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明白了——因为明白了,所以谁来告诉我今后该怎么办吧! 对! 28年前的秋天,是我杀死了母亲。不仅是母亲,是我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 这时,怀着近似乎绝望的心情闭上眼睛的我,耳朵里传来了电话的铃声。 7 “喂喂,是飞龙君吗?” “嗯。”我紧握着话筒,喘着气,“岛田……” “啊?是怎么啦?发出这种快要死的声音。不会是已经睡了吧?”岛田洁说,“或是突然有了什么进展?” “岛田,我——”我没有时间犹豫,直率地跟他说了从心里溢出来的话,“我没有打算那么做,没有打算那么做。万万没有想到那会酿成那么大的事故……” “你怎么啦,飞龙君?” “那天——那天母亲要领我去看杂技。很早以前就这样约定了。父亲说没有必要特意领我去看那玩意儿,所以只是两人——那天我们偷偷地约好瞒着父亲只是两个人去。父亲制作的雕刻品第一次在什么比赛会上中选了,必须去出席他的颁奖仪式,所以她…… “‘改日去吧。’她慈祥地对着抽抽搭搭地哭着的我说道,‘下次一定带你去,所以今天原谅我,好吗,想想?’“可是,我想去看的杂技公演那天是最后一天。我从两个月以前就盼望着能和我非常喜欢的母亲两个人去看那公演。 “‘这可是爸爸重要的日子呀,听到吗?懂了吧。想想也一块儿去吧。爸爸在会场里等着我们……’ “根本不想去看那种东西。我还小,理解不了那颁奖仪式什么的对父亲和母亲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再说我害怕和讨厌总是神色可怕地躲在画室里,我一进去就像鬼一样训斥我的父亲。 “结果,母亲把我留在家里看家,自己从家里出去了。我被独自撇下了。 “所以……” 岛田默默地在听我说话,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只要列车停了就行。那样的话,母亲就不能去父亲那儿了;不能去的话,就回到我这儿,带我去看杂技。母亲乘的列车通过当时的我家的后面——孩子只需几分钟就能走到的地方——朝城市方向开去。我在母亲出门后过了一会儿,就拼命地朝铁轨奔去。 “‘只要列车停了……’我只是这样想。列车一停,就…… “于是我就在铁轨上放了一块石块。不知什么时候,曾经从别人那里听说过:有个坏孩子在铁轨上放石子玩,那样的话,列车就会停下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会酿成那样的。离开车站加速开来的列车。铁轨在那里有个大拐弯也许也是造成灾祸的原因。 “在从铁轨区域逃出来,我从远离铁轨的地方注视着在我前面到达放置石块地方的列车。在轰然地发出可怕声响的同时,列车从铁轨上脱落了下来,弯弯扭扭地横倒在地面上。被一簇簇随秋风飘动的石蒜包围着,不久便一动不动的那样子,犹如——对,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的蛇的尸体。 “我喊叫着,呼喊着母亲的名字,但当然她没有回答我的声音…… “不应该成为那个样子的。没有打算那样做。我只是希望列车停下来,没想到就那么一块石块就颠翻了那么大的列车。 “……我想父亲恐怕知道这件事吧,也觉得也许是我边哭边从自己的嘴里说了那是自己干的。 “所以—— “他没有能原谅我,至少那以后他非常憎恨我,虽说是这样,也不能跟别人说亲生儿子的罪过,所以就抛弃我独自来到这座城市……” “原来是这样。”我一停顿下来,岛田立即说道,“这事件就是你的‘罪过’喽,那放在正门口的石块这下也有意义了。” “岛田……” “这是一起太不吉利的事件,所以你就不知不觉把这记忆封在自己的心底里了。或许……嗯,或许飞龙君,你向你父亲坦白这件事的时候,你父亲有没有强烈地命令你什么?比如说,‘你干的事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啦……” “啊,这么说的话……他倒是露着一副凶相用压低的声音说:‘忘了它!没有发生那种事,一切都没有发生。听到了吗?想一。’ “岛田,我……” “喂喂,何必发出那样悲怆的声音嘛。”岛田与往日一样,用低沉的但热情的声音说道,“你一定很震惊吧,但注意,那已经是将近10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你没有任何责任能力,也没有想犯罪的意识,所以……” “可是……” “罪过也许是罪过,但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因此而被杀呀。” “即使要害你性命的犯人是以28年前的放置石块事件为理由想杀害你,那才叫狂妄自大!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个人审判个人,这在我们的社会里是不能容许的,更何况那家伙甚至杀害了你的母亲——沙和子姨母吧?岂能容许这种暴行!”他的话坚强而有力,“明白了吧,飞龙君?你可决不能因此而自暴自弃呀!” “唉。”我仿佛稍稍得救了似的点了点头。 “好。那就抽支烟什么的镇静一下。”按他说的,我点燃了烟。 “唉,总而言之,问题之一明朗了,如果仅仅是这一点,对现在的状况也是有利的。”接着岛田又问我,“昨晚我说的木津川的事,你已经试验了吗?” “是。” 我一报告那结果,岛田立即“嗯嗯”地哼着说道:“是吗?这就是说,首先一个人排除了。如果他真的是瞎子,那‘犯罪’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于是剩下的‘嫌疑人’不是辻井就是仓谷。 “可是,不管谁是犯人,那家伙是怎样知道你的‘罪过’的呢?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呀,是28年前实际目击了那事故,或是用什么方法调查出来的呢,还是从你父亲那里听来的呢?” “为什么他至今还……?” “这个么……我认为如果那——你的‘罪过’,触动那家伙的动机,那么可以考虑有两种类型的犯人。”岛田信心十足地谈了他的想法,“一种是,那家伙自己是完全与那事故无关的人,但想审判你犯下的‘罪’。说起来,这是一种着迷于那种‘使命感’的狂人。另一种是,那家伙自己与事故有关,比如说乘在那列车上受了重伤啦,是因事故而死的人的遗族啦、情人啦等等。总而言之是想向你‘报仇’。” “报仇……” “这……不管怎么样,关于那事故有必要详细调查一下呀——嗯,好。那么,这件事由我来试试吧,好像不能委托你来办呀。” “谢谢,岛田。” “总而言之呀,你可不能闷闷不乐的,改天我也去你那边。” “真的?” “嗯。这边我有点事不能放手,还不能马上就去。进出关门啦、周围人的可疑行动啦,希望你充分注意。听到吗?” “知道了。” “那过些天再和你联系……”=================================== 那天晚上,XX又外出了。 并没有确定的目的,但如果硬是要寻求理由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说那是为了考虑今后怎样杀死他的方法。 XX知道他散步经常通过的道路,今晚走走那条路线吧。 他也想起了自己犯下的罪行了吧,尽管是不彻底的。对我的动静也一定抱起了相当的警惕性。 如果是这样,我有必要找一个什么好的方法——放松他的戒备,找一个巧妙地抓住机会的方法,最最适合审判他的罪行的方法。 别去多考虑,杀!不管方法如何,结果只有一个。现在就……不!等等! (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对,还有一件事得干好它。 (那是……) 深夜。清静的住宅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前方出现小神社的牌坊。茂密的米储丛林储藏着深邃的黑暗,在那里头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过了一会儿,正要通过那前面时—— (啊?) X X的目光捕捉到了在视野的尽头有一样动着的东西。 (那是……) 马上躲藏在牌坊的背后。 (那是……) 神社院内的暗处有大小两个人影,小的像是孩子。这时候怎么还会有在外面?连觉得奇怪的时间都没有,大的影子犹如压在那孩子上面似的动了起来…… 响起了狗叫声,是小狗汪汪的叫声,也是从神社里…… 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不动了。大的影子离开了,孩子的小影子瘫倒在地。 (那是……) XX屏息凝视。 (他……)********************************* 孩子的身体没有了力气。他松开掐进脖子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啪地发出一声声响,孩子趴倒在地上。 辻井雪人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 深夜。黑暗的神社院内—— 没有一个人。 (没有事。) 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从黑暗中传来小狗汪汪的叫声。这是一个附近的人都忘了它的存在似的、冷冷清清的神社。从这个小小的旧神社的廊子的地板下…… (真是不走运的家伙啊!) 冷酷地看了一眼在脚下开始变冷的孩子的背。 (为了那种小狗……) 今晚发现这个孩子,对辻井来说当然是出乎意料的事,因为有孩子在这样的深夜独自到外边来,一般是不能想像的。 那孩子是在打工回来的路上碰到的。 看到在夜道上迈着小步跑来的孩子,辻井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稍稍警惕起来,心想可能是什么陷阱。但如果不是,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一种仿佛被紧紧勒住胸部的感觉。乱糟糟地涌上心的表层,有渐渐集中于一点的一种欲望…… (兔崽子!) 他立即决定:总之先试探一下吧。 “这么晚,怎么啦?”他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问孩子道。是个小学一年级或是二年级的男孩。体操服还是什么别的制服外面穿着一件蓝色毛背心。 孩子起初像是想到自己会挨骂,扭扭泥泥地反剪起手,惶惶然地仰望着他的脸,答道:“并没什么。” “说呀,我不会生气的。有什么情况吧?” “并没什么……” “喂,要是不老老实实说,我就带你到警察那儿,现在不是小孩到外面来的时间嘛。” 考虑片刻后,孩子将反剪着的手放到前面,说道:“拿着锉子的饭。” “锉子?是狗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是的。”孩子的手里有一个放着袋装牛奶的口袋,“妈妈和爸爸都讨厌狗,我一带回家去,他们就叫我丢了它。” “所以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养着喽?” “嗯。在那边的神社里。” “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 孩子用发音不清的话说:往日是更早一点的时间来的,但今晚在伺机偷偷跑出来之前不小心睡着了。