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不到主人。你们看见他了吗? “应该是在书房吧。”赖科说。 “主人没在书房里。” “出什么事了吗?” “回廊的状况有点奇怪,所以……” 城间在前面带路,三人朝北边的塔走去。那扇沉重的铁门此时大敞着,一进去,七村便一脸怪异地对城间说:“咦,你不是去找主人了吗?”她看上去比城间要冷静得多。 “我没找到主人,就把侦探先生们带来了。” “嗯,好吧。” “回廊里出什么事了?”赖科问道。 “小二小姐她们四个人,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都不出来。通常半小时左右就会完的,可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还不出来。而且,我好像还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一种奇怪的声音。”七村答道。 “你们一直在这里?” “是的。一直在这里打扫房间。” “你说的走进里面的四个人都指谁?除了道桐二小姐。” “嗯,这个我也不知道。小二小姐拿着蜡烛走在最前面,所以我看清楚了,但后面的三个则一点儿都没看清。这里这么黑,又没人说话。” “进去的是四个,你肯定?” “四什么?” “我是说四个人。” “嗯,脸看不清,人数还是能数得清的。小二小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三个人,不会有错。但是四个人的服装和背影很像,所以谁是谁很难分清。不过,仪式通常都是小二、小三、小四和小五这四位小姐一起做的。” 是那组数字姐妹。 赖科忽想起道桐二的话:她打算做仪式;仪式通常是和道桐三、四、五她们一起做的。 “为何不开灯?”幕边有些不满,“多不方便!” “本来就没有灯。二楼只能靠蜡烛。噢,好像手电筒也行。这里不知道有没有。” “借用一下这个。”说着,幕边取下了暖炉附近的蜡烛,“除了那四个,还有谁进去了?” “没有。” “这么黑,不会是没注意到吧。” “那不可能。要走进这里,必须经过那道铁门,而门打开时会吱吱嘎嘎地发出很大声响。溜以,只要有人进来,立刻就会被发觉。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是我特意打开门的,通常都是关着的。” “那有没有谁从回廊里出来呢?” “也没有。” “四个人一个都没出来,而且没有人再进去过?”赖科自言自语地嘟囔道。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说道,“幕边!道桐二小姐说过‘四方角’好几次都成功了。原本四个人无法进行 的接力,第二圈时却能接下去。” “不会是接力正继续着,一直就这么转下去吧?”七村用手捂着嘴 ,有些惊慌失措。 “反正不是什么好兆头。幕边,走!快进去看看!”赖科用一只手 握住了幕边的胳膊。 “我早就准备好了。”幕边把头转向两个佣人,吩咐道,“你们两 个留在这里。我和赖科进去看看。道桐一和其他人要是来了,别放 任何人进去,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知道吗?还有,若半小时后我 们没出来,就去叫人。” “知道了,拜托了。”七村摊开一只手说道。 “走,赖科!” 赖科和幕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台阶,在二层回廊的门前停下。赖 科把手伸进凹口,在解开密码之后推开门,把脚踏进了那个黑暗的 入口。 [img]g/0825/9_I_K6_O4UKY1C_2_534A.jpg[/img] 昏暗的房间里,摆着一座只有插有一根蜡烛的细长烛台。烛台旁躺 着一个少女。 少女身穿黑色礼服,裙子拖在地上,两条好像瓷器般白得有些病态 的腿露在外面,扭曲的身体向下趴着,瘦小的肩膀下,两只胳膊像 要寻找什么似的向外张开。 一个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少女死了。她的头被切断了,脱离了身体,随意滚落一旁。 头上依然束着那条黑丝带。 是那组数字姊妹的——道桐五。 “啊……”赖科极力控制着不喊出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出于 恐惧还是出于愤怒。 “这……太狠毒了。”强压住感情后,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究竟 是怎样一个凶残的人,竟能如此残暴地把一个少女的头给砍掉? 脚下鲜血遍地,似是强调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尸体,一具货真价实的 尸体,而非玩偶。这事实给了赖科重重一击。 “赖科,把那个烛台拿上。”幕边命令道。 赖科依言拿起那个烛台,那是一个很小的三头烛台。 “不用点燃,拿着当武器。凶手可能还在这里,带上它以防万一。 ”听了幕边的话,赖科才回过神来。既然七村她们没看到有人出去 ,那杀害道桐五的凶手应该还在里面。 赖科握着烛台,走到通向走廊的自动门前。 “小心点。”幕边冲着他低声喊道。 门悄然开了。向里面望了望,没看到人影。赖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 向前挪动,又是一阵眩晕。是呼吸困难,还是心跳过快? “赖科,有没有听见一声尖叫?” “没……没听见。”赖科答道。而幕边则一反常态,以一脸肃然伸 长了脖子,侧着耳朵。 两人继续向前移动。抵达下一房间的门前,赖科停住了脚步,然而 ,原以为会立即开启的门,片刻后才慢慢拉开。 第二个房间。 房间一隅立着个和第一个房间里相同的细长烛台。墙上挂着那幅有 塔的画,上面模模糊糊写了一行血字。幕边把从一层拿来的烛台举 到眼前,轻轻念道: “生死之际,方显人之本性。” 血字下面,靠墙坐着一个少女。她身上同样出着一件漂亮的黑色连 衣裙,胳膊和腿都裸露在外,现场惨不忍睹。 少女的颈上空空。 头,被她落在腹部、失去力气的双手抱着。 特殊的宽额头,清秀的脸庞,还有扎成饭团状的头发。 是道桐二。 “你是唯一能救我们的人。” “啊,太好了。终于能出去了!” 道桐二的声音在赖科耳边不停回响。 突然间,又是一声尖叫。 确实听到了!不是幻觉,是一种低沉。、。恐怖的惊叫!赖科看看 幕边。幕边好像也听到了。这难道就是道桐二说的那个怪声音? “幕边……” “赖科,快起来。”幕边喊道。 赖科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竟瘫坐在地上。 