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得也是……其实我是在等洛阳船,听说今天下来。” “噢,莫非有什么亲戚搭船过来?” “不,我是想买点茶叶才等的。” “茶叶?!” 官差瞪大眼睛。 官差还不知道茶的滋味。因为茶是给濒死的病人喝的,或是给相当尊贵的贵人喝的。人们觉得茶叶是那么的昂贵和贵重。 “给谁喝啊?家里有重病人?” “没有病人。家母一辈子就喜欢喝茶。但家里穷,难得买给她。这不,做了一两年的买卖攒了点碎钱,想给她买点儿,算是这次出门儿的礼物。” “嗯嗯,让人佩服啊!我也有儿子,可他哪里会让爹娘喝上茶呀!就看他那样儿……” 两位官差对视一眼,像是打消了对刘备的怀疑,一边聊着什么,一边走开。 太阳西斜。 傍晚的天空变成暗红色,刘备面对红色的黄河沉思。 “啊,看见船上的旗子啦!肯定是洛阳船。”不大会儿,刘备自言自语道。刘备这才从草丛里站起身来,手搭凉棚,眺望上游。 船缓缓地沿河而下,映着落日,黑黢黢的船影徐徐地向眼前靠近。洛阳船跟一般的客船和货船不同,一眼就认得出来。无数通红的龙舌旗在桅杆上翻卷,船楼涂得五彩缤纷。 “喂——”刘备挥手喊道。 可是船没有理睬他,慢慢扳舵,刷刷落帆,在河面上随波逐流,漂到很远的地方靠岸。 这里有个百来户人家的临河村。 今天等洛阳船的不止刘备一人。岸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牵着马的掮客、在鸡车上装着当地纺线和棉花的农民、把兽肉和水果盛在篮子里等待买主的小贩……接洛阳船,小村子快要变成市场了。 黄河上游,洛阳都城,现在有后汉第十二代帝王灵帝的宫殿,奇珍异物、文化精粹几乎都产自那里,行销全国。 洛阳船每几个月就会满载琳琅满目的商品沿黄河来此地一趟,而且在沿岸的小城、村庄、部落等有市场的地方停靠交易。 洛阳船也在临河村停靠。 极其嘈杂忙碌的交易开始了,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刘备混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徘徊。他担心自己要买的茶叶落入掮客之手。因为一旦落到商人手中,价码儿就会抬得极高。自己囊中羞涩,无论如何是买不起的。 眨眼工夫交易结束。掮客、农民、小贩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消失在昏暗之中。 刘备看到船上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急忙凑到跟前。 “有茶叶卖给我吗?我想要茶叶。” “哦,你说茶叶?!” 洛阳商人大气地朝他转过身来。 “真不巧,我们没有带便宜茶叶。船上只有按片论价的佳品。” “可以可以,我不要很多。” “你喝过茶吗?地方上的人拿树叶煮着喝,那可不是茶叶啊。” “对的。就请你卖给我真正的茶叶。” 刘备的声音充满了急切。 他也十分清楚茶叶有多么贵重,多么昂贵,而且这东西在地方上还不曾有过。 听说,茶叶的种子是从遥远的热带来的,为数极少,到了周代才成为宫廷里的秘用饮品。到了汉代,也只在后宫茶园里采摘,产量极少;在民间,只有显贵们的领地里有少量栽培,极为稀有。 还有一个说法。相传神农日尝百草,把食物传授给人间,但他却经常尝到毒草。自从得到茶叶以后,只要一嚼茶叶便可立刻解毒,所以他宠爱茶叶。 总之,刘备很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求购茶叶是多么荒唐。 但是,看着刘备充满急切的表情和认真解释为什么要买茶叶的态度,洛阳商人看上去也有点动心,问道:“既然如此,可以卖给你一点儿。不过,失敬了,你带钱了吗?” “带着呢。” 刘备从怀里取出皮囊,把银子和碎金抓在一起,毫不吝惜地全部放到商人手上。 “哦哦……”商人一边估摸着手上的分量一边说,“还真有啊!不过差不多全是银子啊。这点儿钱可买不到多少好茶叶啊。” “多少都行!” “你就那么想要茶叶吗?” “我想看到家母的笑脸。” “你做啥买卖?” “编席子打帘子。” “这么说,你攒这点钱不容易咯。” “攒了两年,自己节衣缩食的……” “听起来没法拒绝你啊。不过,就换这点钱我可不划算哪。你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我再添上这个。” 刘备把挂在剑穗上的琅玕珠子解下来递过去。洛阳商人看了一眼,露出琅玕没什么稀罕的神情,嘴上却说:“好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茶叶成交。” 