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点头道:“请把胡车儿叫来,我吩咐他。” 号称城中第一骁将的胡车儿很快应召而来。他毛发赤红,像一只鹫。他是一个异人,力能负重五百斤,一日飞驰七百里。 “胡车儿,你战曹操身边的典韦,有自信赢吗?”贾诩问道。 “世上哪有无敌之人,但我却不可能赢他。”胡车儿脸色颇为惊慌,摇头道。 “可是,不除掉典韦,无论如何杀不了曹操。” “要是这样,我有一计。典韦好酒,我托事把他灌醉,假装扶他,混进曹操的中军。” “就使此计!我也想到只要灌醉典韦,夺了他的戟,连你都能打杀于他。” “果若如此,不费吹灰之力。”胡车儿露出两颗大虎牙笑道。 就像本尊菩萨与门口的狮子狗一样,忠实的护卫典韦经常站在曹操的屋外,目光炯炯。 “啊,真困啊。”闲来无事,他看着在中军——司令部外面飞舞的蝴蝶打哈欠。 “都快到夏天了。”他一脸厌倦无聊的表情,在原地前行十步,后退十步,望着手中的大戟,好像在怜惜它此次远征尚未沾血。 曾几何时,曹操在兖州起事,招募四方勇士时,典韦响应檄文,前来当上曹操的臣下。当时他就因在录用考试时展示怪力而被曹操评价为“你不亚于殷纣王身边的恶来”。此后,他有时被叫做典韦,有时又被称为恶来。 不过,就是这个恶来典韦,像狮子狗一样,漫漫长日,持戟站立,也会倦怠的。 “嗨,去哪里?” 突然,一个士卒走过来,边走边窥视走廊。典韦立刻大声呵斥,解解无聊。 士卒跪下,边拜边拿出一封书信,道:“您就是典韦吗?” “嗨,是找我有事的啊。” “是的。我是张绣差来的。” “原来是这样。信是给我的,什么事啊?” 展开一看,是一份请柬,上面写着:在下愿抚慰阁下长在寨中的无聊,特备粗樽等待阁下,请阁下明天傍晚光临。 “久违啦,喝点美酒吧……”典韦在心里嘟囔道。因为翌日中午开始就不是他值班,于是决定前去,答道:“请转达谢意。”遣回差兵。 第二天,太阳还没下山,典韦就出门赴宴。他在城中饮酒,直至二更,喝得烂醉才回城外,几乎连路都不能走。 “主公吩咐,要我送你到中军,请扶在我的肩膀上。”一个兵卒护着他,扶着他的身体,亲密有加。 “咦,是你啊!” “真痛快啊!” “喝了一斗啊。看,我这肚子里,啊哈哈哈,都是酒啊。” “还能再喝吗?” “不能再喝啦……哎,我的个头已经很大了,你也很高大啊。个头几乎一样哪。” “危险!你把我的脖子勒那么紧,我也走不动路啦。” “你的脸真厉害啊。胡须、头发都是红的。” “别那样摸我的脸。” “说什么呀!脸像鬼一样。” “你的居所就在那边。” “什么,都到中军了?” 来到曹操大帐附近,连典韦都紧张起来。离交接岗还有一段时间,典韦一进自己的帐内,倒头便睡,不省人事。 “别着凉了……那我就告辞啦。”送典韦回来的兵摇晃他的身体,他却鼾声如雷。 “既然如此……”红发红须的兵卒倒退着出去,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夺过典韦的大戟,拿在手中。 曹操今晚又与邹氏共酌。 “那马蹄声是怎么回事?”他感到奇怪,突然放下酒杯,叫侍臣立即去查看。 侍臣回来报告,道:“张绣的军队为了防止逃兵,正在巡逻。” “哦,是吗。”曹操并不怀疑。 可是到了二更时分,中军外边突然喊声四起。 “去看看,是什么事!” 侍臣再次跑出去。然后在帐外复命道:“没什么事。从兵卒杂乱的情况看,是装马粮的车着了火,大家正在灭火。” “失火啦……怎么搞的!” 紧接着,窗户的缝隙里映出红色火光。一晚上泰然无事的曹操也吃了一惊,推开窗户一看,寨中一片黑烟。烟里传来喊声,有人影晃动,非同寻常。 “典韦!典韦!”曹操大呼。 典韦总也不来。 “赶快吧……”他慌忙穿上铠甲。 典韦一晚上鼾声大作,睡得深沉。可是闻到冲鼻的烟味,一骨碌爬起来。但却为时已晚。 大寨四面火光冲天。 喊声尖锐,战鼓雷鸣,一看便知,张绣反水。 “糟糕!戟不见了。”典韦犹豫。 由于天热,典韦半裸而眠,连穿戴铠甲的工夫都没有。 他半裸着身体跃出帐外。 “是典韦!是恶来!”敌兵步卒逃窜。 典韦从一个敌兵身上夺得腰刀,杀入敌阵。 他一个人夺回了一处寨门。但转眼奔来一群手持长枪的骑兵,取代步兵突击。 典韦斩杀骑士、步卒二十余人。刀砍断就夺枪,枪变成扫把就扔掉,用左右两手抓住两个敌兵转着圈地甩,神勇无比。 都这样了,敌人也不敢靠近,远远地围着,开始射箭。箭矢无情地射向半裸的典韦。 尽管如此,典韦仍旧死守寨门,像仁王一样屹立在那里,但却纹丝不动。敌兵胆战心惊地靠近一看,他五体中箭无数,像只毛毛虫,两眼瞪天,已经死去。 就在此时,曹操暗道:“不当白白死于此地!”他跳上马背,一溜烟逃跑。 他逃得相当机敏,敌方己方无人知晓。只有侄子曹安民一人光着脚跟在后头。 可是,“曹操逃啦”的消息很快传遍,敌军马队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嘭嘭地放箭。 曹操的坐骑中了三箭。曹操左肘也被一箭射穿。 徒步的安民没能逃脱,落入敌人大军之手,被折磨致死。 曹操鞭打受伤战马,扑通一声跳进淯水波浪之中,刚要登上对面河岸,突然又有一箭划破黑暗,箭镞射进战马的眼睛。战马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淯水一片黑暗。