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吉川英治-12

“什……什么?!”  “慌什么!孙坚!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把昨晚从建章殿井中拾得的物件交出来!”  “什么?我不知道啊!”  “无礼之徒!你想篡夺天下吗?!”  “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我谋反?!”  “住口!各路诸侯兴义军,共患难,就是为了匡扶大汉天下,安抚社稷。玉玺当返还朝廷,匹夫不可私藏!”  “何出此言?信口雌黄!”  “何谓信口雌黄?!”袁绍也要对他拔剑。  “哟嚯,你要伸手拔剑哪。……你要斩了我孙坚不成?!”孙坚道。  “喔……”袁绍兀地站起身来,道:“黄口乳儿,怎敢欺我!刻意编造谎言,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我要与你决一胜负,把你暴尸寨门!”  “狂言!”  说时迟那时快,孙坚拔剑出鞘。袁绍也挥舞大剑。两人蹬地跃起。  “不得了!”当堂充满杀气。  袁绍身后站着颜良、文丑等凶猛武士。程普、黄盖、韩当等人则站在孙坚身后,个个剑环锵锵,一片嘈杂,担心“主公的大事”。  进入洛阳以后一直未曾打仗。此时一战,血雨腥风,可解久不出战的郁闷。  可令人惊讶的是,满堂诸侯一齐起身,拉开双方。平日里歃血为盟,行义天下,如此分道扬镳的丑态一旦暴露于世,在民众中的威信定然一落千丈。如果义军遭到怀疑,逃到长安的董卓一军,定会大看笑话,拍手称快。  “好啦,好啦,算了吧。”  “孙坚坚称自己清白,料他不装病。”  “主帅碍于身份,也请自重。不然如何是好啊?”  由于诸侯拉劝,袁绍总算说了句:“好吧,拜托各位。孙坚果真未窃玉玺吗?证据何在啊?”  于是,孙坚喊冤道:“我亦汉室旧臣,缘何要夺传国玉玺,企图谋反呢?我向天地神明起誓,绝无此事!”  看那神情,谁都会觉得“既然如是说”,深信不疑。于是,大家为两人和好举杯而别。可是,谁会料到,事后没过一刻,孙坚的营寨已不见一兵一卒的影子。  “这,可就怪了。”  袁绍也焦虑起来。各路诸侯大寨也莫名地现出动摇迹象。正在此时,先前追讨董卓,大败于荥阳的曹操,率仅有残兵败将回到洛阳。  袁绍欲问计曹操,趁机设宴,唤来诸侯,安慰曹操。曹操却愤然道:“嘴上叫喊大义,心中却无共识,非志同道合者也。如此下去,徒使人民受苦,白丢性命,空耗财宝,无益甚矣。小生且回山野,好生思想。亦请诸位熟虑再三才好。”  说完,当天离开洛阳,向扬州方面去了。  那时,孙坚已经一路狂奔,逃向长沙。  途中,因袁绍下追讨令而受到追兵追击,遭到各城太守阻击,吃尽苦头。但终于跑到黄河边上,拾得一舟,仓皇渡河,逃到江东。  在舟中环顾身边,只剩帐下将士数人而已。但怀里的传国玉玺,却不曾遗失。  破坏一蹴而就,但文化的建设却非朝夕可成。  再看。要达到破坏的目标,一股狼烟便告结束,还可以勇往直前。但进入以后的建设阶段,人心必起分裂。  原先的同道不再成其为同道。人们重又表现个性,意见冲突,纷乱频发。热情冷却,产生分解作用。事态向第二阶段推移,眼睛哪里还看得见。  曹操、袁绍等人的举兵,此时也到了这种时刻。  当初理想现已不知去向何处。最初点起狼烟,纠集十八路诸侯的曹操自己,对袁绍的优柔寡断感到恼火,首先决意“我自己干”。尽管这里人多势众,颇为优越,但他还是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手下,怀着一腔郁闷不满和一颗惨淡之心,速速奔扬州而去。  而且。在变成废墟的禁门井中意外拾得玉玺的孙坚,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怀揣珠玉当即变心,跟袁绍大吵而别,也于当天急回长沙。路上遭到荆州刘表阻击,部队受到重创,逃过黄河时,一叶扁舟上活着的人只有程普、黄盖等旗下六七人而已。此乃日后所闻。  就在这时。又有一事发生。东郡太守乔瑁和兖州太守刘岱,在洛阳大寨中为借军粮之类的无聊琐事发生争执。刘岱半夜突然杀入对方寨中,斩了乔瑁。  诸侯之间尚且如此,下边将校、卒伍,混乱可推而知。  掠夺从未稍停。偷酒。因为赌博和女人大打出手。……虽有军纪,没有严令。洛阳饥民,夜夜悲伤,仰望废墟星空,喃喃自语:“这样子,还不如以前董相国的暴政来得好些。”  一到晚上,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传来的,不是吃了人肉野性发作的野狗叫声,就是女人的哀号。  “太守叫我?”  一天晚上,刘备悄悄来到公孙瓒面前。  公孙瓒告诉他:“不为他事。最近,我细察诸侯心思和主帅袁绍内心,尽是不妙之事。袁绍无力善后。就是说他无能。我估摸着很快会出乱子,无法收拾。”  “呃……”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还有关羽、张飞,让你们的付出超乎他人,却没有任何回报给你们,过意不去。你也先离洛阳,回平原去如何?我也打算拔寨离去。”  “是这样啊……好吧,后会有期,就此别过。”  玄德告别。  他如此这般地把情况告诉关羽、张飞二人,然后向平原去了。  虽然进了洛阳,但却一无所获。兵马装备,一仍其旧,还是原来那副穷酸相。  但是,关羽、张飞依旧爽朗,在马背上谈笑风生。每到一村,动辄沽酒而饮,劝刘备道:“喂,不来喝上一口吗?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喝上咱的庆功酒。不过,能踏踏实实地活着回来,倒是可以小小庆贺一番。马背饮酒走天下,别有趣味啊!”  张飞打诨搞笑,天天都是好日子。  三十二 白马将军  话说后来。  留在焦土洛阳并无用处,诸侯的军队便陆续回国。  袁绍也集合兵马,暂时转移到河内郡(治所在今河南武陟西南)。但因拥兵甚众,军粮迅速告罄。  “连兵卒口粮供应也已经厉行节约了。长此以往,恐怕撑不了多久就会生乱,跑到民家抢掠。真要是这样,将军的兵马转眼就会变成土匪。昨天的义军主帅,也会被人民当成土匪头目。”  管军粮的部将忧心忡忡,屡次催促袁绍拿出对策。  袁绍如今也撑不下去,便要修书,道:“既然如此,就把情况告诉冀州(今河北中南部)牧韩馥,派人去借军粮之资。”  这时,一个名叫逢纪的侍将悄然进言,道:“大鹏当纵横天地。怎能告以区区穷策,仰仗他人之资。”  “是逢纪啊。哦,如另有他策,我也不想向韩馥借米。你有何良策?”  “当然。冀州乃富饶之地,且不说粮米,就是金银五谷都很丰富。当夺其国土,以为未来之地盘。”  “此我所望也。但何计夺之?”  “遣密使往北平太守公孙瓒处,就说请他攻打冀州,然后瓜分之。”  “噢。”  “公孙瓒肯定也会起贪心。这样,将军再暗通韩馥,说助他一臂之力。韩馥是个胆小鬼,一定会依靠将军。以后的事情便在掌握之中了。”  袁绍大喜,立即依逢纪所献之计行事。  冀州牧韩馥接到袁绍的信,不知何事,展开一看,却是忠言,道:北平公孙瓒秘密召集大军,企图攻打冀州。备战不可懈怠。  韩馥当然不知道袁绍还在唆使公孙瓒,所以大惊,与群臣共商如何应付。  “忠言相告的袁绍正是先前十八路军队的主帅,而且是智勇双全、威望很高的人物。应赖此人之力,将他殷勤迎入冀州。听到袁绍来助,量他公孙瓒也不敢轻易动手。”群臣中的重臣都持此意见。  韩馥也就同意道:“可也。”  一个叫耿武的长史列举其非,愤然进谏。  但他的直言未被采用。商议陷入争议,认为耿武说法正确而离席的竟达三十人。  耿武得知自己的主张最终未被采纳,撂下一句“罢了”,当天弃官,销声匿迹。  可他是位忠烈之士,不忍眼睁睁看着主公灭亡,一直在等待时日,瞄着迎袁绍进冀州的机会。  很快,袁绍在韩馥的迎接之下,堂而皇之地引兵行进在冀州城内的街道上……当天,忠臣耿武在路旁树后握剑以待。  耿武已经做好准备,要挺身而出,在路上刺杀袁绍,解救主公与冀州的危难。  袁绍的队伍已经来到眼前。  耿武挥剑,一跃而出,大叫:“尔曹莫入吾境!”突然跳到袁绍马前。  “暴徒!”侍臣们一哄而上,进行拦阻。  大将颜良绕到耿武身后,大喝一声:“无礼之徒!”手起刀落,砍向耿武。  耿武怒视天空,道:“实在遗憾!”说着,把剑掷向袁绍。  剑没有刺穿袁绍,扎进对面的杨柳树干。  袁绍顺利进入冀州。太守韩馥及手下群臣、军队在城头插上旌旗,把他当做贵宾迎接。  袁绍刚刚坐进城府便道:“首先要行仁政,这是强国第一步。”  他封太守韩馥为奋武将军,自己则体面执掌藩政,实行赚取人气的政治,把自己的心腹田丰、沮授、逢纪等分别放在重要位置上。韩馥的存在完全被淡化。  韩馥追悔莫及,道:“啊,我错矣!现在才想到耿武的忠谏。”  但为时已晚。他日夜懊恼烦闷,终于出走陈留,投陈留太守张邈而去。  另一方面。北平公孙瓒因“曾有密约”,相信袁绍先前所言,引兵而来。但冀州已然落入袁绍之手。于是派弟弟公孙越为使,请求道:“愿如所约,将冀州领土一分为二,一半让于我方。”  袁绍答道:“可以。不过,瓜分冀州事关重大,公孙瓒亲自前来才好。我一定履行约定。”  公孙越满意而归,却在途中遭遇树林里射出的箭雨攻击,进退不得,中箭而亡,呜呼哀哉。  闻听此事,公孙瓒的愤怒自不待言。全族歃血,攻到磐河桥畔,摆出一副不砍下袁绍头颅决不再见家乡父老的架势。  冀州大军也夹桥防守。军中幡旗飘扬,历历在目,像是袁绍大寨。  公孙瓒骑马来到桥上,大叫:“不仁不义、不知廉耻的畜类袁绍何在?!若知羞耻,快快出来!”  “竟放何言?!”袁绍也拍马而出,立于桥上,“韩馥以自己不才,让贤于我袁绍,隐退到闲散之地去了。不知羞耻的是你!引狂兵入境,想掠夺吗?”  “住口,袁绍!昔日同进洛阳,奉你为忠义盟主。如今想来,天下人人感到羞耻。狼心狗肺的老狐狸!你有何面目立于太阳之下,老脸皮厚地口吐人言!?”  “一派胡言!有谁将他生擒,连根拔掉他的舌头?”  文丑号称袁绍旗下第一豪勇。他身高七尺,面孔赤黑如蟹。  听到大将袁绍之命,应声而出,纵马来到桥上,直奔公孙瓒挑战:“贱郎无礼!”  枪对枪,公孙瓒也毫无怯色,你争我斗,但终究不是文丑对手。  “我不敌也。”公孙瓒暗忖,随即拨马逃进桥东自家阵中。  “卑贱!”文丑冲入敌军阵中,紧追不舍。  “挡住他!”  “住手!”  见大将危急,公孙瓒旗下几员侍将上前抵挡,又把文丑重重包围,但都被踩踏而倒。