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陈宫吗?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还是觉得据城坚守要比出城远战更有利。” “不,现在时机还不算晚。我接到情报,说最近曹操要从许都调运大批的军粮到前线。如果主公率军出城,就能一并将其粮道截断,这可真是一举两得,对敌人无疑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你说什么?曹操要从许都调运大批军粮到前线……唔,在途中就能拦截吗?好,明天我就率军出城。” 吕布又下定决心,斗志昂扬地说道。 陈宫也放心地补充道:“主公,不论怎样,动作要快,这次机不可失。” 为了稳定吕布的情绪,陈宫特意不再多言,谨慎地退下了。 那天夜晚,吕布进入貂蝉的房间,只见她正垂帘啼哭。 吕布惊问其故。 只见貂蝉的俏脸犹如雨打海棠,一对美目也略显红肿。貂蝉泣道:“我为不能在世上再和将军相见而悲泣,今后我们将靠谁来生活呢?”说罢,更是大放悲声。 吕布慌忙劝道:“你说什么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下邳城里有充足的过冬粮食,还有一万多的精兵,你瞎担心什么呢?” “不,我问过夫人了,说将军要舍弃我们妻妾,出城作战。我说得不对吗?” “我是为了取胜才出城打仗的,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去自寻死地。” “……不过……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因为留守的陈宫和高顺平时关系不和,如果将军不在城里,敌人一定会乘虚作乱的。”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会那样不好吗?” “尤其是陈宫这个人满肚子的鬼主意,令人捉摸不透。夫人也为此担心。将军,您的女儿们不都很可爱吗?请可怜可怜你的妻小。” 貂蝉紧贴着吕布的胸口,泪流满面地哭泣着。 吕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香肩,“哈哈哈”地大笑道:“没想到你心里只爱着我,不要哭,也不要悲伤了。好吧,我决定不出城了。凭着我一杆方天画戟和赤兔马,天下谁人能敌?谁能征服我吕布?你放心吧,放心吧。” 吕布抚摸着貂蝉的后背,和她一起上床休息。并叫侍女送上美酒,他亲自给貂蝉斟酒赔罪。 第二天,吕布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特意派人把陈宫叫来,对他解释道:“为了谨慎起见,我再次仔细考虑了你的建议,总觉得你掌握的有关许都不断向曹营运送大批军粮的情报是一个假情报。我特别担心的是诱我出城也一定是曹操特意制造的流言,使我们中了他的计谋还不知道。为了自重,我决定中止实施出城作战的计划。” 陈宫退下之后,无力地仰天长叹:“……啊,我们终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从此,吕布日夜沉溺酒宴,不是隐匿在帐幕里与貂蝉嬉戏,就是与妻女共享天伦之乐,而且一旦酒醒之后,常会流露出怏怏之色。 有两个家臣模样的人对吕布的侍臣说:“有要事求见主公。” 经侍臣同意后,他们来到吕布的面前。 这两人一个叫许汜,一个叫王楷,都是陈宫的部下。 “见我有什么事?”吕布警惕地看着来人。 王楷首先说道:“听说近来淮南的袁术势力日渐壮大,而主公先前曾答应将女儿嫁给袁术之子,并为女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仪式。但直至今日为何不派使者骑着快骑去向袁术求救呢?主公和袁术的儿女婚约还没有解除,若主公同意派我等前去说情,我想袁术很快就会谅解的。” “是啊,这门亲事还没有最后解除嘛。” 吕布呻吟着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 接着,他厉声问道:“你们刚才说要代表我出使淮南对吗?” “我等深知这是关系到主公沉浮安危的大事,所以愿以性命担保,想去成全此事。” “哦,你们有这样的志向,佩服,佩服。你们说得很对。好吧,我立刻写信给袁术。你们就带着我的亲笔信赶去淮南。” “遵命。不过,现在下邳城已在敌军的重围之中,而且去淮南的通道又被刘玄德派兵设关把守,严密地监视着路上往来的动静。所以为了完成我等的使命,希望主公能派出一支军队,帮助我们突破通道的围困。” “可以,我知道不这样做,你们就去不了淮南。” 吕布叫来张辽、郝萌两位大将,命他们各点五百余骑兵执行任务。 “把这两位一直送到淮南境内。” 吕布特意吩咐道。 “是!”两将立刻领命而去。 于是,张辽率五百余骑打前锋,郝萌领军殿后,两支军队成飞龙之形,打开城门冲杀出去。 要横穿敌人的包围圈,当然要选在深夜进行。他们巧妙地穿过了曹军的包围,并于第二天夜晚,顺利地通过了刘玄德的阵地,完成了突围的任务。 “成功啦!” 两位使者一进入淮南之境就忍不住欢呼起来。 “不过,回来时还会碰到危险的。” 郝萌说着,决定带五百余骑,随行使者到淮南。 张辽只率领自己手下的五百余骑从原道返回。 但是,这次他们却在刘玄德阵地受到了警戒部队的阻拦。 “你们去哪儿?” 一队兵马拦住了张辽部队。 张辽突然发现敌将正是关羽,他在吕布军进攻小沛时曾经在城头对自己说过有关正义的话语,所以彼此都有眷念之心。虽说双方已处于敌对状态,但并没有立即弓戟交接地发生战斗,在两三次问答之间,幸亏来自下邳的高顺、侯成军及时赶来支援,使张辽终于在危险的境地虎口逃身,平安地返回城中。 到达淮南后,许汜、王楷两使拜见了袁术,并呈上吕布的书简。尔后就自淮南返回,但他们却没有张辽那样的运气。 两使会见袁术的结果,应该说是成功的。他们极力施展能言善辩的外交才干,使得袁术终于开口道:“吕布一贯反复无常,信中所言,难以为凭。若将其女送来淮南取信于朕,则朕将亲点举国之兵予以救援。” 两使听后极为兴奋,于是急忙取道返回。二更时分,当他们正欲通过刘玄德军的关卡时,猛听到一声大喝:“你们是谁?为何深夜骑马快行?” 他们的行踪终于被张飞的部队发现并立刻被包围起来。 保护两使的郝萌和张飞一交战,张飞就将其打落马下,随即将他五花大绑地擒获。郝萌手下的五百骑兵也被悉数消灭。 只有许汜和王楷两人侥幸地躲在刀枪混战的暗处,吃尽了苦头才狼狈地逃到下邳城。 那天夜晚,生擒郝萌的张飞,立刻手牵绳头把五花大绑的郝萌送往刘玄德的大营。 “这家伙,明知打不过,还想从我们守备的眼下蒙混过关。他就是吕布手下护卫往来淮南特使的大将,请大哥好好地拷问一下。” 刘玄德奖赏了张飞的功劳,立即开始审讯郝萌,但郝萌不肯轻易吐露实情。