片刻,他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小锡罐儿递给刘备。 黄河昏暗下来。西南方星星闪烁,就像妖猫的眼睛一样。仔细看那星星的光芒,朦胧地罩着彩虹色的光晕。 这是世间将要大乱的凶兆。 这是近来人们害怕看到的星宿。 “谢谢你啦!” 青年刘备双手捧着小锡罐儿,朝着马上就要离岸远去的船影拜了拜。母亲喜悦的面庞闪现在他的眼帘。 可是,从这里到故乡涿县楼桑村还有一百多里地,路上得住几宿。 “今晚就歇下吧。”他思忖着。 向对面临河村望去,闪亮着两三点灯火。他去村里小客栈投宿。 半夜时分。 客栈主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把他叫醒。睁眼一看,门外火红一片。在闷烫蒸笼般的热浪中,有东西在燃烧,噼啪作响。 “啊!失火啦?” “小伙子,是黄巾贼来啦!那些跟洛阳船做交易的掮客今晚都住在村里,歹人就瞄上了……” “哦……贼呀?” “小伙子,你也和他们做过交易吧。那伙人最先瞄上的就是今天留宿的掮客,接下来就该轮到咱啦。快从后门跑吧。” 刘备迅速佩带好剑。 到后门一看,附近已经烧毁。牲口发出异样的呻吟,女人们在火焰下哀号,四下逃窜。 大地明亮得宛如白昼。 再一看,像夜叉一样的人影挥舞着长矛、长枪和铁杖,见旅客和村民便杀,描绘出一幅惨不忍睹的地狱图。 如是白天就能看到,那帮恶鬼人人都在发髻后边戴着一方黄色头巾——黄巾贼的叫法由此而来。原本中国最尊贵的国色——黄土的颜色,现在变成了让善良百姓一见就毛骨悚然的恶鬼象征。 “啊,太惨了……”刘备自言自语道,“让我住下赶上这事儿,也许就是天意,让我替天拯救这可怜的百姓……你们这帮畜生!” 说着一手扶剑,踹开房门,正欲一跃而出。但转而一想:且慢! 家有老母,靠着儿子活在世上的孤寡老母。 黄巾乱贼不光这里有。他们就像蝗虫一样在天下四处成群结伙,跳梁作乱。 单凭一剑之勇,要斩杀一百贼人都难。就算砍了一百贼人,也救不了天下。 一旦让母亲悲伤,就算用一己之命换得一百贼人的性命便又怎样?! “是啊,我今天不是还在黄河岸边对天起誓了吗?” 刘备遮住眼睛,从后门逃遁而去。 他在夜幕下连续奔行,终于来到远离村子的山路上。 “该没事儿了吧。” 擦着汗,回头望去,被烧掉的临河村看上去只是一点比旷野尽头的篝火还要小的火点。 仰望苍穹,跟浮着白虹般星云的宇宙相比,这世间的山岳之大、黄河之长、中原大地之广,毋宁说只是小得可怜的存在。 更何况人类的渺小——若微不足道之我者……刘备慨叹自己微不足道,无能为力。 “不!不!有了人才有了宇宙!没有人,宇宙只是一片空虚。人比宇宙更伟大!”他忘我地朝苍天怒吼。 然也。然也。 他觉得好像有人在说话,回头看去却杳无人影。 只是在树木的阴影底下有一座古老的孔庙。 刘备上前,对着庙宇磕头。 “是啊,早在七百多年前,孔子生于鲁国,戡正乱世,至今活在人们心中,拯救人们灵魂。他证明了人类的伟大。孔子以文立世,我要以武救民。当今世道黑暗,任由黄魔鬼魅跳梁作乱,只有在广布文功之前,以武道在大地上建立和平!” 善感的青年刘备只道四下无人,不由自主地朝孔庙立誓般充满激情地说道。 就在这时,庙里有人大声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刘备吃了一惊,刚要站起,一个汉子踹开庙门,像豹子一样突然扑来。 “嗨嗨,慢着!” 一把摁住了刘备的后颈。 同时,另一个大汉从庙里把孔子的木雕像朝刘备踢了过来,骂道:“混账,这玩意儿你也稀罕?!哪儿就伟大啦?!” 孔子的木像头颈折断,身首异处,在地上翻滚。 刘备异常惊恐,暗想这下遇到了歹人。 眼前两个巨汉,发髻裹黄巾,身披铁铠甲,脚蹬兽皮鞋,腰际横巨剑。 不用问,就是黄巾贼一伙儿。而且那个当头儿的从面相和穿戴上一眼就能看出。 “大方,这家伙咋办?” 揪着刘备后颈的汉子问另一个。踢孔子木像的汉子回答道:“放开他。要是逃跑立马斩了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跑得了他?!” 说完,悠然坐在庙前汉白玉上。 大方、中方、小方,是方师(术师、祈祷师)的称号,还表示位阶。在黄巾贼的同伙中指的是部将。 不过主将张角可不这么叫。单对张角和他的两个胞弟,要特别尊称为“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 在他们之下设所谓大方、中方等部将,把部队组织起来。现在坐在刘备面前的汉子就是张角手下的一个黄巾贼头目,名叫马元义。 “喂,甘洪。”马元义看手下甘洪担心的样子,便颐指气使地道,“把那家伙押到前面来。对,到我面前来。” 刘备被揪着后颈拉到马元义跟前。 “哎,乡巴佬!”马元义怒视刘备道,“你小子刚才对着孔庙立了大誓,到底是动真格儿的还是疯啦?!” “是。” “一声‘是’可蒙混不过去。你刚才诌什么讨伐黄魔畜生来着。黄魔是谁?畜生又指啥?” “并无特别意思。” “哪有一个人乱诌的?!” “走山路太寂寞,为了赶走恐惧才信口胡说,边说边走的。” “你说的是实话?” “是的。” “你要上哪儿去,深更半夜的?” “回涿县。” “还有老远的路咧。天一亮,我们也要去北边儿的镇子,被你小子闹醒了,怕是再也睡不着了。正好我们有行李没法儿弄,你挑着我的行李,跟我们一起走吧。喂,甘洪!” “哎。” “行李让这家伙挑着,你拿上我的半月枪。” “这就上路吗?” “过了岭子天就该亮了。到那会儿,那帮人也一准儿干完了今晚的活计,从后面追上咱了。” “那就边走边留下些记号吧。”甘洪在庙墙上写下了点儿什么,每走半里地就在路边的树枝上绑上黄巾…… 大方马元义悠悠然地骑在马上,走在前头。 二 童谣兴 马向北走着。 鞍上的马元义不时回首南望,嘴里嘟哝着:“那帮家伙还没赶上来,咋的啦?” 帮他扛着半月枪跟在马后的手下甘洪道:“没准儿在哪儿搞错了路吧。反正到了冀州(治所在今河北柏乡北)会碰面的。” 刘备猜想他们大概在说贼人同伙的事儿。 “无论如何,假装顺从方为上策。总会有机会逃脱的。” 刘备背着贼人的行李,被夹在马和半月枪中间,默默走着。一连走了四天,翻过丘陵,渡过河流,穿过平原。 所幸连日无雨。秋天,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彩。黍子细长的穗儿有时甚至遮没了马和人的肩背。 “哈——” 旅途疲倦,马元义打了一个大哈欠。甘洪也倦怠地半睡半醒,挪动着双脚。 就在这时,刘备突然被一种冲动攫住:现在就跑! 他几次意欲出手拔剑,但又想起了母亲,万一失败……考虑到身怀大志,每次都默默隐忍下来。 “喂,甘洪!” “哎。” “能吃上饭啦!有凉水啦!看哪,那边有座庙呢!” “庙?”甘洪伸长脖子,“谢天谢地!大方,肯定还有酒呢。和尚都爱酒咧。” 这时节,夜晚天凉,白天却炎热得要把人烤焦。所以一听到水,刘备也不由自主踮起脚尖。 远处现出低矮的丘陵。 丘陵环抱着一丛树木和沼泽。沼泽里开满红莲和白莲。 走过庙前石桥,马元义在破败的寺门前下马。两扇门坏了一扇,另一扇徒有其形。门上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苍 天 已 死 黄 天 当 立 岁 在 甲 子 天 下 大 吉 大贤良师张角 “大方,快看!这儿也贴着咱的盟符呢。这座庙也入了咱黄巾的伙儿啦!” “有人吗?” “这么叫都没个人出来呢。” “再喊喊!” “喂——有人吗?!” 甘洪喊着,朝微暗的堂房里张望。里面空空如也,一位皮包骨头的老僧坐在堂房正中的佛椅上。可是,不知老僧是睡是死,像具干尸,空洞洞的眼睛冲着房梁,寂然不答。 “哎,老头儿!” 甘洪用半月枪柄去打老僧的小腿。 老僧好容易睁开呆滞的眼睛,挨个儿扫视一下眼前的甘洪、马元义和青年刘备。 “有吃的吧。我们要在这儿填饱肚子。赶紧准备!” “没有……” 老僧有气无力地摇摇那张蜡一样苍白的脸。 “没有?!这么大的庙怎么会没吃的?!你以为我们是谁!看看我们头上的黄巾!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方将马元义。我们要搜啦,要是搜到吃的,砍下你的脑袋!” “搜吧……” 老僧点点头。 马元义回头看了看甘洪,道:“没准儿真的没有。老家伙挺镇静的。” 老僧举起搭在椅子上的骨瘦如柴的臂肘,转圈儿指了指身后的祭坛、墙壁和四周,道:“没有!没有!没有!……连佛像都没有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声音中带着哭腔,呆滞的双眼充满仇恨的光芒。 “所有东西都被你们的同伙抢走了。这里,就像大群的蝗虫糟蹋过的庄稼地啊……” “可是,总得有点什么吃的吧?” “没有!” “那,打点儿凉水来!” “井里已经投了毒,喝了就死。” “谁干的?” “那也是你们戴着黄巾的同伙干的。跟前面的庄子打仗时,为了不让残兵藏身,在所有的井里都投了毒。” “那,总还有泉水吧?池塘里开着那么漂亮的荷花呢,肯定有地方有凉泉。” “那些莲花儿,多么美丽啊!我看哪,红莲、白莲都是无数老百姓的幽魂。每一朵花儿都在诅咒、仇恨、哭泣、颤抖……” “老家伙胡说八道……” “你要认为我是胡说,可以去池塘里看看。