尸体累累,一片惨状。  “可怕的家伙!”  公孙瓒吓破肝胆,跟着溃逃出来的手下尽皆跑散,剩他孤身一骑,奔逃在山间小道上。  这时,文丑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惜命者下马投降!现在尚能保你一命。”  公孙瓒胡乱扔掉手中弓箭,死马当成活马医,猛抽马屁股。马跑得太狠,绊在岩石上,折了前腿。  他当然跌下马来。  文丑转眼来到眼前。  “完了!”公孙瓒万念俱灰,闭上双眼,拔出宝剑,就要站起。  就在此时,悬崖上飞快下来一个壮汉,直取文丑,挡住去路,一言不发,挺枪猛战七八十合。公孙瓒暗道:“天助我也!”趁隙爬到山上,总算捡回危命一条。  听说文丑最后也断念撤走的消息,公孙瓒集合兵马,问部将道:“今日意外于险境之中救我一命者竟是何人?”并让他们在各自队伍中查找。  很快,此人出现在公孙瓒面前。他本非公孙瓒军中之人,只是行旅一个。  “足下这是打算回哪里?”公孙瓒问道。  “在下乃常山真定(今河北正定附近)人氏,叫赵云,字子龙,正要回故乡去。”  浓眉大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大丈夫。  赵子龙补充道:原在袁绍幕下,但见袁绍所作所为,渐渐觉得他并非自己将来可以长期侍奉的主君。便想索性回老家去,故来此地。  “原来如此。我公孙瓒并非智仁兼备之人,但足下如有意来投,则可协力一处,共救百姓涂炭之苦。意下如何?”  赵子龙听公孙瓒这番话,相约道:“权且留下,聊尽微薄之力。”  公孙瓒因此精神百倍,翌日再次来到磐河桥畔,用北国产的白马两千匹列阵,摆开巨大阵势。  公孙瓒之所以拥有大量白马,是因为前些年与匈奴作战时,曾用雪白一色的白马编成骑兵队,打败了北方胡族,之后提到他的“白马阵”,便天下闻名。  “嚯,相当壮观哪!”袁绍隔河立于对岸,把护手搭在额上,眺望敌阵道:“颜良、文丑!”  “在!”  “你二人分成左右两路,形成两翼保护。再以鞠义为大将,领强壮射手千余骑,布下射阵。”  “领命!”  下过命令,袁绍令旗下千余骑、弓弩手五百、枪戟步兵八百余,把幡、旗、大旆等插成正圆,巩固中军。  隔河对阵,战机渐次成熟。东岸公孙瓒看到敌军动向,以手下大将严纲为先锋,打一面大红圈金线绣“帅”字旗,来势汹汹,直逼河边,高喊:“谁敢出战?!”  公孙瓒虽然觉得昨天救自己一命的赵子龙是个非凡人杰,但对他的内心深处还不能充分信任,所以才以严纲为先锋,只让子龙带兵五百,去守后寨。  两军对阵,从辰时直到巳时,只听得河水泛波,水声汩汩,却是战端未开。  公孙瓒回头看着自己的军队,一声号令,道:“僵持无休无止,想来敌军布阵也是虚张声势。一口气射垮敌军,踏过磐河桥去!”  一时间飞矢向敌阵倾泻而去。  看到时机合适,严纲在阵前率领东岸的军队越过桥去,一下子冲到敌军先锋鞠义的阵中。  鞠义不事声张,点起狼烟为号,与颜良、文丑两翼力合一处,迅速将来军包围,把大将严纲斩落马下,夺得“帅”字大旗,投入河中。  公孙瓒内心焦急,道:“不许退!”  尽管他跃马苦战,却不敌鞠义凶猛之势。且颜良、文丑二将又瞅准他,道:“那正是公孙瓒!”和严纲一样,封住口袋,直取他来。公孙瓒咬碎钢牙,混在溃不成军的兵卒当中大败而逃。  “仗,打赢啦!”  袁绍得意忘形,在颜良、文丑、鞠义诸将冲出去之后,自己也跟着越过磐河桥,在敌军中乱冲乱杀。  公孙瓒的军队败得很惨。第一阵被破,第二阵溃败,中军被冲得支离破碎,四散而逃。可是,殿后的部队却不可思议,宛如森林,岿然不动,悄然无声。  他们约有五百兵力,主将正是昨日来投的客将赵云。  鞠义率兵前来冲阵,根本没有留意,道:“踏平此阵!”突然,五百精兵宛若莲花开放一般刷地展开阵形,说时迟那时快,就像手握物件一样包住敌人,从四面八方射箭刺杀。赵子龙见鞠义仓皇拨马,正欲回撤,便立即拍马奔来,一枪将他刺死马上。  白马毛皮染血,宛如红梅落英。这是公孙瓒昨日作为谢礼赠与他的骏马。  子龙继续前进,去冲文丑、颜良二军。二将想迅速撤到对岸,可只有磐河桥一条退路,士卒坠河而死者不计其数。  袁绍还不知道深入敌军的部队已经被赵子龙粉碎。  他拔寨前进,越过磐河桥,布置旗下三百余骑和射手百人左右守备,与大将田丰并辔而立,道:“怎样,田丰?公孙瓒也不像嘴上叫喊得那样厉害吧。”  “是啊。”  “白马两千匹列阵,确是天下奇观,可真的一冲,也不堪一击。大旗扔到河里,大将严纲被斩,多无能的将军啊!我以前有点高看他啦。”  正说话间,敌军的飞箭阵雨般朝他身边射来。  “呀……呀……呀……”袁绍慌张道,“哪里射来的敌箭?”他急忙后撤,想要跑进盾墙。  “斩杀袁绍!”  这时,赵云手下五百人像从地下涌出的一样,前后夹攻而来。  田丰猝不及防,害怕敌军神速的迫力,道:“太守太守!留在此地不是被流矢射中,就是被活捉,逃不过灭亡。退到那边磐河桥悬崖下面,暂时躲避为好。”  袁绍回头看看身后。身后也是敌军。而且敌军的箭矢纵横交错。  “现在,”他准备决一死战,奋然脱去身上铠甲,丢弃在地,叫道,“大丈夫战死疆场乃是所愿。躲在物后被流矢射中,岂不为人耻笑?!最后关头,不求生还。”  一身轻装的袁绍,率先跃起决死的战马,冲入敌军之中,大叫:“去死吧!