张飞急不可耐地对身旁的士兵吼道:“给我狠狠地打!” 行刑的士兵立刻毫不留情地对着郝萌的后背打了百余鞭,郝萌自知已无法躲过此难,不由得哀声求饶。 “刘玄德,你快松开我身上的绳索,我有事相告。” 郝萌终于坦白了一切。此时天色大亮。 刘玄德将郝萌供词的要点写成书面文字派人送呈曹操。 曹操很快就来了回信:“速将郝萌斩首。今后要更加严格封锁道路,绝不准吕布及其使者去淮南联络。” 根据曹操的要求,刘玄德立即召集诸将,再次严肃地命令道:“现在我们的任务更重了,走投无路的吕布必定想从这儿通过。这儿是去淮南的正道,我们必须确保连一只老鼠都不放过。王法无情,凡懈怠者必按军法严惩!” “遵命!” 诸将遵照刘玄德之命,通过商议后决定从此将不分昼夜、衣不卸甲地执行警戒任务。 其后,张飞有些不满地发牢骚道:“我生擒了郝萌,曹操却没给我半点恩赏,反而一再严格地要求我们,难道他连半句笑话都不会说吗?” 刘玄德贴着他的耳朵小声且严厉地斥责道:“曹丞相现在统率几十万大军,难道能把命令当做口头说说的戏言吗?只有你,随便把那些不好的个人猜测说出口,这就是你身上匹夫劣根性的表现,以后千万要注意,不要随随便便地不当一回事,这样只会招来千秋污名……” “大哥说得是。” 张飞手抚着颊髯,惭愧地告退。一夜的功劳也因一句不慎之言而失去了。 下邳城内。 许汜和王楷两位使者对吕布汇报了求见袁术的情况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袁术对主公还有很大的疑虑,没有像平日那样爽快地答应我方的要求。他只是说我的儿子很高兴和将军的千金结婚,至今还恋恋不舍。听了袁术的这番话后,我们认为当务之急就是满足他的要求,把主公的千金送到淮南,而且要抓紧时间,否则就无法解救燃眉之急。” 吕布听后有些为难地说道:“把我女儿送去没有问题,但我们现在身陷重围,怎么送呢?” “既然是主公藏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我们觉得这无论如何要由您亲自护送。” “女儿是我的命根子。不要说上战场,就是人世间的寒风都没有经受过,她是我的掌上明珠。好吧,我亲自把她送到淮南去。” “主公,今日主凶,不宜外出,还是明天走得好。我计算过,明夜的戌亥时出发最好。” “那快去把张辽、侯成叫来!” 吕布终于狠下决心,他交代二将率三千骑兵一起护送,并在军中备好马车,以供女儿去淮南之用。 但是吕布最后还是没让女儿坐乘马车。考虑到突围时的艰险,他决定自己背负女儿上阵。这个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的十四岁新娘,穿着锦绣制作的美丽嫁衣和厚厚的棉衣,被牢牢地绑在父亲后背冰冷的甲胄上。 寒月皎洁,返照在波平似镜的泗水河上。 冰天雪地,北风劲吹,不时发出“嘎嘎”的声响。 道路上,一队人马拖着长长的黑影。 这是张辽、高顺的三千骑兵。吕布骑着赤兔马,位居队伍中间,全军悄悄地离开下邳城向淮南进发。 “斥候,前方有何动静?”吕布小声地问道。 全军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向前走着。 担任前方侦查的斥候们轮流交替地向前走着,不时地汇报前面的情况。 “敌人的哨兵在寒夜里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前面寂静无声。” “真是天助我也!” 吕布暗自庆幸,不由得催马快进。 他有今天,首要的功劳大概要推胯下的赤兔马。赤兔马也越发神骏,让吕布今夜威武地坐在镶满螺钿的雕鞍上,任他随心地驱使。 每次从不同的角度仰视吕布骑在马上的身姿,总觉得与他平时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骑在马上的吕布甚至让人感到他那伟岸、挺拔的雄姿,真是不可思议。 所谓雄姿就是无敌的威风,真正的威慑四方。 但是,往事如烟。他现在只是一名伟大的烦恼将军。即使像他那样的怪杰,为了爱护自己的女儿,甚至要派三千骑兵护送,连对敌军哨兵的眼睛都感到害怕,即便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闪过一羽飞鸿的影子,都会引起他心中的惶恐和不安。 “女儿,不要害怕!” 吕布几次对背后的女儿安慰道。 那个紧紧地裹着棉衣和绣服的十四岁处女,那个被吕布视若掌上明珠的千金小姐,自从被父亲背着离开下邳城后就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 吕布继续安慰道:“我把你嫁到寿春的袁家,让你将来当皇后。” 此时他又仿佛听到了女儿的母亲在临行前的泣语:“这是新娘必须走的路吗?她那白嫩的小脸会被冰雪冻坏的。黑黑的眼睫毛也会被冻得把上下眼睑粘在一起的。” 吕布军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行走了百余里。 这样的夜晚,连寒林中的月亮也亮得使人感到惊悚。 突然,军鼓雷鸣,巨大的声响震撼着白晃晃的月夜。 像几千羽飞鸟那样,寒林中闪出一队剽悍的骑兵。 “啊,是关羽的部队!”张辽失声叫道。他立刻转身提醒吕布,“主公当心。”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得“嗖”的一声,吕布的马前升腾起一团雪雾。 “砰!” 飞来的箭雨掠过人的身体,射碎了铠甲,于是,前后左右到处传来将士们的叫喊声、呻吟声,许多人中箭倒下,黑色的血浆从伤口喷涌而出…… “我害怕……”吕布的耳边传来了女儿裂帛一般的惊叫声。 被绑在身后的女儿此时只知道用手指紧紧地抓住父亲的身体。 “呜……”女儿又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哭声。 猛然,赤兔马受惊后强悍地立起了身子。 今晚,吕布为了制止爱马的冲动,手上已满是汗水。他只担心自己心爱的女儿,若是中了敌军的一刀一箭,那会有怎样的后果? 此时,包围的敌军蜂拥而上,四周传来一片叫喊声。 “那些闯关的敌人可不是普通人!” “吕布也在,那个大将像吕布!” “如果在这儿和关羽相遇该怎么办呢?”吕布一想到这就浑身发抖,什么力量都没有了。“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女儿不受伤就好。” 吕布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他调转马头,径直向原路拼命狂逃。 途中,他不时受到各路强敌的横路拦截。 “我是曹操的部下徐晃!” “我是曹操旗下的许褚,特来拜见大将军!” 面对这些曹操悍将的挑战,吕布不加理会,只顾不断地鞭策着赤兔马,一口气逃回了下邳城。 二十九 破瓶 由于最后的一计也白白地半途而废,吕布只得困守下邳,终日里郁闷地喝酒浇愁。