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16

“喂,吕布!你刚才称我家大哥和主公为贤弟,太没礼貌啦。他可是上承大汉天子血脉的金枝玉叶。你一个匹夫,不过是人家奴仆。无礼的家伙!到外面去,外面!”  张飞喝醉酒说这些话,就像唱歌一样。但他的手同时拔出宝剑,不熟悉他的人个个大惊失色。  “你,要干什么?”刘备大喝一声,训斥张飞。  关羽也急忙抱住张飞,把他往墙边按,道:“还不住手。也不看看场合。”  但张飞止不住,道:“不要胡说!不能因为场合就原谅他!哪里来的鼠辈,竟敢随便把我们主公和大哥当做弟弟,叫他贤弟。谁受这个!”  “知道了,知道了!”  “不止这些。我刚才就默默在听。吕布这家伙,是自己有野心才去攻打兖州的,却要让我们承他的恩情。我们谦虚,他就不知天高地厚。”  “叫你住口!就因为你这样,你真心做事,人家也会经常说你是酒后行事。”  “不是酒后。”  “那你就住嘴!”  “哼,真可恶!”张飞怒气未消,勉强回到席上。看上去他内心不能平复,独自拿着大杯,不断自斟自饮。  刘备一脸困惑,笑着圆场道:“难得蒙你招待,却献丑态,还请原谅。舍弟张飞,性格率直如破竹,一喝酒就来劲……哈哈哈哈……”  吕布脸色苍白,刘备的笑脸给他解了围,假装快活,道:“不不,我没啥想法。都是酒闹的嘛。”  张飞一听,又把目光投向吕布,好像想说:“什么!?”但看到刘备的脸,咂咂舌头,不再吱声。  宴会冷场,热闹不起来。不知何时,吕夫人也吓得不知去向。  “夜已深啦。”刘备得体称谢,告辞出门。  吕布也到门外送客。这时,先一步到门外的张飞,骑马横矛,突然出现在吕布面前。吼道:“来吧,你我在星光下斗上三百合,一决胜负!如果矛戟相交三百合还不能定输赢,我就饶你一命。”  刘备大惊,呵斥他粗暴。关羽也跟刘备一道,抓住狂马的嚼子,拼命阻止,道:“算啦!”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马拉到回府的路上。  第二天,吕布有点消沉,进城来访刘备,道:“您的深情厚谊我领了。但您的义弟们好像待我微妙。说到底就是无缘吧。所以,我想投别处去。今日特来告辞。”  “要是那样,我心中痛苦……如此分别,很是不爽。舍弟无礼,我来道歉。呃,请暂住几日,养养兵马。小沛土地虽然狭小,但水好,又蓄有粮食……”  玄德强留,又把自己以前住的小沛宅邸提供给他,殷勤相劝。吕布反正也是一无所有,急切没有目标,结果率一簇兵马,承玄德好意,住到小沛去。  四十六 以毒攻毒  偷盗一钱叫做贼,夺得一国称为英雄。  当时,长安中央政府肯定也是不济,但世间的毁誉褒贬也很奇怪。  曹操丧失自己的城池,又遭蝗虫饥馑,无奈只能远征汝南、颍川,以地方草贼为对手,讨抢横行,聊度苦境。可是,事情传到长安,朝廷却嘉奖赏赐,道:“平定乱贼,对地方安定有功,封建德将军费亭侯。”  曹操借此在地方恢复势力,重振声威,越发名扬内外。而这个中央朝廷,却一成不变,执行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政策。  长安大都,前年被革命的兵火烧毁大半。当年的残暴宰相董卓被诛,人们都以为会面貌一新。可是后来,李傕、郭汜之流封官,照旧私揽政事,中饱私囊,滥施恶政,毫不自律。因此,民众怨声载道,道:“一个董卓死了,朝廷又出了两个董卓。”  但却没有人大声报怨。大司马李傕、大将军郭汜的权力至高无上,压服百官。  朝中有一个太尉叫杨彪。一次,他跟朱儁一起悄然接近献帝,上奏道:“长此以往,国家未来堪忧。闻说曹操如今在地方拥兵十余万,帐下良将谋臣多如繁星。用他剿灭盘踞庙堂的奸党,如何?……我等满怀忧虑的朝臣自不必说,万民也都在哀叹当下恶政……”  他们暗劝献帝诛戮二奸。  献帝落泪道:“你们自不必说。朕为他们二贼所苦,实在久矣。朕每天都忍辱度日……如能诛此二贼,朕跟天下人民一样,心中将会多么舒畅啊!然而可悲啊。无计可施啊。”  “不,不是无计。只要陛下下定决心……”  “如何诛杀二贼?”  “臣心里早有一计。郭汜与李傕并立,可施计谋让二贼互相撕咬,互相背叛,然后给曹操下密诏,让他诛戮二贼。”  “可行吗?”  “臣有自信。这个计策是这样的:郭汜之妻是有名的妒妇,所以臣打算利用她的嫉妒心理,先在郭汜家中施反间计。臣想大概不会失败。”  得知皇帝内心想法之后,杨彪回家,一路琢磨秘计。一到家,他便来到妻子房中,双手放在妻子肩上,变成一个和平时迥然不同的温柔丈夫,道:“怎么样,最近你还和郭汜夫人常见面吗?……你们这些夫人们不是有各种聚会嘛。”  杨彪妻子觉得奇怪,揶揄丈夫道:“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平时可不会这样讨好我的。”  “哈哈哈哈……”  “反倒让人起鸡皮疙瘩。”  “是吗?”  “肯定有什么事要求我吧。”  “不愧是我的妻子。其实你说对了。我有事要借助于你。”  “什么事?”  “听说郭汜夫人是个妒妇,不亚于你……”  “啊呀,我什么时候嫉妒过!?”  “所以嘛,没说你啊。说的是郭汜夫人嘛。”  “让你跟那么会嫉妒的老婆一起过,你受不了吧。”  “你是个好妻子。我常常心存感激。”  “净骗人!”  “不开玩笑了。找个机会去访访郭汜夫人,用你的嘴燃起她旺盛的妒火。”  “为什么要这么做,让别人家的妻子嫉妒?”  “为了国家。”  “又开玩笑!”  “是真的……往大里说是为了汉室,往小里说是为了你的丈夫杨彪。”  “不明白。这么下作的事情,怎么会是为了朝廷和我的丈夫?”  “借耳一用……”  杨彪放低声音,向妻子说明君前密议和心中秘计。  杨彪妻子双眼圆瞪,起初还犹豫,但仰望丈夫的眼睛,“刷”的一下,表示出令人恐怖的决心,道:“好吧,我试试!”  杨彪要让妻子有所担当,便叮嘱道:“什么试试?!温吞吞的决心可不成。一旦失败,会灭九族的。你要变成毒妇,巧妙搞定!”  翌日。杨彪妻子穿上讲究的盛装,坐着华美的轿子出门,去探访大将军郭汜的夫人。  “啊呀,总是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郭汜夫人首先感谢珍贵礼物,然后赞美客人的服装和化妆,道,“你的衣裳太漂亮了!”  “哪里哪里!我丈夫从来不关心我的衣裳。倒是夫人的头发梳理得很好,看上去真美。不是我拍马屁,任何时候见面都让人觉得漂亮的人,不多啊……可是,这男人啊……”  “啊呀,你怎么看着我的脸流泪啊?”  “不不,没啥……”  “可是,很怪啊。一定有什么事。别瞒我,说出来。不能告诉我吗?”  “忍不住流出泪来,请夫人原谅……”  “怎么啦,究竟?!”  “那我就说吧,真的,对谁都要保密啊。”  “好吧。谁都不说。”  “呃,其实……我看着夫人的脸庞,觉得夫人很可怜,什么都还不知道……”  “哦?你是说我很可怜?……可怜,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郭夫人已经发急,逼着杨彪妻子往下说。  杨彪妻子故作同情状,道:“真的,夫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声音放得很低,好像在说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郭汜夫人已上她的巧言圈套。  “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啊?莫非与我家主人有关?”  “哎,是啊……夫人,请埋在你的心里。你知道李大司马出了名的年轻貌美的妻子吧?”  “李傕和我丈夫是刎颈之交,我跟他的夫人也很亲近啊。”  “所以说,夫人你真是太好了,大家都为你可惜呢。那位李夫人跟你家郭将军早就那个……特别……啦。”  “什么?我丈夫和李夫人?”郭汜妻子的脸骤然色变,颤抖着道,“是……是真的吗?”  杨彪妻子凑过去,搂着她安慰道:“夫人。男人,都那样,千万别怨您的丈夫。我只恨李夫人。知道有你,为什么还要那样……”  郭夫人潸然而泣,道:“怪不得我觉得丈夫最近有点怪。经常夜里很晚才回来,对我也不悦……”  杨彪妻子回去后,郭夫人像病人一样,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巧,当天晚上夜已很深,她丈夫才带着微醉回家。  “怎么啦?哎,你的脸色苍白啊。”  “不知道!你打我吧。”  “又犯病啦?哈哈哈哈……”  “……”  夫人背过去,一个劲儿地抽泣。  过了四五天,李傕大司马邸发来邀请。郭夫人挡住丈夫的去路,脸色大变,阻止道:“别去!别去那种地方!”  “好啦。去好友的酒宴,有何不好?”  “可李大司马一定在心里怨恨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可理喻的家伙!”  “现在就让你明白。古人说,二雄不两立。而且,在个人方面,他也没安好心……如果你在酒宴上遭到毒害,我们怎么办?”  “哈哈哈哈……你搞错了吧。”  “随你怎么说都可以。今晚不要去。啊,求你了。”  最后,夫人扑在郭汜的怀里哭起来,郭汜甩也甩不开,终于未去赴宴。  第二天,李傕邸专门差人送来菜肴和点心。郭汜妻子把来人让到厨房,接下东西,故意在一道菜中下了毒,端到丈夫跟前。  “味道不错吧。”郭汜毫不介意,拿起筷子。夫人立刻挡开,道:“你身体金贵,别人家送来的食物,你也不验一下有毒没有就吃,岂有此理!”说着,拿过郭汜的筷子,夹了这道菜,扔到庭院中。院子里的狗扑上去就吃。  “啊呀?……”  郭汜大惊,眼看着那狗转得像只陀螺,大叫一声,吐血而亡。  “哦,真可怕!”郭夫人紧紧靠在丈夫身上,夸张地颤抖着身体道,“看到了吧,贱妾不是没有告诉你,李司马送来的菜肴里面就是有毒。”  “噢,嗯……”郭汜沉吟了一声,再也无话,只是茫然地面对着眼前的事实。  此事发生之后,郭汜终于对李傕心生疑窦。  “啊呀,这家伙?”郭汜看李傕的眼神也与从前不同,凡事总是斜着眼看他。  此后一个多月,有一次退朝,郭汜打算回家,李傕硬要请他,郭汜无奈,顺道去他家。  “今天有个小小祝贺,要一醉方休啊。”  李司马照例摆上一桌奢豪佳肴,让美女陪酒,招待郭汜。  郭汜终于宽衣解带,烂醉而归。  可是中途醉酒微醒。倒不是因为酒醉人不醉,而是突然警觉,道:“今晚的菜肴不会真的下了毒吧?”  