红莲的下面、白莲的底下全是腐烂的死人尸体,都是被你们同伙杀死的善良百姓和妇女的死尸。还有不愿意入伙黄巾被吊死的庄主、庄主夫人和战死的官差。有好几百人的尸体啊……” “……” “得得,废话少说!没吃没喝的,你是吃啥活下来的?!” “老衲吃的嘛……”老僧指了指自己鞋子周围。 马元义若无其事地环视一下地面。咬掉根的野草、虫子的腿、老鼠的骨头什么的散落一地。 “这家伙,真拿他没办法!喂,刘备、甘洪,咱们走!”他说着走了出去。 这时,老僧才注意到跟着贼人的刘备的存在。他直勾勾地注视着青年刘备的脸,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啊!”他突然大叫,声音里带着被人重击似的惊愕,从佛椅上站起身来。 老僧大睁塌陷的眼睛,目光惊异地凝视着刘备的脸庞,一眨不眨。 不一会儿,老僧独自哼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啊,啊!就是你!” 说着,老僧屈膝跪在地上,好像见到了文殊菩萨一般膜拜不已。 刘备莫名其妙,道:“老师傅,您这是做什么?”说着去拉老僧的手。 老僧触摸到刘备的手,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颤动。他把刘备的手放在额头上,道:“年轻人,我已恭候多时啦。我要等的人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位打退鬼魅跳梁,辟乐土于黑暗国度,指明路于如麻乱世,救大众于涂炭深渊的人哪。” “瞧您说的!我就是一个从涿县糊里糊涂跑到这儿来的卖席子的穷小子。老师傅,放开我吧。” “不不,你的面相骨相已经显露啦。年轻人,告诉我,你的祖先是皇帝一脉,还是王侯血脉?” “不是。”刘备摇摇头,说,“父亲、祖父都是楼桑村的百姓。” “再往前……” “不知道了。” “你若不知,就听我的。你佩带的剑是谁给的?” “是亡父的遗物。” “很久以前就在你家了,是吗?虽然旧了看不出痕迹,但那决非凡人所佩之剑哪。原来还该挂着琅玕珠子,而且剑带还该配有皮或锦的腰帛呢,人称帝王之佩。总之,剑身肯定是举世无双的宝剑!你试过这把剑吗?” “……” 贼人马元义和甘洪已先走到外面,见刘备迟迟不出,便收住脚步,一边竖起耳朵偷听老僧的喃喃话语,一边回过头去,不耐烦地呵斥道:“喂,刘备!干啥呢,要拖到啥时候啊?赶快拿着行李出来!” 老僧继续说着什么,被马元义的大嗓门儿吓得哆嗦了一下,突然闭口不语。刘备趁这当口,走出堂房。 刚刚跨出拴马的旧门,马元义就叫正在给马解缰绳的甘洪停下手来,一边指着一个树根,道:“刘备,你坐下!” 说着,自己也坐在石阶上,摆出一副大模大样的派头。 “刚才听说你小子有出人头地的面相啊。怕是当不上王侯、将军吧。不过说实话,我也看你小子有前途。怎么样啊,入了黄巾,做我的部下吧。” “哦,太谢谢您啦!”刘备彻底装老实,“我在老家有老母,虽然蒙您好意,但我不能入你们的伙啊。” “有老妈也没关系啊,给她饭钱不就得了?” “可是,就我出门的这些日子,她挂念儿子,人都瘦了,太爱替孩子操心啦。” “那倒是啊,一直让她过穷日子嘛。你要是入了黄巾军,让她吃饱了饭,她还会担心你吗?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接着,马元义开始大谈黄巾一伙的势力、世间的未来,想要吸引容易为功名而冲动的那颗年轻人的心。 “眼光短浅的人会觉得我们光欺负良民了,但也有相当多的地方像神一样崇拜我们的主将张角。” 他定了前提,便先从黄巾军的发祥开始讲起。 十多年前。有个无名之士,名叫张角,巨鹿郡(治所在今河北平乡西南)人氏。 传说张角在乡里乃稀世秀才。一次,他进山采药,路遇一个长相奇异的道士。道士手拄藜杖,向张角招手,道:“我已候你多时。”邀他同行,把他引进白云深处的一处洞窟之中,授书三卷于他,道:“此书乃《太平要术》。你可体味此书,救天下涂炭,兴道施善。如若醉心于一己之荣耀而生歹心,将立遭天罚而亡。” 张角再拜,问老翁名号。道士答道:“我乃南华老仙。”语毕,化作一缕白云飘然飞去。 张角下山,亲口将此事告诉乡里的乡亲。 乡人们诚实,信以为真,纷纷道:“咱乡的秀才神仙附体啦!”他们立刻奔走相告,尊崇张角为救世方师。 张角闭门谢客,身着道衣,斋戒沐浴,常带南华老仙所授之书,静心修行。一年,恶疫流行,村里每天死人甚多。张角道:“今天乃神命我出山之日!” 他庄严地推开草门,出去拯救病人。此时,他的门前已经猬集了五百之众,磕头请张角收为弟子。 五百弟子遵他之命,携金仙丹、银仙丹、赤仙丹等秘药,去往各地巡治恶疫。