如在白昼,一定燃烧着血红。 曹操满身是血,战马也是鲜血淋漓,再也站不起来。 自己的兵马四处逃散,几乎全被斩杀在这条河里。 曹操只身一人,好不容易爬到岸上。 这时黑暗中响起曹昂的声音:“是父亲吗?” 曹昂是曹操的长子。他也跟一群武士,九死一生,落荒逃到这里。 “请到这里来吧。” 曹昂滚鞍下马,让父亲上马。 “幸好遇到你!”曹操欣喜,立即跳上马背,飞驰而去。曹昂尚未跑出百步,就被敌军乱箭射中战死。 曹昂倒下时还叫道:“父亲快走,不要管我!只要有你一命尚存,什么时候都能为我等雪耻。别管我等,快快逃吧。” 曹操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头,悔恨交加,道:“有如此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又何其烦恼!身在远征途中,却怠慢寨中事务,被带刺的毒花鬼迷心窍,想来毫无脸面。而且,还要让儿子替我去受天罚……啊,曹昂,原谅父亲!” 他把儿子的尸体抱在鞍侧,彻夜奔逃。 过了两日,离散的诸将和残兵才得知曹操无事,渐渐汇集而来。 说巧也巧,就在这时,青州兵卒又来告诉他道:“于禁谋反,杀死青州兵马。” 青州是自己的股肱夏侯惇的领地,于禁是其一将。 “见我脚下混乱,图谋暴乱,这家伙太可恨啦!”曹操暴怒,派兵直捣于禁大寨。 于禁作为前军先进攻张绣的一翼,业已布下阵地,听说曹操派兵来攻,并不慌张,命令道:“挖好战壕,巩固防备。” 他的臣下见他不似往常,便谏道:“这完全是因为青州兵卒向丞相进了谗言。如果此次抵抗,就真的成了叛逆行为。差人陈情,辩明事实如何?” “不,没有时间啦。”于禁没有变阵。 后来张绣的兵马也蜂拥杀到此地。只有于禁的营寨有条不紊,成功防御,最终击退张绣。 后来,于禁亲自造访曹操,禀明情况,道:青州兵所诉之事与事实完全相反。他们乘乱掠夺,我便惩罚,他们恨我,意欲造谣,陷害于我。 “那你为何反抗我派来的军队?”曹操诘问道。 “辩解自己的罪责乃保我一人之私事。若被一己之安危冲昏头脑,如何防备张绣?我想,自己人的误解之类,事后解开就好。”于禁明了地回答道。 “好,很清楚了。我对你的怀疑一扫而空。”曹操一直正视着于禁的脸,听完他明快的申辩,向他伸出手去,充满力量地说道。接着,他极口赞赏于禁,道:“你公私分明,临乱不惑,将对一己之身的诽谤置之度外,坚守己方堡垒,而且击退敌军急攻。你真乃名将也!” 曹操封于禁为益寿亭侯,特表彰其功,并当场赐于禁黄金器物一副,以为奖赏。 同时。 分别处罚投诉诽谤于禁的青州兵,对主将夏侯惇予以谴责,理由是“管教部下不力”。 曹操在此次远征中,因人性的另一半吃了大败。但一旦回到三军统帅角色,恢复武人的本领,便能如此不忘赏罚分明,严整军纪。 赏罚之事处理完毕,曹操又设祭坛,悼念战死将士亡灵。 祭祀时,曹操在全军礼拜之前,登上香花祭坛,满含眼泪,道:“典韦,受我一拜!”然后闭目良久,不忍离去。 他面对三军将士,泪流满面,道:“在此次战斗中,我失去了长子曹昂、爱侄曹安民,但我并不因此深自伤心……可是,可是,让平日里对我忠诚勤勉的恶来典韦赴死,实在遗憾!一想到典韦已死,就是我不想哭泣,也忍不住哭泣。” 将士一片肃静,望着曹操的泪水,人人感动。 大家感到,如果能为曹操而死,何等幸福!他们意识到平日里的忠诚何其重要! 无论如何,曹操败得很惨。 不过,在重新收拢军心方面,补偿此次失败,此举绰绰有余。 扭转逆境,甚至把逆境化为前进之一步。曹操深知这个诀窍。 也许因为此故。 回顾过去,曹操的势力每遇逆境便有跃进。 曹操退兵回到许都后,徐州的吕布遣使押送过来一个俘虏。 使者是陈珪老人的儿子陈登,犯人是袁术的家臣韩胤。 “可能您已经知道,这个韩胤奉袁术旨意,作为通婚使者来到徐州。吕布接到您的恩命,受朝廷赐平东将军之绶,深为感激,结果撕毁与袁术的通婚前约。后来,按照与您加强亲善的方针,绑缚韩胤,押来都城,以为印证。”陈登陈述使者之言。 曹操大喜,道:“如果双方能够永结亲善,吕布也大幸,我也大幸啊!”说完,当即命刑吏斩韩胤首级。 刑吏将韩胤拖到街上,特意在行人往来很多的许都街口处以死刑。 当晚,曹操在私宅设宴,延请使者陈登,道:“路途遥远,一路辛苦!” 十九 陈大夫 酒宴席间,曹操揣摩陈登为人,陈登试探曹操的心思。 陈登对曹操耳语道:“吕布乃豺狼本性,虽骁勇优异,却非真可提携之人。我说此话,丞相可能会怀疑我作为吕布使者前来此处的用心。但因家父陈珪也住在徐州城下,我不得已才给吕布当客臣,内心早已厌倦。” “是啊,我也同感。”曹操的肚子里果然藏着两个想法。因为陈登已经开口,他便也吐露真心。“如你所言,我也知道吕布乃不可信之人。不过,只要内心了解这一点与他交往,我想,不管他是豺狼还是什么,总不会招致后悔。” “是啊。只要您有这点心理准备,我就放心啦。” “既然有幸与你成为知己,今后也请暗地为我尽力!我素知令尊陈大夫名声。回去后还请代为问好。” “知道了。他日丞相若要采取什么非常手段,我父子二人定当在徐州成为内应相助。” “拜托!今夜之宴,不料是很有意义的一夜啊。一定不忘刚才的话……”曹操与陈登举起酒盏,目光相遇,传递心中起誓之意。 曹操后来上奏朝廷,任陈登为广陵太守,又给其父陈珪禄两千石,以为养老。 当时。 