会上群星璀璨,座无虚席。酒宴上举行了拜贺、礼杯的仪式。正当宴乐正酣之时,乐坊的伶人、鼓手等人在大厅中排成一列,表演乐舞。祢衡也混杂其中,专司击鼓之职。他表演的“渔阳三挝”技艺高超,其音律之奇妙,节奏之变化,听起来简直像名家所奏,人人听得如痴如醉。 但是,当舞曲刚一结束,如梦初醒的大将们就异口同声地指责祢衡无礼。 “你太脏了。今天是朝堂御贺,乐坊的官员不用说了,就连舞人、鼓手也都穿着干净的衣服。你为何还穿着如此脏的衣服,臭得身上都爬满了虱子?” 他们原以为这样奚落祢衡,他定然会感到脸红。不料祢衡却镇静地开始解开衣带。反问道:“我真的有那么肮脏吗?”他一边不满地咕哝着,一边一件一件地脱衣服,最后全身赤裸着,只剩下一块红色的兜裆布。 在如此庄严的场合竟然看到这样的情景,满堂的人不由得目瞪口呆。人人扫兴地发出“啊呀、啊呀”的声音。 祢衡满不在乎。他赤裸着身体,再次取鼓,敲了三下。 曹操见从不甘为人后的大将们也被祢衡的举止吓破了胆,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实在忍无可忍,咆哮道:“在朝贺的殿堂上赤裸身子的人是谁?真是无礼的东西!” 祢衡把鼓放在地上,直挺挺地站着,他的肚脐正对着曹操的席位。祢衡不服气地大声说道:“欺天罔上,谓之无礼。我露出受之父母的身体也被说成无礼,到底是谁无礼呢?你自己比较一下,好好地想想。我只是把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呈现给大家看,如果丞相感到委屈,也可脱去衣冠,像我一样给大家看看你表里如一的身体。” “你给我住嘴!”曹操终于勃然大怒。两人互不相让的怒喝声如雷鸣般地响彻整座殿堂。 曹操终于激愤地开口道:“你这个迂腐的书生,一开口总是说自己是如何地清白,别人是如何地污秽。哪里有那种污浊的人呢?” 祢衡毫不相让地反唇相讥:“污浊的人不知其身之臭。对丞相而言,看来是不知自身的污浊了。” “什么?你说我污浊吗?” “是的。从表面上看,你似乎很贤明,但你的眼睛却连贤愚都分不清。这就是你眼浊的证据。” “不要说我!” “此外,你连熟读诗书能净化心灵的道理都不懂。古语说,语为心声,这是你没有高洁修养的口浊证据。” “嗯?” “你不听人的忠言,说明你耳浊。你不通古今,只是固执己见,一意孤行,这说明你的情操之浊。你每天的坐卧行状,没有一点是高洁的,都是肆意恣行的胡作非为,这就是你的身浊。” “……” “在你的各种污浊之中,最可怕的是因为没有人能抑制你,所以你会傲慢自大,最后必生叛逆之心。这样发展下去,你将为自己栽下遍地的荆棘。真是愚不可及,可笑之至。” “……” “我祢衡是天下的名士,但你不仅不礼遇我,反而让我击鼓,侮辱我。这纯粹是小人的作为,就好比阳货因恨孔子而要加害他、臧仓之辈向孟子吐唾沫那样恶劣的行径。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想推行没有人性的霸道。但真的要实行时,又装出小心翼翼的样子。为了不被察觉,你不惜戴上假面具来吓人,这只能说是匹夫之为。实际上,眼下只是世上少有的匹夫出现在殿堂上而已。这就是时下的曹操!伟大啊!伟大的匹夫!” 他拍着手谩骂嘲笑的样子世所罕见。做出这样的狂态,是伟大的狂人,还是不知生命价值的笨蛋?抑或是老天为了拯救人类而在此降下的大贤人?总而言之,他是一个难以猜测的奇人。 曹操的脸色苍白。不,殿堂上所有的人都被祢衡一人的气势所压倒。 其结果又会怎样呢?尽管此事与己无关,但是文武百官都咽着唾沫,咬紧牙关,保持着凄怆的沉默。 孔融在心中暗暗叫苦,“今天曹操一定会杀了祢衡吧?”他闭上眼睛,手心捏了一把汗。 不久,他听到满座的大将们敲击着宝剑,瞪大眼睛痛斥祢衡:“你这个长舌的穷书生。让你说话,你竟肆无忌惮地乱放屁。把你的四肢十指剁成肉酱,看你嘴巴还硬不硬?” 这席话又引起了殿堂内的骚动。有人似乎站起身来。孔融不由得睁开双眼,只感到全身的毛孔里都冒出了冷汗。 曹操也站起身来,在手握宝剑即将付诸行动的大将面前伸出双手,大声制止道:“不要这样,谁下命令叫你们去杀祢衡的?他骂我是匹夫,虽然是污蔑,但也不值得我那样发火。