去死吧!”奋力拼杀。田丰跟随其后,其他士卒也都狮子奋起般拼杀。  这时,溃逃而来的颜良、文丑二将跟袁绍兵合一处,危急关头,激战拼杀,再次挽回混乱之势,追击四周敌军,进而乘势迫近公孙瓒大寨。  这天。两军交战,激烈拼杀,真个是胜负参半。一会儿进攻,一会儿被攻,尸横遍野,鲜血染红大河。从黎明到午后,一片混战,难分胜负。  现在由于赵云的作战,公孙瓒的部队似乎占有优势。他在大寨里刚刚喘上一口气,袁绍便领头率军,跟田丰、颜良、文丑诸将一齐怒涛般冲来。公孙瓒拍马便逃,别无他策。  这时,一股狼烟轰然而起,震天动地。  只见一抹狼烟掠过碧空,磐河边上满是袁绍大军旗帜,击鼓声声,喊声大振,从四面八方挡住公孙瓒逃路。  他愤不欲生。  二里……三里……拼命奔逃。  袁绍乘势转入急速追击。追了五里来地,突然山峡间杀出一彪人马。  “袁绍!我在此恭候你多时啦。我乃平原刘玄德!”刘备通报姓名。  “速速投降!”  “取死还是投降?”  从平原日夜兼程赶来的关羽、张飞等人一齐大吼。  袁绍大惊,道:“啊呀呀,又是那个玄德吗?”众人争先恐后,往回就逃,人马相踏,身后刀鞘、铠甲、枪戟等物,散落一路。  战斗结束。  公孙瓒把刘玄德迎进大寨,深深谢道:“今日之危,得捡一命,全仰足下。”接着又道:“此前我也身陷危急,适有一大丈夫救我一命。他与足下当两心相契。”说完差人去请赵子龙。  子龙片刻即到,道:“有何贵干?”  公孙瓒把子龙介绍给玄德,道:“就是他!”并极口称赞子龙的人品和在今日激战中表现突出、用兵高明。  子龙十分害臊,谦逊道:“太守,您把在下召来,却在生人面前如此调侃在下。在下恨不能地上有个洞钻进去。”  他星眸阔面,看上去威容堂堂,俨然一个大丈夫,却也有童心般的羞涩。看着他,玄德不禁微笑起来。  看见玄德微笑,赵子龙也赧然笑道:“啊呀!”  玄德柔和的眼眸。子龙清澄的目光。两人初次见面,相视而笑。  公孙瓒指着玄德道:“此乃刘备,字玄德。今日从平原驰来救我,恩人哪。以前我们就有交情,是互帮互助的朋友啊。”  公孙瓒告诉赵子龙此人姓名。赵子龙非常惊讶,道:“这么说,你就叫刘玄德,与关羽、张飞二位豪杰是结义兄弟咯……这可没想到,机缘巧合啊。”  他为有此缘分而高兴。  “我乃常山真定人氏,名赵云,字子龙。因故留在公孙太守寨中,虽立微功,却还只是个年轻的武人而已。将来请多多指教!”言辞低调,招呼周到。  玄德也道:“不不,你客气了,不敢当!我也是时势风云中的一介武夫,是一个除了一片丹心,没有半寸封地的年轻人。我才该仰你的高谊啊!”  二人相见的一刹那,就有十年知己的感觉。  玄德心中信赖,暗忖:“此人定是优秀人物,绝非寻常武夫。”  赵子龙亦然,心里满怀尊敬:“此人年纪尚轻,却远胜传闻所言。这位刘玄德才是人杰,前途无量……要奉主公,非此种人莫属……”  玄德、子龙两人都是客将身份,公孙瓒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但既然把二人拉到一起,他在一旁也感到高兴。  他约定日后必赏玄德,又把自己银毛雪白的爱马赠予子龙,勉励他协力再战。然后各自别去。  子龙跨上受赠的白马回到寨中。然而,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公孙瓒的恩赏,而是玄德的风貌。  三十三 溯江  迁都之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都城也逐渐呈现出皇城市街的繁华,秩序也有所改观。  董卓的豪壮之势迁到此地以来仍是一如既往。  他拥立天子,以天子之辅自任,位极人臣,自称太政相国,出入宫门,撑金花车盖,垂万珠车帘,轹声摇摇,行装之绮罗与威势矜夸海内外。  一天。他的谋士李儒告诉他:“相国。”  “何事?”  “最近袁绍和公孙瓒夹磐河而战……”  “嗯。好像是啊。形势如何?”  “袁绍一方略显败相,从磐河退却甚远。不过两军仍在对峙,已经一月有余。”  “打才好呢。两军都背叛了我。”  “非也。朝廷定在此处已久,但迁都后忙于内政,天下事已经抛掷一边了。如此,帝室的威光就不能普照。”  “有何良策?”  “窃以为,相国当奏得天子诏书,派敕使去磐河,劝两军休战,让他们修好。”  “说得有理。”  “双方伤亡都很惨重,正是疲于战事的时候。所以派敕使下去讲和,双方都会乐于接受。而且,这个恩德自然会变成对相国的顺服。”  “实乃高见!”  董卓迅速上奏皇帝,请求下诏,派太傅马日口、赵岐二人为敕使下关东。  敕使马太傅首先来到袁绍寨中,传达圣旨。然后再到公孙瓒处,带去董相国的和解仲裁之意。  “如果袁绍也没有异议的话……”一方如是说。另一方也说:“如果他退兵的话……”双方都是顺水推舟,遵从敕命。  于是,马太傅在磐河桥畔的一座亭子里,叫来两军大将,让他们握手换盏,然后回都城去了。  袁绍、公孙瓒也都于当天集合兵马,各回封地。后来公孙瓒向长安上表感谢,顺便上奏请封刘备为平原侯。  朝廷的批复很快送达。公孙瓒以此回报玄德,道:“这是我向你表示的微薄之意。”  玄德谢恩,将去平原。行前公孙瓒设宴饯别。散席后,有一个人悄然来玄德住处拜访。此人便是赵云子龙。  