使臣韩胤在许都闹市被斩的消息早已风传到淮南袁术那里。 “岂有此理!”袁术对吕布的做法恼羞成怒。“吕布不但抛尽礼仪,逮捕我的通婚使者,交给曹操的刑吏,而且毁弃通婚之约,使我袁术蒙受抹拭不去的耻辱!” 他当即动员二十余万大军,分七路逼向徐州。 吕布的先锋溃败,势如落叶。一标人马侵入小沛,势如怒涛。在其他各处的先锋对阵中,徐州兵马尽皆溃败。残兵败将立时挤满城下。 吕布对事态的恶化开始惊慌,急唤重臣前来,道:“不论是谁,今日都要畅所欲言,不必忌惮。只要能救徐州城危急,不管什么计策我都愿意采纳。” 席上,陈宫道:“事到如今,您注意到了吧。之所以招致如此大事,完全是陈珪父子的伎俩。证据就是,您信任陈珪父子,命其出使许都,结果怎样?他们一味讨好朝廷和曹操,巧妙谋划自身爵禄与前途的安泰,今日大祸临头,他们却连面都不露。” “然也!然也!”有人击掌支持陈宫的说法。 陈宫继续言辞激烈地道:“所以,如果作为当然的报应,将陈珪父子斩首,把首级献给袁术,那么袁术也会息怒退兵。恶有恶报,给予他们父子的,以及解救徐州的方法,只此一策。” 吕布当场拿定主意,立即差人将陈珪父子叫到城中问罪,打算斩首。 于是,陈大夫呵呵直笑,道:“患病不死,花开不出,老朽形同枯木,脑筋老衰,不值一颗梅子。如果想要犬子首级一用,就送给你吧……唉,你是一个何等懦弱之人啊!啊哈哈哈……面对天子你就不害臊吗?”说着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吕布作色,眼冒怒气,瞪着陈珪父子道,“你说我懦弱,说就说了。你既然口吐狂言,是否有自信破敌?” “怎能没有?”陈大夫一本正经道。 吕布逼问道:“有就说出来听听。如果确乎有良策,就饶你死罪。” “虽有一计,但采用与否,全在于你。任何良策,如若不用,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先说出来!” “闻说淮南大军号称二十余万,但都是乌合之众。为什么?袁术出于欲即帝位的野心,急剧扩张军容。请看,第六路军的将军韩暹,以前不就是陕西山寨中的盗匪头目吗?再看率领第七路军的杨奉之辈,原是叛贼李傕的家丁,离开李傕后又被曹操追打,身无居所,跟了袁术。” “呃,有理。” “这些人的出身您该知道的,又有何理由害怕袁术的势力?先以利怀柔他们,缔结内应之约,让他们扰乱敌军。而我方则遣使结交刘玄德。玄德乃温良高洁之士,如今也不会见您身陷苦境而不顾。” 陈大夫善辩,吕布听得如痴如醉,不服气地道:“不,我绝不是害怕他,只是谨慎地征求诸臣意见而已。”陈氏父子的罪,就此置之不问。 取而代之的是,陈珪、陈登二人被令担负施展谋略、采取手段、从敌军之中发起内应的任务,被准回家。 “儿子!刚才好险哪。” “父亲大人说得可是豁出去啦!今日我真害怕会出现什么结果。” “我也听天由命啦。” “可是,有好点子吗?” “不,什么都没有。” “如何处理?” “明天会刮明天的风。” 陈大夫一进私宅卧室,又变回衰老的病人。 另一方面,袁术那边。 在向毁弃婚约的吕布派遣复仇大军时,他检阅三军,同时迫不及待地将多年野心公之于世,亲自宣布自己将即皇帝位。 小人拥有玉玺有罪。孙策托存的那颗传国玉玺,终于造就出如此狂妄之人。 “昔日,汉高祖起身于泗上一亭长,创造四百年帝业。然而汉代之末,天数已尽,天下不治。我家四世三公,百姓归服,传至我代,如今是众望所归,力量具备,受促于天应命顺之理,我决定今日即九五之位。尔等众臣,当辅佐于朕,尽忠于政事。” 他彻底变成帝王心态,告谕群臣,立号仲氏,设台省官府之制,乘龙凤之辇,祭南北之郊,立冯氏之女为皇后。后宫美姬数百人,绮罗锦绣,尽皆华装。立嫡子为嗣,僭称东宫。 狂妄自大的暴君,不会有豁出命去真言进谏的臣下。但有一人,主簿阎象伺机道:“自古以来未有逆天道而荣者。昔日宗周,从后稷到文王,建功积德,尚且只有部分天下,事殷纣王。主公累代再盛,也不及周代之盛。且汉室之末再衰微,也未像纣王那样作恶。” 袁术听着,脸色大坏,不待众人发言,便厉声喝道:“所以如何?!” “所以……”阎象颤抖,后面的话接不上来。 “住口!摆出学者模样,耍小聪明的家伙!传国玉玺授予我,绝非偶然!此正所谓天道。我若不即帝位,反倒违背天道。尔等与书虫一起晒晒太阳,伸伸懒腰可矣。退下!” 袁术为了不让臣下再有人说这类事情,让人发布命令,道:“以后不论何人,有议论我之帝业者,当场腰斩!” 然后,继已经发出的大军之后,又调动督军、近卫军两个军团,亲自挂帅,前去进攻徐州。 出征之际,袁术命兖州刺史金尚道:“掌管兵粮!”可听说金尚不知为何对此命令心有不服,袁术一气之下,即刻派近卫兵前去把金尚绑来,枭首血祭,以儆效尤。 督军、近卫两军团殿后,前线二十万兵马也都紧张起来,只道是:“大战在即,认真应战!” 七位将军分为七股,从七路进攻徐州,沿途烧毁各郡县民宅,祸害田地,掠夺财物。 第一路将军张勋,进攻徐州大路; 第二路将军桥甤,进攻小沛路; 第三路将军陈纪,进攻沂都路; 第四路将军雷薄,进攻琅琊; 第五路将军陈简,进攻碣石; 第六路将军韩暹,进攻下邳; 第七路将军杨奉,进攻峻山。 事实上,连吕布见到如此阵容都要发抖,不无道理。 吕布一心等着陈大夫的“内应之计”不久就能奏效,可陈家父子却再未在城里露面。 “怎么回事?!”