怎么办呢?他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小狗肚子饿了,就觉得怎能不去呢! 他心想:没有事。 (这家伙是绝好的猎物!) “跟你一起去吧,这么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多危险。” 这么一说,孩子丝毫没有露出怀疑和害怕他这个陌生人的样子,就把他领到了这座神社里。是傻瓜、纯真,还是父母根本就没有作这种教育?不管怎么样,这样对他来说有了一个非常方便的条件。当然,倘若途中遇上了谁,还可以中止犯罪。 (兔崽子!) 心中吐出诅咒的话,辻井用脚尖将孩子的尸体仰面翻了过来。 (因为你妨碍我。) (妨碍我……) 他想:这座城里的孩子全死了那该多好!他们是群毫无用处、既没有理性又不优雅、吵吵闹闹、吆里吆喝的生物。自己为这种家伙而牺牲,能受得了吗?! 本来就不喜欢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大人们不分好歹地想称赞孩子的纯洁和可塑性,简直岂有此理! 孩子纯洁?他们身上潜藏着无限的可塑性?这种话全是骗人的鬼话!难道不是近代社会擅自捏造出来的天真的幻想吗? 没有人比他们更残酷的,没有人比他们更不考虑别人的难处而肆意妄为的了!一个有40人的小学生班级中,究竟有几个有才能在将来真正完成有意义的工作呢?不是几乎都是渣滓吗?那种认为孩子只要努力什么都能成就的可塑性的思想,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没有可塑性的人而已。 但他相信自己是为数不多的真正有才能的人,相信自己是一个被赋予足以写出迟早会留在日本的,不,世界的文学史上的杰作的人,相信尽管如此还没有被社会承认,那完全只是没有运气而已。 首先是手头缺钱。父母不是有钱人,只因为如此,不得不减少致力于真正该做的工作的时间,为了钱而打工。 以前住的房子是栋地板就要掉落似的破公寓,加上它面对大街,整日是震得玻璃喀哒喀哒作响的来来往往的车辆、其他房间的房客们发出的声响……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创作满意的文学作品,那是难以办到的事。在那以前住的房子也大同小异。 去年夏天,好容易逃脱了那房子。听说是北白川的公馆街,心想这一回再也不会为环境之恶劣所折磨了吧,可是…… 换了间屋,隔壁的吉他声算是听不到了,但工作丝毫没有进展。构思不出情节,人物停滞不动,文章别别扭扭,想找词语却受它摆布。增加的只是团成一团扔掉的一团团稿纸。 应该有才能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写?为什么得这样痛苦?为什么? 立即找到了答案。 是那些家伙的缘故。是在家外面到处玩耍,毫无顾忌地扯开嗓子大喊大叫的那些家伙的缘故。 是那些家伙妨碍了我;是那些家伙的声音扰乱了我的心; 是那些家伙到处奔跑的响声夺走了我的才能。‘一旦这样认定,其后就像是在坡道上滚下去一样。不仅仅是面对着稿纸的时候,醒着的时候,睡着的时候,走在路上的时候,每当稍稍听到一点点孩子的声音,他都觉得自己的才能“被夺走”了。 被害妄想急剧膨胀,不久就变为对孩子怀有强烈的憎恶之情,不知什么时候,他发觉自己对着在窗外到处玩耍的孩子反复自言自语说“杀了你们”,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去年H月——杀害第一个孩子的那一天。 他觉得当时完全是无意之中干了那件事。 打早班工回来时,在恰巧路过沿水渠的道上,朝他身体撞过来的那孩子——这家伙!就在他这样想的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双手已经伸向孩子的脖子。孩子连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口喷泡沫断气了。 时值黄昏。传来了在近处玩耍的其他孩子的声音,他慌忙将杀死的孩子扔进了水渠。 丝毫没有罪恶感,倒是十分爽快,甚至想:这是妨碍我的创作活动的理所当然的报应,我必须捍卫我自己!必须捍卫我的才能免遭那些家伙的攻击!…… 当然,那孩子实际上大概并没有在他窗外吵闹过吧,但在他看来,这不是本质的问题。 那天晚上头脑异常清醒,过去一天连一页稿纸都写不了,而这晚却创造了一口气写下了十多页的记录。 在法然寺杀死下一个孩子,比起第一次突发性来,这一次更是一种主动出去寻求牺牲者的犯罪行为。也许可以说,这时候他已经从杀死孩子中找到了一种积极的价值。 杀人后运笔流利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也是事实。但随着时间流逝,那效力也渐渐减少,他又必须开始为了捍卫自己才能的战斗。 由于连续发生杀人事件,有孩子的父母和警察们不禁提高了警惕,所以他一时未能轻举妄动,好容易捕捉到第三个猎物,那是进人12月后不久的那一天。 那以后一个月——今天是1月12日。他又开始感到该有必要捍卫自己了。 现在写的作品离完成好像还要花很多很多时间。不仅是孩子的吵闹声,而且自从去年失火后,甚至为照料飞龙想一的管理人的脚步声也困扰着他。在好不容易换了房间之后,谁知前些时候飞龙突然在院子里挖起洞来,那声音也真叫人受不了。 (可是——) 他又一次朝脚下的尸体看了一眼。 (这下又稍舒服一点了。) 悲伤的狗叫声萦回耳畔,是在哀叹替它拿食物来的小主人的不幸呢,还是只是肚子饿了。 辻井离开那里,边调整混乱的呼吸,边朝神社出口走去。 嗒嗒…… 这时,觉得前方传来了谁的脚步声。