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15

公孙瓒不赞成,阻止道:“作罢如何?你与曹操并无怨恨,陶谦又于你无恩。”  但玄德认为,当今义字衰微,现在正是示义之时。于是硬请下假来,借得幕僚赵云,共率五千人马,突破曹操包围,终于进入徐州城。  州牧陶谦迎接玄德,手拉着手,热泪盈眶,道:“当今之世,再无玄德这样的大义之人了!”  四十三 死里逃生  守城之兵重振士气。他们孤立无援,正在苦战,想不到刘玄德意外来援,几度欢呼,振奋不已。  老州牧陶谦大喜过望,颤颤巍巍地道:“听那声音!”他把玄德让到上座,当即解下州牧佩印,道:“从今日起,请你取我陶谦而代之,领徐州州牧,就领主之位。”  玄德大惊,极力推辞,道:“不可不可!”  “不必推辞。听说你祖乃大汉宗室,你即皇族正宗血统。你才有资格靖天下之乱,正紊乱朝纲,匡扶社稷,君临万民。似我之老者,才能已枯。一味贪恋州牧之位,只能推迟新时代黎明的到来。我打算从现在的位置退下来,而值得放心让位的人,非你莫属。请纳微忠,勉为应允。”  陶谦的话语充满真情。一如传闻所言,他是一位毫无私心的好州牧,是忧世爱民的仁人。  可是刘备仍然坚辞不受,道:“我为助你一臂之力而来。虽有年轻人的力气,却无老州牧那样的德望。拜德薄之人为州牧,是人民的不幸,是动乱的根源。”  “无聊的客气。大哥太死板,不似现世里的人啊……回上一句‘好的’,受了便了……”张飞、关羽二人侍立于玄德背后的墙边,相互对视,似不耐烦。  老州牧的热望和玄德的谦虚,相互把对方架了起来,收不了场。于是家臣糜竺从旁道:“此事日后再议如何?眼下城下挤满了敌人大军……”  “所言极是。”  二人点头,即刻商议军情,询问军备,初步达成共识,决定诉诸外交,谋求解决。于是刘玄德遣使曹操,送去文书,劝其停战。  曹操读过玄德文书,道:“什么!?……让我把私仇往后放,先救国难……就是不接受刘备的说教,我曹操也自有大志。不自量力的家伙!”他将文书撕碎,喝退使者。“把来使斩了!”  说来也巧,正当此时,曹操的根据地兖州不断有快马来报:“不得了啦!吕布趁将军不在之际,突然攻入兖州。”  吕布为何要冲着曹操的空巢进攻他的根据地呢?他也是落荒逃出都城之人。  李傕、郭汜一伙把持中央大权,他被迫离开长安,曾一度寄身袁术之处。后漂泊各州,最后又投靠陈留张邈,逗留已久。  一日,他走出阁外,从院前牵出马来,正要去城外一游。这时有人凑到他的脸旁故意小声讽刺道:“啊,近来天下名马也肥而无用啊!”  这家伙出言怪异。  吕布凝视那人,一脸狐疑,一言不发。  那人便是陈宫。  此前陈宫受陶谦之托,去当说客,试图谏言曹操停止侵略,反被曹操一口拒绝,终告失败,引为耻辱,遂未回徐州,径直去张邈处藏身。  “为何叹息我的马肥而无用?勿得多嘴!”吕布道。  “不。我是说可惜啦。”陈宫改口道,“马是天下名骏赤兔马,主人是三岁稚童都知晓的英杰。但现在却碌碌无为,寄人篱下。当此天下分崩、群雄竟立之时,把玩马鞭,空度日月,窃以为实在可惜。”  “你是何人,竟出此言?”  “我叫陈宫,浪人一个,无名之辈。”  “陈宫?……莫非是以前把守中牟县城,曹操落荒逃离都城时,为助他而弃官出走的县令?”  “正是。”  “啊呀,相见恨晚啊!不过,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像谜一样,真意何在?”  “将军打算一辈子甘于牵名马,当食客,添游历吗?先请说来。”  “不会。我亦有志,未得天时……”  “天时岂不就在眼前?!……如今,曹操出征进攻徐州,兖州只留极少的人把守。此时如闪电般袭击兖州,大片土地便一举可为将军所有,若坐收无人之野一般。”  吕布脸上泛出血潮,道:“啊呀,对呀。说得好!听君一言,我的懒惰全被驱散了。说干就干!”  此后。兖州变成兵乱之巷。吕布手下乘虚攻进城里,占领曹操根据地,之后又乘势把兵乱扩大到濮阳(今河南濮阳)方面。  “失策!”曹操紧咬嘴唇道。  他后悔自己失策,但为时已晚。他在进攻徐州的大寨之中接到快报,心想:“怎么回事?”进退维谷,一时间茫然自失。  不过,他本来就头脑机敏,又有器量。摆脱一时困惑后,敏锐的机智马上发挥作用,脸色恢复如常。  “先前城内来的刘玄德的使者还没有处斩吧……不能斩!速速带来!”然后,他对玄德的使者道:“深思起来,来书有一定道理。听其劝言,我曹操干脆利落地断然撤兵。请回去转达此意。”  他反复如反掌地告诉使者后,郑重其事地把使者送进城,同时像洪水退去一样,当即向兖州撤去。  虽属偶然,但玄德一纸文书竟收到如此奇效,守城兵士欢天喜地自不必说,老州牧陶谦又来逼玄德,要让州牧之权于他,道:“你一定要取代我接受徐州牧的封印。我虽有子,但为人柔弱,不堪州牧重任。”  可是玄德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只要了临近乡里一个叫小沛的村子,出得城来,在此养兵,从旁守卫徐州之地。  快鞭一打。曹操率领大军,撤回兖州。  越是身临险境,越是因壮烈之气而愈加坚韧。这就是曹操的禀性。  “吕布,什么东西!”曹操的气势已经压倒对手。他摩拳擦掌,杀奔兖州,觉得夺回被抢走的兖州,何须多费时日。  他兵分两路,让旗下曹仁包围兖州,自己突击濮阳。他认为,敌人吕布占领濮阳,会留在濮阳州城。  