他们讲述张角方师的功德,给男人金仙丹,给女人银仙丹,给孩子赤仙丹。神药功效显著,不出数日众皆痊愈。 如此仍不能痊愈的人,张角便亲自前往,大声唱咒,口称把病魔赶出家门,施以符水之法。受法的病人没有下不了床的。 不仅是身体患病的人,接着连那些心里患病的人也云集而来,在张角面前忏悔。穷人也来了。富人也来了。美女也来了。大力士和武师也来了。这些人或拜在张角的帐下,或下厨干活儿,或侍候在张角左右,或在众多弟子中夸耀自己成为张角弟子。 转眼之间,张角的势力遍布各州。 张角让弟子设三十六方,划出级别,分成大小,称领头的为军师,并授“方师”称号。 大方领万余人,小方领六七千人。各方内部有部将,有方兵。张角还让人们称自己的两个胞弟张宝、张梁为地公将军、人公将军,让他们拥有最大权威。自己则君临他们之上,称“大贤良师张角”。 这就是黄巾军的起源。起初是张角经常用黄巾扎发髻,后来风靡全军,逐渐成为同伙成员的徽章。 此处插叙几句,交代一下黄巾军起义时的世间现状—— 黄巾军用黄色做成全军旗帜,大旗上书有宣传文字:苍 天 已 死 黄 天 当 立 岁 在 甲 子 天 下 大 吉 黄巾军乐谣部给这段文字配上柔和的曲调,让党徒士卒唱,唱得这支歌谣像热病一样从村庄到县、郡都流行起来。 大贤良师张角! 大贤良师张角! 连三岁孺子都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唱过之后,让民众交相称颂张角之名,至今还会使人产生天上乐园就要在地上实现的感觉。 可事实是,黄巾军越是跋扈,老百姓就越是没有一天安稳,更何谈乐土。 张角向顺从自己势力的愚民鼓吹“享受太平”,许以逸乐,要他们“讴歌现世”,暗里鼓励他们抢掠。 相反,对逆之者则严惩不贷。杀人、掠夺财宝是党徒们的家常便饭。 连庄主和地方官吏都防不胜防,频频向洛阳告急。可眼下,汉帝内宫颓废不堪,内争不止,混乱一片,根本无力向地方派兵。 光武帝完成统一大业振兴后汉王朝,至今已近二百年,宫府内外已经渐渐现出腐败和崩溃的征兆。 第十代帝王桓帝驾崩,继位的第十一代帝王灵帝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辅佐重臣竞相侮辱幼帝,猥亵朝纲,奸佞之人得势,有真才实学之人被悉数放逐山野。 有心者窃自忧患“这世道欲将何往”!?在各地起义的黄巾军中口口流传的童谣“苍天已死”又流行起来,诅咒后汉末日的声音甚至充斥洛阳城下。 就在这时,又有一事搅得人心惶惶不安。 有一年,幼帝驾临温德殿。突然狂风大作,一条长二丈有余的青蛇从梁上落到皇帝龙椅旁边。皇帝“哇”的一声扑倒在地,不省人事。殿内骚动自不待言,禁门武士手持弓箭和凤尾枪冲将进来,要刺青蛇。就在此时,大风夹着冰雹打得皇城地动山摇,青蛇化作云雾升腾而去。此后三日三夜,天像露底的锅一般,大雨倾泻不止。洛阳二万户民宅受淹,数千户房屋倒塌,无数百姓溺死受伤。 近几年,凶兆年年发生。 红色彗星现身;细风全无的白昼竟会突起黑色旋风,刮倒皇宫望楼;五原山山崩地裂,一夜间数十部落被埋入地底。 每次出现如此凶兆,人们都会盲目传唱黄巾贼“苍天已死……”的歌谣,纷纷入伙贼党。希冀享受随心所欲、横行霸道、杀戮抢掠的“黄巾太平”之人暴增。 思想恶化,组织混乱,道德颓废。后汉末期朝廷对此却无能为力。 黄巾贼张开魔掌,势力如燎原之火,如今已遍及青州、幽州、徐州、冀州、荆州、扬州、兖州、豫州各地。 各州诸侯及郡、县、都的长官、官吏,四处逃散者有之,投降为贼者有之。尸体堆积成山,被烧死的不计其数。 富豪纷纷献出财宝,乞得活命。寺庙、民宅则家家户户在门上贴着写有“大贤良师张角”的黄符。人人都得起誓绝对顺从,简直像祭鬼神一样敬畏。这就是当时的状况。 话题回到当下。 大方马元义自鸣得意地谈论着黄巾贼的兴起和世间现状,边说边从落座的石阶上用下巴指了指庙门。 “看见了吧,那儿也贴着黄盟符呢。你也看了上面写的字了吧。这个地方也一直是我们黄巾军的势力范围。” “……” 刘备只是听着,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不!岂止这个地方,当今天下都是黄巾党的。后汉朝就要灭亡了,要改朝换代了。” 听到这里,刘备才第一次开口问道:“那么,张角良师灭了后汉以后打算自己登帝位吗?” “不不,张角良师没有那样的想法。” “那谁来当下一个皇帝呢?” “这可说不好。不过刘备,你要是答应当我的部下,我就讲给你听。” “好吧,我当。” “一言为定?” “如果我母亲同意的话。” “那就跟你明说了吧。帝王的问题等灭掉现在的皇帝以后会变成一个重大议题。还得跟匈奴商量商量。” “哦?!