不知不觉,他想起中毒而亡的那条狗临死前的叫声。  “不会有事吧……”一紧张,胸口就莫名地恶心起来,突然一下就冲到心口上。  “啊,不行了!”他用手指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命车夫道,“快!快!”  一回到宅邸,他就慌忙叫醒妻子,仰面朝天,倒在榻上,道:“有什么解毒药没有?”  夫人问明情况,趁机以粪汁代药让丈夫喝下,并轻抚他的背。没有中毒却神经紧张的郭汜,慌忙之中灌下异样东西,便突然把腹中之物全部吐到榻下。  “哦,赶得正好,药效立竿见影。这样爽多了吧。”  “啊,刚才痛苦极啦!”  “性命已经保住啦。”  “真倒霉……”  “夫君,你也是的。贱妾一再提醒你,你还是相信李大司马,所以才有这事。”  “我已经明白了。我太任性愚直。好了,既然李大司马这样想,我也有我的考虑。”  郭汜用拳头在自己苍白的额头上捶了两三下,突然窜出房间,连夜集合兵马,夜袭李大司马宅邸。  有人迅速将此事报告李傕。李傕道:“那就除掉此人,我要独掌大权啦。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由于李傕也有充分准备,两军展开巷战,第二天、第三天,来回拉锯,血流成河,街巷变成修罗场。  两军天天增兵,长安城下大乱再起。  “对了!把天子弄到手……”  混乱之中,李大司马的侄子李暹注意到天子,于是迅速逼到龙座前,不由分说,硬将天子和皇后拖上龙辇,派谋臣贾诩和武将左灵二人监视,完全不顾哭着喊着追随而来的内侍和内官,拉着车辇从后宰门出得皇宫,来到乱箭横飞的街巷。  “天子被李大司马的外甥逼上御辇劫走了。”  听完部下急报,郭汜非常狼狈,道:“啊,疏忽啦!天子被劫,事关重大。那可不行!”  他急忙派兵赶到后宰门,但为时已晚。  龙辇被奔马和狂兵拖着,掀起黄尘,朝郿坞街道疾驰而去。  郭汜的兵卒骚动着,啪啦啪啦地射箭追击。但是,敌人殿后的部队射回来的箭,反倒伤了他许多人。  “跑掉了?蠢蛋!可恶!”  郭汜为发泄自己失策带来的郁愤,领兵侵入禁阙,斩杀素不相合的朝臣,搜捕后宫美姬女官,拉到自己寨中。  不仅如此,他还在没有皇帝,无政事可办的宫殿放起火来,看着火焰,直喊快哉,道:“反正要打仗啦。”  另一方面。皇帝和皇后的御辇被李暹胡乱拖到李大司马寨中。但安置在那里总不放心,于是李傕、李暹叔侄二人一商量,决定让皇帝和皇后移驾郿坞城内。那里有以前董相国的别馆,城池坚固。  从此,献帝和皇后就被监禁在郿坞城的幽室之中,度过十数日。皇帝圣意自不必谈,连出门一步的自由都没有。  御膳食物实在差劲,上的饭菜都发出腐臭之味。  皇帝不动筷子。侍臣勉强入口,尽皆强忍呕吐,只是相视流泪。  “侍从们瘦得像饿鬼一样,朕见了心中难受。愿以施德之心待朕,怜悯他们吧。”  Ⅱ·龙争虎斗  一 巫女  “什么?!让我无条件讲和?胡扯!”郭汜根本不听。  非但如此,他还突然命令兵卒把跟杨彪一起来的大臣和宫人统统绑了起来。  “这太粗暴了!为什么要把前来调停议和的朝臣们逮起来?!”杨彪厉声责道。  “住口!李司马不是还把天子抓起来当人质了吗?他因此才强硬起来。所以我要把群臣逮起来当人质。”郭汜傲然放言。  “啊,这叫什么事啊!二位将军是国府的中流砥柱,却一位威胁天子,把天子当人质;另一位狂言要把群臣当人质。可恶!人世间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你还要说呓语吗?!”  郭汜拔剑,眼看就要斩杀杨彪。这时,中郎将杨密急忙按住他的手。因为杨密谏言,郭汜收回剑,但却没有原谅被绑的群臣。只把杨彪、朱儁扔出大寨,赶了回去。  “啊……啊……”朱儁年事已高,今天的使命对他的精神打击很大。他几度仰望天空,无力行走,回顾杨彪,叹道:“你我都是社稷之臣,却不能辅佐天子,不能救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最后,他与杨彪相拥而泣,扑倒路旁,因为悲伤,几致昏厥。  许是因了这个原因,老人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杨彪接到讣告,飞奔前去探望。朱儁的额头已然破碎。他是以头撞柱,愤懑而死的。  当时看到世间情状,纷纷愤懑而死的何止朱儁一人。此后五十余日,李傕、郭汜两军每日出兵巷战,不分昼夜。  打仗就像工作,打仗就像生活,打仗就像乐趣。他们打得没有意义,没有大义,没有眼泪。  双方尸体横卧街头。看看护城河,河水充满腐臭。站在树荫下,树荫下也是腐臭熏天。野草的花在那里寂寞开放,牛虻嗡嗡,马蝇乱飞。  与其说马蝇的世界与乱兵的世界没有一点区别,毋宁说与乱兵的世界相比,马蝇的世界里尚有绿荫凉风,豆花绽放。  “真想去死,却又死不成。朕为何要生为天子啊?!”  献帝日夜以泪洗面,意气消沉。  “陛下。”侍中杨琦悄悄在皇帝耳边低语,“李傕的谋臣中有一个人叫贾诩。臣窃观之,贾诩似乎真心尚存,是一个知道皇帝应当被尊重的士人。请暗地里召他觐见一次。”  一次,贾诩有事,来到献帝的幽室。