吕布派侍臣到陈家宅邸查看,回来说,陈大夫在悠闲的病室里,呆呆地晒着太阳,无忧无虑地养老。 吕布本来就是急性子,如今又全靠陈大夫一计。 如何能够安稳了事?!速速抓来!吕布大叫。前次为他如簧巧舌所惑,原谅了他。此次见面,定要砍掉他的皓首! 捕吏飞奔而去之后,吕布还在愤恚独语,等着他们。 恰好黄昏时分。 陈大夫宅门紧闭,老父率儿子陈登及全家人正围坐在晚餐桌边。 “咦,怎么回事?” 破门而入的声音,房屋摇晃的声音,用人尖叫的声音,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音,许多捕吏和武士穿着鞋就冲了进来。 不由分说,陈大夫父子当场被带走。 父子被带到等候他们的吕布面前。吕布瞪着他们,道:“这个老不死的!巧妙地把我给骗了!今日就要问你的罪!” 说完立即命令武士,狂暴道:砍掉陈大夫的白发首级。 陈大夫依然故我,从容微笑。但还是稍稍动了动身子,举起双手,煽动道:“性子太急!性子太急!” 吕布更如烈火,大声吼叫,连殿堂大梁都为之震颤:“你,还要揶揄我吗?!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就要落地了吗?!” “且慢。要落地的是我的头颅,还是你的头颅啊?” “现在就让你看看!” 吕布以手扶剑,陈大夫仰天道:“啊,您的运势就要尽啦。一代名将,如此没有眼光,真是无可救药!眼看着,您就要用自己的剑砍掉自己的脑袋啦。” “说什么?胡扯!”吕布说着,多少也有点感觉不好。 乘吕布脸色改变之际,陈大夫用锋利的舌锋砍将下去,道:“我日前的确说过的。任何良策,如果您不采用,就等于纸上谈兵。如果这颗老头的脑袋落地,还有谁施良策,解救徐州危急呢?所以,您如果拔剑,就如同断送自己的性命。” “你的诡辩我已经听腻啦!你巧舌如簧,一时逃脱,回到家里,悠然安眠。难道不是吗?!不用计策的不是我,而是你这只老狐狸!” “所以我说您性子太急。我陈大夫早已悄然着手施计。就是说,已经安排好啦,近日之内,我就要跟敌人第六路军将军韩暹在某处密会。” “哦,是真的吗?” “为何要口吐虚言?” “既然这样,你为何紧闭私宅大门,在此战乱之中,安闲度日?” “真谋士,不妄动。你知道这句话吗?” “巧言骗我,是准备逃往他处吧。” “大将军者不可像小人一样胡乱猜测。我的妻子眷属,都在将军手里。我一个老人,怎么会为一己长寿外逃呢?” “那你打算立即前去会见韩暹,的确如你起初对我所说,是为我实施最妙计谋吗?如何?”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重要的是看你怎么想啊。” “嗯……我的想法吗?我也希望如此啊,但不愿意悠闲地拖延时日。要干快干!” “可是你内心里还在怀疑我陈大夫吧。好吧。既然如此,这样吧。我把犬子陈登作为人质留在城中,我一个人去。” “可是到敌人的地盘,没有部下不行吧。” “我对跟去的部下有一点要求。” “要几十人啊?还是想在部将中带谁去啊?” “不要部将。跟去的也只要一只就行。” “什么叫一只?” “从城里牧场中给我一只母羊。听说韩暹的大寨在下邳山中。一路上我将以树上的果实为食,喝羊奶给病体增加力量,造访山中大寨,一定说服韩暹给你看。所以,请你这边也不要疏忽大意,遣使去刘玄德处,安排好诸事。” 陈大夫当天牵着一只羊,从南门出城,飘然而去。 二十 高大金冠 下邳位于徐州东面的山地,敌军第六军的大将韩暹率军切断了由此通往徐州的道路。他的大营设在山中的啸松寺。万事俱备,只待总攻的时日。 当然,交通道路均被封锁,四周的山野和村落里都住满了军队。 ——尽管如此,陈大夫却坦然而行。 他手牵着一头白羊。 一路走来,稀疏的胡须随风飘动。 “看那怪老头,他在做什么?” 士兵中有人指着他说笑着,却没有责难的意思。 士兵们奇怪的无疑是陈大夫过于平静的样态。在战场上他竟然旁若无人地行走,丝毫没有意识到暗伏的杀机,这样从容的态度终于使敌军士兵对他放松了警惕。 “已经快到了。”陈大夫喃喃自语道。 他上了山,偶尔坐在山石上小憩。山上没有清泉,只能挤点羊奶,用器物盛着喝几口,聊解饥渴。 时值盛夏。 满山都是蝉声的聒噪。山间遍是松树。陈大夫没走多久,就仰面看到了啸松寺的宝塔。 “嗨,老头,你上哪去?” 在中军的大门,陈大夫受到了敌军士兵认真的盘查。他指了指牵着的小羊说道:“我是来向韩将军献礼的。” “你这老头,不就是个山野村夫吗?” “不,我是从徐州来的。” “什么,你是从徐州来的?” “请转告韩将军,就说有个叫陈珪的老头儿,特意携羊求见。” 听到来者是陈珪,守门的将士惊愕不已。他们都知道陈珪住在吕布的城下,是徐州的客将。而且又听说前不久,经曹操的推荐,朝廷特地颁诏让陈珪以退休名将的资格年享二千石的厚禄。总而言之,这个老头名气很大。 大将军韩暹听了门将的转告之后更为吃惊。 “我一定得见见他。”韩暹说着亲自把陈珪迎入中军的大营,极尽殷勤的待客之道。 “这只是一点土产,聊表心意。” 陈大夫把羊交给韩暹的侍从后,便和韩暹开始随意地聊起家常。但他闭口不谈自己的来意。 谈话间,不知不觉已近日暮时分。 陈大夫提议道:“看来今晚月色甚佳,是难得的良宵,而室内过于闷热,不如与将军松下小坐,共叙心曲如何?” 韩暹欣然应允。 是夜,他俩避开众人,在松下坐在草席上密叙。