……为什么?为什么决定汉人的皇帝还需要跟匈奴商量?他们可是自古侵犯秦、赵、燕等国边境,威胁我大汉的外族呀!” “那种事情是多得很!”马元义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就算我们再四处暴乱,如果背后没有黑幕源源不断地送来军费和兵器,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搅乱后汉的天下呢!” “哦?!这么说,黄巾军的背后有外族匈奴?” “所以,我的部下是绝对打不败的。怎么样,刘备?我劝你可是为了你出人头地哦。当我的部下吧,就在这儿加入黄巾军吧。” “好事啊,母亲听了大概也会高兴的……不过,母子之间也有礼数,我还是禀告母亲之后再给您回话吧……” 刘备还在说着话,马元义却突然站起身来,道:“哎呀,来啦!” 说着,手搭凉棚,朝远处平原望去。 三 白芙蓉 那是一支有五十来个贼人的小队伍,里面有两三个贼将骑着马。他们拿着铁鞭,看上去好像在聊着什么。不一会儿,看见马元义的身影,一窝蜂地朝寺庙靠过来。 “哎呀呀,李朱范,真够慢的啊!”这边的马元义伸长脖子道。 “哎呀,大方,原来你在这儿哪!”姓李的汉子一边跟在其他同伙后边从马鞍上下来,一边擦着汗,反向马元义抱怨道,“不是说好在山上的孔庙等嘛。可到了那儿没见你们的影子,我们六神无主啦。哪里是走得慢哪。”看上去像是同伙的半开玩笑,被责备的马元义也只是呵呵地笑。 “昨晚的收获怎么样?为了洛阳船,不少商人都住下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收获,不过烧了一个村子,东西还是有一点儿的。财物都打成驮子,按例送到咱们的寨中仓库去了。” “近来,百姓们也都学会把钱埋起来,商人们也成群结队,赶在我们袭击之前溜之大吉,我们越来越不能像以前那样得心应手啦。” “口,说起来,昨天夜里还让一个家伙逃掉了,可惜啊。” “可惜?他有啥值钱的东西吗?” “哪里,没有沙金宝石,不过他跟洛阳船做了茶叶交易。你知道,说起茶,那可是盟主张角的最爱啊。我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抢过来献给大贤良师,都在那小子住的旅店做了记号。可是从旁边点火烧起来后闯进去一看,那小子不知啥时候已经逃得没影儿了,找都没找着。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失误啦。”贼人李朱范就在刘备身旁大声说着。 刘备大惊,不由得悄悄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锡茶罐儿。 于是马元义“哼”了一声,郑重地把头转向身后的青年刘备,再转向李朱范,道:“那家伙多大岁数?” “是啊,我也没见到,但听探到他的部下说,是一个年轻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有凛然之气,所以部下说,那小子八成儿是一个不能大意的人哪。” “看看,是不是这个人?”马元义指着身边的刘备问道。 “啥?!” 李朱范现出很意外的神情,但听马元义仔细一说,立马感到奇怪,心生疑窦,冲着奉命屯集在池塘边上的那群部下大喊:“没准儿就是他!喂,丁峰,丁峰!” 手下丁峰听到叫声,从人群中跑过来。李朱范指着刘备的脸问在黄河边买茶的年轻人是不是这个人? 丁峰看了一眼青年刘备,毫不犹豫地答道:“啊,就是他!就是这个年轻人,没错!” “好啊!” 李朱范说着,让丁峰退下,跟马元义一起冷不防把刘备的双手左右反剪起来。 “咳,你小子藏着茶叶吧。快把茶叶罐儿交给我!”马元义斥道。 李朱范也一起拧着刘备那只好使的手威胁道:“不交出来就砍了你!刚才我可说了,茶叶是张角良师的最爱,就是以良师之威也很难弄到手。你这样的贱民,就算弄到茶叶又能怎样?!赶快交给我们献给良师!” 刘备知道搪塞不过去,早已断念。但想到老家的母亲还在盼着,就比要了自己的命还难受。 “有没有办法逃离这里?” 刘备忍着双臂的疼痛暗暗思忖。但还没想好,李朱范的鞋子就迫不及待地踢到他的腰上,骂道:“你小子是哑巴还是聋子?!” 刘备还在踉跄,李朱范就又是一把,再次抓住他的后颈,气势汹汹地道:“没看见啊,那边可有五十多个杀气腾腾的手下看着这边儿呢,个个儿都会猛虎扑食的。快回答!” 刘备跪在两人的双脚前,心里真不情愿用母亲的欢欣跟他们做交易。忽然,他一抬眼看见刚才那位老僧站在寺门后面,朝这边窥视,一个劲儿地打手势催他妥善处理,好像在说:“不要吝惜身外之物。