迫近濮阳,他命道:“原地休息!”让兵马喘口气,直到血红的夕阳西斜,一直没有行动。  他心里忽然想起此前旗下曹仁提醒他的话。  曹仁的话是这样说的:“吕布骁勇,附近诸侯无人可挡。而且最近陈宫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听说他手下还有文远、宣高、郝萌等猛将。如不小心面对,也许会出意外,追悔莫及……”  曹操现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并未感到特别恐怖。他想,吕布也许骁勇,但却没有智慧。策士陈宫之流,不过是一个浪人,而且还是背叛自己而出逃的胆小鬼,正好让他见识见识。  另一方面。吕布知道曹操来袭,越过泰山艰难路途,从藤县折回濮阳。他也不用陈宫之谏,意气豪迈,以五百余骑与曹操对峙,好像在说:“曹操,有何惧哉!”  在曹操的炯炯眼中看来,“吕布西寨薄弱”。  他率李典、曹洪、于禁、典韦等人,趁着黑夜,翻越山路,突然袭击。  吕布那天在正面野战中大破曹军,骄于胜仗。陈宫提醒道:“西寨危险!”他也不以为意,呼呼大睡。  濮阳城内一片混乱。西寨当即陷落,曹军竖起旗帜。可是一骨碌跳起来的吕布,临阵指挥,道:“寨子由我一个人夺回来给你们看。你们不能让一个敌兵活着回去!”  转眼间他的麾下恢复秩序,击着战鼓包围过来。  越过山险深入敌阵发起奇袭的曹兵,本来就不是大军,对地理也不熟悉。一度占领的营寨,反倒变成曹操等人的危险之地。  混战中,天已泛出鱼肚白。曹操看看身边,可以依靠的将士几乎全部被打散或战死。他自知身陷死地,叫了声“糟糕”,便弃寨而逃。  他向南逃,南面原野尽是敌兵;他往东逃,东面森林里满是敌兵。  “越来越不行了!”  他的马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只好朝着昨天翻过来的背面山地飞驰而去。  “啊呀呀,曹操朝那边落荒而逃啦。”吕布的军队追来。当然吕布也在其中。  逃来逃去,曹操在城内街上一个十字路口迷了路。他一直抽打马腹,鞭子都要打断。这时,前方出现一群敌人的影子。“梆梆梆梆”,敌群里传来高亢的梆子声。说时迟那时快,西面八方以曹操为靶子,箭像疾风一样射来。  “死期到了!谁来救我!?”  曹操也不禁发出哀鸣,挡开射向自己的箭。  这时,远处不知何人“嚯——”的一声吼叫,其声若吠。  一眼望去,那人左右两手各提一把大戟,看上去每把都有八十斤重。他在敌群之中,劈砍开道,飞驰而来,人马浴血,宛如火焰。  “主公!主公!快快下马,卧倒在地,躲躲敌箭!”他跑近正受箭攻、进退维谷的曹操,大声提醒道。  道是何人?原来是最近刚刚招到麾下的恶来,那个典韦!  “噢,是恶来啊!”  曹操听到提醒,急忙跳下马来,匍匐在地。  恶来也滚鞍下马,如转风车一般挥舞双戟,挡开箭矢。然后大步走向敌军,口出豪言:“尔等歪箭,怎能射中我恶来!”  “狂妄之人!杀了他!”五十余骑敌兵拥作一团冲杀过来。  恶来善战,夺得敌军短剑十支。他把已成锯齿的大戟掷向敌军,随身带着十支短剑,转向曹操,道:“敌军已经逃散。趁现在,赶紧走!”  他徒步为曹操执辔,奔跑起来。两三个随从紧跟其后。  但箭雨仍以他们主仆为目标倾泻而来。恶来把头盔护颈斜立起来,把头藏在下面,一马当先,向前奔跑。“喂,士卒们!”见又有一群敌兵越追越近,他向身后大声命道。“我一直这样跑。如果敌兵追到十步距离时,招呼我一声。”  在呼啸而过的箭雨中,他一直用护颈遮住脸,就像睡着的野鸭。  “十步了!”后面的随从告诉他。  “来啦?!”刹那间,恶来从紧握在手的短剑中抽出一支,“嗖”地掷出。  争先恐后追赶而来的一骑敌兵咕咚一声,一个倒栽葱从马鞍上跌落到地上。  “十步啦!”后面又传来声音。  “噢!”  短剑在空中划过,飞将出去。  敌兵骑马武士干净落马。  “十步!”  短剑像飞鱼一样闪着寒光,呼啸而去。  就这样,十把短剑刺死十骑敌兵。敌兵恐惧,在尘烟中掉转马头,逃散而去。  “这帮可怜虫!”  恶来重又拉住曹操坐骑的缰绳,冲入落荒而逃的敌军之中,用敌人的武器横扫敌人,终于杀开一条血路。  来到山麓下,遇到旗下夏侯惇。他只带了十数骑逃到此地。全军死伤过半,惨然战败。曹操能保住一条性命,简直就是奇迹。  “没有你,我纵有一千条命,也保不住啦。”曹操对恶来道。  入夜大雨倾盆,要翻越的山中险要山洪湍急。  回来后,恶来典韦因当日之功,被晋升为领军都尉。  近来吕布连战连胜。  一直失意四处漂泊的一介浪人,转眼变成濮阳城的主人。刚刚又酣畅淋漓地痛击曹操,士气正旺。  “当地有一田氏大户,主公可知?”谋士陈宫的话说得唐突。  吕布近来也大大看重他的智谋,以为他又有什么计策,便道:“田氏吗?他是个有名的富豪吧。听说使唤的僮仆就有数百人之多……”  “正是。请把他叫来,悄悄地。”  “命他出军费吗?”  “不是这等不足挂齿的小事。从治下富豪那里榨取钱财,就好比快速吃尽自己的积蓄。只要成就了大事,他们就会抢着把金银财宝运进城来。”  “那叫田氏来做什么?”  “取曹操一命。”陈宫放低声音,悄悄向吕布说出计谋。  几天之后。一个农民,把蒸熟的鸡包好绑在竹竿尖上,用肩扛着,在曹操寨门附近徘徊。  “此人形迹可疑。”曹兵将他抓来。  曹兵不问青红皂白,把他押到曹操面前。于是那农民态度一变,道:“请让人退下。