辻井吃惊地一口气跑到了牌坊下,可是—— (原来是神经过敏。) 张望了一下道路的左右,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没有事,没有事……) 他依然没有罪孽的意识。 如果说惩罚罪孽是上帝的职责,那么对无辜的人是不会天诛的——这也是他所坚信的。 8 发现父亲埋在院子里的母亲实和子的偶人,同时挖出长期埋在自己心间的那列车事故的记忆后一周…… 杀死母亲的是我。我用这双手不仅将母亲,也将其他不认识的许许多多人逼人死地……太可憎的记忆,也许我应该一辈子将它装在内心深处,绝对不该想起它。 父亲高洋命令我忘记它。我遵循他的话,并且也出自自身的希望,迄今一直将它封在心底。 埋在院子里的母亲的偶人和暗示其位置的六个偶人,我想可能是父亲对我发泄的最后的憎恨吧。让我想起曾经叫我忘记的罪过并折磨我,这是他的目的,是他对我的惩罚。这样考虑难道过于穿凿附会吗? 好像多亏把一切都告诉了岛田,也许有跟所谓忏悔一样的效果。彻底坦白回想起来的自己的罪过,使我的心轻松了许多。否则,我大概会再次陷入不可救药的自暴自弃之中吧,大概会承认自己的“罪过”,一个劲地责备自己,甚至想心甘情愿地抛身于企图害自己性命的“他”的手里吧。 但是,对,我想正如岛田说的,不能因此而自暴自弃。我决非有意引起那次事故的,我是小孩,我只是希望母亲回家而已。我无意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是,我现在怎么也不想原谅以那起28年前的悲剧为理由,不仅想害我,甚至夺去了母亲沙和子性命的“他”的行为。这种事是不应该得到原谅的! 希早子回到京都后,也请她听听全部情况吧!或者,对,请架场久茂也……这样一来,我想心情可能会更舒畅一些,因为他们一定会理解我,不会责备我的罪过,一定会像岛田一样鼓励我的。 从那以后,我在画室致力于新的画。那是母亲的画。是根据挖出的偶人的姿态和自己记忆中的她的容貌,来画母亲实和子的肖像画。慈祥的母亲。爱我的母亲。我比谁都喜欢的母亲。 幼时的天真的欲望使她命归黄泉,这也许是我对她的赎罪的画。 岛田洁打电话来是那一天——1月14日白天的事。 “明白了一件重大的事!”他用劲头十足的声音一开口就这样说道。 “岛田吗?”我放下画笔,重新握了握话筒,“怎么啦?” “查明了重大的事实!”他用这样兴奋的口气说话还是十分少见,“听着,飞龙君。在听吗?” “是,是的。” “上周从你那里听了那件事,我说过我来调查一下28年前的那起列车事故,是吧?” “嗯” “我调查了一下。稍费了一些神,询问了报社,我去那儿找了一下从前的新闻报道。” “后来呢?” “是起大事故,连篇累犊地作了报道。但关于事故原因却没有涉及放置的石块,只说是因为司机酒后驾驶。” “是司机?” “是的。这也好像是事实。你的行为也是原因之一,但据说不光是这点。这个就姑且不说。同一报道里,还登着那起事故中死伤乘客的名字,你母亲的名字也确实在里面,但令人吃惊的是——”岛田停顿了一下,稍稍降低了一点声调,“事故中死亡的人总计五名,一人是飞龙实和子,是你的母亲吧?问题是剩下的四名。这四人的姓都是我已经知道的。” “知道的?”我难以理解他的意思,“岛田,这究竟……” “就是说,都是从你嘴里已经听说过的姓。” “从我嘴里?” “水尻、仓谷、木津川,另外一个是叫森田的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森田是叫辻井雪人的那个作家的本名吧?” “啊?”我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天空,“怎么会有这种……” “是真的。我起初那一瞬间也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报纸上确实这样写着。” “那么,岛田,你是说这四个死者都是与现在住在这宅邸里的人有关的人喽?” “如果是个把姓一致,作为常有的偶然现象就可以了事吧,但这家伙可有点什么,而且水尻啦,木津川啦,不是那种常见的姓吧?无论如何也难以想像是没有意义的偶然的一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当然,偶然的一致这一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是,一般说来……” 这些过于打击性的事实使我的脑袋都快不正常了。 水尻道吉夫妇、仓谷诚、辻井雪人(森田行雄)——他们全都与28年前的那起事故中遇难的乘客有关系?死去的乘客是他们的比如说儿子或女儿啦,侄子外甥啦,父母、表兄弟姐妹、伯父伯母啦…… “我作个假设,你听着。”岛田说,“假定他们实际上是事故中死去的四人的亲属,这种场合,他们全都集合在你的公寓里,这是为什么?咱们来考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吧。 “比如,假定偶尔同乘那趟列车的水尻某某是水尻夫妇的儿子吧。在事故中死去了儿子的夫妇,后来从你父亲飞龙高洋那儿得知事故原因之一是你放置了石块。于是夫妇决心要对你进行复仇。知道高洋去世,你要来京都后,他俩与事故中牺牲的其他三人的遗族取得了联系。就这样,跟他们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故真相,合谋制定了实行复仇的计划。就是说,他们集中到偶人馆不是单单的偶然,而是被水尻夫妇叫到一起来的。” “你是说,他们全都是要害我的‘犯人’?” “只不过是一个假设嘛,”岛田叮咛一般地说道,“你可不能盲目相信呀。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仔细考虑,也觉得太牵强附会,也许干脆以姓的一致纯属偶然来处理此事还比较现实。