而围城攻打吕布的曹操此时也颇感心烦。 “包围下邳已有六十多天了。守军顽强,久攻不下,如果在这期间后方敌军突起,我们全军就有在这大寒的旷野中自灭的危险。” 曹操为此心急如焚。 此次开战时已进入了冬天,冻死的兵马无数,况且粮草也已耗尽。当下大雪封埋山野,就是退军远归也很困难。 “该怎么办呢?” 曹操焦躁地紧锁愁眉,他凝望着久攻不下的敌城,独自沉思着。 暴风雪在原野上肆虐着,正迅速地向曹军阵地袭来。 这时,有紧急军情来报:河内的张杨与吕布素有交情,他自称作为后备军起兵救援吕布,不料其部下杨丑很快变心杀了张杨,夺取了全军的指挥权。于是全军大乱,其中一个叫眭固的将领又以为张杨报仇为名诛杀了杨丑,并率领军队,打到了犬山一带。 曹操心想对方来得正是时候。 他立刻要身边的大将史涣整军备战,以防万一。并命令道:“送到嘴边的肉不要放弃,你带一支军队去犬山消灭眭固。” 史涣率军冒着风雪向犬山进发。 曹操的心越发感到不安。冬季确实是个漫长的季节,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原野上空都笼罩在灰暗之中,只有白色的雪花霏霏飘舞。 “如果攻城时日延长,必然会引起心腹之患。那些不法之徒趁我军兵力空虚,在后方制造蜂起的小乱已经成为有目共睹的事实。况且北方,西凉的忧患尚未平息。东边的刘表和西边的张绣又都虎视眈眈,他们也许正等着在我军失败后撤的路上袭击这支疲惫不堪的军队……” 也许曹操经过了深思熟虑,所以随即召集诸将开会,他在会上终于有些沮丧地说道:“我军立即回撤!虽然遗憾也没办法……待下次定计再次远征吧。” 荀攸大声地苦谏道:“丞相刚才说的话似乎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不错,经过这样长期的作战,我军确实历尽艰难。饱受的痛苦已非语言所能形容。但是敌人长期困守孤城,他们的不安和痛苦一定远在我军之上。现在正是攻城者和守城者生死较量之际。守城者都知道他们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们的危机意识比攻城者更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军将领绝不可存有梦归还都的心思,也不能让士兵怀有思乡厌战的情绪。而刚才丞相自己却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来,怎么能够提振全军的军心和士气呢?” 荀攸以出人意料的强硬口气,极力陈述着撤退不利的理由。 接着,郭嘉也开言道:“我觉得下邳城之所以久攻不下,其原因在于对方全靠泗水和沂水的地利。如果我军能有效地利用这两河之水,一定能迅速破敌。”他旋即提出了破敌之策,“在泗水河和沂水河上筑坝,将两河之水合并在一起水淹下邳孤城。” 郭嘉的计策获得巨大的成功。 曹军征召二万民夫,在士兵的监督下日夜施工,按目标计划将两河之水汇合在一起。堤坝筑好不久,正逢天气转暖,且连续下雨,下邳城很快就被两河浊流所淹,城内守军都不得不迁往高处,从远处攻城军队的阵地上可以清晰地望到城墙外的水势正在不断上涨,城上的守军对此束手无策,呈现出慌乱不堪的景象。 二尺、四尺、七尺…… 每到天亮时分,水势的高度总在不断上升,全城到处都浸泡在河水之中。那河水打着旋涡,吞噬着下邳的大街小巷,那些膨胀变形的马尸、士兵的尸体和各种垃圾一起在水面上漂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中的士兵们已失去了生活的空间,居处也变得非常狭小。 但是吕布却对那些狼狈不堪、惊恐万状的将领们放出大话:“不必惊慌,我有名马赤兔,渡水如履平地,只是你们要注意不能过度地慌乱,不要掉落水中淹死……啊,不要紧,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曹军的阵地在一夜之间就会被深埋在百尺之下。” 吕布凭恃着虚幻的梦想继续沉溺在狂饮之中。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极其虚弱,只是喜欢在沉醉中忘却严酷的现实。 一天,他宿醉刚醒,无意中拿来一面镜子。望着镜中自己的形象,不由得惊愕万分,叹息道:“啊,我不知不觉地竟然老成这个样子,头发都变成灰色的了,眼圈也全发黑了。” 他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子扔掉了镜子,自言自语道:“酒这东西实在害人。我没有老到这种地步,完全是中了酒毒的缘故。暴饮会腐蚀人的身体,所以从现在起必须断然戒酒!” 吕布深感喝酒的危害性,立即发布了禁酒令。他的想法应该不错,但同时也要求城内的将士一律禁酒。禁酒令中严厉地指出:“胆敢违令饮酒者,斩首!” 守城的大将侯成一人拥有十五匹骏马,突然一夜之间发生马匹被盗事件。经过调查,发现是饲马的士兵合伙勾结,集体盗马出城,准备献给敌营捞取赏金,满足个人的私利。 侯成闻讯后立即追上盗马的士兵,将那些可恶的家伙全部杀死,并把全部马匹赶回城内。 “很好!很好!” 其他的大将们都向侯成祝贺道,并起劲地怂恿说:“这事你应该请客,应该庆贺。” 正巧这时有人从城中的山上猎杀了十几头野猪。于是侯成命手下士兵打开酒仓,烹制野猪。他高兴地说道:“今天一定要举杯痛饮。” 接着,侯成命士兵将五坛美酒和一口大肥猪送到吕布面前。 侯成首先向吕布汇报了自己破获盗马一案和惩治贼人的经过。接着又道:“这也是托主公的虎威,终于逢凶化吉。诸位大将也都为此庆贺。恰巧我的手下又猎杀了山上的野猪,所以想办个小小的庆宴。请主公能笑纳这点心意。” 侯成说毕,命士兵把各色礼品排放于前,自己则拜伏在地,听候指示。 吕布见此情景,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一脚踢翻了一个酒坛,大喝道:“这是什么?”那只酒坛在与其他酒坛的撞击中破碎了,美酒从中喷射出来。侯成全身都被酒淋湿。浓烈的酒香更使吕布怒不可遏,“我自己都戒酒了,并向城中颁发了禁酒令。而你们这些当大将的却要找借口,为一点小事开什么庆宴?” 吕布一边骂道,一边命左右武士将侯成推出去斩首。惊慌失措的近臣中有一人急忙叫来了其他的大将,众人在吕布面前百般哀诉,苦苦地为侯成求情。 “主公,求您饶了他吧。” 但是,吕布脸上怒容未消,依然不为所动。 “在这个时候,如果将侯成这样难得的大将斩首,只能使敌人高兴,有损自己的士气,会引起可悲的后果。” 诸将加重了语气为侯成求情。 吕布终于恢复了理性,他道:“你们为他求情,讲到这种程度也只能救他一命,但是他触犯了禁酒令我不可能不闻不问。好吧,打他百杖,以儆效尤。” 说完,他立即把皮鞭交给两名武士。 两名武士对着正跪拜着的侯成的后背,开始轮流鞭打。 “二……”“三……”“四……”他们一边鞭打,一边数着鞭数。 不一会儿,侯成的衣服被打破了,露出了皮肤,眼看着,皮肤上鞭痕累累,开始流血,后背的伤痕就像鱼鳞那样片片凸起。“三十……”“三十一……”随着鞭打声,大将们不忍地背过脸去。 侯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叭叭的鞭打声和数鞭声继续不断地交织在一起。 “七十五……”“七十六……” 只听得“嗯”的一声痛苦呻吟,侯成一时昏了过去。 吕布看到这儿,有些不耐烦地躲进楼阁里去了。 诸大将向武士使了个眼色,跳着计算鞭数。 不久,侯成悠悠地苏醒过来,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房间里,一个幕僚正在身边看护。 侯成不由得潸然泪下,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还疼吗?一定很痛苦吧?”好友魏续关切地慰问道。 “我也是个武将,从来不会为一点苦痛而掉眼泪。” “那你为何而哭呢?” 经魏续这一问,侯成警惕地看了看枕边四周,轻轻地问道:“现在,这儿只有你和宋宪两个人吗?” “是的,我们三人平时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你尽可放心地说话。” “我恨主公的原因是他把我们武将当垃圾一样地轻视,而对妻妾的媚言则是言听计从。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们死了,就像死了一只狗,我为此而感到悲伤。” “侯成!……”宋宪叫了一声。他走到侯成的身边,凑近他的耳边,呼着热气,对他悄悄地说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其实我们也为此而感到悲伤。与其这样,不如干脆出城向曹营投降,你看怎样?” “……不过,城墙的四周不都是滔滔的洪水吗?” “不,现在只有东门无事,因为那儿位于山脚下,地势高,所以道路也未被河水淹没。” “是吗?”侯成睁开充血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突然,他蓦地起身,激愤地说道:“干吧!我已决定了。吕布最倚重的就是那匹赤兔马。他把马看得比我们大将还重要,他只爱妻子儿女……我这就悄悄地到他的马厩盗走那匹赤兔马,逃出城去,你们留在后面,到时候生擒这个家伙。” “我同意!……可是你身体受了这样的鞭伤,能行吗?” “这点小伤算什么。” 侯成说着,咬咬牙,悄悄地换好衣服,准备在深夜行动。 半夜四更左右,他趁着夜色,偷偷地向吕布官邸的马厩方向蹑步奔走。远远望去,机会难得,当值的士兵正坐在一边打瞌睡。 三十 白门楼始末 曹操在清晨的寒意中被侍者叫醒。此时天色刚亮。 “什么事?” 帐幔里传出曹操威严的声音。 侍者禀报道:“对方一个叫侯成的大将出城来降。他现正在营门外等候,求见丞相。” 曹操知道侯成是吕布军中的一员大将,于是马上命侍者把侯成引到幕营和他见面。 侯成对曹操说了自己决意脱逃来降的经过,并献上从吕布马厩中盗来的赤兔马。 曹操大喜。此时战事已到了进退两难的极限,他正处于焦头烂额的困境。 万没想到穷极则通。侯成的来降对曹操无疑是天降福音。于是他特意对侯成表达了嘉许和慰问之意,并问了许多城里的情况。 侯成又道:“我的两位亲密同僚魏续、宋宪现在还留在城里,作为内应。我们事先商量好了,如果丞相相信我而一举攻城,两人就会在城中插上白旗,并立即打开东门迎接丞相的大军。” 曹操听了无比高兴,立即命人写好讨伐檄文,将其绑在箭杆上,放箭射入下邳城内。檄文曰:现奉天子明诏讨伐吕布。凡抗拒大军者,满门悉诛。若城中将士或黎民百姓能献上吕布首级,重加官赏。 大将军曹(签字) 朝霞染红了城东的上空。几十封内容相同的讨伐吕布的檄文都通过信箭射入城内。以此为信号,曹军金鼓齐鸣,呐喊四起,巨大的声浪惊天动地。十几万曹军同时开始攻城。 吕布闻报大惊,不得不从早晨开始来回巡视着曹军进攻的各个关口,并亲自上阵督战,手持画戟和士兵一起击退了靠近城墙的敌军。 这时,管理马厩的小吏来报昨夜赤兔马突然不见了。 吕布皱起双眉,骂道:“这全是你们懈怠之过!我的宝马也许偷跑到城后门的山上吃草去了,还不快去查看一下。” 为了前线的防守,吕布忙得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加之那天曹军的进攻达到了空前惨烈的程度。曹军乘着自编的木筏不断地越过河面,发起冲锋。即使被打散了,即使被打退了,还是毫不畏惧地登城进攻。刚过中午,两军浸泡在水中的尸体已使城墙上涂满了泥血,护城河里也填满了士兵的尸体。 好容易挨到了太阳西斜的黄昏,也许曹军也感到进攻已经乏力,终于把攻城部队撤离到稍远的地方。 吕布从早上开始忙于应战,至今水米未沾。当他看到曹军撤退时,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说道:“啊,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 他走进屋内,刚舒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就像一堆棉花那样瘫软地倚靠着画戟,坐在睡榻上打起了瞌睡。不多会儿就进入了蒙眬的睡眠状态。 一名将校悄无声息地进屋走近吕布的睡榻,仔细地观察着吕布的睡姿,此人正是魏续。 魏续看到吕布倚靠着的画戟握柄正支撑在睡榻之下,于是他伸手用力夺走这把画戟。 正在打瞌睡的吕布突然失去了依靠,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半个身子向前倾倒。 “我拿到了!” 魏续把夺到的画戟朝后面一抛,高声叫道。 宋宪听到这个信号后立刻闯进屋子,一脚踢向吕布的后背。 “你们要干什么?” 吕布大喝一声。他虽然倒在地板上,仍然像只凶猛的老虎,双脚踢开了两人的进攻。正在这时,魏续、宋宪手下的士兵们蜂拥而入,一下子挤满了整个房间,他们将狂叫不已的吕布扑倒在地,不一会儿,吕布被那些士兵用绳索像缠蹴鞠那样绑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 “抓到了!” “吕布被五花大绑了!” 各种声音不胫而走。 就在反叛部队的将士们高声欢呼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人在城楼上竖起了白旗。 随着“把东门打开”的一声令下,他又向攻城的曹军发出了事先约定的信号。 于是,曹操的大军一齐从东门涌入城内。 心计颇深的夏侯渊心存疑虑,他想:“会不会是敌人的诡计呢?” 所以他没有轻易地率军进城。 宋宪见此情景,大叫:“将军勿疑!”同时从城墙上向夏侯渊的阵地投下一把大戟。 