子龙一见玄德的面就道:“只有今晚啦,要分别了。”眼睛里噙着泪水,依依不舍。  子龙也没打算长久深谈,旋即下定决心,道:“刘兄……明天出发时也带我去平原吧。这样说很是强人所难,但我不忍跟你分别……我心里已经是如此仰慕于你了。”  叱咤鬼神的英雄豪杰,却像少女一般低下头去。  玄德也早已为赵子龙这个人物所倾倒,现在他既然来诉说离别之情,便道:“寨中得好友,实属不易。转眼要回平原,我心里也感到不忍离别。”  子龙面色沉郁,叹道:“其实,足下也知道,在下原在袁绍旗下。但看到袁绍自洛阳以来的所作所为,多有不德,便转而认为公孙瓒才是安民的英明之君,这才来投……可他却接受长安董卓派来的讲和使者,立马就跟袁绍讲和,安于小功。由此可知其不成大器,终不能成为拯救天下穷民的英雄。总之与袁绍一路货色。”接着他向玄德吐露真心。“刘大哥。拜托你啦!让我陪伴您到平原去吧。我看你才是将来有所作为的大器。拜托了!……就把我当做家臣,永远……”  子龙跪在地上,表情真诚,苦苦哀求。  玄德闭上双眼,陷入沉思,道:“不。我没有如此宏才。不过,将来如果有缘重逢,再重温今日情谊吧……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走之后,你帮助公孙瓒当更加尽力。时机到来之前,权且就在公孙瓒身边吧。这是玄德拜托于你的。”  被开导一番,子龙也很无奈,流着泪道:“那就等待时机吧。”便留了下来。  翌日。张飞、关羽等人率领兵马出发,玄德走在前头,回平原去……就是说,从这时起,他终于挂上了一颗地方相印。  却说有个人叫袁术,是南阳太守。此人是袁绍的弟弟,曾在袁绍旗下总管粮草。  回到南阳以后,哥哥仍然无意赏他恩禄。这使他满腹牢骚,觉得“岂有此理!”  他给哥哥修书,请求道:“希望得到冀北名马千匹,作为先前追随的赏赐。如若不给,另有想法。”  袁绍大概对弟弟强要赏赐很恼火,不但一匹马都没有送来,连个回话也没有。  袁术大怨,自此兄弟不和。可是,兵马资财全都仰仗哥哥,袁术旋即陷入经济困境。于是差人去荆州刘表处,请求借用军粮米两万斛,又被刘表体面回绝。  “这家伙也受吾兄指使。”袁术大怒,终于现出自暴自弃的征兆。  他派密使趁黑夜偷偷渡江到得吴地,给东吴孙坚送去一封书信。  信中写道:  前者为夺印而于洛阳归途拦截公等,使公苦不堪言者,乃袁绍之谋也。今又与刘表议袭江东,图掠公之地也。惟公速起兵夺取荆州,吾亦以兵相助。公得荆州,吾取冀州,同时可报二仇。且勿误也!  这里是长江支流流域,城市濒临海一样的大湖。孙坚所在的长沙城得水之利,文化活跃,军备充足。  程普这日旅途归来,不经意看到大江岸边四五百艘战船列队停泊,船上装着数量巨大的粮食、兵器和马匹,大吃一惊。  “究竟哪里要打如此大仗啊?”  他差人向水手打听,回答说:不太清楚,好像孙坚将军下令,就要去荆州方向打仗。  “不得了!”  程普推迟回家,中途进城,并向同僚幕将打听缘由,愈加惊讶。  他马上谒见太守孙坚,谏其切勿鲁莽,道:“据了解,船上都是与袁术合谋攻打刘表、袁绍的军备。可是,您相信一纸密信,就与袁术命运与共,太危险了!”  孙坚笑道:“不,程普。那点危险我也知道。袁术本来就是多诈小人……不过,我兴兵不是仰仗他的力量,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可是,举兵得有名分啊!”  “袁绍在洛阳那般羞辱于我,刘表受他指使于途中阻截我军,让我孙坚大败而归。如今,我要雪耻报怨。”  程普也无可再谏,主动亲自督促备战。  五百余艘兵船在大江上只待择吉日起航。这情况早早传到荆州刘表的耳朵里。他召开军事会议,向众将问计,道:“如何是好?”  此时,一个叫蒯良的谋臣出班,发表意见,道:“这点敌人不必大惊小怪。可使江夏城黄祖把守要害,举荆州襄阳大军为后军坚守,料他孙坚隔着大江也不能行动自如。”  所有人都同意道:“此说然也。”于是集合荆州之兵,各行完备防守。  湖南水、湖北岸,长江流域终于现出惊涛骇浪之兆。  话说此时。孙坚就要出征,却因为家中女人和子女先起波澜。  他的正室吴氏嫡出四子:长子孙策,字伯符;次子孙权,字仲谋;三子孙翊;四子孙匡。  吴氏的妹妹是孙坚的宠妃,庶出一子一女:子孙朗;女孙仁。  此外,宠妾俞氏庶出一子:子孙韶,字公礼。  事情发生在“明日出战”之令传来的前一天晚上。孙坚的弟弟孙静领着这一大群子女一本正经地来到哥哥孙坚的阁中。  “是弟弟啊……呀,这一大群都来啦。明天就要出战。大家都是来庆祝我出门的吗?”孙坚心情很好。  “不,兄长。”弟弟孙静郑重其事地道,“我领着你的孩子们到这里来是进谏不要出战的,不是来庆祝的。”  “什么,进谏?”  “是的。你性命要紧,一旦有所差池,这么多少爷、小姐怎么办?孩子们的母亲吴夫人、吴姬、俞美人都托我求你打消这个主意。”  “胡说!都这时候了……”  “总比打了败仗再收戟强吧。”  “少说不吉利的话!”  “抱歉!不过兄长,若是面对天下之乱,为救亿万人民奋起而战,我绝不阻拦。哪怕三位夫人七个子女都叹息,我孙静也定会率先庆祝出战。可是,此次征战是私怨,是一己之小欲、小义。为此让卒兵死伤、百姓痛苦,这等举兵,窃以为绝对应该取消才好。”  “住嘴!你与小女子如何能够理解?!”