不过呀,根据刚才说的全体共犯这一观点,迄今不明的一个谜便能得到解决,这也是事实。” “那是什么谜?” “堆房的门的问题啊!你为这个那个可能的原因相当烦恼吧。犯人是怎样潜入上着锁的堆房的?潜入正房的事,如果水尻夫妇是一个角色的话,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吧。那么,堆房的门如何呢?锁的钥匙两把都由你保管着,配置钥匙是很难的,也没有取下锁撵的痕迹,那么,犯人是怎样进堆房的呢?关于开门的方法,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连同合叶一起卸下门本身这一方法。这你说你也考虑过了,是吧?可是,你还说:问题是门是个相当大而重的东西,所以不是那样轻而易举就能卸下来的,是吧?可是呀,怎么样,一个人的力气姑且不说,若是五个人协力干的话,那也不是很容易了吗?” 虽想岛田言之有理,但我未能什么都随声附和。 “今天能说的暂且是这个程度——飞龙君,你在听吗?” “嗯。” “总而言之,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这一点,请你放在脑子里,可能的话,你替我刺探一下他们好吗?我这边做更进一步的调查就有点困难了。”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因为我心里没有底,不知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刺探他们。 “不,我没有叫你去蛮干的意思。这种事你是不擅长的。” 抑或是察知了我的内心,岛田说道,“我打算一腾出手来就去你那边,好吗?请多加注意……” 9 10 1月15日,星期五。 我傍晚来到来梦,在那里遇到了阔别许久的架场久茂。 依然搭拉着令人郁闷的前发的他走进店来,一发现我,就用舒了一口气似的声音小声说道:“啊,你在啊。这可逮着了你了!” “哎呀……” 在总有点儿狼狈的我的前面一坐下,架场便一面脱下大衣,一面说道:“听老板说最近在这个时间你又来这个店,心想还是见一次面说说的好……” “所以你特意来这儿?” “嗯,是这么回事。比起在电话里说,还是……再说我闯进你家里也觉得不好意思嘛——啊,老板,我来杯咖啡。”架场一面搓着冰凉的手,一面用像绿豆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的脸,“好像情绪已经稳定多了,不,也不像是那样呀,看上去面颊又有点消瘦了,身体情况怎么样?” “勉强过得去。”我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手上有碰着稀稀拉拉的胡子的硬硬的感觉,“上次真是对不起了,特意打来了电话,可……” “啊,去年?是你感冒的时候来着?” “当时真的见人和跟人说话都很痛苦,不,与其说是因为感冒的缘故,倒不如说那个精神上……” “行了,不必介意。刚遭遇了那样严重的事件嘛,我只能不负责任地叫你拿出精神来。听说那以后在这儿见到了道泽小姐,是吧?从她那里听说了许许多多事,心想这可不是我出头露面的时候。” “不,不,哪里的话……” 听到架场说“道泽”小姐,我知道血涌上了自己的脸。架场一面眯缝着小眼睛,稍绽开薄薄的嘴唇,一面说道:“是个好姑娘吧,她大学的成绩也出类拔萃,教授们也非常喜欢她。下周可能要回来了吧。她也非常担心你呐。听说年末去了美术馆,是吧?也邀我一起去,但刚好与旅行重叠在一起,所以……” “啊,是吗?你也受到邀请了吗?” “可是——” 在老板端来的咖啡里放满了糖,喝了一口后,架场开始发问了:“从道泽小姐那里听到了一些,那以后,那件事怎么样了?写信人的动静、还有你的记忆的问题……听说你在画画?” “嗯。”我用分不清是回答还是叹息的声音回答道,“画已经画好了。” “画好了?你是说……” “想起来了,那件事。”于是我下决心把一切——我过去的罪过,还有我现在的处境,这一切也告诉这位朋友,“听我说好吗?架场君。” 对我真挚的发问,架场几乎没有改变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的述说用了很长的时间。其间,架场一次也没有插嘴,一面一个劲儿地抽着烟,一面凝视着我的嘴边。 “哦——”一听完我的话,他就捏扁了已经空了的烟盒、长长地哼了——“你可是下了决心呀,本该是不想跟任何人说的。” “不,恰恰相反。”我说,“是忍不住要说吧。对岛田也是这样。如果不这样做——如果不跟谁说,我自己都快不正常了似的。” “这心情,嗯,我也理解。嗯。”架场慢慢地反复点着头,“但是,这下事件的轮廓就相当清楚了,你的所谓‘罪过’是什么呢?你为什么得被别人算计呢?……如果正如那个叫岛田的人调查出来的,28年前的事故中牺牲的人的遗族现在都集中在你的公寓里,那么,这情况可不能麻痹大意呀。失去亲人的悲伤毕竟是很大的,不是能轻易抹去的,特别是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故中的死亡,那是……因为我过去也有相同的经历……” “相同的?”我有点吃惊,“您父母不是还健在吗?” “是的,但过去死了哥哥。” “死了哥哥?” “嗯。哎呀,你不知道?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的事了,可是……且不说这个,飞龙君,怎么办?去一下警察署吗?” “这……” “有抵触?是吧?嗯——”架场伸直了弓着的背,把聋拉着的前发拢了上去,“那么,这样做怎么样?