而且迂腐的书生就像老鼠一样,不懂得太阳、大地和大势,只是住在市井里,一个人躲在阁楼或地板下凭空捏造些小小的歪理。即使他在宫殿里不识时务地贩卖他的货色,也只能把他看做躲在日阴下、动作奇矫的小动物。斩杀这种人对我们没有一点益处。接下来,我要命令他担当一项工作。” 曹操制止了诸位大将的鲁莽举动之后,又把祢衡从舞台上叫到自己面前,一边送给他衣服,一边问道:“你和荆州的刘表有交往吗?” “嗯,我和刘表有多年的交往。”祢衡冷冷地回答道。 “那么,你为我担当使者,立刻去一次荆州。”曹操命令道。 现在,只要是曹操的命令,不论宫中还是相府,都必须无条件地执行。但是,祢衡却摇头拒绝道,“不,我讨厌这份差事。” “你为何讨厌?” “因为我明白你的用意,所以只知道这不是我的任务。”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能推断察觉到你的使命吗?” “如果我去说服刘表,投在你门下效犬马之劳,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说得对。你去会见刘表,对他好好地陈说利害关系。如果他能宣誓投降,那么等你回来后,我就让你进宫中的学府,作为公卿予以重用。你觉得怎样?” “哈哈!老鼠穿戴了衣冠,一定会更滑稽的。” “你这条命是我借给你的,不要再说去还是不去了,立刻给我出发。” 曹操又回过头,对大将们吩咐道:“让他骑着好马,穿上华丽的衣服出使。准备好丰盛的酒菜为他饯行。” 于是,众人围着祢衡,七嘴八舌地起着哄,还纷纷举起酒杯,让他也痛饮一番。 接着,许多人把祢衡送到东门廊,并牵来好马,帮他骑上马鞍。 曹操又下令文武官员:“为了欢送带着我的使命出发的大使,大家一齐去东门外列队相送。” 先前,祢衡曾骂曹操没有礼遇像他这样有名声的学者,所以曹操马上就迎合了他的意愿,由此可见曹操是想好好利用这位使者的。 但是,曹操手下的文武百官尽管都明白他的用意,可实际行动却显得和曹操不相一致。他们道:“为何要排着整齐的队列,给这个傲气十足的穷酸书生送行呢?”结果没有一人认真地站立起来。 特别是荀彧等人对此更加反感,他肆无忌惮地对部下说道:“即使祢衡来到这儿,也没有站着送别的必要,大家坐着就可以了。人人盘着腿,露出哭相,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送行。” 祢衡骑着马慢慢地行走着,不一会儿就从宏伟的东华门来到这儿。 马和使者都无精打采地踽踽独行,但是东华门内欢送的声音和响亮的音乐却震耳欲聋。祢衡驱马走出东华门外一看,只见荀彧率领的队伍虽然排着队,但是每个士兵和大将都面带笑容地盘腿坐着。 “啊,真令人悲伤啊……” 祢衡刚停住马,就发出了这样的悲叹,不一会儿号啕大哭起来。 朝阳的队伍和背阴的队伍都发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荀彧心情颇佳地看着祢衡,嘲笑道:“先生的前途光明,为何要如此痛哭呢?” 祢衡立即回答道:“我刚才看了看四周,发现几千人瘫软着身子不知道站起来,就像是死人滩。我在死人滩和死人山里行走,怎么会不悲伤呢?” “说我们都是死人?哈哈!只有你这小子才是死人。在我们看来,你是个没有头的狂鬼。” “不,不,我是汉朝的臣子。”祢衡的回答简直是文不对题。他又会说些什么呢?荀彧有些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什么汉朝的臣子。我们都是汉朝的臣子。你小子凭什么说自己是汉朝的臣子?” “是的。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是汉朝的臣子,你们大概都是曹操的臣子吧?” “不都是一样吗?” “撒谎!你是个瞎子。” “瞎子?” “啊,太黑暗了,太黑暗了,如今的世道太黑暗了!——你好好听着,我祢衡和你们这些蛀虫不同,我不是叛逆者的臣子。” “你说的叛逆者是谁?” “当然是曹操,还有指着我祢衡说是无头鬼的你。正因为你和反叛者合伙,所以你的头颅明天不知道还在不在。” 