拖着瘫软的身体,赖科跟着幕边快速穿过下一个走廊,走进第三个 房间。 果然,又是一具尸体。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少女好像睡着了似的,仰面躺在地板上。黑色 的裙子成了她死时的正装。好一具残忍而又美丽的尸体——赖科感 叹道。 少女的头滚落身旁。 是那个在会客室描涂色画的少女——道桐三。 稍微有些卷曲的头发,跟裙子一样轻柔地散落在地上。那熟睡般的 表情,若是头还连着,一定会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幕边和赖科游目四顾,没发现有何异常,当即快步向下一个房间走 去。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幕边说道。赖科张口欲言,干 渴的喉咙一时却又哑然——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进入走廊的瞬间,又是一声惨叫。这回有些含糊不清。 幕边蓦然驻足,将手手中的烛台伸向前方。慢慢向前移动的烛光, 映出了一个晃动的身影。 是“猎头玩偶”! 原有的一头浓密金发被染得鲜红。它倚着走廊的墙壁,恰似一个蹲 着哭泣的少女——那仿佛真的是个被丢弃在黑暗中,孤独哭泣着的 小女孩…… “这……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说它平常就不在这里?”幕边问道,“不过,看上去好像没 装机关。”幕边俯身拾起了它的木头胳膊——和赖科在收藏室看到 的是同一个胳膊。玩偶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除了那身因沾满鲜血 而益发乌黑的礼服。“一个纯粹的玩偶。连自动的都不是。”幕边 说道。 这玩偶到底是不是自动的,赖科对此没有兴趣。他现在想知道的, 是它是否具有妖术。既然无论从事实还是理论上,都证明它不可能 自由运作,那这一幕幕的惨状,就只能用妖术来解释。想到这里, 赖科突然有了一种将之立刻摧毁的冲动。 “走!”幕边起身朝着第四个房间走去,打开门之前,他对赖科说 道,“若第四个还活着的话,那此人极可能就是凶手。” 但是,幕边的这个推测是多余的。这里也躺着一具尸体,和其他几 具尸体一样,头部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尸体好像立刻要翻身一样, 仰面躺着。 被切断的脖子旁边,有一颗人头。是会客室里见到的那个活泼女孩 ——道桐四。 四个少女都死了。而且都是被砍掉了脑袋。就在赖科站在那里发呆 时,幕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俯下身从尸体指尖抽出一张白纸。是 一张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照的照片。这张照片一直捏在道桐四的手里 。 把照片凑近蜡烛,上面映出了一个有黑白墙壁的地方,像是大门附 近。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应该是不久前照的。大门前,放着 一座棕色的木质断头台,上面装着刀刃,成四十五度角,仿佛立刻 就要砍下。下面的木砧似乎躺着个人,因为是脚朝镜头,无法辨别 是谁。 “幕边,快走!到大门那里去!快去救第五个受害者!” “第五个?也许这才是第一个受害者。照片被死尸捏着,说明间隔 有一段时间了。总之,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幕边说道。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走廊,回到最初的房间。一圈凄惨的景象终告结 束。这里,滚落着道桐五的人头。紧闭的双眼,看上去像是微笑着 一样。 “等等,赖科!”幕边突然驻足,“这事情不对,没有凶手!怎么 会没有凶手?” “你是说……”赖科想了片刻,说道,“凶手也许刚好和我们交错 着逃到了下一个房间?对,一定是,凶手还在这里。”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赖科,我是说,走进回廊的四个人都死了 ,那凶手是谁?七村和城间不是说,除了这四个人,没有别人走进 里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想这些!既然七村她们没看到,肯定 是她们进塔之前,凶手就等着了呗。” “赖科,你好好想想,早餐的时候,都有谁在饭厅里?” “全部……啊,不,道桐三、道桐四,还有‘死’没在。” “不错。除了这三个,别人都在。你和道桐二最先吃完出了饭厅, 然后去了回廊,对吧?” “对。”赖科依然能感到被道桐二搀过的右腕上留下的余温,他竭 力克制着感情,继续说道,“我和她绕回廊走了一圈,那时,这里 没有别人,‘猎头玩偶’也没在那里。”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否放跑了凶手,何况那时这里也不可能有任何 人在。因为你们两人来这里时,大家都还在饭厅呢,没有人比你们 先离开那里。七村和城间也在厨房和饭厅间来来去去一直忙到最后 。” 赖科似乎明白了幕边的意图:“你是想说,除了被杀的四个人和我 ,没有任何人进出过这里,是吧?” “是的,没有人进出过。而且,也没有人事先藏在这里。不过,按 道理,当时不在饭厅的道桐三、道桐四和‘死’到可能事先藏好。 ” 道桐三和道桐四是被害者。那只能是…… “你说‘死’是凶手?” “用排除法的话,就会得出这个结果。但我可以断定她不是凶手。 ”幕边斩钉截铁,“这待会儿再给你解释。先去照片上的地方吧。 快走!” 若“死”不是凶手,凶手就不复存在。既然没有凶手,有岂会有四 人被杀? 难道真的是玩偶? 但赖科马上就排除了这个想法。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幕边和赖科一边出了回廊。一踏进门口,幕边就转身把手伸进静脉 认证装置的凹口。 “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幕边没有理会赖科,继续用手在凹口里掏着什么。然后,在里面读 取静脉数据的红外线装置拔了出来。装置上连着的线路没断。 “现在弄坏它,可不是什么上策。”赖科感然看着幕边。 幕边解开绑在头上的绷带,把它一层层裹在红外线装置上,拆下绷 带的地方,露出了一道刚拆了线的伤疤。 “红外线虽能透过一两层薄薄的棉布,但只要多缠几圈……再用发 卡卡上。这下行了,门就打不开了。” “你要干什么?” “保护现场,不让任何人进去。若谁把绷带解开,就会一目了然。 ”幕边把装置放回原处,“还有,赖科,别忘了,对住在这里的所 有人来讲,我们也是嫌疑犯之一。” 赖科点点头。 两人离开门口,飞速下了台阶。 七村和城间焦躁不安地在沙发周围走来走去,看到幕边两人下来, 忙赶了上去。从赖科的表情里,七村虽已猜出了八九分,但还是抱 着一丝希望,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十分钟都过去了,是……是出 事了?啊?说话呀!” “道桐二、道桐三、道桐四和道桐五都死了。”幕边替赖科答道, “大门前可能还有牺牲者。”说着,他把照片递了过去。七村看着 照片,顿时僵住。 “我们还是快点吧”赖科催促着幕边朝玄关大厅跑去。七村和城间 跟了出去。 在那里,“医生”罗莎出现了。她好像一直在外面,此时正打开玄 关门准备进来,头发和肩上微微落着一层雪。 “罗莎医生,不好了!”七村飞快跑到罗莎跟前。 “你是说断头台?”罗莎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道,把脸转向赖科两 人,“外面的那些东西,是你们的杰作吧。到底什么意思?”罗莎 的话,使两人一头雾水。赖科赶紧打开玄关的门,跑了出去,幕边 亦跟着来到外面。玄关和大门之间,来来回回留着复数的脚印。 雪似乎比早上大了些。高高的天空中,风声呜呜作响。 紧闭的大门前,早上还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此时整整齐齐地摆着 一排令人不寒二栗的物体——四个断头台。断头台的木头上,积着 白色的雪。 雪中突然出现的这四座断头台均是小型的,似乎充分发挥了作用。 每个断头台的木砧上,都放着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陶瓷玩偶。而 且,每个玩偶的脖子上都没有了头。 “你们这是开的什么玩笑?”罗莎侧着头,质问道。 和回廊的四个受害者同样被砍断了脖子的四个玩偶,在突然开始打 起来的风雪里,被积雪一层层埋了起来。 Ⅲ “刑吏”、“记录员”、“医生”、“管家”和“侍女”五人重新 回到了玄关。人数最终只凑到这几个,关键的“门卫”道桐一仍然 不知去向。 “‘断头台城’已经完全处于孤立状态,所以我们无法报警。”控 制着整个局面的仍旧是“刑吏”幕边。“但被孤立的不单单是我们 ,凶手也一样。当务之急是确保所有人的安全,同时立即找出凶手 ,然后再寻觅出去的途径。”幕边冷静地说。但他那故作镇静的神 情,反而使七村她们感到困惑——毕竟,她们三个跟赖科不同,没 有亲眼见到回廊里的尸体,因此无法立刻理解事态的严重。“现在 马上会北边的塔,都跟我来!”幕边说完先出了玄关大厅,赖科犹 豫了片刻,也跟着跑了出去。 塔内依旧很昏暗。七村和城间到处点着的蜡烛,使塔略微亮莹了些 ,但摇曳的烛光却更烘托出一种物是人非的一样氛围。 “我简单说明一下,你们都听着。”幕边依然用一副命令的口吻说 道,“回廊的第一个房间里倒着道桐五的尸体;接下来的房间时道 桐二,墙上还挂着一张写有血字的画;而第三、第四个房间则是道 桐三和道桐四的尸体。连接两层间的走廊坐着‘猎头玩偶’。每个 房间各有一具尸体,均被砍掉了头,我们到场时都断气了。”幕边 淡淡地叙述道。 “她们当真都被杀了?你确定?”七村瞪着幕边问道。虽然她对少 女的四似乎难以置信,但从问话的口吻来看,倒更像是对幕边此人 无法信任。 “我也不能相信。”罗莎附和道,“你没有能而让我们相信的证据 。不会是跟外面的那几座小型断头台上的玩偶一样吧?”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你负责验尸!”幕边指着罗莎,“你是医生 ,有经验吧?” “医生这职业,我早就不干了。” “那没关系。赖科,你留下,要是有谁来了,由你负责解释。城间 、七村,你们要是想看尸体的话,就跟着过来吧。”幕边一边发号 施令一边上了台阶。罗莎和七村默默跟着。城间犹豫再三,始终没 勇气迈出步子。然而,当幕边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站在暖炉旁边 的她又表现出一派心神不定的样子。赖科不想刺激她,便一直坐在 沙发上没动。 城间和赖科都沉默不语,房间里只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吱吱的 声音。 “我来点暖炉。”赖科用打火机点着了暖炉中的木屑,“事情变成 这样……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赖科辩解着。但是他对发生的 一切并不是无动于衷。相反,他一直在谴责自己,一直认为这些事 情都因自己和幕边而起。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赖科感到一种深深 地歉疚。 倘若当初幕边没想到要去“断头台城”,倘若自己当时及时阻止了 他,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强行闯入这里,把城堡所有的人从床上拽起来,盘问他们,使他们 陷于混乱,最终的结果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惨死在凶手的刀下 ,而事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不论这座城堡内有什么问题,最 终给凶手以可乘之机的难道不是自己和幕边吗?自己和幕边才是真 正的元凶。 幕边若在宾馆里老老实实地待着的话,道桐二或许不会死。幕边都 干了些什么!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独断专行,招来的却是这样的 惨剧。 什么侦探! 什么高贵名侦探的血统! 跟死神有什么两样! “也许……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都已经……”城间喃喃自语道。 原本她就有些神经质,在得知了道桐二四人的死讯之后,似乎变得 更加神经过敏。 赖科一言不发地拿过立在旁边的火钳子。或许是被突然地响动吓着 了,城间哆嗦了一下。赖科装作没看到,用火钳在暖炉里挑着木柴 。 三十分钟后,幕边三人才从回廊里出来。一下台阶,就都精疲力尽 地倒在了沙发里。罗莎和七村的表情,比去回廊之前显得严肃很多 。 “就结果来讲,”幕边开了口,“整件事变得更加混乱、更加复杂 了呢。” “怎么了?又有什么新情况了吗?” “赖科,我问你,我们进去时,第一个房间看到的是道桐五的尸体 ,对吧?” “嗯,是的。” “看到了道桐五的头,我们就认定那是道桐五。但实际上,头是道 桐五的,身体却不是。刚才我们检查过了,那躯体似乎是道桐二的 ,虽然尚不确定。” “你说什么?” “回廊里四具尸体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只是我们没有发觉罢 了。” 头被换掉了顺序?…… “你是搞错了吧?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道桐二的身体?四个人的身材 、服装都那么像。难道她的身体上有特征?” “生理上的特征得请罗莎慢慢调查。问题是这张卡片。”说着,幕 边拿出一张白色的纸片,放到桌上。 是一张印有希尔伯特饭店地址和电话号码的卡片。 “是你给她的?” “啊……是的。你怎么知道是我给道桐二的?” “推测。你要是给道桐三、道桐四的话,机会只有昨晚,但你没给 。道桐五和你今早第一次见面,你也没给。所以能从你那里拿到卡 片的,只有道桐二。她把它放在胸前的小口袋里。” “的确……我只给过她。” “这句话说的不对。昨晚,你还给过道桐一。”幕边补充道,“关 于卡片,就这么多。眼下光凭推理,既有可能是凶手换掉了四个人 的衣服,也可能是偶然发现卡片后,偷偷放到了其他受害者的口袋 里。” “那其他的尸体呢?你说被依次换掉了顺序,证据呢?” “我们核对了所有的切口。”罗莎沉声说道,“我们查了刀口的状 况。四个刀口都是用大型刀剑一刀砍下去的。所以每次砍下的角度 都有偏差。最初房间的头和身体的切口明显不吻合。所以,我们想 看看哪些切面能对上。结果,我们发现所有的头和身体恰好被依次 换掉了顺序。不过,如果用的是断头台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 “就是说……” “假设最初的房间是A,剩下的三个房间按逆时针依次是B、C、D。 因头部能清楚地判断出谁是谁,就以头部为准吧。这样,A、B、C 、D四个房间的头分别是道桐五、二、三、四。而跟各个切口吻合 的身体则依次是D、A、B、C。”罗莎解释道。 赖科听得有些糊涂,便拿出记事本,画下了简单的图和记号。 “因此,可以推测出以下场景。”罗莎用手支颐,继续说道,“凶 手在房间A杀死道桐二,拿着她的头移向B;杀死道桐三,砍下她的 头,放下道桐二的头,再拿着道桐三的头去下一个房间,砍下道桐 四的头,放下道桐三的头……如此这般走完一圈,最后带着道桐五 的头回到第一个房间。” “好像‘四方角’式的杀人一样。”幕边说道,“这样一来,其中 一人杀了其他三人后自杀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另外,回廊里始终没发现凶器。四个人的身上都留有被刺过的痕 迹,像是先被刺死,再被斧头或利剑砍掉脑袋。但在回廊里没找到 这样的凶器。”罗莎冷静讲解着,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幕边。 “还有,我事先缠在认证装置上的绷带,没发现有什么被拆过的痕 迹。也就是说,认证装置没被使用过。所以,在我们离开的那段时 间里面,凶手又回来取走事先藏好的凶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幕 边补充道。 “我现在就回房间,对尸体进行指纹和血型验证,用科学来证实是 否真的被换掉了头。”仿佛是要回房间去取化学药品一样,罗莎话 一说完就转身出塔。 “这时候还谈科学?真是个怪人。”七村嘀咕着道。 “幕边,倘若凶手还潜伏在这座城堡里,那不在这里的人岂不是很 危险?” “这话说得不对。”七村一撩头发,“要我说,最可疑的是你们二 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把这里搞成这样。说别人可疑 ,不觉得可笑吗?什么侦探?除了扰乱别人的平静生活,还会做什 么?”七村蔑然看着赖科和幕边,质问道。 她的话没有错。幕边对七村的质问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坐在沙发上 。 “小夜,我们走!”七村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暖炉旁发抖的城 间走出了塔。 塔里的会客室有恢复了平静,暖炉里的木柴噼啪爆裂,清晰可闻。 “幕边……我们不该来这里。” “原来你也这么想。”幕边把被靠向沙发,轻轻摇了摇头。 “道桐二一直想要出去,被杀的另三个少女亦然。原打算从这里出 去后,来希尔伯特饭店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很可怜。” “可怜?四个人!一下子死了四个人!你以为人的生命是什么东西 ?我太天真了,怎么会随随便便跟你来这里?要是你一个人来了, 或许只死你一个就什么都解决了。” “你说完了没?我告诉你,赖科,别忘了你才是头号嫌疑人,你曾 经走进回廊,那时你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道。但 现在活着的人里,出事前进去的只有你!” “那你说我有杀害她们的动机吗?对初次见面的道桐二他她们,我 有吗?” “人做事,需要理由吗?为何而唱?为何而泣?” “算了。”赖科从沙发上站起,失望地看着幕边,“我不再相信你 了。从现在起,我是侦探。这起事件,我来解决。” 赖科留下幕边,只身离开了那座塔。一出了塔,便直奔“死”的房 间而去。 几次敲门,都不见回应。“是我。”赖科对着门,轻轻说道,“是 那个侦探。” 门的彼端依然静悄悄的。是真的不在,还是跟上次一样不方便回答 ,赖科不得而知。 所以,他来到了计算机房。除了机器,里面杳无人影。想着道桐一 没准会在书房,但过去一看,果然落空。赖科穿过会客室,朝里面 的库房走去。轻轻敲门拧开把手,依旧空无一人。 城堡里的人好像全蒸发了,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他制作了静脉认 证的注册,假若他们都躲在了配有声纹波和虹膜认证装置的房间里 ,他就束手无策了。 赖科回到玄关大厅,出了城堡。 渐渐下起的鹅毛大雪,把异常昏暗的天空映得通亮。晶莹洁白的雪 片,好像每一片都能发光,坠地后积起白皑皑的一片。 如此大雪,本想着肯定看不见脚印,哪知一低头看,竟看到从玄关 到庭院间出现了一串心的痕迹。但赖科对此没有追究,而是先朝大 门走去。 