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18

张飞突然用酒勺敲打曹豹的脸。曹豹“啊”的一声大惊。张飞又飞起一脚,把曹豹踢翻在地。  曹豹勃然大怒,道:“你,为何羞辱于我!?竟敢当众踢我!”说着站起身来,逼向张飞。  张飞朝他脸上吐了一口酒气,道:“踢倒你有何不可?你是文官,却冲大将我说三道四。我只是教训教训你。”  “我说的是朋友的忠言!”  “你这种家伙不是我的朋友,连酒都不让喝……”说着,张飞又举起拳头砸在曹豹的脸上。  兵卒们看不下去,有的抓住张飞的手臂,有的抱住他的腰,试图阻止他。  “好啦,真烦!”张飞一晃身子,兵卒们被甩了出去。“哇哈哈哈……跑啦!看哪,看哪,曹豹这家伙抱着那张被我打过的脸,跑啦!痛快啊!那家伙的脸肯定会肿得像酒桶一样。他会疼得一晚上叫唤,睡不着觉咧。”张飞拍手称快。  张飞又说要跟士卒们角力,但没有一个人上,他便道:“这帮家伙!不喜欢我吗?!”说着,展开大手,四处追赶逃散的士卒,在旁人看来,就像一幅鬼与孩童的游戏图。  曹豹抱着发烫的脸,好不容易才躲起来。“哎哟……真让人痛恨啊!”每当脸上跳痛一次,他对张飞的仇恨就会越发沁入骨髓。  “如何对付他?”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计策。他急忙写好一封密信,让自己的小臣带着,悄悄驰往小沛县城。  从徐州到小沛没有多少路程。徒步跑去需要两刻钟,骑马奔去不需一刻钟①。大概有四五十里地。  正好吕布刚刚合眼。  心腹陈宫从曹豹的小臣那儿了解到事情的经过,手拿密信,走进屋来。  “将军,请起来。将军,将军,天降吉报!”  “谁啊?……真困!别摇醒我!”  “不是睡觉的时候!是该跃起啦!”  “哦……是陈宫啊。”  “来,请读此信。”  “信在哪里……”吕布总算起身,开始阅读曹豹密信。  信中道:现在徐州只有张飞一人把守,今日他却嗜酒大醉,守兵亦皆醉乱。即请提兵,不待明日,来受此天赐之物。曹豹从城内打开城门,以为呼应。  “真乃天赐。将军,马上准备吧。”陈宫催道。  “且慢。可疑啊。张飞其人一贯视我为敌,不可能对我放松警惕。”  “还有什么可迷惑的?!错过这次机会,乘风驾云的机会不会再来啊。”  “有把握吗?”  “这可不像平素的将军啊。张飞之勇诚然可怕,但他天生是个酒狂,这可是我们的可乘之隙啊。如果大将抓不住这样的机会,我将挥泪离你而去。”  吕布终于下定决心。  赤兔马终于再次载着披坚执锐的主人,在月下扬尾飞奔四五十里。  吕布豢养的兵将约八九百人,或骑马或徒步,各自想着到手的猎物,争先恐后,奔徐州城而来。  “开门!开门!”吕布来到城下,大叫道,“刘使君在战场上有十万火急之事,差我驰来,与张将军谋划。快快打开此门!”说着敲打大门。  城门守兵从城楼上往下看,发现情况有点蹊跷,便答道:“我等先去禀报张大将后再来开门。敬请在此稍候。”  五六个守兵去屋里禀报,却不见张飞身影。  就在此时,城内一些地方突然喊声响起,曹豹叛变了。  城门从内部打开。  “喔——”吕布兵马如潮水一般涌进城来。  张飞后来又饮酒甚多,来到城郭西园,已经烂醉如泥。真巧,入夜后月光美丽,张飞冲着天空,自言自语道:“啊,月亮真美!”说完便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所以,无论守兵在望楼上还是他的榻阁中如何寻找,都未见到他的身影。  “咦?……”很快张飞被喊声惊醒。剑声锵锵,戟声当当,张飞愕然伫立。  “糟了!”他猛然朝城内方向跑去。  然而为时已晚……  城内陷入大乱,天翻地覆。进入眼帘的绊脚尸体都是城中守兵的。  “哼,一定是吕布!”想到此,他飞身上马,提着丈八大矛,来到广场一看,跟随曹豹的叛兵和吕布的军队联手,正在暴乱,势如魔风。  张飞浴血奋战,横扫敌军,一副眼中无物的气派。但毕竟酒未醒透,在他眼里,大地上的敌兵在天上飞,天上的月亮变成三四个。  何况根本无法集合全军。城中守兵支离破碎,战死前举手投降的比战死的更多。  “逃啊!”  “暂且逃离此地……”  围着张飞的十八骑部将不由分说硬把他从混战中拉出,攻破东门一隅,逃出城外。  “要到哪里去?!……要带我去哪里?!”张飞叫道。  看上去张飞酒劲未消,感觉像在做梦。  这时,后边有一将带着百余骑人马追赶而来,大叫:“嗨!胆小鬼张飞!回来,回来!”  原来是曹豹为报前恨,选择武艺高强的兵卒追赶过来。  “说什么!”张飞回身,转眼就像秋风扫枯叶一般横扫百余骑追兵,把逃命而去的曹豹一劈两半。  血喷七尺,黑雾蔽月。张飞汗流浃背,斗酒已经散去。他松了口气,看看自己的模样,突然“啊”的一声,痛哭流涕。  七 母亲·妻子·朋友  吕布伸出他的魔爪。猛兽终于咬到主人的手。  不过,他原本就不是那种老谋深算有计划行动的恶人。他的行为单纯至极,就像猛兽发作一样。