唯一的旁听者只是悬于树梢的明月而已。 “您是吕布的客将,为何在大战之前突来造访我这个敌将呢?”韩暹首先发问道。 陈大夫第一次敛容正色地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我不是吕布的家臣,而是朝廷的命官。我住在徐州,众人皆知难道徐州不是王土吗?” 接着,陈大夫突然话锋一转,雄辩滔滔,他列举各州英雄,议论当下时局,又指出天下大势所趋,最后叹道:“如将军这般英雄,我实感可惜。” 韩暹听了,不觉一头雾水:“老人家,您为何要为我叹气呢?请不吝赐教。” “你真有此意,我就不妨明告。我正是为此特意来拜访将军的,只想把心里的话对将军一吐为快。——想想看吧,将军曾经在天子从长安回宫的路上,亲自护驾,那时你不正是一个忠诚勤勉、品德高洁的国士吗?可是你现在却帮助伪帝袁术,只能落得个不忠不义的骂名。而伪帝的命运必然就在将军这一代彻底灭亡。难道为了贪图一两年的锦衣玉食,将军就不惜以一生的命运为代价,留下遗臭万年的恶名吗?将军若一意孤行,为将军叹息的又岂止我一个老头儿。” 随后陈大夫取出吕布书简,催促韩暹赶快阅看,并道:“以上所言,非我一已愚见,吕布也有此意,请仔细看看他的来信吧。” 韩暹始终认真地听着陈珪说话,展开吕布的书简后,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心里似乎有了决断。他终于吐露了心声:“说实话,随着袁术势力的增长,我越来越嫌恶他了,也常想早日归顺汉室,只是苦于没有好的门路……” 陈大夫见火候已到,韩暹已如掌中之鸟,不由暗中窃喜。他笑道:“听说第七军的杨奉和将军素有深交,能否请杨将军一起共图大事?” “共图大事?”韩暹喘着粗气小声问道。显然,今日之事将决定他一生命运的沉浮,心中不觉掀起了阵阵波澜…… 陈大夫悄声说道:“这样吧,我们以进攻徐州之日为期,你和杨奉合谋从后方举火起事,与此同时,吕布也率领精兵从城内出击,双方趁乱里应外合,不需半日就能得到袁术的项上人头了。” “好,我起誓……”韩暹指月为誓。此时,夜阑星稀,松树的树梢上凝起了白色的露滴。阵地上,有人或许是为了遣怀娱兴,吹奏起悲凉的笙乐。看来一些士兵也因为天气闷热而无法入睡。 短暂的夏夜过去了。 陈大夫也许早就神秘地归去,在清晨来临之际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太阳高悬空中,今天又是酷热的天气。这时,袁术的大本营通过飞骑向四面八方传达了总攻的命令。 七路大军齐头并进,乌云低垂,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徐州城近在眼前。 天色昏暗,漆黑的天空中不时掠过蓝白色的闪电,忽明忽暗地显露出城墙的一角。 扑!扑!大颗大颗的雨珠密集地从天而降,雷声越发猛烈。大战终于开始了。 七路敌军团团围住了徐州城,士兵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当然,吕布也亲自披挂上城,率军严阵以待。——骤雨痛快地清洗着污浊的天地。 入夜,战况尚不明朗。在这期间,不知何故,敌军的阵形突然出现了混乱。接着,流言四起,自相残杀,退却避险,督战无序的频仍乱象,很快就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 “终于起事了。” 天亮时分,吕布才刚知道敌军的内情:第七军的杨奉和第六军的韩暹在第一军张勋的背后放火起事,并向第一军发起了进攻。 “我们立刻出击!”吕布大叫一声,率领精兵趁势出城迎战,一鼓作气连破敌军中央的纪灵、雷薄、陈纪等守军的阵地,转瞬之间,直逼敌军的大本营。 在杨奉和韩暹两支军队的左右配合下,吕布大获全胜。袁术的二十万军队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地顷刻间土崩瓦解了。吕布率军如入无人之境地猛追猛打,到处搜寻着袁术的下落。半路上,从前面的山峡中突然闪出一标人马,并立时分成两队,挡住了吕布的去路。吕布猝不及防,正当惊疑之际,只听得山上传来一声怒喝:“匹夫吕布,你来自寻死地吗?” “啊!?”吕布抬头惊望,只见山上竖着日月旗、龙凤幡,还有一顶黄罗伞。那个自称帝王的袁术端坐在黄罗伞下,左右是拿着金瓜银斧的侍卫。袁术身穿黄金铠甲,傲然地俯视着山下。 就如风云际会,地上虎对云间龙猛吼那样,吕布仰面对着袁术所在的山头高声怒骂:“袁术你这老匹夫不要动,我来当面讨个说法。等着我!” 吕布催马快行,一口气突破敌人中军的前沿阵地,直奔山顶而来。 “吕布休得无礼!” “不得靠近皇上!” 袁术的两员战将梁纪和乐就顺着砂土飞扬的山体如滑行一般拍马而下,从左右两边夹击吕布。 “挡道者死!” 吕布横戟立马,待乐就的人马从身边冲过,便高举方天画戟迎头猛刺,乐就立刻鲜血迸飞地朝后倒地。 “懦夫!” 吕布大喝一声,紧追着逃跑的梁纪。当他即将迫近梁纪的后背时,只听得侧面传来一个人的喊声:“吕布,我来也!”话音刚落,只见敌军的大将李丰舍身捋枪冲来。 与此同时,犹如山崩地裂一般,袁术的众多卫兵和兵将蜂拥而下,四周响起了“吕布休走!”的喊杀声。 “给老虎下套活捉它!” 