夏侯渊定睛一看,此戟正是吕布在战场上使用多年的方天画戟。于是他放心地说道:“城内已经发生内乱,我们不必怀疑了。” 说着,他率军进入了城关,其余的大将也紧接着率军入城。 此时,城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听到“吕布被捕”的消息后,那些守城的将士们顿时处于狼狈不堪的境地。有的部队在去就两难的迷惑中就被稀里糊涂地消灭了,有的部队立刻扔掉武器向曹军投降,还有的部队在往左还是往右的犹豫之际一下子被送进了地狱。 高顺、张辽二将听说事变的消息后立刻集合部队,试图从西门突围。谁知那儿洪水的泥流很深,进退极为困难,结果全被曹军俘获。 镇守南门的陈宫处变不惊,他道:“南门就是我的成仁之处。”尽管他继续努力防守,但与曹操麾下的勇将徐晃一交战,他也成了又一个被生擒的俘虏。 于是,作为战争主攻目标的下邳城在日落时分已完全落入了曹操的掌中。第二天一早,城楼的东西两侧插满了曹军的旌旗,在晨光的熹微中迎风飘扬。曹操站在主城楼白门楼的楼台上,发布军政号令安抚民心,还请刘玄德在他的身旁就座。 白门楼上,曹、刘两雄及众将官在此开始审判吕布及其下属。 “把犯人带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第一个带上来的是吕布。 吕布是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彪形大汉,现在被绳索横七竖八地捆绑着,宛如一只巨大的蹴鞠。他的脸上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 吕布被迫跪坐在白门楼下的石板地面上,他仰视着石阶上的曹操,开口道:“我已落到这种地步,请不要污辱我。曹操,请命令你的部下把我身上的绳索松开一些。” 曹操满脸苦笑道:“为了缚虎,当然不能讲人情。可是,现在可以通融一下。先给你说清楚,在这儿必须开口交代。好吧!下面的武士,把他颈上的绳索松开一些。” 主簿王必听了,慌忙上前阻拦道:“这个绝不可以。吕布的勇猛非同一般,对他不能滥施怜悯。” 吕布对王必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家伙,谁要你插嘴多管闲事?”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在座的诸将。其中也有魏续、侯成、宋宪等人。直到昨天,他们这些人还把自己尊为主公,现在却甘居曹操门下。吕布怒目扫视着那些人的嘴脸,呵斥道:“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和我吕布见面?义理何在?我对你们的恩情难道都忘了吗?” 侯成讥讽地笑道:“你这个笨蛋!每天只知道在后院和自己喜欢的妻妾们调笑,而我们武将却要受到百杖的刑罚和苛酷的束缚,从没有得到过你对自己所爱的妻子儿女那样的恩遇。” 吕布默不作声,羞愧地低下头来。 命运,真令人啼笑皆非。随着时光流逝而产生的难以预测的结果,连身为当事人的演员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演绎而成的,人生就是舞台。 陈宫和曹操之间的事也可说明这一点。 说起来,陈宫今日的命运也是从一个偶然的机遇开始的。那时,他作为中牟县的县令镇守城关。一次,他救了已遭逮捕的曹操,从此,就开始了他多舛的命运。当时,曹操还是一个白面书生,只不过是洛阳中央政府下面的一个小吏。他暗杀董卓未成,不得已逃出京城,成为全国通缉犯,落得天下无处容身的境地。 但是,今非昔比。 曹操现在的权势早已超出当年的董卓,被人敬称为大将军曹丞相。 此时,曹操正冷眼看着被带至阶下的败将陈宫。 陈宫傲然站立着,注视着曹操。 他在内心暗忖:“如果当时不在中牟的城关相救曹操,今日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 一想到此,他的眼中就充满着对过去的悔恨。 “还不赶快跪下!” 牵着绑索绳头的武士对着他的腰部踢了一脚,陈宫如腰折一般倒下了身子。 曹操在石阶上冷冷地看着。 “是陈宫吗?和你确实好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看着了。别来无恙乎?” “就如你见到的那样,我没有病。你的提问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让我接受你那嘲讽的话语。你仍然是个冷酷的小人,所作所为让人忍不住嗤笑。” “所谓的小人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你只会用理智的小眼睛来观察所有的人,所以会看低像我这样的大人物。正因为如此,你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这不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据吗?” “不,即使在今天受到你的污辱,我也比你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好得多。当初能离弃你这个奸雄曹操,也正是我一直自夸的先见之明。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你说我是不义之人,如果是那样,那你为何要辅佐吕布那样的暴逆之臣?为何还敢食他的俸禄?所以我看你只是一个矫情之极的口头正义派,是拿着这样的旗帜自欺欺人的伪善者。你只是口头上的正义家,至于衣食之道又另当别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啊,这真是太可笑了!” “住嘴!” 陈宫挺起胸膛,义正词严地反驳道:“的确,吕布是个愚蠢、粗暴的大将。但是他远比你善良,正直。至少他绝不像你那样待人刻薄、惯说谎言,且因小有计谋而狂妄自大,最终成为犯上作乱的奸雄。” “哈哈,道理随你怎样去编。但你对今天这样的事实是怎样想的呢?你已成了被绳索捆绑的败军之将,我想听听你的感想。” “胜败乃是时运所致。今天的失败只是那个人不采用我的计谋而造成的后果。”陈宫朝旁边垂首跪坐的吕布看了一眼,激愤地回答,“如果不是这样,我陈宫怎么会败给你这样的人呢?”陈宫依然傲气不减,话语掷地有声。 曹操苦笑道:“那你现在对自己的事是怎样想的呢?” 陈宫不愧是个豪杰,他顿时大义凛然地说道:“现在唯有一死而已,快快给我了断!” “你果然这样痛快。作为臣子你不忠,作为儿子你不孝,除死之外没有他途。