在一旁听着祢衡和荀彧问答的其他部将们终于忍不住喷出胸中的怒火,他们一边乒乓作响地摆弄着手中的戟、剑,一边大声地嚷道:“荀彧!你为何不把他从马鞍上拉下来?快把他扔到我们前面来,看我们不把他剁成肉酱!” 此时荀彧的心中也杀气陡生,心想无须等待他人动手,只要自己一刀下去就能解决问题。但他转念又一想,现在连曹操都一忍再忍地派他去当使者,要是在这儿把他胡乱地杀了会坏大事的。荀彧想到此,只得无奈地强按下心中的怒火,劝说部将们:“不行,请大家少安毋躁。刚才丞相也已经吩咐过了,这家伙就像老鼠那样,如果把老鼠杀了,会弄脏我们的刀。好了,大家还是忍一忍吧。” 祢衡听了荀彧说的那些话后,从马上目光炯炯地环顾着左右两旁的大将们,说道:“你们不要说我是老鼠,老鼠还是比较通人性的。但是真可怜哪,你们只能算是屎壳郎,是在粪桶里蠕动的蛆虫。” “你说什么?” 只听剑戟“嘎”的一声,部将们纷纷手持兵器逼近祢衡。荀彧好不容易才制止住部将们的冲动,他没好气地冲着祢衡吼道:“叫你说话,你就胡说八道。这样去荆州,不是会把事情搞糟吗?要是没本事就赶快回来,难道还要给丞相留下奇耻大辱吗?” 将士们聚集在一起嗤笑着,祢衡骑着马从他们中间通过,直接向宫门之外逃去。现在是直接去荆州,还是就此回家,逃跑躲藏起来?起先他还有些犹豫,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法逃避,因为身后有两三个士兵紧紧地跟随着。不仅如此,他骑在马上的姿势也被这些人监视着,既快不得又慢不得,只好默默地朝着荆州的方向走去。 没过几天,祢衡就到达了荆州的将军府。 刘表念祢衡是自己的故交,很快就接见了祢衡。但他的内心想的却是“那个讨厌的家伙来了”,所以他的脸上自然显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态。 祢衡的毒舌在这儿也没有收敛。刚开始,他以使者的身份来到这儿,所以大大地颂扬了刘表的德望,但马上又以其毒舌对刘表进行讽刺和挖苦,结果什么事也没办成。 刘表从心底里讨厌他,又嫌他啰唆,于是就假装很客气地把他送到江夏城。江夏城由刘表的臣下黄祖镇守。黄祖和祢衡以前也有过交往。 刘表又貌似热情地补充道:“黄祖也想和先生会面。江夏那边风景好,酒也好,你去那儿玩几天一定会很开心的。” 其后,有人对刘表提出疑问:“祢衡在荆州逗留期间,我曾在他身边服侍过他。老实说,此人对您一点都不客气。说得再难听点,就是他语言失德,惯以毒舌乱说一气。他辱骂了您,为何您不杀他,而把他送到江夏去呢?” 刘表笑答:“连曹操都忍耐着不杀他,其中必有缘由。曹操的想法必然是借我刘表之手来杀他,所以才派他作为使者来荆州的吧?如果我杀了祢衡,曹操一定会对天下人恶意地宣扬荆州的刘表杀了有学识的贤人。当然没有人会中他的奸计。曹操也确实是个狡猾的家伙。哈哈!” 四十六 鹦鹉洲 就在祢衡去江夏游玩期间,曹操的宿敌袁绍也派来了使者向刘表示好。 因此,此时的荆州已成了曹操和袁绍两家争着牵曳的风筝。到底和哪家交好呢?这成了刘表的一个心病。 在这样的情势下,由于刘表迷恋于酒色,反而对大势难以作出判断。 “韩嵩,你是怎么想的?是和曹操结盟好呢,还是满足袁绍的要求更为有利?” 从事中郎将韩嵩代表群臣小心谨慎地答道:“总而言之,制定这样的大方针,主公应该事先成谋在胸。如果要得天下,应该跟从曹操;如果不想得天下,只求自保,则不管对哪一方都应先进行认真对比,只要站在强势的一方就可以了。” 从刘表的神色来看,他并非不想得天下,于是,韩嵩又补充道:“为何这样说呢?因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他每次发动战争都能大肆宣扬所谓的大义。” “但是袁绍国力强盛,其势力也不容小觑。” “所以,一旦曹操失败,自己产生了破绽,从现在的位置上失脚滑落,我们不就可以趁机取而代之了吗?” 刘表还是难以决定,但到了第二天,又叫来韩嵩,对他吩咐道:“我权衡再三,最后还是觉得先派你去京城打听一下为好。你要仔细地了解京城的实情和曹操内部的情况。我听了你的汇报之后再决定我方的去就。你说这样行吗?” 韩嵩露出有些不悦的神色,他犹豫片刻后又道:“我是遵守节义之人,如果你想顺从天子,并希望得到曹操的提携,那么我出使前往就觉得心安理得。