四座小型的断头台都被雪掩住大半,被切断脖子的玩偶亦几乎看不 到了。 这是一场恶作剧,还是凶手别有用意?四个无头玩偶和断头台—— 莫非这是凶手的一个示意?然而,这是明示“杀了四个人”呢,还 是暗示“再杀四个人”呢?既然是故意拍成照片并握在死尸手里, 肯定会有特殊含义的吧。 赖科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仔细勘察着现场,却未发现任何可疑之 处,只好起身走近大门。用指尖轻触大门表面,手指顿时像冻伤般 钻心疼痛。坚固而厚实的大门,是和外界相通的唯一路径。然而, 别说想冲破它,就连插千斤顶的缝隙都找不到。门的下方有道细细 的门缝,但仅凭这个,依然看不到任何求生希望。 “断头台城”被人封锁了,而且是采用一种极野蛮、极卑劣的手段 。此人想必就是杀害四个少女的凶手,但他为何要把所有人都围困 住呢? 赖科重返玄关,决定去追究那串向庭院延伸的脚印。脚印有去无回 ,想必留下它的人还在那里。 那串脚印绕过小水池,伸向树丛。赖科轻轻拍了拍头和肩上的雪, 沿着脚印走去。树丛里的树木并不很高,即使攀到最高处,肯定离 墙顶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赖科很快就穿过了树丛。而后,就被眼前出现的一个巨大的焚烧炉 深深吸引,一时弃了那串脚印,走进炉子。炉中央立着一根又粗又 高、直冲天际的烟囱。他掀起上面的铁盖,往里面瞧了瞧,里面一 无所有。炉子四周,大型的垃圾堆积如山。 赖科离开焚烧炉,继续沿脚印前行。 正欲穿过玫瑰园时,他忽然发觉有个晃动的人影。 干枯的篱笆墙后,一个白裙子在风中飘摆着。那是一种几乎和这大 雪融合的白色。脚印直通那里。 是她! 是“死”——那个没有名字的少女。 “我叫赖科。你好。”赖科轻轻打了个招呼。 少女默然,只有裙子随风摆动。 “别怕,我不会过去的。”赖科驻足。 四周,渐暗的天空使积雪的白色更显,模模糊糊衬出了玫瑰园的轮 廓。 少女从篱笆墙后微微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冷不冷?”听见赖科的问话,少女似乎晃了晃头。赖科只看到她 的头发轻轻摆动,具体是点头还是摇头,则不得而知了。 “这么大的雪,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东西。”少女微微低着头。 “我来帮你吧。”赖科刚要迈出步子,少女却条件发射似的连步向 后退去。赖科只好立刻收住脚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越下越大 的雪,使那一点点的距离变得视野模糊。 “抱歉。我不习惯和人待在一起……如果你靠得太近的话……”少 女尽可能远离着赖科,尽可能把距离保持在只能让他听到她声音的 范围。 她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白色短袖连衣裙,看上去都觉得冷。她露在 外面的两条胳膊其白胜雪,肩头挎着一个很小的挎包。 “就穿这么点,不冷吗?” 少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只有这一件衣服……” 原来如此。这里的人为何会这样?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待她?是因为 她没有名字,还是因为她是“死”?赖科怎么也想不通。 “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少女点了点头。 她跟着赖科,不远复不近。看着她怕滑倒而步履蹒跚的样子,赖科 不禁生起一股怜爱之情。 到了玄关,赖科让她先做认证,少女却摇头拒绝。赖科通过认证, 打开门,先让少女进去。她一进门就躲到了柱子后面,好像她必须 和别人隔着什么东西才会有安全感。 “我们聊聊吧?”赖科说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少女点点头。于是,两人朝饭厅走去。 赖科在饭厅旁的厨房找到一瓶速溶咖啡,给少女冲了一杯。少女战 战兢兢地接过杯子,呷了一小口。赖科和少女之间,隔了差不多三 米远。 “我没有和人说过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习惯……和人在一 起。”她始终低着头。 “你喜欢照片和玩偶?” “因为照片和玩偶不会动。” “不会动?自动玩偶会动的呀。” “自动玩偶只会在我能想象到的范围里活动,而且我能控制它,所 以不可怕。” “是这样呀。”换句话说,就是只对超越了想象而又无法控制的“ 人的行动”感到恐惧?原来如此。赖科想着,打量了一下少女,说 道:“你身上好像都被雪打湿了,不要紧吗?” “习惯了,没事的。” “你在外面找什么?” “我的照相机不见了……” 照相机?是少女一直用的那个一次性成像相机?难道是被杀死道桐 二四人的凶手偷去了?那样的话,照有小型断头台的照片,或许就 是用少女的相机照的了? “事实上,道桐二和其他几位小姐都死了,你知道吗?”赖科看着 少女。 少女顿时被惊呆了,但很快就恢复了那股忧郁:“你说的‘其他人 ’指谁?” “道桐三、道桐四,还有道桐五。”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我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都怪我。” 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坚决的表情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料到会有这一天?” “是的。所以我才想借助你们的力量。” 这回答有点出乎赖科的意料。他曾深信这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少女是 个软弱女孩。但他错了。她不是那种只会向人乞求帮助的千金小姐 。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小二她们又是怎么被杀的吗?”少女显 得十分冷静。 赖科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尽量不夹杂个人意见,只把 事实传递给她。 听了赖科的讲述,少女突然站起,开始检查饭厅的厅门。 “怎么了?” “不能让凶手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少女尽全力拖着附近的花台, 把它挡在门前,像是要用它来当锁。 “或许已经被凶手注意到了。” “到那时再说。”她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撩,坐回原处,“实际 上,我只进过一次那个回廊。所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 “你是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却没怎么接近过回廊?” “我曾经对它很感兴趣……但是……那里面黑得让人害怕。” “啊,是这样。” “所以,关于回廊,我知道的和你掌握的情况恐怕没太大区别。” 少女用一只手握住了咖啡杯,接着说道,“我们先把你和小二走进 回廊的前后按时间划开。这样,在前段时间,可能走进回廊的人就 只有小三、小四和我这三个人,对吧?” “是的。但是,幕边断言你不可能是凶手。” “那肯定是因为认证装置。回廊入口处装有读取静脉数据的装置, 是吧?而我没有注册,所以无法进出那里。” “啊?你没有注册?” “他们不给我注册。所以,我连玄关都出不去……” “但你刚才不是在外面,而且还有你从玄关出去的脚印呢?” “那串脚印不是我的。” 这时,赖科忽然想到穿过树丛后,因注意力转向了焚烧炉,自己曾 一度放下那串从玄关延伸出来的脚印。而后,很可能因为自己的失 误,跟着另一串脚印找到了少女。那么,原来的那串脚印又是谁留 下的呢? “通常我都是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进出,像个小偷一样……” “是么?不会觉得不方便?” “不会。”少女淡淡答道,“只是我打不开大门,所以无法出去。 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大门的手动开关很久前就被弄坏了。自那之后 ,我一直被关在这里。” 这样说来,少女给外面写信,或者和佣人一起去买东西,肯定都被 禁止来了。所以,她才会想到通过记录员玩偶来做信使。 “我没有注册过自己的静脉认证数据,所以我无法走进回廊。” “是这样。可是,幕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从计算机上应该能看到谁注册了些什么内容。” “啊,原来如此。” “小三和小四应该注册过数据,所以事先躲进回廊的可能性不是没 有。而且,只需要其中的一个人,犯罪就能成立。” “你是说……”赖科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个少女。看上去如此扑朔迷 离的一个事件,难道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假设小三是被凶手利用的。凶手让她事先等在回廊里。” “也就是说,我和道桐二走进回廊的时候,道桐三已经藏在什么地 方了?” “嗯。然后,凶手作为‘进行仪式的四者之一’,和小二她们一起 泰然自若地从七村、城间的眼前走过,走进回廊。” “对呀,昏暗中七村除了道桐二的脸,谁都没有看清。凶手也许是混在了四人当中!” “之后,凶手走进回廊,和躲在那里的小三会合,一起杀害了其余三人……” “但是,怎么出去呢?” “你和幕边先生是在回廊里发现的尸体,对吧?那时,凶手现在什么地方藏好,待你们离开后再出去。” “啊,那座塔的确曾一度处于无人状态。” “这样的话,犯罪将是可能的。但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哪一点?” “你说过,被杀的四个人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凶手为何要特意这样做呢……”少女说完,突然浑身瘫软地趴在桌子上,“说得太多了……因为我还不适应跟人在一起,所以还掌握不好节奏。” “啊,是我不好,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很抱歉。” “不,不怪你。我平常虽然对着玩偶练习过,但是也得慢慢学着去适应人……啊,赖科先生,你要是能用再随便点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会更放松些。因为……平常都是这样练习的。” “但是,嗯。”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考片刻后,继续说道,“那好吧,那我们都随便点。其实,我对人的戒心也很中。为了不至于失礼,说话总是很郑重。” “我平常也是这样。不过,听我说话的都是玩偶。” “那我该怎么叫你呢?我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没有名字。赖科先生,你随便给我取一个吧。” “随便取一个,你不会介意吗?” “嗯。” “那,我就叫你‘小雪’吧。我们是在雪中见的面。” “嗯,就用这个名字。” “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我回房去考虑一下这件事。我们分头行动可能会好一些。”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残杀了四个人的凶手,现在可能还藏在某处。让“小雪”单独行动,赖科有点放心不下。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说没事……那好吧。无论如何,你在这里挣扎这么多年都活下来了。” 听赖科这么说,“小雪”突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被人这么夸奖,还是第一次……” 被人? 赖科露出一丝苦笑。 “那,我到罗莎那里了解一下有关尸体的详情。”赖科向“小雪”打听了罗莎房间的位置,做下记录。然后,祈祷着双方的平安,和“小雪”在饭厅分了手。 罗莎的房门装配了这里所有的认证装置。要进去必须提供全部的四种生物数据:声纹波、指纹、静脉和虹膜。赖科叩了一下那道戒备森严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无精打采的回应。 “我是赖科。” “嗯?谁?” “侦探。” “啊!” 隔着门的对话结束后,门打开了。罗莎嘴上叼着一支红色圆珠笔,把赖科让了进去。 整个房间布置得有如医院里面的一个诊疗室,屋内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液般的呛鼻味道。 