干脆停止经营公寓。” “不过,还并没有确定他们都是犯人。” “说得也是,就是去年的失火,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是放火吧?指望警察积极地替自己行动也许很难呀。如果是这样,不是只有自己一点一滴地除去不安因素吗?” “确实如此。” “当然不能立即这么做,但我想有思考一下的价值。另外还有一点放心不下的是,你说是昨天收到了第三封信。” “是的——”那当然也是我非常惦念的问题。 “发现了另一个你。”——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你知道些什么吗?” 自去年秋天以来,大概多次被架场问过同样的问题吧。 “不知道。” 我答道,当时的我只能这样摇摇头。================================ (……是他。) XX想起了前些天的深夜偶然目击到的情景。 (另有一个他。) 神社的院内,重叠的两个影子。 (把孩子杀死了。) (把孩子……) XX所看到的,毫无疑问是超越28年的时光复苏的另一个他的身影。 XX自想不能放过他。又多了一样杀死他之前必须干的事。 (必须杀死那家伙!) ------------------------【注】原文为该英语的片假名。意思是幼年是受母亲宠爱的人青年时期所表现的一种对女性关系的抑制心理状态。 第八章 一月(2) 1 电视里,腮帮突出的长脸播音员在报告新闻。 我深深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无意中看着它。 “从去年夏天起,在京都市连续发生杀害儿童事件,11日早晨又发现加藤睦彦(七岁)被扼杀的尸体,这是第四起了,警方今天重新提出了一连串事件的犯人是同一人物这一见解。 这是在调查了留在睦彦的遗体脖子上的犯人的指纹后确认的。 ……KUN! 1月16日星期六,晚上9点前。 ……KUN! 电视的旁边——面向前院的窗外漆黑一团。傍晚从来梦回来时,在刮着大风的同时下着相当大的雪。各家的屋顶上、路边、院子的地面上已经被几厘米厚的雪覆盖了。 新闻报告完了,电影剧场开始了。也不是特别想看的节目,但我只是稍稍弄低了一点音量,然后不由得就那样继续望着画面。 其后又过了几分钟——是9点15分左右吧—— 吱、吱…… 传来了地板的响声。是有人沿着外面的走廊走过来的声音。辻井曾经发过牢骚,二楼的走廊上的脚步声确实很响。从脚步声来看,好像不是水尻夫人。她走路的声音更吵人。这就是说,是辻井打工回来了? 这边的走廊和里头[2-C]房间之间的门本来一直关闭着,但上月辻井搬到那边的房间以后就经常开着。这也是因为辻井房间里没有电话,而是将大厅里的电话用来传呼他。因为打工单位给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出去接的人(一般是水尻夫人)必须去喊他,这时,如果二楼走廊上的门关闭着就很麻烦,得特意从外面绕过去。 脚步声慢慢地从房间前面通过,不久,推门的吱嘎声和紧接着啪地门被关上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好像就是辻井回来了。 在走廊一侧的墙边,煤油炉在燃烧着,傍晚回到这儿后就一直点着,所以屋子很暖和。 头隐隐作痛。这么说来,点燃炉子后还一次也没有换过空气。我站起身来走向窗边。刮着的风依然很大,但在外面的黑暗中飞舞着的白雪已经没有了。开窗的一瞬间,风从缝隙里猛地刮进屋里。冷得惊人,我受不了,立即关了窗,合拢了披着的对襟毛线衣的衣襟。 稍犹豫了一下后,决定将通向走廊的门打开一会儿。腿有点不好使唤,脑袋不光是痛,总好像晕乎乎的,好像空气脏得厉害。 门不仅有把手上的锁锁着,而且从里侧挂着搭扣。是我自己为了安全安装的,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对打开这扇门进行换气却没有多少抵触。 抑或是门的开合不灵了,不去管它的话,门在向外侧开至90度的状态就停住了,刚好堵塞与门差不多宽度的走廊。寒冷的——但没有外面那般寒冷的空气嗽地进入屋里,我一面摇着沉重的头,一面慢吞吞地回到沙发上。 吵人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地沿走廊过来。望着开在那里不管的电视机发呆的我,突然神志清醒过来,回头看了一下背后。 “哎呀。”刚响起熟悉的声音,朝走廊一侧开着的门吱嘎一声动了一下。 “怎么啦?少爷。开着门,不冷吗?” 原来是水尻夫人。我从沙发上抬了抬屁股,答道:“啊,是在通风换气。”我将手贴在额上,发觉额上渗着一点汗,“有什么事吗?” “不是的,是叫辻井听电话。” “啊,是这样。” 夫人鞠了一躬,随即用显得很忙碌的脚步跑到走廊里头去了。门嘎的一声又回到原来的状态。 一看表,已经是晚上9点50分。楼下电话的受理时间暂且被定为至晚上10点。 头痛已经消失。空气清新了好是好,但屋子完全变冷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去关门。 “辻井。”从左手——[2-C]方向传来了水尻夫人的声音,“辻井,您的电话。辻井。”敲门的声音渐渐变大,“您在屋吗?辻井——奇怪呀。” “他不在吗?”我觉得奇怪,从门那里喊道。哪会呢,他不是三四十分钟前刚回到屋子里的吗? “没有回答呀。”夫人歪着头折回到这边来,“9点多的时候还在楼下见过呢。” “那以后我也听到他通过这屋子前面的声音呢。会不会又出去了呢?” “是啊,可是——”她忐忑不安、面带愁容地说道,“从里面听得到水声呀。” “不会是在洗澡什么的吧?” “可是,怎么喊都没有回答呀。” “门呢?