如果你不这样想的话,那岂非陷我于不义?” “你为何这样担心呢?我不明白。” “如果你派我去京城,曹操肯定会设法博得我的欢心,我也许还会得到天子赐予的官爵。我想其他州府的臣下上京时被赐官也较常见。既然如此,我就正当地承受了汉朝的皇恩,成为汉朝的大臣。到那时,我只能把你当做故主。一旦有事,我只能服从天子,就不能为你效劳了。” “你在想些什么?这难道不是杞人忧天吗?当今各州雄藩的臣下中不也有人得到过朝廷赐封的官爵吗?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快上京,给我去充分地刺探曹操的内幕和虚实。” 韩嵩无奈地接受了使命。几天后,他用车装载了许多荆州的土产和大量的珍宝,向许都进发。 他一到许都就立刻去丞相府拜访曹操,并呈上了众多的荆州土产。 曹操起先担心派祢衡作为自己的使者去荆州,可能会又出什么洋相,但既然荆州的特使来了,好歹总得见上一面。曹操对韩嵩携礼来访表示了谢意,又举行了盛宴,为长途辛劳的韩嵩接风洗尘。接着,曹操还特地奏请朝廷,授予韩嵩侍中、零陵太守的官职,以使他荣耀而归。 韩嵩在京城整整待了半个月。他刚离开,荀彧就到曹操面前不解地问道:“丞相为何让那个人平安无事地回去呢?他此行肯定是来刺探许都内情的。所以我们可以对他以宾客之礼相待,但在交谈之中应注意封锁消息。再者,朝廷对各州的外臣都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心。” “说得没错。”曹操似乎大致听懂了荀彧的意思,他满面笑容地点头道。接着,他又训谕荀彧:“就我而言,除了作战之外,从不玩弄虚虚实实的手段。韩嵩若刺探了京城的内情回去,他所知道的只是对我实力的正面评价。他带着这样的印象回荆州向刘表复命,对我来说是件大好事。这样的间谍,我们不应该欢迎吗?再说此次我派祢衡出使荆州,所期待的便是借刘表之手杀掉祢衡。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再玩弄其他的花样吗?” 曹操的高论使荀彧深感敬佩,其他人听了也都恍然大悟,极为佩服曹操的谋略。 韩嵩回到荆州后,立刻谒见刘表,他极力渲染许都城内上上下下都充满着勃勃的生机,一派大好形势。最后建议道:“依臣愚见,主公应挑选一子到朝廷做官,进京充当人质,这样曹操就会对主公消除疑虑,您的家运也会更为长久。” 刘表把头扭到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韩嵩的汇报。突然,他大喝一声:“你这个心存异心的两面派!来人啦,把韩嵩绑出去斩了!” 武士们立刻手持利剑站到了韩嵩的身后。韩嵩一边连连地摆手,一边不停地叩头,竭力为自己辩解道:“臣在接受出使使命之前,不是再三表示过吗?我说的只是自己信服的事情,自认为这是最善的为臣之道。我刚才的建议也是为了主公的安危着想,至于是否采纳,全凭主公定夺。” 刘表的侍臣蒯良也走到刘表身边,替韩嵩求情:“韩嵩说的话是实情,没有一点诡辩。况且他去京城之前也曾对主公苦口相劝,他今天也是这样汇报的。不能说他因为去了京城而突然改变态度,心存异心。加之他是接受了朝廷的官爵回来的,现在马上将他论处,必将引发朝廷不满。主公这样做,恐有不利。恳请主公还是宽大为怀。” 刘表的脸上依然怒气未消,但对蒯良入情入理的话语也没否定。他沉吟半晌,命令道:“韩嵩有辱使命。虽然死罪可免,但必须下狱,严加看管。” 韩嵩一边被武士押着离开,一边大声地叹道:“去京城是这样,回荆州也是这样,尽管我心里明白,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如果我不坚持,将来肯定死于非命,我坚持了又是这样的下场。在世间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真难啊……” 韩嵩刚被押走,江夏立刻有人来报:“作为宾客的祢衡终于被黄祖所杀。” “那个饶舌的书生为何被黄祖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