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快给他们!” 刘备也立刻想到:“是啊,弄伤身体,才是对母亲的大不孝。”于是下定决心,但还是没有交出怀里的茶叶罐儿。他解下腰间佩剑的皮挂带,哀求道:“这是家父的遗物,除了这条命就数它了。我把它献出来。你们放过茶叶吧!” 于是马元义道:“噢,我刚才就盯上这把剑啦,收下了!”说着一把夺过剑去,佯装不知地说,“茶叶的事儿,老子不知道!” 李朱范愈加生气,斥责刘备把剑给了别人,为什么不把茶叶罐儿交给自己。 刘备万般无奈,交出了贴身紧藏的小锡罐儿。李朱范如获至宝,双手捧着,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肯定是洛阳的名茶。” 贼人小队原计划就要开拔前行,但来了一个望风的报告:“前边十来里,有五百来官军在河边扎营,好像在搜捕我们。”于是行动立马发生了变化,改成“今晚在此过夜”。五十来个黄巾贼直接把寺庙当成宿舍,动手解下随身携带的干粮袋。 瞅准傍晚做饭混乱,刘备想趁现在的好机会逃走,薄暮中悄悄跨出门去。 “喂,上哪儿去?” 贼人哨兵发现了他。很快,过来一大群贼人把他围住,飞快禀报庙里的马元义和李朱范。 刘备被五花大绑捆在斋堂圆柱上。 这是一间石头砌的屋子,地上铺着砖,除了粗大的圆柱和窄小的窗户外一无所有。 “喂,姓刘的,听说你想背着我逃跑啊!我看,你是官府的探子吧。肯定是的!肯定是县里官军的密探!听说今晚县军在前边十里的地方下了寨,你想溜出去给他们报信吗?!” 马元义和李朱范轮番审问刘备。 “难怪你长相奇特。不是县军的探子,就是直属洛阳的奸细。怎么说都是官家的人吧。赶快从实招来!不招,有你苦头吃的!”马、李二人猛踢刘备,骂道。 刘备什么也不说,一副决心事到如今听天由命的样子。 “不动真格的你还不开口了!” 李朱范觉得不好对付,就对马元义建议道:“反正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开拔,去张角良师的总督府,献上那个茶叶罐儿,给良师请安。到时把这小子押去,交到大方军本部,送上军法会怎么样?说不定还能发笔意外之财呢。” 马元义说“可以”,同意了。 斋堂门扉紧闭。夜阑人寂,从唯一的高窗望去,今晚银河下的秋天还是那么的清澈,带着凉意。可是终究无法逃脱此地。 外面传来一阵马的嘶鸣。要是官府的县军打过来就好了。刘备抱着一线希望。但好像是两三个望风回来的贼兵走过。然后万籁寂静,大地无声。 “拼命想给母亲尽孝,却落了个大不孝。我死不足惜,可让老母悲度余生,不孝之身横尸荒野,太可悲了!” 刘备仰望星汉,嗟叹不已。他觉得后悔:就算尽孝道,想法与身份不符也是不对。 他想,与其被拉进贼窝,受尽人生耻辱,再被杀死,不如干脆在这里一咬牙死掉。 想死,可身上没剑。用头撞柱愤愤而死吧。要么咬掉舌头怒视星空诅咒而死。 刘备闷闷地举棋不定。 这时,一根绳索在他的眼前放下。绳子从高高的窗口沿着石墙嗖嗖垂下,有如神谴。 “咦……” 不见人影,只有一方星空。 刘备站起身来,但马上明白过来,这样毫无用处。身子被五花大绑着,解不掉身上的绳子,就算援手伸到跟前,也脱逃无术。 “哎,是谁呢……” 有人到窗下救自己。有人在外面等自己。刘备挣扎得更厉害。 外面的人大概会嫌他动作太慢而焦急,好像在催他快点。高高的窗口垂下的绳索左右晃动,下端系着一把匕首,咚咚地打在地上,像白鱼翻跳。 刘备用脚尖把匕首拨过来,好不容易把它拿在手上。他割断捆绑自己的绳子,迅速来到窗下。 “快!快!”绳索无言地晃动,传递着窗外的意思。 刘备抓住绳子,脚蹬石墙,隔着窗户朝外张望。 “哎,哎……” 站在外面的是白天孤独一人坐在佛椅上的老僧。是他那皮包骨头的细细身影。 “现在跑吧!” 老僧向他招手。 刘备迅速跳到地面上。等候他的老僧一声不吭,拥着他就跑。 寺庙后边有片疏林。秋天的银河把林间小道照得微亮。 “老师傅,老师傅,这是要往哪儿逃啊?” “还不能逃。” “那这是干什么?” “请到那座塔下。”老僧边跑边指。 定睛一看,疏林深处果然耸立着一座古塔,比林子的树梢要高。老僧急急地打开古塔门扉,身影消失在门里。 “怎么回事?” 刘备惴惴不安起来,又担心贼兵追来,四下张望。 “年轻人,年轻人!” 不一会儿,老僧一边小声叫刘备,一边从塔中牵出一样东西。 “嚯!” 刘备瞪大眼睛。 老僧牵的是一匹马的缰绳。一匹白马被牵出来,毛色美得似银针一般。 啊呀呀,白马毛色美丽,马鞍华贵,任何语言形容它都会逊色。白马后面跟着一位步态婀娜、身姿楚楚的美丽女子,流露出害怕世间风雨的神情。