献帝屏退他人,突然当面对贾诩拜了又拜,曰:“汝当怜朕,义戡汉朝之乱。”  贾诩大惊,跪在地上,顿首答道:“眼下之无情,非臣之心。恭请等待时机。”  不巧,正在这时,李傕进来,横握长刀,手提铁鞭,死死盯住献帝的脸。献帝面如土色,恐惧颤抖。  “不得了!”  侍臣们恐有万一,围住献帝,个个握剑,忘却危险。  这样的空气反倒让李傕害怕起来。  “啊哈哈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嘛?贾诩,莫非在谈有趣的话题?”李傕笑着打圆场,片刻之后走了出去。  李傕营中有许多女巫,个个得到重用。她们不断出入帷帐,每每遇事,即面向祭坛祈祷,焚火调伏,求神下凡。然后一句“神谕道”,向李傕面授妖说。  李傕敬恐,深信不疑,做任何事,先叫女巫,然后听从神谕。  巫女祈祷下凡的神祇好像都是邪神。李傕不怕天道,不怕人道,益发好战,与郭汜反目,杀死兵卒,害苦民众,肆无忌惮。  有一次,李傕的同乡皇甫郦到寨中拜访他,道:“有害无益的兵乱差不多就结束了吧。你也是国家上将,爵禄已极,已经够啦。”  李傕嘲笑,反问道:“你为何而来?”  皇甫郦莞尔一笑,答道:“将军似乎有点依赖神祇,我想为将军驱除附体的邪神,所以来此。”  他伶牙俐齿,摇舌鼓噪,滔滔不绝,历数李傕为个人不和而害苦人民、监禁天子之罪,说如果现在还不思悔改,最终必遭天罚。  李傕突然拔剑,抵在他的脸上,呵斥道:“滚回去!再开口就让你把剑吞下去!”然后接着道:“莫不是奉了天子密旨,来劝我讲和的吧。讲和对天子也许有利,却不适合我!……我把这个间谍交给你们,有人想练练砍头吗?”  于是骑都尉杨奉道:“交给在下吧。虽说是秘密差使,但将军杀戮敕使的事传出去,天下诸侯大概就会跑到敌方郭汜那边去了,将军将会失去世间的同情。”  “随你处置吧!”  “那好。”杨奉将皇甫郦带到外面,将他放走。  皇甫郦完全是受献帝之托前来劝和的,却以失败而告终,于是被放之后直接投西凉而去。  不过,他沿途散布说:“李傕大逆不道,似人非人,马上就要弑君。如此违反天理的畜生,不得好死!”  悄悄接近献帝的贾诩也暗地里在兵士中悄悄散布,说些印证外面恶劣评价的事情,从内部削弱李傕的兵力。  “谋士贾诩都这么说,没指望了。”  开小差、投靠他国、逃回老家的兵卒与日俱增。  贾诩嘱咐这些兵卒道:“你们的忠心天子也已知道。等待时机吧。很快通牒就会下来。”  每天天一亮,李傕的兵都会一队队减少,很是明显。  贾诩窃笑。然后又一次走近献帝献策,道:“请陛下忍耐一下,现在就把李傕的官职升为大司马,赐予恩典。”  李傕很烦闷。每天天一亮,营中的兵卒就会减少。  “原因何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不快间,不料皇帝反倒降下恩典。他得意忘形,照例召集巫女,道:“今天受赐大司马一职。正如你们预言的那样,近来有吉事。祈祷明显灵验。我要把恩典分给你们啊。”  他给每个巫女莫大的褒奖,愈发鼓励妖邪祭祀。  与此相反,将士们却分享不到任何恩典,反倒因为近来逃兵很多,尽挨训斥。  “喂,杨奉。”  “哦,宋果啊。去哪儿啊?”  “哪里啊……我想跟你悄悄谈谈。”  “什么事?这里可没人哪。这可不像你啊。你很郁闷啊。”  “不开心的何止我宋果啊。我的部下,营内的兵卒,都无精打采的。全是我们的大将不懂爱兵爱将之道造成的。坏事都归咎于兵卒,有好事却认为是巫女灵验。”  “哦,嗯……在这样的大将手下,将士们也很可怜。我等常常九死一生,食草卧石,在修罗场中舍命打仗,可是……舍命打仗还不及那些巫女。”  “杨奉,你我都是带兵的军官,难道不可怜部下吗?!”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其实,我想跟你说……”同僚宋果在杨奉耳边低语,说出一大决心。  他说要发动叛乱。杨奉也无异议。二人决定辅佐天子。  当夜二更,宋果在中军举火为号。杨奉在外边埋下伏兵。  可是到了时间却未举火。派出探哨打听,回道:事情败露,宋果被李傕抓捕,已经枭首。  “坏了!”正狼狈间,李傕的讨伐队伍已经杀到杨奉营寨。一切都变了,杨奉茫然自失,抵抗到四更,结果大败,最后天还没亮,就落荒而去,不知去向。  李傕虽高奏凯歌,却让人感到滑稽。实际上,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大势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兵力明显减弱。  另一方面,郭汜的军队也渐渐打累了。这时,陕西地方有个叫张济的人率大军奔来仲裁,强行讲和。  “而今共同协力,重整政事吧。”  如果说不,就有被新来的张济大军打败之虞,于是和解。  被当成人质的百官被释放,献帝也初展眉头。献帝嘉奖张济之功,任命他为骠骑将军。  “长安已成废都。迁都弘农(今河南灵宝市北)如何?”  献帝也对张济的建议颇为动心。  献帝思慕洛阳旧都心切。春夏秋冬,洛阳之地都有令人难以忘却的魅力。  弘农离旧都近。  圣意很快定下。  时在仲秋,献帝和皇后的御辇在御林军残兵的大戟警卫下,把长安废墟甩在身后,行幸茫茫的空旷山野。  