锁着吗?” “嗯——”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头,“会不会是发生什么事故了?” “事故?” “会不会在浴室……”大概是因为去年刚发生那样的火灾吧,一说出这样的话,水尻夫人的神色越来越不安了,“我从楼下取备用的钥匙来,进去看看。” 我对随即迈出腿去的她说道:“备用的钥匙我也保管着一把。”说着回过头去看了一下屋里。作为这座公寓的所有者,我的手头也有各扇门的备用钥匙,“等一下,我这就……”小跑着来到书桌前,取出了放在那抽屉里面的一串钥匙。 从我手里一接过它,水尻夫人立即转过身去,再次朝[2-C]方向跑去。目送着她的背影,我也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走出房间,追了上去。 “辻井!” 屋子里的电灯点着,但依然没有回答。 我双手插在长袍的口袋里,靠在开着的走廊的隔扇上注视着水尻夫人跨进[2-C]房间中。 “辻井?” 发出轻轻的吱嘎声,门关上了,她的背影消失了。就在这时,从背后传来了吧嗒吧嗒从走廊上跑过来的声音。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一看,只见披着茶褐色棉衣的仓谷诚从前面跑来。像是刚洗好澡,头发湿湿的,“出什么……” 像是回答仓谷的提问似的,这时—— “啊——” 震耳欲聋的可怕的尖叫声震撼着洋房的夜晚。 “怎么啦?”我大吃一惊,扑向房门,“水尻太太!” 一打开门,连滚带爬似的出来的她撞在了我的胸部。 “怎么啦?什么事?” “过、过……” 大概是拼命想从屋里逃出来吧,夫人用惊人的力气将我的身体推回到外面,旋即软绵绵地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说道:“过……那个辻、辻井,那个……死、死了……” “你说什么?” “在浴室死了…’ “……” 遇上那情景即使害怕得身体动弹不了也绝不奇怪,但这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条件反射般地迅速行动着。 “仓谷,拜托你照顾她一下。”将水尻夫人一交给跑到楼洞来的大学研究生,我就立即跑进[2-C]房间。 浴室的门在进房门左侧的里头,大概是夫人已经推开了吧,从半开着的那扇门的那一头传来了流水的声音。 (辻井死在那里面?) 浴室中充满热气,从水龙头或是淋浴喷头处一个劲儿地流淌着热水。 淋浴用的水管在洗身处的瓷砖上盘成一团。我不顾袜子会湿掉,冒着热气往前走去。 随后—— 我呆呆地把目光落在了被染得鲜红鲜红的热水中摇晃着的他的脸上。在想发出喊声的同时,涌上了一股想呕吐的感觉。 正如水尻夫人所说的,辻井雪人在那里死了。白色的浴缸里,两腿顶在外面,上半身浸没在热水里。 2 “那,结果那个叫辻井的人是自杀喽?” 这样一说,希早子便将两条胳膊抱着自己的身躯,稍稍哆嗦了一下身子,虽然屋里有暖气,也不怎么冷。 “是的。”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咖啡,“没有遗书,但屋里好像留着他的日记——更确切说是手记。那上面写着一切。” “说自己是杀害四个孩子的犯人?” “嗯。有怎样形成杀孩子这一步的动机啦,犯罪的具体描写啦等等。他好像因创作不下去而非常烦恼。这些方面的事情报纸和电视的新闻中也说了吧?” “报纸上说他认定自己写不出东西都是因为孩子,可是……”希早子皱起眉头,夹杂着叹息恶狠狠地说,“真低劣………” “听说已经不单单是神经衰弱,叫什么呢?好像陷入了一种被逼得无可奈何的精神状态。他确实有这种倾向呀。” “疯了?” “是这么回事吧,因为,喂,我曾经说过吧,他自去年夏天开始致力于的那部小说。” “以你的家为舞台的那部‘偶人馆的杀人’……” “是的。”于是我也哆嗦了一下身子,尽管屋里不冷,“那题名都记在引人注目的他那手记上了。” “嗯?” “就是说,详细地把自己进行的杀人的记录写下来,已经成了他的‘创作活动’,虽然他自己恐怕都没有正确意识到这种现实吧。” “多残忍……” 希早子再次夹杂着叹息自言自语说,将目光移向窗外。 这是1月20日星期三的傍晚。昨晚接到了回到京都来的希早子的电话,我们便于今天照例在来梦会面。 她于前天在老家看了报纸,知道了辻井雪人的死和他是杀害孩子的犯人这件事。她说本想立即和我联系的,但因为第二天就要上京都,所以便到昨晚才打来电话。 架场久茂18日晚上打来了电话,本来他今天也和希早子一起来的,但说是有急事来不了了。 16日——上周星期六的晚上发现辻井的尸体后一片混乱。 叫仓谷报警后,我立即陪在直不起腰来的水尻夫人的身旁。不久来了几辆巡逻车和大批警察。警察们进行现场查证,并接二连三地向我们提出一堆问题。 辻井在浴缸内断了气。割断颈动脉引起了大量出血。估计是死前昏迷过去,沉入热水中的,听说从肺里检验出了大量的水。这样,直接的死因就是溺死吧。 用于隔断颈动脉的刀具掉在浴缸底。还没有得到证明这是辻井自己的东西。最终他的死被判定为异常的心理状态中的自杀,但搜查刚开始时,当然也作了他杀的估计。为此,我和水尻夫人等住在“偶人馆”里的人都不得不接受执拗的警察的讯问。但在讯问和进行现场查证的过程中,他杀之说立即被撤消了。这也是因为在判明他是一连串杀害孩子案件的犯人之前,有几个物理上的情况表示这案子是他自杀。 简单说来,那就是推理小说中所经常使用的“密室状况”。 就是说,辻井的死是在辻井本人以外的人绝对不能进入的“密室”里发生的。 首先是辻井的房间[2-C]的状况。 正如我和水尻夫人所作证的,那房间的门锁着,窗户也经警察们的检查,证实全部从里侧锁着。但光是这点的话(考虑是他杀的场合),也有可能犯人事前配置了门的钥匙,所以不能一概断定为“密室=自杀”吧。更重要的是接下来所说的事。