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了一件微蓬的裙子，很不安地四处张望。　　「啊，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心叶学长，请你快去七濑学姊那裡吧。」　　「呃，可是，竹田同学……」　　「不用在意我，你看，我跟谁都能处得很好啊。」　　她的笑容突然转变成冷静知性的表情，说完之后又恢复成开朗笑容，然后竹田同学就从我身边走开了。　　她真的没问题吗?　　我走向琴吹同学，紧张地跟她打招呼，她的表情顿时缓和下来。　　「井上……」　　「晚安，妳见到远子学姊了吗？」　　「还没，我有点迟到，刚刚才来的。」　　「这样啊，她一定会吓一跳吧。对了，竹田同学也来了。」　　「嗯，我已经听说了。」　　「想要喝什麽吗？」　　「那就柳橙汁……」　　琴吹同学还是有点精神不济，但她还是努力开朗起来，勉强露出笑容。　　「这是你的果汁。」　　「谢谢。」　　我们两人站在牆边说话。　　琴吹同学跟我都有点在意彼此……这是因为事件结束之后，那天感到的沉痛哀伤都还留在我们心中无法消除。水户同学永远不会回到琴吹同学身边了，琴吹同学大概要一个人过圣诞节……　　「琴吹同学，如果妳不嫌弃的话，明天要不要和我出去呢？因为是圣诞节，可能到处都充满人潮就是了。」　　琴吹同学摇头。　　「谢谢，但是我已经跟夕歌约好要空出那天了。我想要读着夕歌喜欢的书，吃着蛋糕度过。」　　她的嘴边浮现微笑，小声地说：　　「而且……我也打算读读看井上美羽的书。」　　琴吹同学毫不犹疑、笔直望着我的眼神真的好美。同时，我也因为理解了自己的脆弱，忍不住感到羞耻。　　为了隐藏这样的心情，我也露出笑容。　　「是吗，那我也在家悠閒度过吧。」　　「啊，可、可是，我会寄圣诞简讯给你喔。如、如果你能回覆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我一定会的。」　　「……然后……」琴吹同学的脸越来越红。「虽然圣诞节不行，但是其他日子我都有空。所以，那个……如果你顾意再邀请我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那麽，寒假就找一天出去吧。」　　我说完之后，琴吹同学抬起红通通的脸庞，像个孩子一样率直地笑了。　　「嗯。」　　——七濑就拜托你了。　　我的耳旁彷彿又响起了这句话……　　其实，臣同学比谁都想待在琴吹同学身边鼓励她吧……一想到这裡，我又心痛得难以忍受。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多少事，但是，我一定会尽全力让琴吹同学恢复朝气的。　　琴吹同学的门限是十点，送她回家之后，我去了跟臣同学分离的废工厂。　　水户同学的遗体后来被挖出来，现在已跟家人一起沉眠墓中。圣诞树依旧留住原地，我打开灯饰的电源，灯泡开始发光。　　发出蓝白色光芒的雪花结晶、红色和金色的星星、像是用饼乾模子压出来的薑饼人、附烟囱的小屋、圣诞老人、没有脸的天使……　　玻璃製的天使娃娃，是在三角形身体上挂着两片羽翼，上方并没有头。　　我看着这东西，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希望成为魅影的毬谷老师。　　也想起了只能以魅影身分活下去的臣同学。　　然后，也想起了美羽……　　——心叶，听说在圣诞节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喔。心叶想要许什麽愿呢？　　——那麽，我希望美羽当上作家之后，会第一个帮我签名。　　——真是的，怎麽又说这个啊？我就说你想得太远了嘛。　　美羽嘻嘻笑着，然后在我脸颊上飞快地一吻。她稍微弯下腰，带着恶作剧般的表情，对着满脸通红的我说：　　「——刚才那是约定喔。」　　一摸天使的翅膀，我的指尖就因寒冷而轻轻颤抖。　　我回忆着很久以前的圣诞节，怀着刺痛胸口的悲伤心情喃喃自语。　　「美羽……我……我一直憎恨着井上美羽。我还觉得井上美羽的书全都是谎言，根本像是愚蠢孩子的涂鸦。　　我全世界最讨厌的……就是井上美羽。　　但是……水户同学却很喜欢井上美羽……　　她看了井上美羽的书很多次，几乎可以整本背下来了……她很喜欢书中的树和鸟……读着井上美一羽的书，多痛苦的事情都可以忘记……她总是这样对臣同学说。」　　在天寒地冻之中，我的喉咙发疼，眼中涌上泪水。　　「美羽，妳现在在哪里啊？