罗莎在一个圆椅子上坐下,手上拿起一本资料,喃喃自语道:“嗯,随便坐吧。” 赖科在一张就诊台般的简易床上坐下,心想:她太大意了吧。照理说,对罗莎来讲,他肯定是个非常可疑的嫌犯。而他仅敲了一下门,报了个姓名,她就打开了房门。 那些认证装置摆在那里,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只是虚张声势不成? “刚才和那个像是侦探的家伙谈过了。”罗莎说道,“关于尸体的事,都跟他说过了。还需要再跟你解释一遍吗?” “请简单说说吧。” “简单说说?好吧。”罗莎用手轻轻一捊头发,说道,“从血型和指纹的鉴定结果来看,尸体的头部及身体的配置顺序与我们当初的推测完全一致。指纹的鉴定结果页证实,每个身体都是其本人的。身体被他人代替的可能性为零。很不幸,四具尸体就是那些小姑娘们的。” “就算是能从尸体上取得指纹,但有如何证明那些尸体就是她们本人的呢?” 罗莎忍不住莞尔一笑:“方法其实很简单——计算机房的服务器里存有她们的指纹数据。” “那,关于头被换掉的顺序的事……” “和在塔里的时候说的一样,是被依次换掉了顺序。” “你觉得凶手为何要调换头部的顺序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上帝为何要把人做得跟他自己一样?”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罗莎吧圆珠笔和手上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在椅子上盘起腿,“你们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懂我的意思吗?只要你们两个侦探一出手,就会有人送命。知道缘故吗?因为你们俩再这样追究下去的话,只会把凶手逼得无路可走。为了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凶手就会和你们拼到底,拼命的结果,就会有人丧命。” “那你是让我们把四个少女被杀的事情当做没发生?那不可能,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的错,对吧?这跟你们害死的有何区别?不管是什么事件,侦探都不该介入,哪怕侦探是当事人,都不该介入。这一步棋,你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罗莎毫不客气地陈述着意见。她说得没错,但未必全对。赖科一直在这两者间徘徊着,举棋不定。 “关于尸体,还发现了别的新情况吗?”赖科岔开话题。 “嗯。四个人的死亡时间大致相同,具体的不用我说,估计你们都知道了。但是,有件事让我觉得非常蹊跷——第二个房间里发现的小三的尸体,比其他三具的死亡时间稍早一些。大概早了一小时吧” “超过了误差范围?” “怎么说呢,嗯……”罗莎轻咬嘴唇,片刻后继续说道,“比如说,在四个房间里,只有第二个由于一楼的暖气而使室温升高,从而加快了尸体的腐化程度。像这样的误差是可能的。我不是法医,不能用专业水准评断。但这一小时的功夫,直觉上告诉我不太简单。” “也就是说,你觉得道桐三可能早就被杀死了?” “是的。啊,还有,小三身上发现了被拖拉过的痕迹,伤痕主要集中在背部,是因摩擦或被什么东西擦伤后留下的。这种伤痕在活体反应①中是看不到的,因此可以推断是死后造成。从伤势来看,她被拖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注释①:法医病理学用语。处理暴力性伤害死亡案件时,对尸体上的损伤往往需要确定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生前伤时活体受暴力作用而造成的损伤。当暴力作用于活体是,损伤局部及全身皆会出现一定的组织反应。) 赖科回想着当时在第二个房间看到的情形。尸体倚墙而坐,难道是为了这个姿势而留下的擦痕? “头是断气后砍下的,所以整个房间里没有留下鲜血四溅的痕迹。”罗莎继续解释道,“但手持头颅移动的痕迹却比比皆是。地上留有很多从头部一滴一滴流出的鲜血的斑痕。” “是否可以推测是凶手亲自拿着头部移动的?” “根据血滴在地面溅起的情况,可以大致推算出其落下的高度。我推算了一下,血滴大概是从三十公分左右的高等滴下的。剩下的就靠你的想象力了。” 一幅幅令人作呕的恐怖画面,陆续浮现在了赖科的眼前,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然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制造这场噩梦的元凶跟自己并存于这个封闭的空间之内。 “关于尸体,大致就是这样,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回廊里的温度不高,尸体放一个星期左右应该不是问题。不过,这时去保护现场也没意义了吧。调查脖子切口时,我拿着头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了。” “对她们的死,你不感到难过?”赖科忍不住如此问道。 “难过?”罗莎深深皱眉,“和难过的感觉不同。该怎么说才好呢?对,是失落。失去了她们的感觉,不是难过,而是非常遗憾。比如,从小就一直喜爱的布娃娃,忽有一天被大人说是碍事而要扔掉,不得不扔的时候,便会领略到那种失落。” 四个少女的生命,岂能和布娃娃相提并论? 就算她们真的和玩偶一样,但人类那珍贵的生命是用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呀! 在罗莎的情感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人类对死亡的那种悲哀,这或许亦可以用来形容住在“断头台城”里面的每一个人,对他们来讲,人的生命和玩偶一样。在他们的头脑中,没有“生”或“死”的概念,只有“有”或“没有”。 仔细想想,被断头台处决的人体确实很像玩偶。身体和脑袋都被固定,仅仅数秒钟的时间,头颅就被砍下,一切随之结束。倘若这是一种公平的刑罚,则形容死者“像玩偶般被处决”云云,似同样很有人性。 须臾就被拆开,须臾又被装好——恰如杀死少女们的凶手所犯下的罪行。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罗莎看着沉默不语的赖科,问道。 “罗莎是从何时开始住在这里的?” “哟,是有关我的问题呀。”罗莎撇嘴一笑,“大概是‘断头台城’建成不久吧。