暂且断定为密室状态的[2-C]的更外侧,确认存在着另一个“密室状况”。 这里,辻井的死亡时刻成了问题。 他打工回来的时间是9时许,这由在楼下大厅见到他的水尻夫人的证词,和其后听到他回屋子去的脚步声的我的证词得到了确认。准确地说,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是9点15分左右。 给他打电话(这是他打工的单位打来的联系有关调整日程的电话)来,是其后约30分钟后的事,所以尸体被发现是晚上10点左右,而且通过验尸明确的死亡时刻也证实他是在这段时间里死的。那么,这段时间里犯人如何才能潜入[2-C],杀死辻井后逃走呢? 具体说来,进人那屋子必须通过下面两条路径中的一条:一条是通过楼下的走廊去[2-C]前面的楼洞的路径,另一条是从楼房后面绕进去,由楼洞的一楼处的后门进来的路径。 急忙赶到的搜查员们在弄清任何人都没有潜入[2-C]的内部以及一二楼的楼洞以后,又查看了一下后门的外面,但那里堆积着一片从傍晚开始下的雪。 雪好像在当晚8点前就停了,因而,假定犯人使用那后门侵入和逃走,那么雪地上一定会留下脚印,但脚印一个都没有发现。 搜查员们进而不仅在门口附近,而且从前院到正门和另一侧的[1-D]——木津川伸造的房间——的入口处都确认了有积雪的地面上完全没有脚印。 [2-C]有一个朝北的小凉台,但出去到凉台上的门从里侧锁着,而且堆积在外面的雪也没有异常。在楼洞里,一楼部分另有两扇通往其他地方的门:一扇是与一楼走廊间的隔门,另一扇是通往[1-D]的门。 但是,这两扇门不能使用是一目了然的,即:前者被放在大厅一侧的大壁柜堵住了,怎么也不能开闭;后者大概是有着禁止使用这一意思吧,从大厅一侧钉着板,封死了。(附带说一下,这天晚上木津川和往常一样出去工作了,[1-C]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因此—— 剩下的路径就只有一条,即二楼的走廊,但是,犯人绝对没有通过这条走廊——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的证词使这一事实清楚了。 辻井回屋里去的9点15分以后,至水尻夫人来喊他的9点50分之间,没有人通过那条走廊。我能这样断言。从那段时间起,我一直在起居室,呆呆地看着电视,如果有人从屋子前面走过,我应该察觉到那走廊的地板发出的吱嘎声的。而且,不仅如此,那期间我——对,为了通风换气,我把走廊一侧的门敞开了。门以堵塞走廊的形式向外侧开着,如果有人想通过那走廊去[2-C],当然必须推动那扇门,即使我背着门坐着,也不会察觉不到发出吱嘎的推门声的。 只要不是不发出脚步声的猫科动物从堵塞走廊的门的上方跳过去,那么,凶手从这里通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及至这种细小状况明了了,接着从辻井的书桌里发现了他的手记,认为事件是他自杀的观点便确定不移了。进而,把一连串杀害孩子事件中犯人留下的手指痕迹和辻井的指形作了核对,手记的内容是真实的由此也得到了证明。 “我说,飞龙,我想……”希早子突然用郑重的口气说道,“唉,说不定从去年起一直想害你命的犯人也是这个辻井。”——这是前天的电话里架场也指出过的。 “你这样想吗?”说着我稍稍低下头去,她立即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可是——我想是有可能的。如果是那种杀死四个无辜孩子的人,那算计你的财产……啊,这个,我是今天从架场先生那里听说的,这种动机也是有可能的吧?要是这样……” “你是说点火烧这个家的也是他?” “即使是这样,我想也不足为奇。” “经你这么一说,哎,倒也是啊。”我闷闷不乐地应答着,产生了有点肯定如下这种观点的想法,即:这一切全是辻井的疯狂举动产生的。 不清楚他是否知道28年前的我的“罪过”,但即使一无所知,他的所有疯狂举动、写的所有的信也偶然地变成了我事实上犯有的过去的罪过相呼应的内容——不是绝不能说没有这种偶然吗? “是吧?”说着,希早子的淡淡的粉红色嘴唇上露出了微笑,“一定是的。所以,你再也不必担心什么了,是吗?” “嗯。”我暖昧地点了点头。 (再也不必担心。) (——真的吗?) 真的想就这样罢了。但是,至今怎么也放不下心的是——他最后寄来的那封信上“发现了另一个你”这句话。那是—— “倒是呀,喂——”希早子生动活泼的微笑扩展到了脸颊上,“这也是今天从架场先生那里听说的,你的朋友,叫岛田的人就要来这边了吧?” “你什么都听说了啊。”我不由得苦笑起来,“他现在好像很忙的,不过,说是一有工夫就来。” “来了的话,让我见他一次。” “有兴趣吗,对岛田?” “比较有。”希早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呀,怎么说呢,跟同年代的人说话不那么感兴趣,架场先生啦,你飞龙啦,这些年龄比我大的人有着许许多多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是吧?所以……” 3 遥远的、过于遥远的……28年前孩提时代的那一天的那场面、那声响、那声音。 高空、凉风、红花、蹲在铁轨上的我、握着石块的我、从远处传来的列车的声音…… 脱轨翻倒的列车的残骸。倒在地面、弯曲、压扁的黑影。 MAMA……呼唤母亲的我的声音。 ……红色的花…… (?) ……红色的天空…… (这是?) ……长长地延伸的两个…… ……两个黑影…… (这是什么?) ……流淌的水…… ……晃动的水面…… (这是……) ……N! ……KUN! ……KUN! ……K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