但是,你想过没有,你有老母亲,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经曹操这么一问,陈宫突然低头不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少顷,陈宫抬起头,似乎想通过诉说来打动曹操的恻隐之心。 “为人之道,我从小就听过,想必足下也学过。‘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的存亡,只是足下心中一念,怎么处置由你决定。” “除了老母,你也有妻子儿女吧。你死后,你的妻子儿女怎么办,你想过吗?” “想了也没用,所以就什么都不想了。我听说,‘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 “……” 曹操总想设法帮助陈宫,所以不忍将其杀害。在他心中,私人情感和法理仲裁两股念头正激烈地斗争着。 陈宫似乎从曹操的脸色变化中察觉到了他的这种矛盾心理,于是大声地喊道:“不要再问这些无用的问题了,我只希望尽快地按军法处事,将我斩首。我的愿望仅止于此,让我活着就是对我的污辱。” 陈宫扔下这些话后,决然地站起身来,他朝着俯身在阶下一边的俘虏吕布投去冷冷的一瞥,自己独自走下白门楼长长的石阶,坐在下面斩首的刑场上。 曹操站在石阶上的走廊里,望着陈宫下去的背影,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长叹,紧接着,热泪夺眶而出,在座的众人也都伸长脖颈,注视着白门楼下的刑场。 陈宫坐在行刑的草席上,默默地伸出脖颈。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在微阴的空中啼鸣飞过的两三羽鸿雁,然后看着刑吏的刀戟,反过来催促道:“已经准备好了吗?” 刽子手举起行刑的大刀一闪而下,陈宫的颈骨发出“喀”的一响,人头已飞向四尺远的地方,体腔里不断喷出鲜血。 曹操犹如酒醉初醒一般地命令道:“下一个,带吕布!审判吕布!” 吕布听了,突然大声叫道:“丞相,丞相,曾经是阁下心腹之患的吕布,现在已是这样地向您降伏了,您能不能不要除掉我?如果饶我不死,把我当做骑将效命丞相打天下,我一定会为丞相平定四方出大力。啊,为何要这样无谓地杀掉我呢?救救我!吕布我已彻底臣服了!” 曹操对坐在身旁的刘玄德小声问道:“吕布刚才的哀诉你已经听到了吧?该怎样断他的罪呢?” 刘玄德没有直接地谈论是非,只是这样回答道:“嗯,这事怎样办才好呢?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想起他过去杀害养父丁原、投降董卓的事来,他背叛董卓后又酿成了洛阳的大乱……” 吕布偶然间听到了刘玄德的话语,吓得面如土色。他对其大骂道:“住嘴!你这个长着兔耳的坏蛋!你难道忘了我过去辕门射戟的救命之恩吗?” 曹操喝道:“刑吏们,快把此贼缢杀!” 听得曹操一声令下,刑吏们立即拿着绳索,把吕布带到旁边。此时的吕布暴跳如雷,拼命挣扎。刑吏们很难制伏他,最后不断地增加人手,终于当场活活地缢杀了吕布。 接着,轮到张辽上场。他自以为此番必杀无疑。没料到刘玄德突然起身,参拜曹操为他说情:“张辽是下邳城内唯一的心术纯正的人,请丞相宽恕他。” 曹操同意了刘玄德的请求,饶了张辽一命。但张辽却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他从刑吏手中夺过剑来准备自杀。他大声叫道:“我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怎么能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像小狗小猫般死去呢?” 曾经与他相知的关羽,急忙夺走了他准备自杀的宝剑。 平定了吕布的势力之后,曹操又派人找到了陈宫的老母和妻小,将其收入军中,然后全军向许都班师回朝。 三十一 许田之猎 还都的大军离开下邳城后,先返回徐州。沿途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夹道欢送曹操及其将士们。 百姓中有一群老人跪拜在道上,匍匐着来到了曹操的马前。他们向曹操恳求道:“我们衷心希望刘玄德大人留下来担任这儿的州牧。这样我们脱离了吕布的暴政,就能安安心心地耕田、经商,真是无比的喜悦。但是现在大家都担心刘玄德大人是否会离开这儿,所以每个人都感到悲伤。” 曹操在马上答道:“请不必担心。此次刘使君立下了莫大的功劳,他和我一起进京拜谒天子,不久就会回徐州的。” 听了曹操的这番话后,沿途的百姓们立刻欢声四起。 曹操没想到刘玄德的威望已深深地扎根于民众心中,他突然对刘玄德产生了些许的妒意。但在表面上依然莞尔一笑,转过脸对刘玄德说道:“刘使君,你有这样好的百姓我看着都喜欢。待上京拜谒天子后早点回来吧,就像以前那样治理徐州,让老百姓都能过上太平的生活。” 经过一段时日,三军终于凯旋许都。 曹操按照惯例,犒赏了有功的将士,并让京城的老百姓举行三天的庆祝活动。因此,连续数天,京城的朝门街角都热闹非凡,充满着庆祝的欢声笑语。 刘玄德的旅舍设在丞相府的左侧。曹操特意把一座豪宅送给刘玄德,以示其礼遇之意。 不仅如此,第二天他换上朝服拜谒天子时,又特意邀请刘玄德同乘一辆马车出门。 京城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焚香清道,跪拜着迎送曹操和刘玄德的车驾。其中有人看到曹、刘同乘一车的情景后偷偷地说道:“这又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进入宫禁后,天子特许在阶下远远地拜伏着的刘玄德进殿问话。 例行公事般的问话结束后,天子进而又问:“你的先祖是何方人氏?” “是……” 刘玄德感泣至深,一时觉得胸中拥堵着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只得羞愧地低头不语,他想起自己住在楼桑村的茅屋里,以编席为生,和老母相依为命的贫苦日子,忆及此,热泪更是潸然而下。 天子看到刘玄德只是流泪不语,深感奇异,又问:“我问你先祖的事,何故流泪?” “关于此事,容臣禀告……” 刘玄德理正衣襟,小心地对答道:“刚才承蒙陛下敕问,使臣不由得想起那些难忘的伤心事来。其实,臣是中山靖王之后,景帝的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不肖的刘玄德。臣的中兴之祖刘贞曾一度被封为涿县的陆城亭侯。由于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到臣这一代,更为艰难,真是有辱祖先的英名……因此,承蒙陛下垂询,不胜惶恐,臣一想到自己久远的身世不由得伤感落泪,请陛下宽恕臣的不恭之态。” 