我乃密使,并非是你寨中碌碌无为的用人。”  曹操屏退士卒,留下近臣。农民剖开挑鸡的竹节,从中取出一片密信,献到曹操手中。  曹操展开一看,是城中第一大户,颇有富豪之名的田氏所书信函。信中写道:吕布暴虐,城中百姓对此愤恨不已。如果此等人物来当城主,我等只有逃散他乡。  接着,是密信的要点:“如今,濮阳只有留守之兵。吕布已去黎阳。请阁下即刻进军。我等相机内应,扰乱城中。在城墙上竖起白旗一面,上书一个大字——‘义’。谨祈以此为号,一举歼灭濮阳之兵。时机就在眼下。”  曹操转怒为喜,道:“上天使我一雪前耻!濮阳已然是我手中之物啦!”  他犒赏来使,让他带着允诺之词回去复命。  “危险啊。”谋士刘晔道,“为慎重起见,请军分三路,先试进一路。吕布无才,但陈宫不可大意。”  曹操采纳这条意见,把大军分成三段,徐徐逼近城下。  “啊,看到啦!”曹操微笑道。  果然,城墙上敌军大小旗帜飘扬。在城墙一角,西门之上,一旈白色大旗翻卷。曹操手搭凉棚望去,那面旗上大书一个“义”字,清晰入目。  “事已成就一半。”曹操向左右告诫道,“不过,夜幕降临前,全军歇息,只许进行小规模战斗,敌军来诱,也不许深入。”  城下商户门窗紧闭,百姓尽皆逃离,尽管是白昼,街市却像半夜一样。曹操的兵马屯集在各处,到处寻找食物和水,为夜间总攻做准备。  城里兵马果然来袭,街头巷尾有人数较少的冲突。进退反复之间,太阳很快落山,天色昏暗下来。  薄暮之中,一个当地小民慌里慌张,跑进曹操所在的大寨。抓住一问,来人拿出密信道:“我是田氏派来的。”  曹操闻言,即刻叫人拿来,展开阅读。正是田氏笔迹,分毫不差。  初更星光灿烂时分  城上将有铜锣鸣响  机不可失即请进兵  民众期待贵军已久  城门铁扉即向内开  欲将全城献于阁下  “好!时机已经成熟。”  曹操依密信所示之计,立即着手部署总攻。  他留夏侯惇和曹仁两路人马于城下门外,推夏侯渊、李典、乐进为先锋,以典韦等四将围守中军,自己则在正中竖起大将军旗,坐镇指挥,形成厚重阵形,徐徐逼近内城大门。  但李典感到城内空气寂静得诡异,便进忠言道:“我等先去进攻城门,小股作战,探探军情。请大将军且慢进军。”  曹操一脸不屑,道:“所谓战机,一旦错过,瞬间就会失去胜算。如果在田氏的信号上犯了错,就会扰乱全局。”他不但没有采纳,反而自己一马当先。  月亮尚未升起,漫天星辰已然灿烂。哒哒哒哒……军马跟在曹操身后,接近城门,来到西门一带。这时,响起一阵海螺声,尾音拖得长长的,阴森森的。  “呀?什么声音?!”  诸将犹疑不前,曹操却骑着马,一边跑过护城河吊桥,一边道:“是田氏的暗号!你们犹豫什么!?还不趁机冲锋!”  刹那间,正面城门从里面八字大开。诸将以为田氏密信并无虚言,也气势汹汹涌入城内。  然而,突然。  “喔——”  黑暗中喊声大振,不知是敌是友。人马势如怒涛,已经向城内冲锋,突然想勒马回望,已无法做到。  这时,漫天石雨骤降。石墙、州府建筑后面,一齐燃起无数火把。  “呀,呀呀?……”  疑惑之间,火把投来。火雨朝军马、头盔、衣袖上倾泻而下。曹操大惊,突然朝身后竭力大喊道:“不好!中了敌人的计谋啦!撤退!”  曹操悟到中计,心想糟糕,拨马便回。在此瞬间,“轰隆隆”传来一声炮响。  跟着他冲进城的全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奔马与奔马,兵士与兵士,尽皆迷失方向,卷成旋涡。  “怎么回事?”  “赶快出城!”  后续兵马还在源源不断向前蜂拥。  “撤!”  “撤退!”  混乱局面无法收拾。  石块、火把的阵雨方歇,城内四门一齐关闭,吕布的人马从东西夹击而来,道:“不要让一个敌军活着回去!”  曹兵惊慌失措,就像网中之鱼,尽数被歼,狼狈不堪,被斩被俘者不计其数。  不可一世的曹操也很狼狈,紧咬嘴唇,愤愤然道:“失策失策!”  他朝北门退逃,北门充满敌军;他想冲出南门,南门已成火海;他要朝西门跑,西门两侧响起喊声,疑有伏兵。  “主公!主公!这里杀开了一条血路,快,快!”  叫他的是恶来典韦。典韦紧咬牙关,怒瞪双目,冲开成群的敌军,为曹操杀开通向吊桥的血路。  曹操朝城下飞奔,快如飞矢。殿后的恶来也紧随其后,却不见了曹操的人影。  “喂——主公!”  恶来正在搜索,有一骑自己人飞驰而来。  “哦,是典韦啊。看到主公了吗?”  “我也在担心主公,正在寻找。”  “上哪儿去了呢?”  两人分兵,四下搜寻,却不见曹操踪影。  举目四望,哪里都是大火、黑烟和敌兵。曹操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向东跑还是在向西跑。眼前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乱军重围和火焰迷宫。他晕头转向,简直不知道如何才能逃出去。  这时,对面昏暗的十字路口上,有一簇火把,红红的,透过夜雾,蜿蜒而来。  走到近处,不消看,正是敌军无疑。曹操暗忖:“我的天!”但慌忙回撤反而可疑。于是拿定主意,打算径直走过去。  孰料在随从火把的簇拥下咔嚓咔嚓走来的竟是敌将吕布!他横握那把令人恐怖的大戟,左手牵着赤兔马的缰绳,悠然而来。他的身影一下子映在曹操眼中,十分高大。  曹操大吃一惊,但为时晚矣!曹操侧过脸去,用手遮住,故作若无其事状,擦肩而过。  