女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眼里饱含忧愁与烦恼……在这种出人意料的场合,在这星夜的光照之下,这女子看上去宛若天仙。 “年轻人,如果我救你还算是对你有恩,就请带上这位姑娘一起逃吧。从这里向北十多里,河边就有县军的营寨。你把她交给他们。就十里地,这白马抽两鞭就……” 老僧的话刘备本该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但他却不禁犹豫起来,与其说是因为这个任务,倒不如说是要送的人太美。 老僧又如何理解他的犹豫呢? “是啊,你是在疑虑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吧。别担心!她是此地长官的女儿。她父亲直到前不久还在掌管县城。黄巾贼作乱闯了进来,县城被烧,长官被杀,家丁四散,连这寺院都成了这个样子。姑娘在乱军中迷了路,我就把她悄悄藏在塔里。” 老僧说着,眼睛忽地朝塔尖望去。这时,除了吹过林子的秋风,突然又响起人的脚步声和马的嘶鸣声。 刘备刚要去看,老僧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道:“不,还是不动为好。暂时在这里待着不动,反倒……” 危急关头,老僧继续说了下去。 县城长官之女姓鸿名芙蓉。而且,今晚在附近河边扎寨的县军,定是长官先前四散的家丁集合残兵,想来找黄巾贼报仇的。 所以,只要把芙蓉送到那里,以前的家丁们就会保护她。你们二人骑上马,一口气抄近道逃走吧。 老僧说得像祈祷一般。 刘备勇敢地答应了。 “可是,老师傅,您怎么办哪?” “你说我啊……” “是的。要是贼人知道是你让我们逃走的,师傅,他们可不会放过您的啊。” “不用担心。就算活着,以后还能活几年!?何况这十几天是吃草根、虫子勉强活下来的。那是靠着一心想救鸿家小姐的心愿才活下来的。现在,鸿家小姐已经托付给可靠之人,而且我还为这世间发现了你,没有牵挂啦!” 说完,老僧的身影风一样消失在塔里。 芙蓉“啊”的一声,依依不舍地紧紧追去,塔口的门却从里面突然关上。 “师傅!师傅!” 芙蓉像失去慈父一样哭泣着捶打塔门。这时,高高的塔顶再次传来老僧的声音:“年轻人,看着我的手!看着我手指的方向!这片树林的西北方向啊!北斗星在闪耀。你们可以朝着这颗星的方向一直走。南面、东面、荷花池旁、寺庙附近、路上,统统挤满了贼兵的身影。只有西北面可以逃。而且要趁现在就逃。赶快骑上白马,快马加鞭吧。” “哎!” 刘备一边答应,一边抬头仰望,老僧的身影站立在塔顶石栏上,一直用手指着一个方向。 “小姐,赶快上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刘备抱着她的细腰,把她放到白马鞍上。 芙蓉身体轻盈,散发着柔和高贵的馨香。她的胳膊环在刘备的肩上,黑发触到刘备的面颊。 刘备不是草木。不曾有过的心跳让他热血沸腾。然而,那只是在把她从地上抱到马鞍上的那一瞬间。 “对不起!”说着,刘备也骑上马来,跨坐在一个鞍上。然后一只手护着芙蓉,一只手扽住白马缰绳,把马头拨向老僧指引的方向。 塔顶上,老僧俯视着这一切,觉得自己的事已了,便突然发出欣喜的声音:“看啊!看啊!凶云没,明星出。白马翔,黄尘灭。用不了几年啦!年轻人,快去吧!再见啦——” 说完,老僧咬着舌头,纵身一跃,从塔顶石栏之上跳到百尺之下的大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四 小卒张飞 白马沿林间小道朝西北方向飞奔,树叶在秋风中飞舞,像箭一样掠过鞍上刘备和芙蓉的身影。 很快他们便来到广阔的平原。 这里,也有箭嗖嗖地从两人身旁掠过。这回可不是树叶,而是铁弓射出的装着锋利箭头的箭。 “喂,朝那边跑啦!” “还载着个女人……” “那就不是刘备咯。” “不不,就是刘备!” “管他是谁,别让他跑了!也别让那女的跑了!” 是贼兵的声音。 刘备他们刚出树林,就被一队黄巾贼发现。 这群兽类呐喊着朝白马影子追来。 刘备回头一看,不由得脱口而出:“糟了!” 骑在马上,把刘备和白马当做唯一依靠的芙蓉也禁不住害怕起来,道:“啊,已经……” 她的声音颤抖,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刘备心想万一不行就真没救了,但还是鼓励她,道:“没事儿!没事儿!不过你一定要死死抓住马鬃和我的腰带,千万别掉下去了。” 说着用鞭子猛抽白马。 芙蓉再也不答,无力地把脸埋在马鬃里。那张惨白的面庞活脱脱就是一朵战栗的白芙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