袁术高叫着也下了山,站在后面拼命地督战。 “吕布,你也有今天!你的人头已成为我手中的玩物!” 袁术得意地狂叫着,继续指挥士兵们加紧对吕布的包围。 正在这时,昨晚从内部反水、搅乱前线军队的韩暹和杨奉的两路人马突然抄近道出现在山谷一侧,从侧面进攻袁术的中军。 ——功亏一篑!袁术的梦想顷刻间成为泡影。 刚才还在四处围杀吕布的形势刹那间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经过吕布和反水军队的合力奋战,袁术一伙又被追赶得四处奔逃。袁术越过山顶,顺着高山的小道狂奔二里多地,勉强逃脱性命。 灾难接踵而至。 袁术在山道上奔走,远远瞧见对面有一团云雾。但走近一看,那团云雾顷刻间变成一标人马。正当他难辨敌友之际,只见军中闪出一员大将,身骑一匹光艳如漆的黑色骏马,手提一把重达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大将在袁术面前横刀立马,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是豫州太守刘玄德的义弟关羽,字云长。此次受家兄玄德之命,为了公义驰援吕布。关某很清楚,现在求我放行的就是最近僭称皇帝、无法无天的狂贼袁术。今天狭路相逢,还不快受关某一刀!” 袁术听了,不由大吃一惊,在争相逃命的亲随们护卫下慌忙策马遁逃。 关羽在后紧追不舍,那些挡道的袁术后卫不断被斩于马下。当他追到袁术的背后,奋臂挥刀大喝一声:“拿头来!” 关羽横刀侧面劈下,砍落了袁术坐骑的几缕鬃毛,由于袁术紧缩着头,关羽的刀刃只触及他的头盔。 于是,这顶僭称皇帝戴的高大金冠因此离开了袁术的头颅,像个别致的小饭桶飞到了半空中。 袁术狼狈地大败而归。他留纪灵作殿军,为了保命不得不退归淮南。 与此相反,吕布趁此良机彻底剿灭了残敌,率军春风得意地返回徐州,并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吕布即席赞道:“此战大胜殊属不易,陈珪父子功推第一,韩暹、杨奉也有内应之功。再者,豫州的玄德公不忘旧谊,捐弃前嫌,见到我求援的急使后,迅速派遣他的爱将关羽率军驰援。除此之外,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劳苦功高,我对此深表谢意。” 听了吕布充满感情的祝辞后,酒宴上欢声四起,人人喜笑颜开地干杯痛饮。 庆功宴之后,吕布理所当然地又对有功之人进行恩赏。 关羽于次日率军返回豫州。 从此之后,吕布充分信任陈大夫,举凡军机大事都与他密切商谈。 今天,吕布又找来陈大夫,询问道:“我想从韩暹和杨奉之中选一人留在自己的左右,您以为如何?” 陈珪侃侃而答:“现在将军的身边人才济济,如果让一只尚未驯化的公鸡轻率入场,整个鸡舍里的鸡群就会狂躁不安、自相争斗,这样的事例过去比比皆是,将军对此须慎重考虑。我意不如把这两人派往山东驻守,一旦山东地盘稳固了,在这一两年间会有更大的成效。” “您说的是实情。”吕布信服地点头道。 于是吕布派韩暹去沂都,派杨奉去琅琊。两人应命赴任。 陈大夫的儿子陈登闻听此事后甚感不满。一天,他偷偷地对父亲建言道:“也许我的话过于自傲,但我觉得父亲的想法和我的计划有点不同。按我的想法,应该将这两人留下,紧急的时候可作为帮手,协助我们发挥重要的作用。” 在众人尚未察觉之前,陈大夫慌忙劝儿子赶快打消这样的念头。他对儿子私语道:“帮手之用,在于机巧,彼等二人难以调教。究其原因,彼二人原来都有自卑心理,与其说他们会加入我们父子一党,倒不如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一定会讨好吕布,成为吕布的走狗。若留下二人,反而使吕布如虎添翼,成为我们诛杀吕布时的最大障碍……” 自此,陈大夫再度闭门不出,把自己困居在病室里。即使吕布派人相邀,只要不是大事,陈大夫一般也很少离开家门。 梧桐树叶开始凋零,炎夏将逝,凉秋即临。 淮南的淮水秋色澄澈,风光无限。成群的红蜻蜓在晴朗的天空中快乐地飞舞。 袁术皇帝在这个秋天一直阴沉着脸闷闷不乐。 “该死的吕布!该死的叛徒!” 不管怎样,只要一想起先前蒙受的奇耻大辱,即使端坐在威严的皇帝宝座上也会时时感到锥心的疼痛。 这时,他突然想起曾经是自己部下的孙策。 那个孙策,隔着长江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大片沃土建立东吴政权,他号称江东小霸王,现在已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强大势力。袁术曾经把少年时期的孙策放在身边精心培养,他觉得孙策对自己一贯温顺,只要是他说的话,孙策从来不敢说个“不”字。于是决定派使者去东吴说服孙策共同讨伐吕布。临行前,他特意交给使者一封写给孙策的亲笔信。信中写道:“闻汝托庇祖荫大获成功,不胜欣慰。汝与吾之情谊岂能忘耶?近悉汝之东吴日益昌盛,文武大将多集麾下。趁此良机,与吾全力讨伐吕布,共享吕贼之域。吴之国威定能与日俱增。不知汝以为如何?再者,为汝所谋,此亦长久之计也。” 袁术的信使乘船过江进入东吴都城,正式面见孙策,递交了袁术的亲笔信。 