我是儿科医生,来日本研修,结果签证出了问题,当时多亏了道桐先生。也不完全是出于报答,总之我同意留下来帮他照顾这些女儿,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住在这里了。我再想想,也许原本我就适合这里,适合这种极度封闭的世界。也许是没跟外界接触长大的吧,这些女孩们各有着独特而与众不同的感性,很有意思。玩偶永远都是一个样子,而人是会成长的,比玩偶有趣。” “但是……她们都被杀了。不会再成长了。” 死,抹消了人和玩偶的界限。 “或许,正因为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才会生活得像玩偶一样。其实,人总有一天会知道外面的世界的,只有了解外面的世界,人类才会成长。”罗莎把双手一摊,继续说道,“但是,对她们来讲,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实际上是一片虚无,所以才会引发那种心理上的无限遐想,使她们萌生一股对完美的憧憬之情。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永无尽头。而里面却是有限的,清清楚楚地会归结于一点。” “这样说来……当初建造这‘断头台城’,莫非就是达到这种效果——营造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内’?” “围墙就是断头台的刀刃。我也常因‘被隔绝’而感到不安,为分不清里面的世界是否才是本来的、真正的世界而不安。”罗莎轻吹了一声口哨。“有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盯着门看,就会想,究竟门那一端的走廊是否存在着?世界是否在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才被画上去的?门关着时,是看不到外边的。所以即使外面真的只是一片虚无,也无法证实。虽然有时能听到声音,但也许存在的只是声音,只是因自欺而虚构的一个假象。不光是门的里面和外面,我在房间也经常会想,学校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临街是否还是那个样子,那么东京、巴黎、伦敦呢?其实,说穿了,我们都是那只可怜的薛定谔的猫①。从箱子外面看,无法知道里面的猫食活着还是死了。但你换到猫的角度想会怎样?从箱子的里面,应该是无法知道箱子外的世界是否存在的。”(注释①:很有名的一个量子物理学实验,自个儿Google去。) “你是说‘断头台城’就是那个箱子?” “只是这么想过。”罗莎微微一笑,“要是去墙的那一端还有家可回就好了。你们也是。” “你有可回的地方吗?”赖科问道。 “没有。只能在这里等着腐烂。虽然还有很多研究想做。” “你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是吧?” “是的。它是通过生物学、身体以及行动等特征来识别特定的人的技术。你在这里待的那个晚上,对城堡里的这些认证装置,也该有个大概了解了吧?人体有很多能识别个人的要素,指纹是最典型的。除了这里的认证,还有DNA、掌形、视网膜和脸型认证……生物认证的基本条件,是几乎所有人都拥有的,但每人均有差异,而且不会因年龄增加而改变。” 那就是能证明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自己的特征?这样的特征,不是全身都可见的吗?赖科看着自己的手,如是想着。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重大问题一样,把目光从手移向罗莎,问道:“这里使用的四种生物认证,死后还能继续使用吗?我的意思是说……尸体的手或手指,也能进行验证吗?” “指纹认证的感应器采用的是静电容量式,也就是单纯的读取手指表面凹凸的位置。所以,读取死者手指的指纹应该不成问题。静脉认证是通过手掌,来对体内的血管进行测定的。因此,对尸体做这样的认证是徒劳的。理由很简单,死后的血液不会流动。而虹膜认证嘛,就不太好说了。所谓虹膜,是指瞳孔周围的那圈黑眼珠部分,也是瞳孔进行伸缩的肌肉。死后的瞳孔将停止收缩,装置可能无法准确读取数据。声纹认证在死后也可以进行。只要视线把死者的声音录下来,倒是播放一下就可以了。这种认证现在还没达到能识别录音和本人声音的水平,准确度不高,所以这里装的也很少。嗯,只是我的个人兴趣罢了。” “我一直都对人与人之间的微小差异很感兴趣。”罗莎继续说道,“除了指纹和静脉,在双胞胎和克隆身上也会产生的差异,在人身上就更多了。这在玩偶身上是找不到的。玩偶没有自我,也不需要自我。这是人和玩偶最大的区别。可是,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的同时,人越来越在被玩偶化。” “你的意思是说……”赖科惑然问道。 “换句话说,就是人逐渐被部位化。被特定出来的,只是某个部位。通过机器,先把各部分分解,在重新组装。但你能肯定被重新组装后的自己,真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一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玩偶般的存在吗?” “但你说的分解和组装,只是在认证系统里进行的吧?显示中,我们并没有被分解、组装。” “你说得没错。但是,在这里,在这座‘断头台城’里,或许不是这样,。在这里,我们永远都是跟玩偶一样,这跟我们被赋予的十四个编号由很大关系。你是‘记录员’?挺合适的嘛。我呢,正如上面所写的那样,是‘医生’。说得极端点,‘断头台城’只有‘医生’,没有罗莎·菲尔露卡。” “那么,现在我眼前的你呢?” “可以说既是‘医生’,也是‘玩偶·罗莎·菲尔露卡’吧。” “我还是不懂。”赖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从外面来的,对于没失去外面的人,也许很难理解。”说罢,罗莎转动椅子,背对着赖科。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赖科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 “出去时,只要做静脉认证就行了。你自己打开吧。” 赖科微微行了一礼,离开了罗莎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