满目旷野,总也走不到尽头。御辇珠帘破损,无人吟诗,无人欢笑,只有一颗凄楚的心。旅途淋雨,献帝衣服里长满虱子。皇后的头发也失去光泽,掩藏泪痕和消瘦的胭脂花粉也已告罄。  “此为何处?”献帝在珠帘后问道。风径直吹打在他身上。薄暮中,一条白水蜿蜒流过原野。  “是霸陵桥畔。”李傕答道。  御辇很快来到桥上。这时,一簇兵马堵住去路,责问道:“车上所乘何人?”  侍中杨琦走马向前,呵斥道:“此乃大汉天子还幸弘农之御辇。尔等大不敬!”  两位大将模样的人物见状一愣,惧其威严,翻身下马,道:“我等奉郭汜差遣来守此桥,以防不测。若见真天子,即请通过。请准拜见。”  杨琦撩起御辇珠帘,让其一睹。仰见皇帝身影,守桥兵将忘我地高呼万岁。  御辇通过之后,郭汜赶到,叫来两位大将,怒叱道:“尔等在此所为何事?!为何放过御辇?!”  “可是,我等所受之命乃是守桥,并无人命令我等抢夺皇帝玉体。”  “胡说!我听张济之言,一时收兵,乃为诳他,并非发自内心跟李傕讲和。尔等乃我幕下,这点事都不懂吗?!”  他当场绑了二将,枭首示众。然后声音粗野地吼道:“去追皇帝!”说完率兵急赶。  次日,御辇路过华阴县时,后面喊声乍起,越逼越近。  回头望去,郭汜兵马狂奔而来,黄尘飞扬。献帝“啊”的一声大叫,皇后吓得全身发抖,趴在献帝膝上,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  前后护卫的御林军人数极少,李傕已经失去在长安发飙时的威风。  “是郭汜。怎么办?”  “啊!已经追到这里啦!”  宫人们胡乱逃窜,躲在辇后,一味发抖。就在此时,忽然对面疏林和丘陵背后,擂鼓隆隆,杀出一标人马。  意外!意外!  不论对护卫皇帝的人们,还是对追赶御辇的郭汜来说,这些兵马的出现全都出乎意料。  试看:其势有一千余骑。飞奔而来的军马黑压压一片,上空飘扬着一面大旗,上书“大汉杨奉”。  “啊,是杨奉?”  看着大旗,众人目瞪口呆。谁不知道背叛李傕逃离长安的杨奉!后来,他隐居终南山,得知天子路过此地,迅速率领一千手下,如山降骤雨,席卷山野,飞驰而来。  二 绿林宫殿  杨奉手下有位勇士,名徐晃,字公明。  只见他骑栗色骏马,舞一双大斧,冲过来踩踏郭汜人马。上前阻挡的人,尽皆化作血烟,尸骸不全。  郭汜手下溃败。杨奉随即趁势吩咐徐晃,道:“妄想拥着銮舆逃亡的贼人之流,一个不留,统统从君侧扫荡干净!”  “得令!”  徐晃挥舞火焰般的血斧,掉转栗色骏马,冲将过去。  李傕及其部下,把御辇当盾牌,躲在辇后,全无勇气出战,尽皆奔逃。可是宫人们却不能丢弃皇帝去逃命,于是一齐席地而坐,听候杨奉处置。  不久杨奉收戟,令兵卒列队,遥拜御辇。然后自己手持头盔,跪在献帝珠帘之下,顿首而拜。  献帝十分高兴,走下御辇,抓住杨奉的手,道:“汝救朕于危难之中,功勋铭记朕之肺腑,永志不忘。”接着又问道:“刚才挥舞大斧的骁勇之士,乃是何人?”  杨奉招手,让徐晃前来,奏道:“河东杨郡人氏,徐晃,字公明,我的部下。”  献帝又给徐晃颁布功勋,授予荣耀。  当夜。献帝御辇驾临位于华阴宁辑村的杨奉营寨,就在寨中歇息。  黎明时分,正准备出发离开,不料传来意外的声音:“有敌人!”  是昨天的敌人趁早奇袭而来。而且,袭来的大军是昨天的数倍。  “我等在此团结起来,把碍手碍脚的杨奉除掉。不然,你我二人定要倒霉。”  被杨奉打败的李傕和被杨奉粉碎的郭汜,双双沦为败军之将,同伤同悲,同病相怜。两人忽然力合一道,昨夜开始,悄然蠢动,甚至搜罗附近州县的无赖山贼之辈,高声呐喊,包围营寨,志在必得。  徐晃虽然全力奋战,不亚昨日,但寡不敌众,且毕竟献帝御辇和宫人们都是羁绊,情况分分秒秒地濒于危急。  真是幸运。恰在此时,献帝宠妃的父亲、老将董承率一队兵马追随御辇而来,献帝得脱虎口,落荒向前逃去。  “别让御辇跑啦!”  “交出皇帝!”  李傕的部下被呵斥着追赶御辇。  杨奉见这些敌人杂沓不堪,建议献帝和随臣道:“把珠玉、财物统统扔到路上。”  皇后把珠冠、胸饰,皇帝把座旁的符册典籍,毫不吝惜地扔出御辇。  “性命金不换。”宫人和武将们也扒下衣服,解开金带,边跑边把所带之物统统撒在路上。  “哎,珍珠掉下来啦!”  “有根金钗呀!”  “还有金襕袍呢!”  追上来的兵卒个个像饿狼,被地上财物诱惑,纷纷捡拾,争先恐后。  “混蛋!往前追啊!快追皇帝御辇!不许捡那些东西!”  不管李傕、郭汜如何呵斥、驱马踢踩,围着金襕和珠宝的“蛆虫”们就是不走。对他们来说,抢到手的百钱之财,远比追赶帝王的车辙印子重要。  说到陕西北部,还居住着尚未开化的苗人。不消说,这里是远离文明的偏僻之地。  为达到目的,郭李二人狼狈为奸,联合势力执拗地紧追不舍。献帝御辇改变路线,终于逃匿到此。  “既然如此,迫不得已。请给白波帅帮降旨,召他们前来。所剩唯有一计,用他们打退郭汜、李傕之徒。”献帝身边的人劝道。  白波帅是什么帮派?献帝一无所知。言听计从地颁发诏书。  虽是乱世,也有意外从天而降啊!收到诏书,白波帅的头目们惊讶不已。  他们居住在太古山林之中,是靠食旅人和良民的肉,喝旅人、良民的血活命的绿林徒党,就是以所谓山贼强盗为业之辈。  “嗨,出去看看吧。”  “是真的吗?