正在此时,吕布忽然想起什么,伸出戟尖,“当当”地轻轻叩响曹操的头盔,误以为是自己一方的将军,问道:“喂,你知道曹操,敌将曹操往哪里逃了吗?”  “啊!”曹操假声道,“我也在追曹操。听说他骑着一匹黄毛骏马,朝那边跑了。”说着,用手指了指,便朝那个方向一溜烟奔逃而去。  “咦,怪呀……”目送着曹操的背影,吕布回过神来。但此时曹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充斥满街的烟雾之中。  “啊,好险!”曹操拼命逃出,勒住马,喘口气,喃喃道。他想,这就是所谓逃出虎口吧。  可是,这里究竟是哪里?是东?是西?前面究竟如何,仍在五里雾中。  正彷徨间,好容易遇到前来寻找自己的恶来。然后在恶来的保护下,杀开一条血路,逃到东街通往城外的城门。  “啊呀,这里出不去!”曹操不禁叹息。连战马都一个劲地用蹄子敲打地面,止步不前。  也难怪。街道尽头的城门,现在大火正旺。长长的城墙变成一条燃烧的火龙,大火的灼热,直要把天地烤焦。  “呼——呼——”  热风扑来,战马恐惧,惊了,狂了。火星啪啦啪啦地落在鞍座、头盔上。  曹操朝后面望去,用绝望声音道:“恶来。只能原路返回了。”  恶来的脸比火还红,裂眦瞪眼,道:“已经没有退路!这座门就是生死之门。我先穿过去,请主公随后就来。”  门楼被火焰包裹。城墙上堆着许多薪柴。简直就是一座地狱之门。从这座门下穿过,险过九死一生。  然而,活路只此一条。  “啪”的一声,恶来猛抽坐骑臀部。他的身影和战马一齐冲出火焰之门。  说时迟那时快,曹操也用戟挡开火尘,突入火焰之中。一瞬间呼气停止。眉毛,连耳朵眼里的毛都已烧焦。这时,曹操的胸脯再有一步就要穿出城门。  就在这一刹那。门楼一角烧得掉落下来。何其惨也!被火焰包裹的大梁从上面落下,宛如电光,正巧砸到曹操坐骑的臀部上。马腿一崴,扑倒在地,把曹操甩出去。那根大梁朝着曹操的身体翻滚而来。  “啊……”  他仰面朝天,用手顶住火梁。当然,手掌、臂肘严重烧伤,周身冒出烟来,充满着焦煳味。  “呜……嗯……”  他抻着手脚,在火焰之下昏死过去。  有人不断叫着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他多少恢复一些知觉,被人抱上马。  “恶来吗?恶来吗?”  “是我。放心吧。终于远离敌军地盘啦。”  “我得救啦?”  “看得见满天星辰吧。”  “看得见……”  “性命还在。伤,也就是点烧伤,一定会好的。”  “啊……星空飞快地向后流逝。”  “后面跟来的是自己人夏侯渊,不用担心!”  “是吗……”  曹操点头,突然感到剧痛。一颗心是放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同时也向严重烧伤的半个身体袭来。  天色大亮。将军、兵士稀稀拉拉地回到己方营垒。每张脸,每个身影,无不满是惨败的鲜血和灰土。而且,活着回来的还不足全军的一半。  曹操被恶来和夏侯渊救出,又被抱在马鞍上送回。全军士气消沉得像墓场,阵营败色深深,就连旗帜都沾满朝露,低低下垂,沉重无力。  “什么!?将军负伤了?”  “是重伤吗?”  “情况如何?”  听到传闻的将校们成群结队,纷纷朝曹操被抱进去的大帐汇集而来。  四十四 牛与“蝗虫”  不出穴的老虎无法打。  曹操设尽计谋挑战吕布,吕布就是不出濮阳城,道:“不中你的计。”  因此,前线与前线的摩擦、侦察兵跟小股部队的小规模战斗每天都有,不分昼夜。但却没有像样的仗,地方也得不到安稳。  不,世间动乱的凶相不独出现在这一个地方。凡有土地的地方和有人住的地方,血雨腥风都已刮遍。  在如此大地之上,又发生了比战争更让百姓悲伤的事件。  一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遥远的西方飘来一片黑色棉花样的东西。不久,便似疾风卷云一般,眼看着布满天空。  “是蝗虫!是蝗虫!”百姓突然骚动起来。  传闻蝗虫来袭,农民们茫然失措,悲伤哭泣,扔掉锄头锹铲,逃进蜂巢一样的土屋,万念俱灰,绝望呻吟,只能颤抖着叹息:“啊,没法子。”  大群蝗虫飞来,数量比蒙古风暴带来的黄沙粒还多。妖虫的影子犹如遮天的云层,让白昼瞬间晦暗。  再看地上,地上也是蝗虫的汪洋。蝗虫瞬间就把稻穗蚕食殆尽,颗粒不剩。然后,妖虫的狂风一个接一个地向其他地方转移。  后来的蝗虫无稻可吃,最后饿虫相互啃食,在一支青稻穗也不留的地里,铺满蝗虫空骸,不知其几万几亿。  然而,这副惨景不仅仅存在于蝗虫社会。很快,人类也开始相互啃食。  “没有吃的!”  “活不下去了!”  悲痛的流民追逐食物,东奔西走。  失去粮食和种粮食的农民,军队也就不能发挥军队的作用。  军队也得为“食”奔命。而且在山东各国,当年由于蝗虫闹灾,物价暴涨不止。一斛米的价格出到一百贯钱,都还弄不到手。  “罢了罢了!”  曹操对此也是无计可施,无从下手。  兵都养不活,何谈战争。不得已,他撤出阵地,权且藏身他州,下令节衣缩食,度过大饥馑,以待他日,别无他法。  同样,濮阳的吕布,也不可能不遭到这场灾害。  “曹操的军队,终于解开包围,撤走了。”  “嗯,是吗?”听到报告,吕布支应一声,仍是眉头不展。  他也严令粮草官道:“细水长流!”  自然地,双方停战。蝗虫使人类停止战争。  话虽如此。