天子惊讶地瞪大眼睛说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我们汉室一族吗?” 他迅速命人拿来朝廷的谱系,叫专门负责皇室家谱事宜的官员宗正卿朗读谱系中的有关记载。宗正卿朗声读起刘玄德的历代祖先的英名:“景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璋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 刘玄德认真地谛听着,心想这皇族的末裔就是今天的我了。一想到今天自己也登上天子的朝堂,他只感到身上的热血从未如此沸腾…… 对照汉室代代相传的谱系来看,刘玄德为景帝第七子后裔的地位业已明确。景帝第七子中山靖王的后裔们,曾作为地方官出仕朝廷,以后数代都作为地方的豪族而光宗耀祖。但在诸国治乱兴亡期间,刘玄德的家族失去封爵,沦为一般士民。直至其祖父两代,竟沦落到靠贩履编席为业,勉强维持生存的艰难境地。 “根据世谱记载,正确地说,你是朕的皇叔。我原先一点都不知道。其实到现在做梦也没有想到。朕现在有刘玄德这样的皇叔了。” 天子激动地说道。他不止是一般的高兴,甚至还流下了眼泪。且不时显现出邂逅相遇的喜悦之情。 于是,双方重新以叔侄之名相称。天子为表殷勤之礼,就在便殿宴请刘玄德,并赐曹操也一同参加。 天子破例多喝了几杯酒,龙颜上很快就显露出微醺的神态。近侍们都知道天子这样的气色平时难得一见,看着不知内情的刘玄德,天子的心中也许点亮了一盏难以言喻的希望之灯吧? 自从汉室定都许昌,设立朝廷以来,按说为了王道的昌隆和汉室的复兴,天子和万民共同祝福时,他的气色应该是非常愉悦快乐的,但是他的侍从们见到的情况却往往与之相反。天子不知为何时常怏怏不乐,终日目光忧郁,没有一点开朗、幸福的神采。 但是,今天却是个罕见的例外。酒宴上,天子终于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侍从们暗自纳罕:天子从来不苟言笑,为何今天会露出这样高兴的微笑呢? 依照天子的旨意,刘玄德被晋封为左将军、宜城亭侯。从此,朝野内外都敬称刘玄德为“刘皇叔”。 当然,刘皇叔的名头给他带来的也并不全都是快乐。 此时,最有势力的一方是丞相府里掌握军政大权的曹操和他的股肱大臣荀彧等诸位大将。 “您知道,天子现在尊刘玄德为叔父,对他的信任无人能及……将来他有可能成为丞相的大害,我们都为此暗自担心哪。” 有时候,荀彧或刘晔会悄悄地对曹操如此关心地说道,提醒曹操予以注意。但曹操往往不予采纳,反而笑道:“我和玄德的兄弟关系非同一般,他为何要害我呢?” 刘晔更急切地提醒道:“丞相是这样想的,但我仔细观察过刘玄德这个人,觉得他将来一定是个盖世的英雄。我们不知道他是否会一直处于丞相的下风,所以希望丞相即使和他是兄弟关系,也不能掉以轻心。” 曹操为了显示他的大度,对刘晔严肃地说道:“喜欢也罢,讨厌也罢,只有相交三十年后才能知晓。何况所谓的好友还是损友,也许皆因自己的态度而发生变化。” 曹操这样说着,似乎并不在意。 于是,曹操和刘玄德交往日深,亲密有加,经常是上朝同乘一车,宴会同坐一席。 一天,程昱来到相府的一阁,和曹操进行密谈。 程昱向来被野心勃勃的曹操视为自己的心腹。他经常与曹操一起议论天下大事。 “丞相,做应该做的事是理所当然的,难道现在不是时候吗?您为何还要犹豫?”程昱不客气地责问道。 曹操佯装不知地故意反问道:“你说做什么事?” “就是实行霸道改革。废除王道政治已经很久了,当今天下大乱,民众饱受其苦,所以世间都期待着实施霸道的强权之治。” 程昱的话外之音,分明蕴含着无视朝廷的反叛之意。曹操对此既不否定,也不责备,只是说了声:“现在还早呢。” 程昱又补充道:“现在吕布也灭亡了,天下震动。那些雄才大略的英雄们对自己何去何从深感迷茫,所以当下的社会处于混乱的状态,如果丞相根据这样的形势,在此时断然实施霸道的话……” 曹操睁开他那细长的凤眼,大声地表示反对,他的声音盖过了程昱的话语,“胡乱的话语不要随便说出口,朝廷还有很多股肱旧臣。如果现在实施时机未成熟的事情,反而会给自己带来祸害。这样的结果你就等着看吧。” 曹操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萌生了人臣以上的野心,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让程昱把此事说出来,而自己却沉思了片刻。 少顷,他抬起头来,显露出满面的红光,似乎对此有了清醒的认识,细长的双目像往常一样炯炯有神。他自言自语道:“的确如此,我一直忙于战事,连出去狩猎的空暇都没有。我这就去请天子参加许田之猎,以此试探群臣的向背。” 曹操很快打定了主意。 于是,他立即准备鹰犬,并将军队调至城外,然后亲自入宫向天子面奏狩猎之事。他奏道:“近日天气持续晴好,郊外空气清新,恳请陛下行幸许田,和群臣一起狩猎,不知圣意如何?” 天子摇着头,有些不悦地说道:“出去打猎吗?圣人都不喜田猎,所以朕也不乐为。” 曹操耐心地解释道:“圣人也许不喜欢打猎,但古代的帝王却并不如此。春天检阅肥马强兵,夏天巡视耕苗,秋天泛舟游湖,冬天狩猎练武。四季行事郊外,一来亲近民土,再者树立皇威。臣不揣冒昧,斗胆陈情陛下常居深宫,极少外出走动。臣为陛下的健康深感忧虑。臣以为,当下正值天下多事之秋,陛下与众位公卿大臣应在国事之余,注意强身健体。去郊外呼吸新鲜空气以培养浩然之气,这才是当务之急。” 听了曹操的一番话后,天子一时想不出婉拒的话语。曹操的实力和强势的性格不是用某种形式和语言来体现,而是通过无形的气势来威压天子。 天子无奈地问道:“那,何时出去呢?” 天子虽然显露出无精打采的样子,但还是同意了狩猎的要求。但他哪里知道曹军早在宫外备好了兵车,于是出宫狩猎势在必行。尽管他人不知内情,天子还是明白了曹操的用心,他因此吓得浑身战栗,最后无奈地突然下诏道:“请刘皇叔陪朕一起狩猎。” 就这样,天子手持雕弓,携带着金鈚箭,骑着逍遥马出了宫门。 从当天早上开始,曹操就在城外布置了大量的兵力,禁门的出入也和往常不同,很早就到卫府当差的刘玄德一见天子骑马出宫,立即相随其侧,亲自为天子的逍遥马执辔。 关羽、张飞等其他人也各自手持弓箭、刀戟,和刘玄德一起加入了扈从的行列。 陪同御猎的人员号称有十万余骑。骑兵步卒的长列从宫门一直穿过京城,蜿蜒不绝。 犹如群星流动,又如彩云绕日,人们不分贵贱老幼,纷纷忍受着闷热的天气聚集路边,观看天子狩猎的壮观场景。 “看,那个就是刘皇叔。” 尽管路上有大量兵丁巡逻,人们还是忍不住地小声议论着。 那天,曹操骑着一匹号称“黄爪飞电”的名马,一身华丽的狩猎装束,紧紧地跟在天子身旁。曹操的前后都是他麾下的心腹大将,他们各自带着兵器,迈着大步簇拥着天子和曹操不断地前行,尺地之间人满为患。朝廷的公卿百官根本无法随侍天子近旁,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百无聊赖地走着。 