天子下诏书召我们去?”  “不会有假的。不管咋样,有风闻传说,皇帝逃避长安之乱,无路可走啦。”  “不会是陷阱,让我们率全族出去,结果一网打尽吧。”  “他们有那么大兵力吗?我们也不能永远甘当老虎豺狼的老大。现在正是一跃出人头地的时机。带着手下出山吧。”  李乐、韩暹、胡才三个头目讨论决定,纠合山林豺狼千余人,训令道:“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当官军啦。大家多少得收拾整齐点儿啊。”然后飞驰而来。  得到援助,御辇再次出发,急急赶路去弘农,很快就在途中碰到郭李联军。  他们的军队中也混杂着土匪山贼。  猛兽与猛兽相互撕咬,战斗惨烈,连太阳都在血雾之中,黑而无光。  “敌兵大概也是绿林一伙。”  郭汜刚注意到这一点,马上就想起刚才自己的兵马被御辇上和扈从的宫人抛洒的财物所吸引的情形。于是,就把从兵卒手上没收来、装在一辆马车上的财物和金银撒向战场。  果然,李乐等人的手下停止战斗,互相争抢财物。  因此,好不容易纠合起来的官军,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且头目胡才战死,李乐也是追随御辇才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献帝御辇匆匆来到黄河岸边。李乐下得断崖,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船。可是,河岸断壁宛如屏风,险峻异常,献帝只向下一望,便发出绝望的声音。皇后一味抽泣。  “如何是好?”杨奉、杨彪等侍臣也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敌人追得很快,好像就要靠上来。而且,前前后后看得见的自家兵马却少得可怜。  皇后的哥哥伏德,从车上搬下数十匹绸缎,把天子和皇后的御体紧紧裹住,用绳子把他们从绝壁上吊下去。  最终好不容易乘上小船的,除了献帝和皇后,不过十数人而已。其他兵卒和跑得慢的宫人也都跳进黄河水里,想要一同逃走。有几个人从水中用手拼死抓住船舷。  “不行啦!不行啦!再上来,我们都没救啦!”  李乐拔出剑来,咔嚓咔嚓,把那些手指和手腕统统砍断。连拍打到船舷上的浪花,都变成红色。  至此,一直伺候献帝的宫人们因为动作迟缓没能上船,基本被杀戮殆尽。抓住船舷的人也被无情地推开,化为黄河里的藻屑。  献帝御泪滂沱,流满面颊。叫道:“呜呼哀哉!朕再上祖庙之日,一定祭祀汝等在天之灵!”  由于太过残酷,皇后面无血色,随船前行,风急浪高,渐渐心如死灰。  终于抵达对岸时,献帝衣裳已经湿透。皇后晕倒在小船上,动弹不得。伏德背起皇后,蹒跚而行。  秋风冷冷地吹拂着芦荻,发出哨声。天气阴沉,大家衣裳愈发难干,人人嘴唇发紫。  加上御辇已经被弃,再无车辆,献帝只得赤脚而行。由于不习惯徒步,脚上肌肤很快破裂,渗出血来。那样子,看着都疼痛难挨。  “再忍忍……再走一会儿就有村子了。”  杨奉扶着献帝手臂,频频给他鼓劲。可是不一会儿,走在后面的李乐照例用他那粗野的语言急切催促道:“哦!不行啊!对岸的敌人就要找渔船渡河过来啦!再磨蹭,就要被追上咧!”  杨奉道:“那边看到一家土民。请在此稍候。”说着离开献帝身旁,飞奔过去。  没过多久,他从那边农家拉出一辆牛车。  本来是一辆农耕用的破车,但杨奉铺上席子,就当献帝和皇后的御座,让两人坐上去,手拉缰绳,道:“好啦,快快赶路吧。”  李乐拾起一根细竹,不停抽打牛屁股,道:“跑呀!跑呀!”  车上的御座就像在大浪尖上一样,咔嗒咔嗒地摇晃。点灯时分,才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叫做大阳的村落,借到农家小屋,当做皇帝的御辇停泊处。“有贵人住下啦。”村里农民交头接耳,但他们并不知道,这贵人居然就是汉朝天子。  有一个老媪,做好小米饭送来,道:“请贵人用。”  杨奉接过献上,献帝、皇后正在饥饿之时,马上把饭扒进嘴里,却立刻显出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天刚亮,在乱军中被打散的太尉杨彪和太仆韩融二人带着若干人等找到这里,道:“啊,原来在这里啊。”  “这么说,昨日随后乘渔船渡过黄河的就是你们咯?”杨奉等一干扈从人等皆大欢喜。  尤其是献帝,此时自己的人哪怕增加一个,都会感到心里有底,道:“平安无事,太好啦!”说着,又淌下御泪。  尽管如此,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扈从人等又在牛车上铺好素席,让献帝和皇后坐在上面,一行人离开村庄,再向前行。  “虽然不知成功与否,但郭汜、李傕是信任在下的。我想仗着这点旧缘回去,豁出命去劝他们收兵。我想,他们也不见得不肯。”太仆韩融在路上向众人道别,一个人返回去。  献帝漂泊,形同流民,又持续多日。  虽然不断有自己人从后面赶来,但几乎都是李乐的手下,粗野狰狞。  所以,一行之中只有李乐拥有手下二百来人,比谁都霸道。  