在想什么呢？如果我不不在继续否定井上美羽，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井上美羽的小说，就是我跟美羽一起度过的平淡生活。　　琴吹同学告诉过我。　　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还说我跟美羽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开心地笑着。　　那时的我深爱着妳……因此感到快乐幸福。　　所以，井上美羽的故事并非谎言。　　书裡那种充满温柔的透明世界、那些柔和的心情、像光一样的灿烂，全都是当时我心中的真实。　　「美羽……到了现在……妳还愿意见我吗？ 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在那事件之后，我一直深深期盼能见到美羽。　　散落在圣诞树上的、地面的星星，静静发出光芒。　　我心裡情绪澎湃，喉中刺痛，又寂寞又悲伤，感觉自己孤独无依，正想蹲在草地上哭泣的时候。　　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我。　　「心叶。」　　回头一看，穿着长大衣的远子学姊带着温和的笑脸站在那裡。　　我急忙用手背擦拭眼角。　　「为什麽妳会在这裡？」　　「不为什麽……只是觉得心叶说不定在这裡……给你，这是礼物。」　　她拿出刚刚在店裡分发的，绑上缎带的小袋子，轻轻放在我手中。　　裡面有星形的糖果，还有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小熊玩偶。　　「妳就是为了送我这个才专程跑来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吗？女生单独来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没关係啦，反正回去的时候心叶也在嘛。」　　远子学姊不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轻鬆地回答。然后她歪着头，从旁窥视着我。　　「那，心叶要给我的礼物呢?」　　「没有。」　　我为了掩饰快要哭泣的表情，慌忙转开了脸。　　「真是的!」　　远子学姊鼓着脸颊抱怨，然后像个大姊姊一样笑了笑。　　「别这麽说嘛，给我一些什麽啦，就算只是『小东西』也行。」　　听到她这麽说，我突然想起夹在笔记本里的书籤。我拿出书籤递过去，远子学姊用双手接下。　　她看见我写在上面的手机号码和信箱地址，就眯细眼睛说：　　「Sincerely——这是诚挚敬上的意思吧？还代表由衷……诚恳、真实……」　　信箱地址上的单字，是我从喜欢的歌曲里借用的。　　远子学姊把书籤轻轻贴在嘴上。　　在月光和圣诞树的光辉中，她那姿态简直像是某种神圣的仪式，让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好甜……就像砂糖醃渍的堇花。」　　花办般的嘴唇清纯地绽放了笑意。　　然后她把书籤含入口中，就这样啪沙帕沙地吃了起来。　　吞下最后一小块之后，远子学姊笑容满面地说：　　「啊~真好吃~谢谢你的招待。」　　我茫然地看着她。　　「咦，怎麽了吗？心叶?」　　「妳吃掉了……」　　「呃?」　　「妳把我的手机号码和信箱地址都吃掉了。」　　「咦咦咦咦，不可以吃吗？」　　「地址又不是主食或点心!」　　「咦？咦？地址？」　　身为机械白痴的远子学姊，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搞懂。　　「算了，无所谓啦。」　　我转过身去，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　　糟糕……心情一放鬆，又觉得好想哭了。　　「……那个……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随便妳，不过请别看我。」　　视线越来越模糊，喉咙也涌上一股热意。　　远子学姊背对着我坐在草上。她的外套之下可能还穿着那套圣诞装，她看起来很冷地拉着衣摆，抱紧膝盖。　　我不用担心哭脸被她看见之后，泪水从眼角涌出，沿着脸颊滴下。为什麽只要远子学姊在身边，我就会变得这麽爱哭呢?　　「你在想臣同学的事吗?」　　「在想很多事啦。」　　