欲望满足之后,他甚至会显出受到良心谴责的样子。  吕布占领徐州城后,当天就在城门和大街小巷张榜,表明自己的心迹。  布告  我久享玄德恩遇。今虽如此,却非忘情之举。唯镇压城中私斗,驱逐有利敌人之徒,除去征后祸根耳。望军民速归平日之务,在我治下安居乐业。  吕布还亲临城中后室,告诫兵士道:“不许虐待被俘的妇女孩童。”  玄德的家眷们住在后室。吕布原想,城郭陷落,除了妇女儿童外,其余主要人物都已逃走。但他意外发现,刘备气质高贵的母亲、年轻貌美的夫人和幼小的孩子都在后园一间房中,挤作一团。  “哦……你们是刘玄德的家眷吗?”  吕布当即察觉到:  一位是玄德的母亲。  站在一旁的是夫人。  被牵着手的幼小孩童大概是玄德的孩子。  “……”  老母沉默不语。  夫人也眼神呆滞。  只有晶莹的泪水流过她的脸庞。看上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言之中现出恐惧,脸色苍白,发梢和嘴唇微微颤抖着。  “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吕布突然大笑。  是故意笑给别人看的。  “夫人,刘太夫人,你们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要杀你们这些妇孺的毫无慈悲之心的人……不过,抛弃主公家眷逃命去的不忠奴才,有何脸面再见玄德!这些家伙刚才是很狼狈,让人鄙视。”  吕布傲然自语,唤来部将,吩咐道:“派一百士卒保护玄德老母和妻儿。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护卫人等也要慈悲为怀。”  吕布交代完毕,再次注视玄德的夫人和老母。他觉得这下她们该放心了。  可是,玄德老母和夫人面如白玉,毫无血色,毫无表情。  泪水在她们的脸上流淌,无休无止。她们嘴唇紧闭,好像忘记说话一般。  “放心吧!这样放心了吧。”吕布卖好道。但夫人、老母头颅高昂,眼神里充满着怨恨,与欣喜和感恩风马牛不相及,目光透过泪水,像针一样直射吕布面孔。  “对了,我马上就要忙起来啦……喂,值日兵,我可把警卫事务交代给你们啦!”吕布自欺地留下一句话,然后离去。  话说玄德不知留守的徐州发生如此变异,仍在追击敌将纪灵。这天来到淮阴河畔下寨。  黄昏时分。  关羽带着部下在前沿阵地巡视一圈回来。  这时步哨用护手搭起凉棚,望着原野尽头,随即骚动起来,道:“是敌军吗?”  “好像是敌军哪!”  看过去,果然有一群人马,从日薄西山的旷野尽头,背负夕阳,步履沉重地朝这边走来。  关羽也怀疑地瞭望。不久,跑去打探的兵卒大声传话道:“是张大将!张飞将军和十八骑自己人来啦!”  “什么……张飞来啦?!”关羽越发奇怪。他本不该来,如果来,这可就……绝非好事。  “发生了什么事?”关羽一脸阴沉地等着。  没过多久,张飞和十八骑来到关羽面前,下得马来,一副落魄武士的惨相。  关羽见张飞这般模样,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产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因为张飞跟平常判若两人,无精打采,笑意全无。那个豪放磊落的汉子彻底萎蔫,耷拉着脑袋站在自己面前。  “喂,怎么啦?!”关羽拍着张飞的肩膀道。  张飞有气无力道:“脸面尽失啊!我没脸活着见你和大哥……我带着羞耻来到这里,是为了谢罪。请转告大哥!”  关羽先陪张飞来到玄德帐中。玄德也目光惊讶,迎他入帐,道:“哎,张飞来啦?”  “真对不住!”  张飞像只扁蜘蛛一样匍匐在地,报告徐州城因大意而被吕布所夺。他如实讲述自己毁掉发毒誓立下的戒酒之约,大醉失城的经过,头也不抬,深深谢罪。  “……”  玄德默然,过了一会儿问道:“已然无奈。但家母如何啦?我的妻儿安全吗?只要老母妻儿安全,暂时失一地丢一城也没什么。只要有武运,天时一到,城、国还会回到我的手上。”  “……”  “张飞,为何不回答?”  “呃……”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点不像张飞。他吸着鼻子,抽泣道:“愧死我也!我因大醉,最后……来不及跑到后室把他们救出城外。”  一听此言,关羽大急,喝道:“这么说,你是一个人逃出来的?把大哥的母亲、夫人和孩子都交到吕布之手啦?”  “啊!我怎么是这么个蠢货啊?!大哥,原谅我!关羽,嘲笑我吧!”  张飞边哭边喊。两下、三下,他用拳头捶击自己的脑袋,但还是不能消除对“愚钝的自己”的恨。他突然拔出剑来,就要砍下自己的头颅。  见张飞突然拔剑,试图自刎,玄德大惊,叫道:“关羽,拦住他!”  “啊!”关羽夺下张飞的剑,叱道:“干什么!?胡闹!”  张飞挣扎,痛哭道:“看在武士的情分上,请用那把剑砍掉我的头吧。