太尉杨彪劝献帝道:“先去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暂时找个临时皇宫,以保玉体如何?”  “好吧。”献帝显得万念俱灰。  “既如此……”  牛车御驾向安邑赶去。但此地并无房舍适合做临时皇宫。  “权且在这里……”人们找到的地方,虽有土墙,却无门户,处在茂密的离离荒草丛中。  “真是适合朕居住的地方。你看,四面尽是荆棘。是荆棘之狱啊!”献帝对皇后道。  但是,再差的废屋,一旦变成皇帝的居所,马上就是禁宫、禁门。  绿林头目李乐跟随献帝以来,也受赐正经头衔征北将军。他不了解长安、洛阳,即使在这里,也是心情大好。  “陛下。我手下这帮家伙这样为陛下吃苦,请你给他们个一官半职。御史啦,校尉啦,给个头衔儿吧。”随着势力的增长,最近他不等侧臣上奏,就跑到御座旁,无礼强逼。  由于太过卑劣,侍臣们加以阻止,于是李乐原形毕露,一个耳光扇倒朝官,道:“你们住口!”  这算温柔的。雷霆大发时,不是一脚踹开献帝的朝臣,就是拧着朝臣的耳朵把他们扔到门外。  献帝知道这些,便依李乐所言,事事点头。可是,赐官职得有玉玺。笔墨纸张可以设法搞到,但玉玺现在手头可没有。为此献帝道:“稍等一时。”  李乐不认这个账,胡言乱语道:“玉玺不就是皇帝的印章嘛。你用手刻一个不就有了吗!?”  “砍根荆棘树干来!”  他强求献帝用树木当印材,没有刻刀就用锥子,亲手刻出一方印章来。  李乐十分得意。  他来到手下营中,摆出一副居功面孔,讲述经过,道:“好啦!给你个御史。给你个校尉的官干干。你们要给我好好干!今晚庆祝一下。什么,没有酒?!到村里找找。掀开地板,总能搜出一两缸。”  丑态和暴虐之相,不忍目睹。  这时,河东太守王邑送来些许食物和衣服。献帝和皇后靠这点施舍总算从饥寒交迫中解脱出来。  先前,太仆韩融告别献帝一行,半途离开,只身去会李傕和郭汜,劝其罢兵。不久,他带着很多宫人、兵卒回来。  他当场伏拜,上奏道:“恭请放心!他们也听从了我的劝告,罢兵停战,把很多俘虏全都放了回来。”  李郭两个狂暴之将,听了一番劝告,居然也会回心转意,真是神妙。众人奇怪,但听韩融细细道来,都说:“哎,与其说是他们的良心使然,不如说是饥馑的影响迫使战争停下来的。”  秋去冬来,当年的大饥馑在老百姓的生活中深刻地显现出来。农民们摘啃枣子,煮草喝汁,草枯之后便吃枯草根和泥土。这所茅屋宫殿虽然因宫人数量陡增而使献帝心中底气大增,但眼下却穷困于朝官们食物的匮乏。  “还幸洛阳吧。”献帝频频说道。  李乐总是唱反调,道:“去洛阳,也躲不过这场饥馑。”  朝臣们都认为:“如此狭小之地,圣驾不可久留。洛阳自古就是天子建业之地……”人人盼望还幸。  但因李乐一人顽固坚持,朝议总是半途而废。  于是,一天夜里,趁李乐又带手下去村里搜寻酒和女人,不在茅屋宫殿之时,早已合计好的朝臣和侍从的将军突然拉出御辇,宣布道:“还幸洛阳!”  杨奉、杨彪、董承等人一边守护御辇,一边在黑暗中急速行进。赶了几天几夜的艰难路途,很快到达箕关(今山西垣曲和河南济源市间)的关门。当夜四更时分,万山黑暗之中,有点点火把,闪着光亮,逼将过来,喊声四起,道:“李傕、郭汜在此埋伏多时了。”  献帝大惊,杨奉安慰道:“不会不会。李傕、郭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依我之见,定是李乐冒名来袭。徐晃,徐晃何在?”  “徐晃在此!”徐晃在御辇后面答道。  “你当殿军。今日可以不必再忍啦。”杨奉命道。  “遵命!”徐晃大喜,英勇无比,催促御辇道,“快快先行!先行!”  然后自己留在原地。不久李乐追赶而来。徐晃在马上张开大手,大声喝道:“禽兽!且慢!再往前走就是洛阳都门,不是兽类走的路!”  徐晃扫开叫喊着冲上来的敌兵,雷声一击:“我已忍耐到今天了!”平日里千忍万耐积累下来的怒气一朝发泄,手起刀落,把李乐一劈两截,干净利落。  三 改元  献帝几度逃出虎口,渡过千难万险,终于回到旧都洛阳。  “啊呀,这就是洛阳吗?”献帝怃然伫立。  侍卫而来的百官无不泪下,道:“面目全非咯。”  洛阳千万户,紫琉璃黄金玉的城楼宫门,如今安在?  极目远望,唯余一片原野,野草茫茫。有石头的地方便是楼台遗址,有水的地方就是朱栏桥和水亭玉池的遗迹。官衙、民舍,只在草丛中留下一片烧焦的石头和木头。秋天将尽,冬天已近,废都萧萧,鸡犬之声不闻。  “这一带莫不是温德殿的遗址吧。这一带是商金门的遗迹……”献帝怀旧,回想当年禁门省垣的情景,徘徊半日。  见到眼前情景,献帝不由得想起董卓当时抛弃此都,强行迁都长安的粗暴,想起可怕的兵乱,心中悔恨交加。  不过,那董卓,当时的暴臣们,大多已在他乡变成白骨。如今,董卓的遗臣郭汜、李傕二人已经变成汉室恶瘤,依然祸害着献帝。  汉室与董卓,想起来像是一场大恶因缘。  “没有人居住吗?”献帝心里空落落的,回头望着扈从人等,问道。  “好像在以前的城门街一带,有数百间破烂茅屋。里面尽是因连年饥馑和病疫而生活困苦的百姓。”侍臣答道。  后来,公卿们编制户账,核对居民人数,同时改年号为“建安”。  皇宫的建造最为紧急。但在这种状况下,朝廷大兴土木既无人力,也无财力,只好建起一座极为简陋、聊以避雨、处理政事的临时宫殿。  