「派对真是愉快，让人觉得好放鬆。」　　「远子学姊，妳放鬆过头了吧。」　　「没问题的，回去之后我就会好好地写数学题。」　　「那大概是一年级的题目吧。」　　「真没礼貌，是二年级的题目喔。」　　「根本就不行嘛。」　　「总之我会在联考之前进展到三年级的题目啦。」　　我强忍哽咽，继续聊着跟平时一样的对话。　　不过远子学姊可能早就发现我在哭了……　　远子学姊仰望着天空，握住我的右手。　　「虽然今晚没有下雪，不过月亮很漂亮呢，心叶。契珂夫的《在峡谷里》（In the Ravine）写过这样的叙述喔。」　　她澄澈的声音在淡淡的月光中，像洗淨心灵的讚美歌般响起。　　「『……无论邪恶多麽巨大，夜晚还是一样宁静美丽，这个世界上也用同样沉静美丽的真实存在于现在和未来。就像月光和夜色相融一般，我也由衷期盼地上的一切能和真实融为一体……』——啊啊，我好想吃契珂夫的作品啊。」　　这世上也有会令人想转开目光的丑陋真实、辛酸真实。　　但是，夜晚能够笼罩一切，月亮也不变地照耀我们。　　不变的事物和美丽的事物都是存在的。　　远子学姊掌心的柔软和温暖，这样教导了我。　　我没有变成魅影，一定是因为遇见了远子学姐。　　一定是因为她像这样握着我的手，像这样对我说了重要的话。　　坚决不再唱歌，独自离去的另一个我，如果也能在漫长旅程中遇见一位温柔对待他的人就好了。　　神啊，我请求祢。　　远子学姊对着专注祈祷的我温柔呢喃。　　「心叶……就算我不在了，希望你还是能继续写作喔。」　　我不明白为何远子学姊要说这种话，然而她寂寥又认真的声音，还是揪紧了我的胸口。　　难道妳毕业之后也打算叫我继续写点心吗？虽然想要吐嘈，话却塞在喉咙裡说不出来。　　——你认为井上美羽会写第二本作品吗?　　无法回答的问题。　　但是，如果井上美羽真的写了新的故事——而且，在某片天空底下的他，读了那本书的话——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　　这麽一来，或许他也会愿意再次唱歌吧？　　远子学姊从春天开始就不在了。　　我不能永远这样软弱地哭泣，一定要坚强起来才行。　　但是，我现在仍因远子学姊温暖的手感到喜悦、安慰，静静地落泪，也持续地向月亮祈祷。　　在这神子降临人间的神圣夜晚，希望臣同学，琴吹同学、美羽都能过得幸福。　　　　　　◇ ◇ ◇　　七濑寄来了要给夕歌的电子圣诞卡。　　她在讯息裡面说，她跟夕歌永远都是好朋友，后面还说她已经回传简讯给井上的前女友了。　　她说，不管对方说了关于井上什麽事，不管对方态度再坏，她也不会认输。　　除非是井上亲口说出的话，否则她不会相信。　　她还说，明天就要去见朝仓美羽——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文学少女》系列已经进行到第四集了!　　期待美羽出场的各位，真是对不起，我绝对不是故意要卖关子，而是这集原本就预定要让琴吹同学当主角。　　因为，如果在琴吹同学被心叶忽视的状态下直接进入美羽篇，这样她就太可怜了……　　不过，这次她跟心叶总算从同学的开係迈进了一步。　　言归正传，第四集的主题书目是《歌剧魅影》。魅影的故事真的很悲伤，不管看了多少次，我还是觉得感动。戏剧、电影、小说中出现过各式各样的魅影，拿来互相比较真的很有趣喔!每种诠释都有各自的风味。　　说到风味……远子在一开始提到的砂糖点心，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甜点。我只在十年前吃过一次，但是仔细研究过之后，又突然觉得好想吃。砂糖一般好像都会使用甜菜製作的Vergeoise（甜菜糖），这个似乎也很美味呢!　　在描写远子用餐场景的时候，因为要回想各种味道，所以我都很快就饿了，真是让人烦恼。但是，其实这系列进展至今，我只写过一种自己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的东西喔~　　接着要来致谢。夕歌说过的「希望可以住在圣诞树裡」，其实是我去担任来宝的广播节目中，主持人複本温子小姐说过的话。我在构想第四集剧情时时期，大力拜託她让我引用。　　榎本小姐很爽快地答应，真是太感谢了。　　然后，竹冈美穗老师这次也画了好比~~漂亮的插画，真的很谢谢你！　　每一集的页数都逼近上限，真让我觉得又焦虑又抱歉，不过下一集就要开始心叶和女友的故事了，请一定要读下去喔！还请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