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啊?”  玄德走到张飞身旁,用安慰病人的口吻道:“张飞啊,冷静一点。不要再一遍遍说这种话啦。”  话语温柔,让张飞更加痛苦不堪。他觉得倒不如用鞭子狠狠打他一顿。  玄德屈膝抓住他的手,用力紧握,道:“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缝补缝补照样可以裹身。可是砍断手足,五体分离,何时还能复原啊。你忘了吗,张飞?我们三人桃园结义,兄弟举杯,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可是立了誓的兄弟啊!”  “呜……呜……”张飞一边大声哭泣,一边点头。  “我们兄弟三人,来自天南海北。虽有缺点和不足,却可以互补,这才是真正亲如手足的兄弟。你不是神。我玄德也是凡夫俗子。我一个凡夫俗子,怎能要求你像神一样完美无缺?!城池被吕布夺走也是无奈。而且吕布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杀害我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母和妻儿那样残酷的事来。不要这样叹息,你今后还要与我玄德在一起,帮我出谋划策,助我一臂之力。张飞,明白了吗?”  “哎……哎……哎……”  张飞一直两手撑地,眼泪扑簌簌地从鼻梁上滚落下来。  听了玄德的话,关羽也流下眼泪。其他诸将也无不感动。  那天晚上,张飞独自一人来到淮阴河边,仰望月亮,好像还没有哭够。  “蠢啊!蠢啊!……我就是一个蠢货!竟还愚蠢地想去死,认为死了就算谢完罪了也实在蠢……好,我发誓要活下去!为大哥玄德粉身碎骨!只有这样,才能谢今日之罪,雪今生之耻。”张飞大声自语。河边战马不解地望着他的脸。  战马在月下玩耍,与河水嬉戏,嚼着草,看上去在为明天养精蓄锐。  当夜无战事。  次日也无像样战斗。前线,敌军不动,我军不动。对阵数日,偶尔有流矢飞过。  可是,就在这期间,袁术早早腾出手来,向吕布展开外交攻势。  “如果足下进攻玄德背后,有利于我南阳大军,战后我赠你粮米五万石,军马五百匹,金银一万两,绸缎一千匹。”袁术拿出好诱饵拉拢吕布。  吕布当然欣然响应袁术提出的密约。  他立即给部下高顺拨兵马三万,让他们赶去盱眙,道:“去袭玄德背后!”  玄德在盱眙寨中,早已听到消息,向幕僚问计道:“如何是好?”  张飞、关羽异口同声道:“就算腹背受敌,处于不利之地,纪灵、高顺之辈又有何惧!”  他们下定悲壮的决心,孤注一掷,催促决战。玄德却主张甚重,说服他们道:“不,不。此乃紧要关头,需要深思熟虑。上次出战,诸事不顺。命运正处在低谷。想起来,玄德的运势不顺,乃为逆浪倒冲之象。顺从天命吧。硬要破船顶风浪,乃是急于自讨灭亡之愚举。”  “主公无意一战,又奈何?!”其他幕将安慰张飞、关羽。  最后大家议定:逃。  大雨之夜。淮阴河口大水涨溢,纪灵大军无法追击。趁着暴风雨,玄德拔去盱眙大寨,向广陵地方落荒逃去。  高顺三万骑翌日才到。只见草已被风雨打伏,树木折断,河水暴涨,别说人马的踪迹,寨址上就连一坨马粪都没有。  “敌军闻听高顺大名,落荒而逃啦!笑死人啦!”  高顺很快来到纪灵寨中,见到纪灵之后,提出要求,道:“我等如约赶走了玄德大军,请把作为条件的金银粮米、马匹、绸缎诸物交给我等。”  纪灵答道:“哦,那是我家主公袁术与你家主公吕布谈的条件吧,我没有听说过啊。就算听说过,那么多财货,我一人也拿不出啊。总之,我回去后向主公袁术禀告。足下权且回去,等待答复吧。”  说得有理。高顺回到徐州,如实向吕布复命。  后来,吕布收到袁术送来的书简,打开一看,里面写道:玄德今藏身广陵。请速取他首级,换取前约之财宝。不付出代价,却为何只知索求。  “好无礼的家伙!当我是他的臣下吗?!自己提出的条件,却又说想要就拿玄德首级来换。如此骗人的言语,竟是为何?”吕布愤怒不已。  他甚至扬言要兴兵攻打袁术,问他欺骗之罪。  一如既往,出来劝慰他的是陈宫。  “不要忘记,袁氏一门有大人物袁绍。即便是袁术,盘踞寿春城,如今也是河南第一大势力。不如把逃走的玄德请来,巧妙利用,让玄德住在小沛,等待时机。时机一到,立即起兵,以玄德为先锋,攻破袁术,接着灭掉袁阀魁首袁绍。如此,天下大事便有一半掌握在你的手中啦。”  翌日。吕布遣使广陵(治所在今江苏扬州)。  玄德后来只与少数心腹藏身于广陵山寺。  虽说是乱世的规律,但一步走错,衰落何其速也。“三天当大将,一夜成乞丐。”这句话是当时世间无数英雄和门阀诸侯人生沉浮的极好写照。  就是玄德,也不能置身风云之外。后来,玄德受到袁氏一门各族的不断袭击,屡战屡败,霉运不断。没有粮食和钱财,兵卒纷纷偷盗马匹和兵器,只道“现在不走,更待何时”,临阵脱逃,以为理所当然。这也是他们的乱世生活。  