然而,虽然建好了临时宫殿,但既无贡粮,又无百官的粮食。  尚书郎以下人等,尽皆赤足,挖起废园的瓦片,在园中耕田种地,扒树皮做饼,煮草根做汤,天天为生计劳作。  反正眼下朝廷也没有像样的政事可做,尚书郎以上的官只要有空,也得进山采野果,捕鸟兽,砍柴火。集中起来,艰难地凑出献帝的贡粮。  一次,太尉杨彪向献帝奏道:“我们看到了可怕的世道。但长此以往,难有忠臣来建万户,恢复昔日洛阳。得有个方案才是。”  皇帝本来也在想“如有良策……”,于是下问杨彪“如何是好”。杨彪说他有一策,便将自己的意见告诉献帝:“臣闻,如今山东曹操集良将谋士于麾下,蓄兵数十万。他现在所缺的,只是写在他那大旗上的大义名分。如果天子现在下敕,命其保卫社稷,曹操定会望风而来。”  献帝采纳了杨彪的意见。不久敕使出发,离开洛阳,急下山东。  山东之地虽然遥远,但献帝还幸洛阳的消息却很快传来。  黄河之水一日千里。每天天一亮,都会有船客把新消息散布到各地。  “肉眼看不出,却在高速运转。天体和地球,时时刻刻都在运行不止。啊……永恒的运行,真伟大啊!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如何能不抓住真正的生命价值!我也是那群星中的一颗啊!”曹操仰天感叹。  山东还是晚秋气温。城楼上银河朦胧,星夜里天空美丽。  曹操已经不再是当年慷慨激昂的白面青年。  自从镇抚山东一带以来,一跃被封为建德将军,叙爵费亭侯,养兵二十万,帐下谋士骁将甚众,就是现在,也足以实现他的大志。  “从现在起!”他对自己道,“从现在起,我曹操就要真正抓住自己的生命。吾生于此土矣。看哪!一切从此开始!”  他不是甘于眼下小成、荣华、爵位的人。  他的兵,不是保一方平安的卫兵,而是不断把进攻当做目标的军队。他的城池,不是眼下偷安享乐的温床,而是前进再前进的基盘。他的抱负大不可测。他的梦想也许带有诗人式的幻想,但他的意志却不似诗人那般脆弱。  “将军……原来在这里啊。宴席上看不到您的身影,大家都在议论您去哪里了。”  “噢,是夏侯惇啊。今晚不知不觉喝醉了,一个人出来醒醒酒。”  “今晚真适合长夜飨宴啊。”  “欢乐,我还远远不能满足于此啊。”  “可……大家都很满足啦。”  “这帮小人!”  这时,曹操的弟弟曹仁神色紧张地登上楼台。  “兄长!”  “怎么啦?慌里慌张的。”  “刚才县城快马来报,天子的敕使从洛阳来了。”  “来我这里?”  “当然。来报说,敕使一行已经从黄河上岸,继续行进,明日就进入我们的属地。”  “终于来啦!终于来啦!”  “怎么,兄长早已料到了吗?”  “没有什么料到不料到的。该来的理所当然地来啦。”  “哦?”  “正好今晚大家都在宴会上吧?”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打赏
夜间
日间
设置
70
正序
倒序
三国 吉川英治
三国 吉川英治-2
三国 吉川英治-3
三国 吉川英治-4
三国 吉川英治-5
三国 吉川英治-6
三国 吉川英治-7
三国 吉川英治-8
三国 吉川英治-9
三国 吉川英治-10
三国 吉川英治-11
三国 吉川英治-12
三国 吉川英治-13
三国 吉川英治-14
三国 吉川英治-15
三国 吉川英治-16
三国 吉川英治-17
三国 吉川英治-18
三国 吉川英治-19
三国 吉川英治-20
三国 吉川英治-21
三国 吉川英治-22
三国 吉川英治-23
三国 吉川英治-24
三国 吉川英治-25
三国 吉川英治-26
三国 吉川英治-27
三国 吉川英治-28
三国 吉川英治-29
三国 吉川英治-30
三国 吉川英治-31
三国 吉川英治-32
三国 吉川英治-33
三国 吉川英治-34
三国 吉川英治-35
三国 吉川英治-36
三国 吉川英治-37
三国 吉川英治-38
三国 吉川英治-39
三国 吉川英治-40
三国 吉川英治-41
三国 吉川英治-42
三国 吉川英治-43
三国 吉川英治-44
三国 吉川英治-45
三国 吉川英治-46
三国 吉川英治-47
三国 吉川英治-48
三国 吉川英治-49
三国 吉川英治-50
三国 吉川英治-51
三国 吉川英治-52
三国 吉川英治-53
三国 吉川英治-54
三国 吉川英治-55
三国 吉川英治-56
三国 吉川英治-57
三国 吉川英治-58
三国 吉川英治-59
三国 吉川英治-60
三国 吉川英治-61
三国 吉川英治-62
三国 吉川英治-63
三国 吉川英治-64
三国 吉川英治-65
三国 吉川英治-66
三国 吉川英治-67
三国 吉川英治-68
三国 吉川英治-69
三国 吉川英治-70
需支付:0 金币
开通VIP小说免费看
金币购买
您的金币 0

分享给朋友

三国
三国
获月票 0
  • x 1
  • x 2
  • x 3
  • x 4
  • x 5
  • x 6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网站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