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还不住口!你说师出无名,可又有谁了解我孙坚的胸怀呢!?我也有救世济民的远大理想。等着瞧吧,如今我当纵横天下,扬孙家之名。”  “呜呼!”孙静终于沉默下来。  于是,吴夫人的长子孙策,一个十七岁的粉面美少年,快步上前,道:“如若父亲执意上阵,一定要把我带上。七个兄弟姐妹中,数我最大。”  一筹莫展的孙坚听到长子勇气可嘉的话语,好像得救了一般,心情转好,道:“说得好!你从小就在众兄弟中英气出众,也很中用。不枉我如此看你!我明日出发,你可回去准备!”  孙坚再次扫视这群孩子和弟弟,交代道:“次子孙权,你要跟叔父孙静齐心合力,守好家。”  次子孙权道:“是。”回答得明了,眼睛盯着父亲的脸告别。  孙策的母亲吴夫人听说跟叔父一同去进谏的长子反倒要跟父亲一起出征作战,道:“岂有此理!把那孩子叫来!”便差侍女去接孙策。可是天还没亮,长子孙策就已经不在城里。  孙策事先早已料到,母亲一旦得知,定来阻拦。他是一个年轻武士,性急敏捷如雏鹰一般。一心只想“我得争先……”不等父亲出征时分,天不亮就来到大江岸边,早早登上一艘战船,率先起航,向敌军邓城(今河南邓州)攻去。  黎明时分,出征战鼓擂响。长沙大军从城门涌向江岸。战船五百余艘,舳舮相接,向长江进发。  孙坚听说长子孙策天不亮就已经率领十艘战船先行出发,嘴上大夸“真行”,赞他勇气可嘉,心里却担心初次上阵的爱子身陷万一之不虞,暗忖:“不可使敌军威胁孙策。”于是十万火急向敌军邓城进发。  刘表的第一道防线以黄祖为大将,在沿岸布下坚固的防御阵地。  孙策比父亲的主力先到,用仅有的战船一口气攻了一阵。但陆地上弓箭齐射,战船甚至不能靠近。  这时,吴军五百余艘战船把孙坚的龙头船围在中间,在江上布开船阵。孙坚派小舟飞来传令,道:“孙策,莫急!”于是孙策后退,加入父亲的船阵当中。  孙坚准备充分,在各条船上排好盾牌和弓弩手,满拉弓弩之弦。只听“冲啊”一声,战船便扬起白色浪花,扑向江岸。  然后,射击时各船放下小舟,把佩戴戟、剑精锐送上陆地。那阵势,真是要一口气突破沿岸防御。  然而,敌军也不可小觑。  防御阵中的大将黄祖也早已严阵以待,道:“怨敌来吧!”静待兵船靠近,一箭不发。  瞅准时机,黄祖一声号令:“打!”顿时,岸上筑起的众多箭楼上面,绵延数百米的盾墙土垒后面,飞箭如暴风雨般一齐袭来。  两军对射,飞矢鸣响,陆地和江面之间箭矢往来,遮天蔽日。黄浊的长江水激烈地冲向江岸,溅起凄怆的飞沫。小舟上的精兵成群地试图登陆,都被一一射杀。尸体很快被冲到浊流的尽头,像草芥一样消失。  “撤啊!撤啊!”  孙坚看箭战不利,立刻把船阵退到箭矢射程之外。  他改变战法。入夜后,他把附近的渔船统统搜罗来,把它们和无数小舟连接起来,让人点上红红的篝火,做出就要夜袭的样子。  江上一片漆黑,只有那火看得十分真切。陆上敌军惊道:“这可了得!”弓弩、火矢,能射击的尽量射击,比白天更甚。  然而,小船上并未乘载一兵一卒,只有划船的水夫。遵孙坚之令,水夫为使敌军徒劳地用尽所有箭矢,只在黑暗的江上发出“喔——喔——”的喊声。  天亮了,小舟、渔船趁敌人尚未看清真正面目,就四散而去。然后一到晚上,又重复同样的策略。  如此七天七夜,夜夜都用空船篝火蒙骗敌军。就在敌军疲惫不堪时,一天夜里,战船真的满载强兵,大举登陆,把黄祖阵营冲得七零八落。  船上水军悉数登陆旷野,变成如云的陆军。  翌日,逃进邓城的敌将黄祖以张虎、陈生二将为两翼,再次展开猛烈攻击,意图打退孙坚军。  于是,两军方乱,张虎、陈生诸将就血红着眼睛驰骋疆场,下定“不让孙坚等人生还一个”的决心,冲入孙坚主阵,大声骂道:“尔等江东鼠辈!犯我城池,意欲何求?”  闻听此言,孙坚顾左右道:“夸大口的草贼!谁与我拿下此二人?”  幕下韩当道:“我去!”说罢挥刀直取张虎,大战三十余合,火花锵锵,两雄双目喷火。  陈生见状,一边大叫“我来助也”,一边帮助张虎夹击韩当,使其苦不堪言。  就在韩当身处险境之时,在父亲身旁的孙策拿过从者所持的弓,把弦拉满,抵住眼角,一声“看箭”,松弦放箭。  陈生尖叫一声,从鞍上栽将下来。  “啊呀……”张虎畏惧,拨马便逃。韩当紧追不舍,照着张虎的头盔劈将下去。  “二将已被斩杀!”  闻听此言,全军开始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之中。黄祖狼狈不堪,混在自家蜘蛛般逃散的败军之中,拍马而逃。  “生擒黄祖!”  “活捉了他!”  年轻的武者孙策提枪急追。好几回,孙策的枪已经逼近他的后背。  黄祖丢弃头盔,最后竟至下马,混在徒步杂兵之中,险中渡河,逃进邓城。  此一战,荆州军势大乱,孙坚的旗帜插遍四方原野。孙坚迅速进兵汉水,屯水军于汉江。  “黄祖大败!”  快马接踵来报战败,刘表失色。  蒯良道:“既然如此,可坚守城池,并派遣急使向袁绍求救。”  “此计拙矣!”这时,蔡瑁反对,并口出豪言,道:“敌军已经攻到城下。岂可拱手将生死寄托于他人援救。我虽不才,愿出城一战。”  刘表允准。  蔡瑁引一万余骑,出襄阳城,到岘山(今湖北襄阳东)扎寨。  孙坚席卷各处敌军,屡获战果,挟着威势,很快击破岘山之敌。  