藏身深山废寺,玄德环顾周遭,只剩关羽、张飞和其他直臣十数人和兵士数十骑。  这时,吕布的使者到达此地。  “又来耍什么花招?!”关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断然反对。张飞也阻止道:“不可!”  玄德劝慰他们,并打算应吕布之邀,理由是:“他也已良心发现,同情于我。辱没别人的美德,便是唾弃做人的良心。人类社会之所以在此黑暗浊世之中,也没有堕落成兽类,正是因为人类的天性里还有一片良心。所以,必须尊重别人的良心和美德。”  张飞背地里咂舌道:“大哥有点受孔子的毒害啦。武将与孔子,天职不同。关羽,你也不好。”  “我有何不好?”  “一有空闲,你就按照自己的爱好给大哥讲授学问,推荐书籍,所以不好。反正你原本就是童学草舍的先生嘛。”  “胡扯!那要是只有武没有文,你以为会出什么样的人物?只能出与站在这里的汉子一样的人!”关羽用手指戳着张飞的鼻子道。张飞一下子被驳得哑口无言。  玄德择日前往徐州之境。  吕布为解玄德疑心,把玄德的老母、夫人等家属送至半路,让他们相见。  玄德双手拥着母亲和妻子,被孩子围着,仰面对天,感谢上天保佑家人安然无恙,道:“哦,谢天谢地啊!”  夫人甘氏和糜氏告诉他道:“吕布差人把守我们的家门,不时馈赠物品,经常前来探望。”  不久,吕布亲自迎玄德于城门,解释道:“我决无夺取此城之意。因为城内发生私斗,显出自毁之兆,为防患于未然,暂时担当守备之任而已。”  “哦,我一开始就有把徐州让与将军之意。确切地说,我正为此城适得其主而高兴。恭请兴政爱民。”  吕布口是心非地再三推辞。玄德退出,把自己关在小沛城中,满足了吕布的野心。他还经常安慰愤愤不平的左右,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蛟龙潜于渊,是为了腾空出世。”  八 大江之鱼免  大河,是大陆的动脉。  滋养中国大陆的两条大动脉分别是北方的黄河和南方的长江。  东吴沿大江分布,被称为“江东之地”。  光阴荏苒,吴郡长沙太守孙坚的遗子孙策,也在这里长到二十一岁,成为一个优秀青年。  “他胜过他父亲。所谓江东麒麟儿,非他莫属。”  社会上,父亲的遗臣中,对他的成长寄予厚望的大有人在。总之,葬父亲孙坚之尸于曲阿原野,率惨败之军回江东那年,他才十七岁。后来,他招贤练兵,私下谋划再兴家业与名望。但逆境接踵而至,他始终一事无成,最后遭遇背运,没有守住长沙之地。  “天时一到,就来接您,权请隐居乡间。”他把老母和其他家人悉数托付给曲阿的亲戚,从十七岁起,四处漂泊。  他暗自起誓,胸藏大志,巡游各国,了解人情、地理、军备。他遍历人生,饱尝武士修行的辛酸。  两年多前,他止步淮南,在寿春城袁术门下当食客,受其豢养。袁术与其亡父孙坚不仅有交情,而且孙坚与刘表交战,在曲阿之地阵亡,其出战缘由也是袁术唆使的。所以袁术也很同情,道:“可留在我的身边。”特地挽留,视若己出。  在此期间,他参加泾县之战,立下大功;前去讨伐庐江陆康,建下无与伦比的战绩。平日则手不释卷,举止文静,总是礼贤下士,被称为“大江之鳜”,备受世人瞩目。  今年二十一岁的孙策,一有闲暇,便习练武艺,狩猎山野,锻炼身心。这日,他只带少数随从,在伏牛山狩猎,坐在半山腰的岩石上,眺望着壮丽的落日红云,道:“啊,疲惫啦。”  从袁术的州府寿春城到淮南一带的村镇,尽收眼底。  一条河流蜿蜒流过。那便是淮河之水。  淮河狭窄。  与大江流域的广阔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孙策还是望着江东的天空浮想联翩:“啊,何日天时到来,让我乘大江之水,一展宏志!”  “曲阿的母亲……”他陷入深深的思念,独自叹息道,“作为儿子,我何时才能无愧于天地,祭扫先父墓草啊?!”  这时,在树荫下歇息的一个随从欻欻欻走过来,道:“公子,为何无益叹息?!你可是有为青年。今天太阳落下去,明天还会升起来!”  孙策一惊,以为是谁,原来是朱治,字君理,从前是父亲孙坚的家臣。  “哦,是君理啊。今天又过去了。狩猎山野,能成何事……我日日空度,觉得对不起天地。我没有一天不觉得心中有愧啊。当然也没有为思乡之情所困,像个女儿家一样哭泣。”孙策认真地道。  君理听完孙策的肺腑之言,一同叹道:“哦,还是那份心思啊。年少时光如白驹过隙……郁结叹息也是理所当然。”  “你能理解我苦闷的内心吧……君理。”  “平日就有所察觉。我也是生在吴地的人哪。”  “失去祖宗之地,沦为他人食客,青春廿一,还在山野追逐鸟兽,空度光阴……啊,每每想起,不堪忍受眼下境遇。”  “公子……孙策……既然想到了,为何不像大丈夫一样,毅然继承亡父大业?”  “可是,我乃一介食客。袁术再宠爱于我,让我拿着狩猎之弓追逐野兽,也不会让我掌有兴大事的兵马弓箭。”  “所以不可甘于躺在温床之中。娇惯、宠爱、美衣美食、奢侈生活,都是腐蚀你的青春的大敌。”  “但袁术的情分不可背叛。”  “如果你自己不抛弃这种优柔寡断,将终生碌碌无为。请看,世间风云澎湃。生于如此时代,却被绵绵愚痴所困,能成何事?!”  “是啊。事实上我也痛感于此。君理,我如何才能顺利摆脱现在的温床,成为与苦难搏斗、有生存价值的时代之子呢?”  “你有位命运不济的舅舅吧。呃……就是丹阳的太守。”  “嗯。你是说我的娘舅吴景吧。”  “是的。听说吴景失去丹阳之地,正在落难当中……你可以救助这位落难舅舅之名,向袁术告假,同时借兵。”  “此话有理!”孙策瞪大眼睛,仰望群鸟飞过傍晚的天际,陷入深思。有一个人一直站在树荫下认真听着二人的对话。  二人话音刚落,他便快步上前,唐突地道:“哎呀,江东麒麟儿,有何犹豫?站起来,继承父业吧。在下不才,愿第一个率部下百余人,冲锋陷阵。”  二人大惊,道:“来者何人?”  定睛一看,此人乃袁术属下,任此地郡吏,名吕范,字子衡。  “子衡乃卓越之谋士。”孙策家臣中亦有一部分人认可他的才能。孙策得此知己,感到非常高兴,道:“你也在暗暗地同情我的内心啊?!”  子衡立誓,凝视着孙策,道:“你若渡过大江……”  孙策看着他如火一般的眸子,答道:“渡江!渡江!溯大江之水而上!溯千里江水而上!……青春年华岂可被人豢养于客园小池,与蛙鱼泥贝为伍,贪图安逸!”  孙策大叫道,突然站起身来,一只拳头在空中挥动。  子衡压了压他的情绪,道:“不过,孙策,我猜想,袁术绝对不会借兵给你。你怎么求,他也不会借兵的。这又如何处理?”  “不必担心。既然决心已定,我孙策自有办法。”  从这句话中,已经可以看到弱冠孙策未来可成大器的征兆。  “如何向袁术借兵?”子衡、君理二人不知孙策内心想法,问道。  孙策自信地微笑,道:“只要把袁术平日觊觎之物给他为质,必能借到兵马。”  袁术觊觎之物?  二人不解,再问何物。孙策抱紧身子,用力道:“传国玉玺!”  “啊,玉玺?!”二人一脸狐疑。  所谓玉玺,就是天子之印,是传承国家、继承大统必不可少的宝物。可是,世间盛传玉玺在洛阳大乱时已经丢失了。  “哦,这么说……传国玉玺如今在你手里?”子衡低声问道。他突然想起当时的风传:洛阳大乱时,孙策之父孙坚在禁门古井中发现传国玉玺,并携玉玺逃回本国。这个传言在当时尽人皆知。  “嗯,就在这里。”孙策环视周围,再次抱紧自己的胸部,开始讲述道,“蒙亡父孙坚传让,我常常贴身持护。曾几何时,袁术得知,不禁垂涎玉玺,贪相毕露。他原本就自不量力,有即帝位之野心,所以一直想把玉玺据为己有。”  “果然有理,我明白了。原来袁术爱你如子的原因竟是……”  “正因为了解他的野心,却依然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我才得以受到他的庇护,安然至今。事实上,一直保护我、养育我的,是这方玉玺。”  “可是,你决心要把这方宝贵的玉玺交到袁术手中吗?”  “再贵重的东西,我孙策也不能因吝惜它而将大志寄于小箧之中。我远大的理想乃在天地之间。”  眼见孙策的气概,二人心服。当日,三人立下盟约。  过了几天,孙策在寿春城里对袁术说:“不知不觉已经蒙恩三年。恩尚未报,又提请求,心里苦痛之极。日前听故乡来的朋友说,舅舅吴景被扬州刘繇进攻,身陷逆境,无处安身。整个家族——留在曲阿的母亲、姨婶和年幼孩子们,也都在背运的深渊中挣扎……”  孙策低着头,声泪俱下地接着说:“托您的福,我已经二十一岁,却尚未为亡父扫墓,日日安闲,是为可惜,于心不安。请借我一队杂兵,渡过江去,救我娘舅,稍慰亡父之灵,至少也要看到母亲、妹妹她们安稳之后再回来。”  孙策说完,恭恭敬敬地将装有传国玉玺的小箧,放到默然沉思的袁术眼前。  有道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袁术一看到小箧,满脸涨得通红。掩饰不住的欣喜和野心的欲火,在他的眼底赫然闪耀。  “我以玉玺为质,暂存您的手中。所拜托之事,还请应准。”孙策道。  “什么?将玉玺暂存我的手中?”袁术痛快允诺,带着迫不及待的口吻,“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借你兵士三千,战马五百匹……没有官爵职权,号令兵马威严不达。”  袁术多年的野心得到满足,所以给孙策校尉之职,又封“殄寇将军”称号,武器马具,一应俱全。  孙策跃跃欲试,即日整装出发。  随从中,有先前提到的君理、子衡,还有他流浪时对他不弃不离的父辈随从程普、黄盖、韩当等可靠之人。  来到历阳附近,远处过来一员年轻武将,下马喊道:“喂,孙策!”  看上去,这个青年风流秀丽,面如美玉,年龄与孙策相仿。  “哦,周君啊。怎么到这里来啦?”孙策下马,握住他的手,充满温情。  此人庐江(今安徽庐江县)人氏,名叫周瑜,字公瑾,与孙策是少时相识,乃竹马之友。他说:听说孙策举事,就想支持,急赶而来。  “就得靠朋友。你来得正好。请助我一臂之力!”  “为了你,愿效犬马之劳。”  二人并驾齐驱,边走边聊,亲密无间。  “对了,你可知江东二贤?”  听周瑜这么说,孙策问道:“江东二贤?”  “就是隐居山野的两位贤人啊。一个叫张昭,一个叫张纮。也被称为江东二张。”  “还有如此人物啊?”  “你务必招此二人为幕僚。张昭博览群书,通晓天文地理。张纮才华横溢,精通经史,谈论学问,江东百家,无出其右。”  “如何才能招来如此贤人?”  “以权势相招,必不能成。财物堆积如山,亦不为所动。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可亲自前往,礼数周全,毕恭毕敬,如实说出你的抱负。事在人为,也许能让张昭出山。”  孙策大喜,不久便到地方,亲往乡下,到张昭隐居的居舍拜访他。  他的热情终于感动张昭。  “我尚年轻,敬请呵斥,以报父仇。”  就是这句话,说动了决不轻易出山的张昭。  另外,孙策以张昭、周瑜为使,前往说服另一位贤人张纮。  他的帐下如愿招到左右两位贤人。  他尊张昭为长史、中郎将,称张纮为参谋、正议校尉。全军仪容日渐齐整。  于是,孙策瞄准的第一个敌人,便是害苦他娘舅的扬州刺史刘繇。  刘繇乃是长江边的豪族名门。  他是汉室宗亲。兖州刺史刘岱是他的兄长,太尉刘宠是他的伯父。  如今他在临江的寿春(今安徽六安市),部下骁将颇多。  以他为正面之敌,孙策的事业真可谓难哉。  九 神亭庙  牛渚(今安徽马鞍山市采石镇一带)面接长江,背靠山岳,乃要害之地,被称为长江铁门。  “孙坚之子孙策南下攻来!”  消息传来,刘繇召集众将计议,早早地向牛渚送去兵粮十万石,同时拨大军给大将张英,命其担任防备。  商议时坐在末席的太史慈主动请战:“请让我当先锋。我虽不才,但必击破敌军!”  刘繇只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将他驳回去,道:“你还没有资格!”  太史慈赧颜沉默。他是个刚满三十岁的年轻人,跟随刘繇时日尚浅,属于新人。大家都看着他,眼神里透出的是“此人真是多嘴”,使他感到难堪。  张英据守牛渚要塞,在一个叫做邸阁的地方蓄兵,拉开架势,悠然等待孙策大军。  在此之前,孙策整备兵船数十艘,开出长江,舳舻相连,溯江而来。  “啊,到牛渚啦。”  “敌人戒备森严哪。”  “不要害怕矢风箭雨。一齐袭击对岸!”  以孙策为首,子衡、周瑜诸将站在自己的船楼上,开始指挥。  陆地上飞来的箭矢遮天蔽日。  白浪拍打船舷。  喊声逼向岸边。  “继续前进!”说时迟那时快,孙策从船头跳上陆地,劈砍着冲进敌军。  “勿伤我家公子!”其他船上也陆续跳下将士。马匹也被拉到岸上。  越过死尸,占据一尺之地;再跨过尸骸,占领数丈之地……就这样,全军渐次登岸。  这日,数孙策军中的黄盖杀敌最勇。  他发现敌将张英,道:“来呀!”拍马冲去,手起刀落,劈将下去。  “想要做甚?!”张英也是一位豪杰,大叫力战,却不敌黄盖,急忙拨马逃回自家阵中。全军败逃,决堤一般。  可是,逃到牛渚要塞一看,城门内和兵粮库一带冒起一片黑烟。  “咦……哎呀……怎么回事?”  张英正惊慌失措,要塞内有自家士兵和浓烟相伴逃出城来,异口同声叫道:“有叛徒!”  “是叛徒放的火!”  火焰已经高过城墙。  张英率领到处逃命的败兵,无奈朝山岳奔去。回头看去,孙策大军乘势追击,速度惊人。  “到底是谁叛变啦?!孙策的手是何时伸到我们内部的?!”  逃进深山的张英,集合兵马小憩,刚喘上一口气,就像着了魔一样被怀疑攫住,沉思败战原因。  孙策大军获得大胜。当日之胜,对孙策而言也是意想不到的奇迹。  “在城中放火做内应的,究竟是何人?”他感到奇怪。  就在这时,城后山道上出现一簇兵马,有三百来人,钲鼓齐鸣,旗帜高举,一边下山,一边高叫:“喂——不要放箭!我们是孙将军的人——千万不要把我们错当敌人刘繇的手下啊——”  很快,人群中有两个大将似的人物走上前来,道:“让我们见孙将军!”  孙策让他们走近,细看二人。  一个是面黑有如涂漆,鼻梁粗大,虬髯浅黄,一颗尖锐犬牙紧咬着厚大嘴唇。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充满勇猛之气的汉子。  另一个是目光明亮,眉毛浓密,个头高挑,四肢修长的大丈夫。  两人站在孙策面前,有些木然,道:  “啊,第一次见哪。”  “你就是孙将军?”  不懂礼貌,一声招呼,野人风貌毕露。  “你们究竟是何人?”孙策问道。  大鼻黑面的汉子首先答道:“我二人是九江浔阳湖上的湖贼头领。我叫蒋钦,字公奕,这个家伙是我的弟弟,叫周泰,字幼平。”  “哦,是湖贼?”  “我们泛舟湖上,以船为家,袭击扬子江上过往的商船,靠蹚江水湖水挣钱。”  “我是良民的军队,让良民受苦的贼人就是我的敌人。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我面前,竟是何意?”  “不不。事实上,这次听说你要来此地,我就和弟弟幼平商量,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当湖贼。而且孙坚将军的儿子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被他讨伐可受不了。不如洗手不干湖贼,重新做个真正的人。”  “噢。”孙策苦笑,又爱他们诚实。  “话虽如此,空着手说请接受我们加入也太笨了。如果立些功做见面礼,再请求接受我们当家臣,待遇也会好些。大家说,好的,干吧。前天晚上,我们翻过悬崖,爬进牛渚堡垒后山,藏起来。今天一开战,趁城里的兵马统统出城时,我们跳进城内,在城里放火,把留下来的家伙们全都杀掉……嗨,怎么样啊,大将?让我们加入旗下,使唤我们吧。”  “哈哈哈哈……”孙策拍手,回顾身边的周瑜和谋士二张道,“怎么样?这些家伙倒是挺逗!可有些地方不免过分。我准许他们俩加入你们中间。你们要把他们训练成武士。”  被准加入队伍,跟随大军,二人喜形于色,面对成排的威严面容,按江湖礼仪招呼道:“嗨,有请啦,有请以后对我们好点儿啦!”  大伙儿忍俊不禁,他俩却十分认真。后来,他们夺得敌军兵粮库,召来附近小贼和无赖汉等,使孙策的兵马立即发展为四千多人。  被信为铜墙铁壁的防线堡垒,仅仅半日就被攻破。听说此事,刘繇愕然失色,道:“那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的兵力?”  这时,张英跟败逃的兵士一起逃到零陵城,刘繇更加愤怒。  “你还有何面目活着回来,不知羞耻吗?!斩首示众!”  刘繇勃然大怒,但诸臣劝慰,张英总算保住一命。  刘繇营中动摇益甚。  于是紧急强化零陵城防守,刘繇亲到寨中,把指挥部设在神亭山南面。  孙策的四千兵马,已于前一天来到神亭山北侧。驻扎此地后数日,孙策叫来当地百姓的里长问道:“早就听说,这座山上有汉光武帝的灵庙。那庙现在还在吗?”  “哎,灵庙还在,但没人祭拜啦。已经很破败了。”  “灵庙在山上吗?”  “山顶往下,在半山腰上。从这儿爬上去,鄱阳湖和长江就在眼下,江南江北尽收眼底。”  “明白啦。”  里长回去后,张昭谏道:“祭庙也行,但可以打完仗再去嘛。”  “不,我突然想去祭扫。不去心里放不下。”  “那又为何?”  “昨天我做了个梦。”  “梦?”  “光武帝站在我的枕边,对我招了招手,就消失在神亭之巅。松籁飒飒,光武帝身后放着光芒,形成彩虹。”  “……可是现在,刘繇的大本营就设在山南,路上若遭遇埋伏……”  “不不。我有神明护佑。我乃应神之邀前往祭神。何惧之有?!”  次日。按照约定让里长当向导,孙策骑马向山道而去。  随从中有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周泰等十三员大将。他们各自提枪横戟,越往上爬,视野越是开阔。  绵延不绝的大陆之上,千里长江之水流过,云里来,云里去,来无源,去无终,蜿蜒悠长。沿岸无数湖沼相连,没有尽头。黄土大陆的十分之一,尽是巨大的水凼。在那黄土的多少亿分之一上,像鸟粪一样散落着部落村庄。一些村落集中起来,就是乡镇,是城市。  “啊,就是这里。”  仰见灵庙,人们下马,扫净周围落叶,献上供品。  孙策焚香,在庙前磕头,口中念念有词,祈祷道:“尊神啊!请让我继承亡父遗业吧。不日平定江东之地,一定再兴灵庙,四时祭祀不怠。”  离开灵庙后,他没有沿山道原路返回,而是准备朝南下山。诸将惊慌,提醒道:“不对。走错啦。朝那边走,就下到敌人大寨里去啦。”  十 棋逢对手  “没错。没错。”孙策头也不回道。  陪同诸将诧异不已,又重复道:“我们的大寨要从北面山路下……”  “所以要往南面下山。都到了这里,空手而归岂不遗憾死了?!……顺便从山谷下去,越过对面的山冈,探探敌军动静再回去。”孙策这才说出意图,就连豪胆武将们都大吃一惊。  “什么?就这三十骑……”  “悄悄接近,人少反而好。害怕危险的胆小鬼要回去,我也不为难他。”  话已至此,大家便不再进谏,但也无人回去。  一行下山,来到溪边饮马。再翻过一道山梁,南方平原进入眼帘。  刘繇的斥候已经在这一带布防,见状立即奔回中军指挥部急报:“一员大将,好像是孙策,到了那座山上,只有十骑人马。”  “不可能!”刘繇不信。  接着,又有一个探哨来报:“正是孙策。”  刘繇仍在怀疑,道:“如此看来是个计谋。千万不要中计,不可轻举妄动。”  幕将之中,低级军官里有位年轻将校,一开始听到斥候接二连三报告时,就心痒不已,终于忍耐不住,从诸将身后跳出,叫道:“此乃天赐!怎可错过这个时机?请命让我生擒孙策!”  刘繇瞥了他一眼,道:“太史慈!又在口吐狂言!”  “不是狂言。如若袖手空度此刻,干脆不要上战场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你就去吧!”  “多谢!”太史慈行完礼,跃跃欲试,道:“准许啦!愿意去的跟我来呀!”说着一个人跳上战马,转眼间飞驰而去。  这时,在座诸将中站起一位年轻武将,道:“孙策是名副其实的骁将。不能眼看着他跑掉。”说完牵出马来,也飞驰而去。  满座尽皆大笑。  另一方面。孙策大致观察敌军布阵后,掉转马头,道:“回吧。”  这时山下有人大喊道:“休走!孙策休要逃走!”  “什么人?!……”  孙策坚定地回首望去。只见太史慈横枪跃马,上得山来,问道:“孙策在否?”  “孙策在此!”  “哦,你便是孙策?”  “然也。你是何人?”  “我乃东莱太史慈是也。为手擒孙策而来。”  “哈哈哈哈……好事之徒!”  “跟在后面的十三骑可以一齐上!孙策,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枪对枪,一骑对一骑,火花迸溅,鏖战五十余合。观战者个个如醉如痴,看得入神。拼斗正酣,太史慈卖了个破绽,拍马便走,朝森林里奔去。孙策一边追赶,一边“嗖”的一声把枪掷向他的背后。  掷出的枪掠过太史慈的身体,咔的一声扎在地上。  太史慈一个冷战。  他一边策马继续朝林子深处跑,一边在心里思忖:“孙策其人早有所闻,但他的英武气质更胜传闻。一旦大意,可就危险啦……”  同样。孙策在他后面追赶而来,也在心里忖道:“真乃名禽!我当手擒他来,养在我的笼中。如此卓越的年轻武者怎么会为刘繇所用呢?”  想到这里,孙策故意辱道:“喂——且慢!你若是不惜名声的杂兵,我权且当做不知倒也罢了。可你既已报上东莱太史慈的大名,却又狼狈逃窜。难道不知羞耻吗?!回来!回来!若再不回来,我便终生嘲笑你,并向天下宣扬。”  太史慈仍然狂奔,好像没长耳朵。转眼绕过山岭,来到后山山麓。他拨转马头,道:“啊,孙策!追得好紧哪。你精神可嘉啊。让我们决一胜负吧。可你还有勇气与我对阵吗?”  孙策一边奔向近前,一边拔出大剑,道:“汝不过是逞口舌之能的匹夫,非真勇士也!大话出口,休得再逃!”  “如此亦为口舌之徒吗?”说着,太史慈突然挺枪,直指孙策眉间。  “啊!”  孙策猛地把脸埋在战马的鬃毛之中。长枪掠过头盔,“当”的一声打在盔尖上。  “你!”  骑马作战,难在要不断调整呼吸,手心朝上拽着缰绳,既要绕到敌人背后追击,还要飞奔着贴近敌人。  太史慈却是稀世的骑马高手。说要追击尾侧,马上就能跃马转圈,从背后贴靠敌人,就像浪尖上的一只小舟捆绑着另一只小舟。  而且,他非但臂力强大,跑起马来也虚虚实实。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胜负难定。  二人大战百余合,大汗淋漓,大气直喘。  “哎——嚯!”  “嘿!”  喊声在林中回荡,百兽为之躲藏,树叶纷纷掉落。孙策越战越勇,太史慈越发精悍。  孙策廿一,太史慈三十。两人年轻,体力旺盛,真是棋逢对手,命该邂逅。  “我得贴着他打!”孙策想。  “时间太长,孙策的十三骑大将追来可就麻烦啦。”这时,太史慈心里也急着要分出胜负。  “咯噔”一声,两人的脚踏相撞。看上去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嗨!”  孙策挡住突刺而来的长枪,紧抱枪柄,突然用剑劈向对方,直要把对方一劈两半。剑柄明显成了破绽,被太史慈抓住手腕。“嚯——”两人互相拉拽,你推我搡,身体从跳跃的马背上摔落在地。  奔马一身轻,飞奔而去,转眼不知去向。  一会儿扭作一团,一会儿双双分开,太史慈和孙策仍然打在一处。这时,孙策一个踉跄,太史慈拔出插在背后的短剑,往下就刺。但一转念:“不可!”便又紧紧抓住孙策的头盔不放。  “太史慈现在正在那边与敌将孙策单打独斗,不知何时分出胜负。如果马上伸出援手,定能生擒孙策。”一骑飞奔来到刘繇大寨急报。  “听令!”刘繇闻听,立即拨出兵马千余骑浩荡驰援。  金鼓隆隆,震动大地,转瞬之间,来到山下林前。  太史慈与孙策此时仍旧打在一处,气息如焰。  “糟糕!”孙策听到敌人马蹄声越来越近,急着一口气斩杀对手,太史慈的手却抓住自己的盔尖不放。  “嗯……嗯……”  孙策像狮子一样摇动头颅。然后越过太史慈的肩膀,也抓住他挂在肩上的短剑柄不放。  很快头盔拽破,掉落下来,两人就势向后摔倒。  孙策的头盔抓在太史慈手中。  太史慈的短剑也握在孙策手中。  这时,刘繇的骑兵杀到。  “主公安危如何?”孙策手下十三骑也是人人担心,同时找来。  当然,打成乱军一片。  可是寡不敌众,孙策及手下十三骑渐渐受攻,被追进狭窄山谷之中。就在这时,神亭庙附近喊声大振,一彪精兵从云中驰来,道:“喂——救兵来啦!”  “我有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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