春天还来。夏天再至。大地还会生机勃勃地养育嫩绿的谷物和稻穗。蝗虫则不会年年来袭。但只要土地能使万物结出果实,人类的战争就会永劫不绝。  徐州州牧陶谦,每天都在病床上琢磨,自己应在死前将徐州让给别人。  “舍刘玄德,别无他人。”  他已年届七十。此次还身患重病。自己已感命数将尽,却看不到未来徐州令人放心的征兆,心中烦恼不已。  “你们怎么想啊?”他抬起迟钝的老眼,问立在枕边的重臣糜竺、陈登,“今年因蝗虫之灾曹操撤走了大军,但到了来春,他又会卷土重来。如果老天保佑,到时吕布再次袭击他的背后,那就有救了。可是,奇迹不会总有。我的命数,就这样子,还不知能活到几时。所以,想趁现在确定好接班人。”  “说得是啊。”糜竺了解老州牧内心想法,亲自推荐道,“州牧再次去请刘玄德来此,恳诉衷肠如何?”  陶谦得到重臣同意,好像来了一点精神,道:“速速遣使前去。”  刘备见过来使,来不及携带任何物品,便从小沛飞也似的奔来探视州牧的病。  陶谦伸出枯木般的手,握着刘备的手,道:“你不痛快答应,我就死不瞑目。为了徐州,为了守住汉朝疆土,无论如何请你领徐州之地,担任州牧。”  “不可。谢谢你的好意……”玄德依然拒绝。  “你还有两个儿子……”玄德刚要叙述理由,又怕提到这个话题,使病入膏肓的病人又会情绪激动,数落自己不成器的不肖之子,便固执地摇头,道:“我不是那块料!”  谦让之间,陶谦终于断气。  徐州发丧。城下百姓、城中士人,个个身着孝服,笼罩在一片哀悼的气氛之中。葬礼结束后,玄德回到小沛。糜竺、陈登等人立即作为代表前来拜访,再三再四恳请道:“州牧生前属意于您,就请勉为其难,立为州牧。”  翌日,小沛衙门外汇集了大批百姓。玄德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偕关羽、张飞出门来看。  “啊,刘备大人!”数百民众见他身影,一齐跪在地上,异口同声请愿道,“我等百姓连年遭受战争之祸,今年又遇蝗虫之灾。要说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想立一位好州牧,施行仁政。如果不是您,而是别人当了州牧,我等就得彻夜彷徨,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上吊而死。”  人群中还有人号啕大哭。  看到这些可怜的饥饿民众,刘备终于下定决心,领受州牧印绶,从小沛迁到徐州。  至此,刘玄德首次获得一州州牧之位。  他这一州,并非使用师出无名的暴戾军队和毒辣计谋,违抗天命,巧取豪夺而来。可以说,是极其自然,顺应天命,受授而来。  刘备起身于涿县一寒村,至今一直持守节义,观风云却不急功,毫无恶名。关羽和张飞等人总是不屑地说“大哥有点跟不上形势”。但现在看来,这样看上去好像迂回绕道,实际上却是捷径。  他当上徐州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祭拜前州牧陶谦的灵位,在黄河平原上举行盛大葬礼。  然后呈表,上奏朝廷,彰显陶谦的德行和遗业。又起用糜竺、孙乾、陈登等旧臣,大布善政。  就这样,他在“蝗虫饥馑”和战争之中,君临草芽枯萎之土地,谋求恢复民力。在百姓眼中,希望在人们心中复苏。  可是,听到百姓讴歌传颂刘备的名声,曹操颇感意外,语气轻蔑地道:“什么!?刘备领了徐州?那个玄德居然坐上徐州州牧的宝座?”  曹操得知这个事实之后不仅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愤怒,道:“死掉的陶谦是我亡父的仇人,玄德也该知道的。仇还没有报呢。而玄德匹夫没有半箭之功,却坐上徐州州牧宝座,真是岂有此理!”  曹操以为徐州之地迟早是自己的,早已算在将来的计划之中。不料突然有人广布善政,立为州牧,使他的如意算盘落空,心情很不爽。  “既然明知我跟徐州的过节,还敢出任徐州牧,那就跟我曹操成了宿仇。他是做好了准备才上任的吧。既然如此,我要先杀刘玄德,再鞭陶谦之尸,为亡父报仇!”  曹操当即命令整顿军备。  于是荀彧进谏。这个人物,曹操召他来时曾经说过:“你就是我的张子房。”  荀彧道:“现在所在之地,乃天下要冲,对你而言是重要的根据地。兖州之地已经被吕布夺去。如围兖州,派往徐州的兵力就将不足。如总攻徐州,只会使兖州之敌巩固地盘。一旦徐州也无法攻陷,兖州又无法夺回,你将何往?”  “可是,一直待在连粮食都没有的饥馑之地,也非良策啊……”  “正是。为今之计,当在东面地方汝南(治所在今河南平舆县北)至颍川一带休养兵马。那里还有很多黄巾残党。此去可以讨伐草贼,夺其粮食,肥我兵马。且朝廷愿闻,百姓欢迎。可谓一石二鸟。”  “好,进军汝南!”  曹操是个爽快人。听人善言,即刻采用,是他的长处。他的兵马开始向东移动。  这年十二月,曹操的远征军首先进攻陈地,席卷汝南颍川地方。  “曹操来啦!”  “曹操来啦!”  他的名字如同冬天的风,响彻山野。这里盘踞着黄巾残党何仪、黄邵两个头目,以羊山为中心,多年以来搜刮民膏民脂。  “什么,曹操攻来了?曹操的地盘在兖州。假曹操吧。打垮他们!”  二人来到羊山山麓,埋伏等待。  曹操战前吩咐恶来道:“恶来,去探探情况。”  恶来典韦一声“遵命”,飞驰而去,很快回来复命,道:“大概有十万人吧。但都是乌合之众,没有纪律,不成队形。