眼高手低的蔡瑁,跟着惨败的残兵,逃回襄阳城。  看到蔡瑁损失重兵,厚着脸皮逃回来,起初在刘表面前被说成胆小鬼的蒯良当面怒骂道:“看到下场了吧?”  尽管蔡瑁觍着脸道歉,蒯良还是要求太守照军法斩首,道:“不用我之计策,招致如此大败,当然要负责任。”  刘表一筹莫展,安慰道:“不可,如今是一个人的性命都不能白费的时候……”最后没有允许斩杀蔡瑁。  因为蔡瑁的妹妹是绝世美人,最近刘表非常宠爱其妹。  蒯良无奈,不再吱声。大义与后宫,总是相克,纠缠不清。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可依赖者唯有天险和袁绍的救援。”蒯良抱着悲壮的决心,投入城池的防务。  这座襄阳城,背靠大山,三面环水。  这里号称荆州之险,是举世无双的要害之地。就连孙坚大军来到城下,也都攻得心烦气躁,兵马现出远征的疲劳之相和厌倦之色。  于是有一天。狂风猛刮。野外扎寨的孙坚大军苦于沙尘和狂风达半日之久。不知怎的,竖在中军的“帅”字大旗的旗杆“咔嚓”一声折断。  “帅”字大旗是全军主帅的大旗,兵卒们全都被不祥之感攫住。尤其是幕僚们眉头阴云密布,围着孙坚,纷纷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近来战事不顺,兵马渐已倦怠,而且远离家乡,战场树木已见冬天迹象。如今朔风骤起,中军帅旗旗杆折断。大家都有不祥的预感。不若就此暂且退兵如何?”  孙坚嘲笑道:“啊哈哈哈……连你们都那么迷信啊?!”  孙坚毫不在意。但事关士气,他也认真地补充道:“风乃天地之呼吸。冬天前刮朔风是报告冬天将要来临,不是为了折断旗杆才刮的。大家觉得奇怪,不过是人的迷惑。这座城池再攻一把就能攻陷。怎么能舍弃已在掌握之中的敌城而撤兵呢?!”  如此一说,也有道理。诸将便无二话,听从孙坚之说,又回去努力重振士气。  翌日,孙坚大军又大呼高叫地攻城。填水壕,放火箭炮,派轻兵乘筏攀爬城墙。但襄阳城岿然不动。  下霜了。雨夹雪夜夜下个不停。萧萧战场,只有死尸引得寒鸦欢心。  三十四 岩石  狂风过后第二天。  在襄阳城内,蒯良来到刘表面前悄悄进言道:“昨天的变天绝非寻常。您注意到了吗?”  “噢,是那阵狂风吗?”  “白天刮了狂风,入夜后,平常看不见的彗星朝西面原野陨落了。在下认为那是将星坠地之象,一定是上苍在启示我们什么。”  “别说不吉利的话啦!”  “非也。对我们而言无须多虑。更确切地说,此事可设坛祭祀。我测了方位,凶兆在敌军孙坚的国土上。主公不可坐失良机,当趁此机会差人往袁绍处,请求援助。如此一来,敌军不是四处逃散,就是被切断后路,成为口袋里的老鼠。他们只能选择其一。”  刘表点头,对家臣道:“谁能突破城外包围,去袁绍处?”  “愿往。”吕公主动受命。  蒯良觉得此人可以,便支开别人,授吕公一计,道:“你可领强悍之马和精猛之兵五百骑,杂以射手,一旦突破敌军包围,即上岘山。敌军必定来追。我方可诱其深入,在山上要害处置岩石和巨木,见敌军上来便一下子让他们尝尝如雨巨石的滋味。射手则趁敌军狼狈之际,从四面林中射箭。如此敌军胆怯,道路为岩石、巨木所阻,汝等可轻易到得袁绍处。”  “果然高明啊!”  吕公自告奋勇,当夜悄然率领铁骑五百脱出城外。  他们隐匿马蹄之声,在肃杀疏林中静静行进。万树枯叶摇落,一派冬天景象,树梢白花花一片,宛如种植的一排排白骨。  细细的月亮高悬天际。这时,敌军哨兵来到疏林尽头,大声喝道:“谁?”  前面的十来骑一下子冲上去,立斩哨兵五人。  紧挨着那边就是孙坚的营寨,孙坚马上飞奔出来,大声问道:“刚才跑过去的马蹄声是敌人的还是我军的?”  没有人回答。五个哨兵在一弯晓月下碧血浸身。  孙坚见状立刻直觉到:“不好!出事了!”他飞身上马,冲大寨高喊一声:“城里有人逃出,跟我追啊!”便一马当先,去追吕公的五百骑。  事出突然,孙坚后面好不容易跟上的才三四十骑。  吕公回头望去,道:“来啦,追兵!”由于早在算计之内,他并不惊慌,把射手藏进疏林后面,自己则胡乱朝山上爬去。然后在敌军可能爬上来的崖上,堆好岩石,等着追兵。  不多时。十骑,二十骑,四五十骑,敌人的影子从林中朝山下“哇哇”杀来,口中还在叫骂着什么。  追兵中响起孙坚的声音:“敌军一定是逃到了山上……什么呀,就这么个悬崖,连人带马爬上去!”  猛将手下无弱兵。孙坚拍马上山,紧随其后飞奔而来的部下也都纷纷开始攀登岘山。  可是,脚下黑暗,杂草藤蔓和极易崩溃的沙土很是恼人,孙坚的马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嘶鸣而已。  守候崖顶的吕公见时机已到,一声锣响,给出信号:“打呀!扔石头!放箭!”  大小岩石一齐从崖上落下,直要把孙坚和他手下三四十人活埋。慌忙逃避一下吧,四面八方树后射出的飞矢像呼啸的疾风一样包围着他们。  “完了!”  孙坚仰望新月。正在此时,一块巨大的岩石从他头顶上方落下。  “轰隆……”  就在孙坚感到地动山摇的一刹那,他的身影和坐骑都被砸在下面。可怜只有口吐鲜血的脑袋,从岩石下隐约露出。  孙坚时年三十七岁。  初平三年辛未,十一月七日夜。巨星果然陨落。万木彻夜在霜风中悲切颤抖。