孙策见信后立刻写了回信,并对信使道:“详情都写在回信里了。” 说着,轻松地打发了袁术的信使。 袁术打开回信后仔细一看,只见信中写着寥寥几行字:“汝赖吾玉玺,僭称帝号,背反汉室,大逆不道。吾方欲加兵问罪,岂肯反助叛贼乎?” “孙策这浑小子竟敢如此羞辱朕,真是气煞我也。”袁术把回信撕得粉碎,怒气冲冲地准备立即出兵东吴。在群臣的苦谏之下,总算暂且按下怒气,等待时机再作计较。 二十一 仲秋风雨天 “袁术看了我的信后会是什么态度呢?” 打发了淮南的信使后,孙策独自一人暗忖。 “他一定会怒不可遏地派兵前来攻打江东。” 孙策这样想着,立即着手积极备战,在长江沿岸一线布置了大量的兵船,严阵以待。 正在这时,许都曹操派出的使者来到江东,传达了天子的旨意,任命孙策为会稽太守。 孙策接受了天子的册封。使者又向他传达了曹操以朝廷命令形式发布的作战任务:即刻出兵淮南,诛伐伪帝袁术! 孙策原本就不敢抗拒曹操的命令,因为玉玺落入袁术之手,他也有一半的责任。 孙策对使者道:“谨遵圣命。” 许都使者回朝复命的当天,东吴长史张昭向孙策进言道:“我们现在已经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圣旨,不管怎么说,淮南毕竟是丰饶之地,且袁氏一族也是身世显赫的名门望族。虽然前不久败于吕布,我们也绝不能因此而轻视他。与他相比,我们东吴是新兴的国家,尽管年青、富有锐气,但财力和军备却都不足。” 孙策不满地皱起眉头:“难道我们就此罢手吗?” “既然接受了圣旨,怎能言而无信?如果现在违背皇命,朝廷一定会怀疑我们存有异心。”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依我之见,不如现在由主公写一封急信发给曹操,说我们已经决定派兵渡江攻击袁术的侧翼,还请许都派来大军与袁术正面交战。这样就让曹军独揽主战的重任,而主公一方则彻底转变为援军的立场。” “言之有理。” “我们这样接二连三地大唱援助曹操的高调,今后主公若遭遇危难,也能顺理成章地向曹操提出援兵的要求。” “谢谢你的妙计,长史所言实为现时的至理名言,就按此计行事吧。” 孙策发出的急信不日便送到了许都的丞相府。 这年的秋天,丞相府里的人都在忧心忡忡地私下议论着:“丞相近来是否变傻了?” 曹操近来确实有些形迹怪异,整天闷闷地发呆。 这年春天,曹操率大军远征张绣,结果惨败而归。不知是他往日坚不可摧的自信发生了动摇,还是素来多愁善感的秉性流露,抑或至今还难以忘怀芙蓉帐里的美人明眸和晚春之夜如泣如诉的胡笳奏鸣。总之,到了秋天,他的身影看起来真是无比的落寞。 “不,不,丞相绝不是那种自寻烦恼的公子哥。” 相府里的一名官员自从在新建祠堂的道路上常见到曹操的身影后得出了上述结论,从而打消了人们往日愚蠢的臆测。 所谓新建的祠堂,是指曹操为在征讨张绣战斗中奋战而死的勇将典韦建造的庙宇。曹操返回京城后曾亲自设灵堂祭奠典韦,并提拔典韦之子典满为中郎。由此可见,曹操的怪异举止正是对典韦之死的绵绵愁思。 这时,东吴孙策的急信传到了相府,曹操立刻满口应承地作了回复,并即日点兵三十余万赶赴战场。曹操一面如多情的痴儿,常露悲感流泪之态,而另一面则随机应变,立刻显示出果敢、雄迈、叱咤三军的统帅风采。 大军源源不断地离京出发。 时为建安二年秋九月,许都正是宁静、晴朗的月夜。 南征的大军号称三十万,其实只有近十万的步兵、四万骑兵和千余辆车的辎重。 在率军离开许都之前,曹操给豫州的刘玄德和徐州的吕布发去了参战的檄文。檄文中写道:“秋天将至,我向淮水南下,务请中途会合。” 接到檄文后,刘玄德立即率领关羽、张飞等精锐部队在豫州境内等待着与曹操会合。曹操见到刘玄德后,满心欢喜地说道:“平时总想和诚笃信义的足下尽快见面,此次相会,终于满足了夙愿。” 盟军之旗交相辉映。两雄在短暂休憩的同时,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 刘玄德回头看了关羽一眼,吩咐道:“把那两个东西呈上来。” 关羽用手捧出了两颗人头。 曹操见了不由大吃一惊,慌忙问道:“这是谁的人头?” “一个是韩暹的人头,一个是杨奉的人头。” “是从袁术内部反水,投奔了吕布的那两个人吗?听说吕布又把他俩派到地方上当官。今天为何如此下场?” 刘玄德从容地回答:“此二人正如丞相所言,他们后来被吕布分别派往沂都、琅琊两县当官,但到任后即开始摊派苛捐杂税,当地百姓深受其苦。而且还纵容部下奸淫掳掠,犯下累累罪行。因此我应百姓之诉,且为朝廷匡正吏道,悄悄地命关羽、张飞以宴请之名诱杀了两贼。” “哦,原来如此。”曹操听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刘玄德又诚恳地说道:“备依丞相之令在此恭迎大军,并请丞相处罚。我等独断杀人,务请严加查究。” “玄德何出此言?你们所做的事是为了匡正吏道,为民除害,和一般的私怨私斗迥然有别。你们有功应该奖赏,没有错。”曹操大度地说道。 “丞相真的原谅我等?” “那当然,以后见了吕布我也会顺便对他说的,请放心好了。” 连续几天天气晴朗,秋空如洗。只是中午时分还比较炎热。 但曹操心绪不佳。