大队人马终于到达了天子的狩猎场。许田二百余里的范围内已被十万名猎手紧紧地包围着。天子手持雕弓、金鈚箭,在野地里收缰立马。他回头看了刘玄德一眼,说道:“皇叔,朕今天狩猎是为了消遣取乐。朕想如果皇叔也喜欢狩猎,那我们就一起来取乐吧。” 刘玄德虽然骑在马上,但他恐惧地把脸贴在马鞍上作拜伏状,回答道:“臣不胜惶恐。” 这时,四周响起了猎手的叫喊声,一只兔子在草丛里跳跃奔跑。 天子一眼看见兔子,急忙大声说道:“猎物来了,快射那个!” “是!” 刘玄德应了一声,立刻纵马追赶那只脱兔。将近并行之时,他快捷地张弓放箭,白兔中箭立刻倒在了草丛里。 那天,天子从朝门出来后就一直愁眉不展。现在看到刘玄德射中了兔子,他第一次扬起双眉,对刘玄德的射技夸赞道:“射得好!” 接着,他又对刘玄德说道:“我去那个小山丘上巡视一下怎样?皇叔,不要离朕太远。” 天子说着,率先策马向那土堤跑去。突然,土堤处的荆棘丛中跳出一头鹿来,天子赶紧手持雕弓,“嗖”的一下射出了金鈚箭。箭掠过鹿角飞了过去。 天子叹道:“太可惜了!” 于是他接二连三地向鹿放箭,但都没有射中。 鹿从土堤上向下奔逃,也许是受猎手叫喊声的惊吓,它又跳上了土堤。 “曹操,曹操快来射它!” 天子情急之下大声地叫道。 曹操骑着黄爪宝马突然赶到天子面前,他从天子的御手中取来弓箭,一边张弓搭箭,一边纵马飞奔。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弦鸣,利箭急射而出。金鈚箭深深地射进了鹿背,中箭的鹿没有跑出百米就扑地倒下了。 整个狩猎场里,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将校步卒,人人都看见了金鈚箭射中的猎物,大家都以为是天子射中的,所以异口同声地高呼万岁。这万岁万岁的声浪震动了山野,持续了许久。 这时,曹操飞马而至,挡在天子前面,大声喊道:“射箭的是我!” 接着,他用双手举起天子的雕弓和金鈚箭,好像自己在接受群臣“万岁”的祝贺。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曹操狂傲的行为使大家极为扫兴,特别是刘玄德身后的关羽,他横眉竖眼,对着曹操怒目而视。 关羽暗忖:“目中无人的曹操,他的举止多么狂妄,竟然到了蔑视天子的程度。” 他虽然没有说出心里话,但怒火已在心头点燃,全身沸腾着激愤的热血,久久难以平息。 他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佩剑的剑柄。 刘玄德吃惊地移动身子,挡在了关羽的前面。接着,他用手在身后做着手势,并向关羽使了个眼色,试图安抚怒气冲冲的关羽。 突然,曹操朝刘玄德这边看过来,刘玄德随即微笑着应对曹操的目光,“真是太精彩了,丞相的神射恐怕无人能及。” “哈哈!”曹操高声笑道,“你过奖了。我虽是个武夫,但弓矢之技本不是我的强项。我的长处倒不如说是治军治国。我指挥三军如同运用手足般自如,我治理国家,让亿万百姓过上了安乐的生活。至于刚才一箭射杀奔鹿,应该是托庇天子的洪福。” 曹操虽然表面上把射鹿的功劳归于天子的威德,实际上是通过如簧的巧舌,暗示出自己的伟大。不仅如此,曹操没有把雕弓和金鈚箭归还给天子,似乎已经忘了这件大事。 狩猎结束后,野地里燃起篝火,侍从们开始烘烤当天猎获的各种鸟兽之肉。天子把它们分别赐给公卿百官,但众人食不甘味,心中仍留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久,天子还宫。刘玄德也回到了京城。一天晚上,他悄悄地叫来关羽,对他训诫道:“上次天子狩猎时你为何要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曹操?幸好别人都没注意到。最近,你是否还有其他不合身份的过激行为?” 关羽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兄长的批评。不过他又静静地抬起头来,对刘玄德反诘道:“我想问一下,主公对曹操那时的态度难道就没有什么感觉吗?” “我没有。” “但是,主公当时为何要制止我呢?我实在想不通。再者,我更怀疑主公内心的想法。自从我们享有优厚的待遇留住许都以来,我满眼看到的、耳中听到的,都是各种各样夸饰曹操暴戾武权的东西。所以,绝不能说他是保卫王道的武将首领。他其实是个充满霸气的推行霸道的奸雄。他已经露骨地显示了狼子野心,竟然在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十万将士面前冒犯天子,挡在天子前面,自己接受臣下的‘万岁’欢呼。看到他这种骄横的态度,别人可以装作不知,我关羽可无法沉默……即使要受到某种惩罚,我也无法忍受。一想到此事,我就气得浑身发抖。” “你说得对。” 刘玄德轻轻地点了点头。刚才关羽陈述时,他多次颔首表示颇有同感。 “但是,现在这种时候,在这儿做任何事难道不都需要深思熟虑吗?为了杀死老鼠,就向它抛投手边的器物。你要全面地权衡一下老鼠和器物的价值后再作决定。我们这些结义兄弟的性命应该不是什么廉价的东西。如果你临时起事,完成了你的目的,但他的手下还有十万兵马和众多的大将,两者相拼,我们也会和他们一起化成许田之土。如果在大乱之中又产生第二个曹操,那我们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张飞不知道这个道理倒也罢了,而你也是这样短视,真使我感到担心。你要注意,今后在做梦或者说话时都不能流露出那种激愤的情绪。” 听了刘玄德的谆谆教诲,关羽再也提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是,当他独自外出,面对朗朗的星夜时,不由得长叹一声,对天说道:“今天没有除掉那个奸雄,他必定会成为明天的祸害。我敢发誓,曹操的存在是天下乱兆的最大根源!” 三十二 密缝密诏 听到禁苑珍禽的啼鸣,天子并没有露出笑容。 帘前的鲜花开了,天子依然忧郁得不发一言。 今天,天子终日坐在禁宫里,郁郁寡欢地沉思着。 三名宫女点亮了昨晚留下的蜡烛。 天子的脸色更显得阴暗。 伏皇后轻轻地问道:“陛下,您为何如此忧伤呢?” “朕的前途不用担心,但我一想到国家的前途,就夜不能寐。……哀哉!我原来是因为前世做了什么不德之事而出生的吧?”天子说到此处,不由得泪如雨下,“朕自即位以来,没有过上一天安生的日子,逆臣之后又出逆臣。先是董卓大乱,接着又是李傕、郭汜之变。原以为定都许昌后会有转机,谁知现在又出了个曹操。他对朕专横跋扈,颐指气使,所做的每件事都使庙堂之威严重坠失。” 伏皇后陪着天子一起流泪,烛光照在她白嫩的脖颈上,越发显得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