天空在浓浓的血腥味伴随下泛出鱼肚白。  看见朝阳后,双方都发现此事,开始骚动。  吕公做梦也不曾想,在自己杀死的三十余骑追兵中,竟然有敌军大将。  其实,留在疏林里的一队射手天一亮就发现了,“这就是孙坚!”欢天喜地地把尸体抢进城去。吕公则打响连珠炮,把变化告诉城里。  追兵因为发生巨变,狼狈和动摇压都压不住。有人号啕大哭,有人茫然自失,有人热血沸腾,刀啊枪啊地骚动不已。兵卒混乱,战马嘶鸣,阵营早已崩溃。  刘表、蒯良等城里的人拍手道:“孙坚在洛阳盗走玉玺,不到两年就早早地遭到天罚,死得不像个大将死法……来呀,乘虚击之!”  黄祖、蔡瑁、蒯良诸人打开城门,一窝蜂冲向敌军。  江东军兵既失大将,无力再战,被斩者不计其数。  在汉江岸边停泊战船的黄盖,从溃逃回来的兵卒嘴里得知大将已死,大怒道:“出战啊!为主公而战!”说完举全船兵力抵挡恰好追来的黄祖敌军,两军混战。黄盖震怒,像狮子般奋起,于乱军之中生擒敌将黄祖,稍泄郁闷。  再看。程普帮助孙坚之子孙策从襄阳城外拼命逃到汉江。吕公看见,忖道:“好猎物!”瞄着孙策追击而来。  程普道:“仇人同伙,怎可舍弃而去!”说罢回身来战。孙策也捋枪来助。吕公转眼被斩于马下,献出首级。  两军交战的喊声,直到拂晓方歇。  一夜激战,双方都没有任何部署和指挥。一波激起千重浪,混乱又招混乱至,真是入夜弥乱的乱军之战。天亮一看,双方伤亡都达到惊人的程度。  刘表军队撤回城里,吴军退至汉水。  孙坚长子孙策在汉水集合兵马,这才确认父亲已死。  从昨晚起就一直未见父亲身影,孙策很是担心,却又总觉得父亲会突然冒出来,回到战场。可是现在他知道,这些都是空想,于是放声号泣。  孙策想:“起码找到父亲的遗体厚葬吧。”便差人到孙坚遇难的地方寻找。可是孙坚的遗骸已经落入敌人之手。  孙策道:“率此残兵败将,父亲尸体又被敌人抢走,我有何面目活着回去!”声音悲痛,恸哭不止。  黄盖慰藉道:“不。昨晚有一敌将黄祖被我生擒在手,可把黄祖活着交还敌方,换回太守尸体。”  于是派以前与刘表有交谊的军吏桓阶为使。  桓阶只身来到襄阳城,见刘表,告以使命,道:“愿以黄祖换回主公尸体。”  刘表大喜,爽快允诺,道:“孙坚尸体,已移入城中。如果归还黄祖,随时可交回尸体。”又道:“可以值此机会,相约停战,缔结盟约,使两方长期不再发生战乱。”  使者桓阶再拜,道:“那在下立即回去,早速准备。”  说完正要起身,一直站在刘表身旁的蒯良突然叫道:“不可!不可!”向主子刘表谏言。“尽破江东吴军正当此时。怎可交还孙坚尸体,安于一时和平?吴军必定会将今日耻辱蓄积于心,养兵蓄锐,他日再寻我报仇。此事明于观火。愿请斩杀使者桓阶首级,当场下令追击汉水。”  刘表沉思片刻,摇头道:“不不,我与黄祖乃心腹之交的君臣。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关乎我刘表的面子。”他驳回蒯良谏言,遂交还尸体,把黄祖接回城里。  蒯良在此事进展过程中多次苦口婆心地谏道:“舍无用一将,得万里疆土,任何志向随后都能实现!”嘴都讲酸了,但终不为所用。于是独自长叹:“呜呼,大事去矣!”  另一方面,吴国战船悬挂悼旗,开回吴地。孙策流着泪,奉父亲灵柩到长沙城,未久便在曲阿之地举行庄严葬礼。  孙策年方十七,初次出战就饱尝如此体验。他继承父业,广招贤才,专养国力,心中深深期待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三十五 牡丹亭  “江东孙坚战死。”  口传耳闻。不久,报告就像旋风一样传到都城长安。  董卓击掌道:“我的一块心病就此除掉了。他的嫡子孙策还年幼……”兀自无限喜悦。  当时,他的奢华日渐登峰造极。虽然位极人臣,却仍贪得无厌,既称太政太师,近日又自号尚父。  与尚父出入朝廷的荣耀相比,天子的仪仗相形见绌。他让弟弟董旻统领御林军兵权,封侄董璜为侍中,掌宫中枢机。  朝廷内外全是他的手足、耳目。  此外,跟他沾亲带故的一族长幼亲缘,无不享受荣华富贵,陶醉于自家的春天。  郿坞。这里是距长安百余里的郊外,乃山清水秀之地。董卓占卜风水,在此营造凌驾皇宫的宏伟建筑。百门之内,金玉砌成的宫殿楼台鳞次栉比,囤有二十年的军粮,选十五到二十岁的美女八百余人入后宫,收集而来的贵重宝物堆积如山。  他还毫无忌惮,常常挂在嘴边的是:“我事如成,可取天下;我事不成,则在此郿坞悠然养老。”分明是大逆之语。  但面对这种威势,谁都不敢对他说三道四。公卿百官,拜伏在地,唯命是从。  就这样,他把自家一族搬到郿坞,每半个月或一个月到长安公出一次。  于是,沿途百余里,净扫沙尘,车挂幕帘,唯恐飞尘。民家断掉炊烟,唯祈他的车盖珠帘和众多兵马铁枪快快通过,不要生事。  一日,朝廷就要在宴乐台举行酒宴,董卓叫来天文官。  “太师,您叫我吗?”天文官跪在地上问道。  “有什么变化没有啊?”董卓问道。  “昨夜一股黑气升起,穿过月空。看来诸公中间有人凶气上身。”  “是吗?”  “您心里有何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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