他正为南下行军道路受阻而感到烦恼——今年,徐州以南的淮水区域持续普降大雨,由此造成了众多地方江河泛滥,山崖崩塌,原野上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 南下大军的人马和载负辎重的车辆,不得不长久地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啊,真不容易,大军一路上行军很困难吧?” 吕布在徐州地界迎接南下的曹军。 曹操亲切地点头笑道:“奉先近获大胜,实在是可喜可贺。” 宾主相见礼毕,决定大军驻扎城外,其后吕布在驿馆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刘玄德也同席参加,三方精诚团结地营造出讨伐袁术的宏大气势。 处事圆滑的曹操对吕布说道:“此次南征要靠你的大力支持,我已上奏朝廷,封赏你为左将军,印绶待战后再予赐发。” 吕布原本就是个好大喜功之辈,对曹操的厚赏自然大喜过望。 因此,他不无得意地连连说道:“愿效犬马之劳。” 至此,曹、刘、吕三军形成一体,并部署好继续南进的具体阵容。 即:以曹操为中军,刘玄德为右军,吕布为左军。 那么,针对曹、刘、吕的讨伐大军,身在淮南,自立为皇帝的袁术会采取怎样的对策呢? “哇,大事不好,敌军来袭!” 边境线上,哨兵们立即燃起报警的烽烟。 哨所里飞出了专司“一等报警”的传骑。 一个报警传骑,又一个报警传骑,都朝着袁术居住的寿春城急驰。 没过多久,来自边境线上的急报纷至沓来。 “曹、刘、吕三军已组成统一的讨伐军……” 听到这样的急报后,自称皇帝的袁术竟也大惊失色。 “赶快把桥蕤叫来!” 袁术对手下狂吼道,他要手下大将桥蕤紧急建立战斗防线,并立即召开了重大军事会议。就在群臣议论纷纷的时候,前方的军情急报依然雪片般飞来。 一份急报上这样写道:“敌军迟早会攻破边境线,土崩瓦解的后果不堪设想。” 焦头烂额的袁术终于横下一条心,亲自率领五万骑兵出师寿春城,企图在半路上阻击敌军。 “我军的先锋出师不利!” 交战不久,袁术就听到了前面传来的兵败消息。“我军的先锋桥蕤大将,在与敌军先锋夏侯惇交战时,身陷乱军之中,被对手枪挑落马而亡。” 除此之外,尽是些令人沮丧的紧急求援报告。 随着袁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中军开始发生动摇。 有人小声嘀咕道:“哎呀,那边尘烟四起,不会是敌军杀过来了吧?” 涣散畏怯的士气像瘟疫一般传遍全军,中军下达严厉的“不准后退”的督战令也没人执行,甚至全军没有组织过像样的抵抗就开始了总败退。 袁术不得不率中军逃回寿春城,并紧闭八个城门,以图严防死守。 袁术决心困守城池,与敌军长期作战。他对将士们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定要坚守城池,等待远征的敌军疲惫不堪后无功而返。” 这时,敌军的部队迅速地逼近了寿春城。 吕布的军队从东面杀来,刘玄德的兵马从西面奔袭。 此外,曹军越过北面的高山,居高临下地虎视着淮南的大地。锋芒指处,所向披靡。据说曹操的中军大营已推进到离寿春城不远的地方。 寿春城内闻此敌情后上下无不大惊失色。城中的诸位大将终日里围绕着敌情议论不休。没过多久,从西南方又传来了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特急警报:东吴的孙策已备齐了船只、船夫,正率军渡过长江与曹操相互呼应着一起攻城。 袁术听到西南方面的急报后,大吃一惊:“什么?连孙策那小子都来了?” 他不由想起先前收到的孙策那无礼的回信,气得浑身发抖:“不知感恩的混蛋!忘恩负义的贼子!” 但是,不管袁术怎么痛骂,一切都已于事无补。 现在,袁术已处于手足无措的困境。眼前的曹军气势如虹,发出的呐喊声震动了山川大地。而逼近身后的则是来自江南东吴的几百艘兵船,这些船队如海啸一般威胁着他的生命。袁术为此吓得彻夜不眠。 睡眠不足的袁术皇帝无计可施,整天和那些心腹将领们召开死气沉沉的会议商量对策。在今天例行的军事会议上,一位杨大将进言道:“陛下,现在形势已经岌岌可危,如果继续死守寿春城,只会落得自灭的下场。我认为事已至此,陛下可率领御林军暂时渡过淮水,迁居他处,然后再等待时局的变化,谋定下一步的计划。” 二十二 饥饿与餍足 ——暂时舍弃寿春,迁居他处。 杨大将的意见即便作为权宜之计,也无疑过于悲观了。但是,以袁术皇帝为首的诸位将领早已斗志涣散,谁都没有提出诸如“这个想法是否太消极了”之类的反对意见。况且杨大将的想法还有一定的道理。 其实,谁都没有开口的原因是大家都明白自身内部存在着致命的弱点。 今年,寿春地区接连发生水灾,造成五谷难熟,瘟疫横行,病人病马不断增多,人们最担心的是冬季的军粮没有着落。 加之现在兵祸频仍,广大将士士气低落。 如果实施杨大将的建议,将皇帝的眷属和大部分的军队移到没有水灾的地区,形势将会有所改善:其一,能获得长久的军粮供给;其二,可以避开目前强敌的锐气。况且,大家都意识到如何过冬是远征军致命的弱点,届时经常发动奇袭战也许能取得很好的成效。如果处置得当,或能转危为安,等待事态慢慢地发生有利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