请把强弓排在正面,让他们尝尝矢风箭雨。我见机从右翼冲散他们。”  战斗的结果正如恶来所说。敌军扔下无数尸体,四散而逃。还有人成群结队前来投降。敌军支离破碎。  “再怎么山中无老虎的地方,也有猴子称大王。十万之众总有个把人可以过招吧。”围在曹操身边的猛将们站在羊山上笑道。  第二天,有一个巨汉率领一队豹卒来到阵前。  这个汉子也不骑马,身高七尺有余,夹着铁棒,吊着双眼,漆黑的胡须被山风倒吹在脸上,大叫道:“啊呀呀,当我是谁!?在此地方无人不知的截天夜叉何曼就是我!曹操何在?要是真的曹操,就出来与我一战!”  曹操觉得可笑,笑着命令下面道:“有谁前去一战?”  “好!在下……”旗下李典欲往。曹洪出列说“让于我吧”,特意下马,提刀走近何曼,道:“真的曹将军不与尔等野猪妖怪争胜负。看刀!”  说罢一刀劈下。何曼大怒,挥舞大棒劈将下来。  这条汉子煞是勇猛,看上去连曹洪都有危险。曹洪做逃跑状,猛地撑住膝盖,朝后横扫一刀。漂亮!拦腰斩杀。  李典这时跃马而出,生擒贼兵大将黄邵于马上。另一个贼将何仪,带着二三百个手下,一溜烟逃上葛陂堤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边的山间兀地涌出一支奇怪的军队,也未打任何旗帜。队伍前头站着一位壮士,突然堵住道路,将何仪踹下马来。何仪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重又拿起枪,道:“哼,什么人?”  壮士迅速压上,把何仪绑了起来。  跟随何仪的贼兵吓得发抖,全在壮士面前发誓投降。  壮士带着自己的手下和降兵,意气风发,准备撤回原来的山间。  追赶何仪而来的恶来典韦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见状朝壮士喊道:“且慢且慢!你们要把贼将何仪带到哪里去?!交出来!”  壮士不肯。两雄之间立即变成一对一的龙争虎斗。  这位壮士究竟何人?恶来典韦打着打着忽然想到。  从他生擒贼将押走的样子看,他不是贼人。  但既然他对自己刀兵相向,绝对更不是自己人。  “等等,壮士!”恶来收回戟,叫道,“不要再无益打斗了。你好像不是黄巾贼残党。把贼将何仪献给我们大将曹操吧。这样可免你一死。”  壮士闻言,大笑道:“曹操何许人也?对你们来说,他也许是大将,但对我们来说,他却是没有任何恩惠的人。我没有理由把好不容易生擒到手的何仪,无缘无故献给曹操。”  “你究竟是何人?”  “我乃谯县许褚。”  “是贼人,还是流浪汉?”  “是天下的农民。”  “哼,一介草民……”  “你那么想要我活捉的何仪,就来抢我手中的宝刀。你若抢得宝刀,我就把何仪交给你。”  恶来典韦反倒被许褚愚弄,怒如烈火。  恶来双手各持一戟,呼呼舞起,再次砍来。许褚独剑,却防守甚好,反有余裕和锐气,竟使恶来步步退却。  恶来自以为从未遇到过让自己害怕的强劲敌手,所以刚开始交手时小觑了许褚,只道是“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是,形势分分秒秒都变得对恶来不利。恶来看上去开始疲惫,许褚却突然攻势大增。  “来呀!”恶来动起真格,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出吃奶的劲头拼杀。但许褚丝毫不乱,喊声越发勇猛,电闪雷鸣,剑光几度掠过恶来的鬓发。  就这样,两雄搏斗,从辰时打到午刻,胜负难分。因为坐骑俱已疲惫,且太阳也已下山,两人这才分手,还是不分胜负。  曹操后来才到,一直站在高处观望两雄争斗,待恶来回来,嘱咐道:“明日诈败,落荒而逃。”  翌日之战,遵曹操嘱咐,恶来挥戟斗三十合,突然回身便逃。曹操也故意退军五里,以骄敌手之气。易日再战,把恶来推到阵前。  许褚一见恶来身影,跃马便来,道:“会逃跑的胆小鬼!还有胆子再来!”  恶来作惊慌失措状,一边命令部下“上啊!上啊!”自己却率先逃跑。  “今日不让你逃脱!”  许褚正中曹操之计,跳进圈套。看上去追了一里地的光景,一下子连人带马坠入曹操事先着人挖好的巨大陷阱。  顿时四面八方伏兵冲出,争相跑到大坑四周,用耙子、钩棒对准许褚的身体,一通乱捅。  中了圈套的许褚,很快被拖到曹操面前。  兵卒们喧哗着,用耙子、钩棒把许褚的身体摁在地上,像拖圆木或野猪一样把他带到曹操跟前。  “混账!押送一个用绳子绑住的人,要如此喧闹吗?”曹操叱道。然后又对将士们道:“你们没有观人的眼光,也没有遇士的情分啊……快快松绑!”  这话说得出乎预料,却也自有道理。因为前天,这个许褚和恶来星火四溅地打斗到黄昏的情景,曹操是亲眼所见,心想:“这回发现了一个好壮士啊!”于是早有想法,要让许褚归到自己帐下。  一旦被曹操视为敌人,谁都救不了。相反,一旦被曹操看中,宠遇绝不亚于任何地方的将军。  他也懂得爱士,但一旦恨起来,那份憎恶也强于别人一倍。  而许褚呢,曹操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是个令人愉快的人,很是喜欢,认为“杀了可惜。要设法让他成为臣下”。  “给他让座!”曹操命押送许褚的部下道。他亲自走上前去,为许褚松绑。  许褚感到意外,被这份意外之恩所打动。他凝视着曹操的脸。曹操再次询问了他的生平。  “我生于谯县,名许褚,字仲康。至今没有什么经历可在人前夸耀。要问为何住在山寨,那是因为被这个地方的贼人祸害,我们不但无法安心种地,而且食物被抢,还常有生命危险。所以最后带着全村老小和全族,在山上筑垒抗贼。”  许褚告诉原委,举出实例,讲述自己的一片苦心:“我的部下都是善良土民,遭到贼军袭击,也没有贼军那样的武器,只好经常在堡垒里储存石块。贼兵来袭,就抛掷石块抵御。不是吹的,我投掷石块百发百中,近来连贼军都害怕,不太敢来袭击。  “有一次,堡垒里没有米了,我想设法搞点米来。很走运,正好有两头牛,就向贼军要求交易。贼兵很快答应,送来了米,于是当场把牛交了出去。贼人手下要拉牛回去,牛却不走,半道上发狂,跑回我们的堡垒。  “于是我用双手拽着两头巨牛的尾巴,让牛倒着走到贼人兵营附近,把牛送回去。贼人见状魂飞魄散,不敢收牛,第二天连山下的寨子都拔掉,不知退到哪里去了。  “啊哈哈哈……有点自吹自擂啦。就这样,总算保全了一村人的性命啦,直到今天都没再受贼人骚扰。不过,如果能借贵军之力扫荡贼人,就是失去我这个看门的,村里老小也能拿锄头回到地里,没有什么遗憾了。将军,请动手开斩吧。”  许褚毫不畏惧,侃侃而谈,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曹操没有让他死,反而施以恩惠。许褚当然高兴,当天就成为曹操的臣下。  四十五 愚兄与贤弟  出门寻找活路的远征军随风漂泊,像蝗虫一样移动。  最近风闻,曹操的老巢兖州由吕布属下薛兰、李封二将盘踞驻守。队伍军纪涣散,兵卒在城里抢掠,干尽坏事。而且,城里的将军横征暴敛,只顾自己享乐,骄奢淫逸。  “现在可讨!”曹操凭直觉命令大军掉转方向,挥剑直指兖州。  “打回老家去!”  狂飙一样的军队眨眼工夫杀到目的地兖州。  “难道……”李封、薛兰二将正疑惑间,亲眼看到曹操出现在眼前,惊慌不已,驱马迎战。  新来的许褚来到曹操面前,道:“初次上阵,看我亲手绑了二将,献于君前。”  言罢冲出阵来,眼看着他奔薛兰、李封二人挑战而去。大概是嫌碍事,许褚一口气斩掉李封。薛兰恐惧,落荒而逃。这时吕虔从曹操阵后“嗖”地射出一箭,刺穿薛兰颈项,不消许褚动手,薛兰便跌落马下。  兖州城回到曹操之手。曹操道:“趁势收复濮阳!”向濮阳逼近。  吕布的谋臣陈宫劝吕布闭城不出,道:“出则不利。”  “休得胡言!”吕布不听。  吕布还是那副脾气,而且知道曹操的打法。他想,如果不能马上夺回兖州,便将误掉百年大计。于是出动全城之兵,森严对阵。  吕布宝刀不老,骁勇依旧。确切地说,随着年龄增加,他骑乘奋战之技更加出神入化,万夫不当,名副其实,完全是神为了战争而创造出来的不死之身。  “噢,可找到适合我的好敌手啦!”许褚一见完美的敌将吕布,连自己都觉得英雄气概高昂起来。  “来啊,敌将!”他扑向吕布。  可是吕布根本不让他靠近。许褚紧咬牙关,执拗地围着吕布转,越靠越近。两戟相交,胜负难分。  这时,恶来典韦冲来助战,大叫:“我来助你!”  尽管受到两雄夹击,吕布的大戟却仍有余裕。  这时,夏侯惇等六个曹操帐下的勇将朝这里汇集过来。“此次决不让吕布跑掉!”吕布大概意识到危险,突破一角,鞭策赤兔马,落荒而逃。  吕布撤回城下,“啊”的一声勒马呆立,瞪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城门吊桥高悬。谁下的命令?!吕布大怒,高声向护城河对面大叫:“开门!放下吊桥!混蛋!”  这时,城墙上出现一个小个男子。他就是当地富豪田氏,曾经为吕布送反间假信给曹操,使曹操遭到致命打击。  “不可,吕大将。”田氏站在城墙上,露齿嘲弄道,“昨日的朋友也会变成今天的敌人啊。我一开始就说清楚了,我跟着有利的一方。我本来就不是武士,所以决定从今天起跟着曹将军。因为他们的旗帜颜色挺好。嘿嘿嘿嘿……”  吕布咬牙切齿,极口大骂道:“喂!开门!还不打开城门?!哼,可恶贱民!看我如何办你!”  可是,他不仅毫无办法,还越发被城墙上的田氏无情嘲弄:“此城已经不是你的啦,已经献给曹操啦。不要作出那样下贱的面孔。趁天还亮,落荒去吧。啊呀,真是可怜……”  嗅利而来的朋友,又嗅利跑到敌人一边。利用小人而得到的功绩,又因为小人的背叛而一举成空。吕布大吼大骂,结果却在原地进退维谷,等着曹军来包围。无奈,只好暂且投定陶(今山东定陶)而去。  闻听此事,陈宫道:“用田氏,对他麻痹大意,是我的过错。”他也许出于自责,急忙跑到东门,与城内的田氏交涉,接出吕布家小,随后追随吕布而去。  失去城池,追随他的兵卒也一下子明显减少。  “跟着这个大将,结果……”大家看透前途,四散而去。田氏也不是田氏一人。世上有无数的田氏聚散离合。  不过,吃一次败仗,沦落成漂泊流浪之军,大将、幕僚心里倒也感到轻松。因为养不起几十万大军。即使一路掠夺,一个村子最多涌进一两千军队,村里的粮仓马上就会像蝗虫飞过一样颗粒不剩。  吕布权且落脚定陶,却也不能久留,便与陈宫商量,道:“既如此,去冀州投靠袁绍如何?”  “这个,好么?”陈宫歪着脑袋,没有立即赞成。因为他知道,吕布在当地的人缘并不太好。  于是,先差人试探袁绍心中想法。袁绍闻听,向谋士审配征求意见。  审配坦率答道:“不可。吕布虽有天下之勇,却有豺狼一样的性情。如果他重新蓄足势力,夺回兖州,说不定接着就会来攻冀州。毋宁结盟曹操,杀掉吕布之辈乱贼,主公方可安泰。”  “所言甚是。”  袁绍当即命部下颜良提兵五万,配合曹军,并给曹操送去充满亲善之意的信函。  吕布仓皇无措。流浪之军身处逆境,漫无目的地飘零。  “对了,最近刘玄德新封徐州,接替陶谦,立为州牧。我们投他去吧……如何,陈宫?”  “是啊。徐州的新州牧口碑很好。将来如果能容我等,投靠徐州最好不过啦。”  于是吕布差人去玄德处。  刘备听说吕布一族来到自己的领地乞求宽仁,道:“可怜!他也是当世英雄啊……”于是亲自带着关羽、张飞,出城相迎。  “岂有此理!”家臣糜竺拦住去路,极力阻止。  糜竺道:“主公当知吕布为人。袁绍不是都不肯容他吗?徐州自州牧镇守以来,上下一心,平安稳定,正在蓄养力量。何必迎来饿狼之将?!”  一旁的关羽、张飞也都点头,现出同意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个意见正确”。  “说得是。吕布其人绝非善类。但如果他先前不捅曹操背后,进攻兖州,徐州当时就被曹操击破了。这并不是吕布有意施恩徐州,但我要感谢天佑。今天,吕布成了穷鸟,向我乞求仁爱,也是上天的安排。拒绝这只穷鸟,我于心不忍。”  “呃……您如此说,也只好这样了,不过……”糜竺也不再言语。  他回头看着张飞和关羽,道:“实在不好办哪。我们的大哥太爱别人啦。狡猾之人一定会利用这个弱点……还说要出去迎接吕布……”说着,不情愿地跟着玄德。  玄德上车,专程出城三十里,迎接吕布。  这对流亡将士委实是郑重礼节,吕布惶恐,见玄德下车,慌忙下马,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承受如此盛情的迎接。您的好意我无法回报。”  刘备道:“不。我一向尊重将军骁勇。听说将军空有大志,四处流亡,不胜同情。”  吕布面对刘备的谦虚,立时心情大好,昂然挺胸道:“啊呀,请您明鉴。灭掉天下无人能敌的朝庙大奸董卓以来,又遭李傕一派作乱,我为汉朝所尽忠诚也化为泡影。我两手空空逃到地方,想在各州养兵。但诸侯气宇太小,不能相容。我至今还是如此,四处奔走,寻找男儿有为的天地。”他一边自嘲,一边伸出手来,握住玄德的手,接着道,“怎么样?我想将来成为您的力量,也形成自己的力量,共同做出一番大事……”  吕布表示亲近,刘备没有回答,而是从袖里取出前州牧陶谦传让的“徐州牌印”,递到他面前,道:“将军,我把这个传让给你吧。陶州牧去世后,无人领管此地,迫不得已我才代为治理。如蒙阁下传继下去,最好不过。”  “啊?!这牌印,要给我……”吕布表情意外,同时下意识地伸出大手,看样子接下去马上就要说“那就不客气啦”,接受过去。这时,他忽然看到玄德身后站着两人,圆睁双眼瞪着自己。  “哈哈哈哈……”吕布若无其事地大笑,摆了摆手,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要把徐州之地让于我,太意外了,如何回答都犹豫了。我原本就是一介武夫,并无才能执掌一州啊。罢了,罢了!”  他一圆场,一旁的谋臣陈宫也发话推辞。  此后,刘玄德一直走在前面,把吕布一行当做国宾从城外迎入城内,晚上举行盛宴,热情招待。  吕布第二天差人前来,表示说要“答谢”,想在自己的客舍中宴请玄德。  关羽、张飞二人轮番道:“大哥打算去吗?”  “想去。一番好意,不好无视。”  “什么好意?看不见吗?吕布的肚子里有企图,想要夺走徐州。应该拒绝才好。”  “不,我自始至终都要以诚待人。”  “您的诚实在对方行得通才行啊。”  “无奈,人有形形色色,对有的人行得通,对有些人行不通。我只是奉上自己的真心而已。”  玄德命人备车。关羽、张飞无奈陪着,来到吕布的客舍。当然,吕布非常高兴,款待有加。  “身在旅途,准备得很不充分。”  吕布招呼一句,便移身后堂宴席。在平素质朴的玄德眼中,宴会奢豪惊人。  “陪陪客人吧。”宴会进行中,吕布叫来一个女人,说是自己的夫人,让玄德认识。  夫人是个美女,绰约多姿。她再拜客人,楚楚地回到丈夫身边。  吕布又乘兴道:“我不幸流寓山东,身处逆境,此次饱尝世间轻薄。昨天和今天,实在愉快。对尊公的情谊深有感触啊。这也是因为当初徐州被曹操大军包围,濒临危险时,我在他背后进攻了兖州,把徐州从敌军的包围中解救了出来。如果当时我吕布不去攻打兖州,就没有徐州的今天啦。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好像要你们感恩戴德似的,而你没有忘记这些,真让我高兴。是要积德啊。”  玄德面含微笑,只是点头。吕布握着玄德的手,道:“谁能料到,我又栖身徐州,让贤弟照应啦。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随着酒兴发作,吕布说话也越发不客气。  张飞从始至终只是喝酒,一脸不屑,一言不发,闻言突然把酒杯掷在地上,握着宝剑站起身来,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吕夫人浑不知张飞究竟为何发火,被他那一脸怒气吓得一声尖叫,躲到丈夫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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