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挂着笑容的郑虎臣摇了摇头。那笑容的性质起了微妙之变化。是苦笑呢,还是怜悯呢?郑虎臣收起了笑容开口问道:“据闻相公精通医术,是否真的吗?”这大概是从上陆船员的对话中听来的吧。陈宜中在困惑之中回答:“多多少少……”“足够了。如果您能够帮忙为病人诊治实在是感激不尽,请问意下如何?”郑虎臣之遣词用语虽然极其礼貌,却不容拒绝。陈宜中点头首肯,但表示必须先回船上拿取药箱。把药箱交给身边的随从提着之后,陈宜中走下船,朝着港口最热闹的中心步行了片刻。他一边盯着郑虎臣宽广的背影,一边转过了几个转角,终于来到一间由褪色红砖所砌成之房子。房子内部相当的潮湿闷热。虽然窗户都开着,但是却无半点风吹进来。在踏入室内的同时,陈宜中的额头和脖子就立刻喷出了汗水。郑虎臣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把令人不悦的嗡嗡声以及某种不知名的虫子一起赶走。简陋的床上躺着一名年轻的女子。郑虎臣对着那女子说了些话,一脸催促的表情看着陈宜中。陈宜中站在床边凝视着女子的脸,接着便皱起眉头为她诊脉,并且翻开了闭上之眼睑查看。“……这个我恐怕无能为力。”“你这人倒也诚实。不过你可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郑虎臣的声音相当低沈。陈宜中按揍住恐惧地继续说明。“即使是药王在此也回天乏术呀。很抱歉,她已经死了。”药王就是“医界之神”的意思,指的是唐初名医孙思邈。郑虎臣推开陈宜中瘦弱的身体。一手搭在女子的额头之上,凝视着她的脸庞。他所见到的情景和陈宜中所见到的完全相同。那是一种从生之痛苦中解放之表情。陈宜中默默地守候着郑虎臣,他那硬绑绑、紧绷的情绪似乎无声无息地从他宽广的背上剥落了下来。简单地处理好埋葬事宜之后,郑虎臣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以有点轻蔑的语气诉说着自己如何在杀害贾似道之后,一度加人文天祥的义勇军,然后又猎杀了张全之过程。在婺州通往温州的山区当中,曾经受到张全追缉的陈宜中只能叹息而已。“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紧迫在文丞相之后,希望与他会合,然而却总是慢了一步而无法相见。这就是所谓的缘薄吧!”“这也是你我得以见面之理由。”“不想见的总是会见得到。”说出了这句既带讽刺又充满真情的话,郑虎臣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不知见过多少所谓的忠臣义士平白赴死,数都数不清了。什么赤诚终究会得到回报,根本就是虚言嘛!”他转向默默无言的陈宜中,继续说道。“当然,要是本人心满意足的话,那样又何妨呢?我自己就从未想过要得到任何的奖赏。只是,实在太累了。”在战争及逃亡之行的疲惫下,郑虎臣辗转来到了广州,并且在那里与一名旧识之女子重逢。虽说是旧识,其实不过是数目左右之事情,而且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正经的缘分。那名女子叫做玉英,是贾似道在遭到流放之际带在身边的五十名侍妾之一。贾似道被杀之后,侍姜们各自带着或多或少的盘缠向四方逃散。玉英由于脑海里印着年轻刺客所说的“向南去吧”,所以朝着南方前进。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抵达广州之时,身上也只剩下几枚铜钱而已。凭着对自己之姿色及歌舞琴艺的几分自信,玉英委身于一问酒楼之中,并且在那个地方与客人郑虎臣再次相见。“接下来就没什么稀奇了。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从广州逃了出来。那个时候,玉英就不时会吐出黑色的血了。本来也曾想过到日本国去,但是那方面的船只元军查问得非常严密,实在是没办法。元朝皇帝好像打算在进二三年之间,再度远征日本。”忽必烈汗远征日本之行动已经遭遇过一次的失败。完全将未灭亡之后,接下来就轮到日本,这似乎已成为既定之事实了。“忽必烈究竟是个领土欲望强大到什么程度的人物啊!”陈宜中为之战栗。过去宋朝即便在水军最强大之时期,也从未有过以武力跨海去征服另一国之念头。忽必烈那种无止尽的宏大贪欲,着实令陈宜中极为惊讶。“但是,忽必烈汗姑且不论,其他的朝臣和士兵们之想法又是如何?在这么密集的征战之下,难道不会感到疲惫而希望和平吗?”“这个嘛,元朝宫廷之事,我们这种人就不清楚了。”“唉,说的也是。”“去年我曾经一度回到杭州去。……那里现在已经不叫做临安府了。那个时候我在杭州所听到的传闻是这样的。听说元曾经在降元的宋朝将兵之中,招募有意加入远征日本的志愿者呢!”陈宜中微微地吃了一惊。“真是可笑。这样的远征怎么会有人自愿参加呢!”“那是理所当然的。招募志愿者只是个形式罢了。这种事情要是光看表面就轻易相信的话,也未免太过天真了吧!”不愿意参加的结果为何,相信任何人应该都猜测得到。一想到那些在胁迫之下不得以只好上了军船,横越万里波涛被送到异国战场之上的士兵们,陈宜中不禁黯然。他们这一生还能够再活着踏上故乡的土地吗?公元一二八一年在强制之下进行的第二次赴日远征,结果相当有名。在日本军的果敢抵抗以及异常恶劣的气候之下,元军不得不撤退。主将范文虎将数万名士兵弃置于日本独自潜逃回国。日本军将数万名俘虏之中的蒙古人与高丽人全部杀掉,因为此时的高丽国相当积极地助元远征日本。而旧南宋人则全部遭到释放。日本的主政者对于大陆之情况掌握相当正确,他们明白汉人士兵都是在侵掠者的强制威逼之下被带到此处的受害者。“……念是因为大宋三百余年,从来不曾与日本国发生过战事,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叹息之后,陈宜中向郑虎臣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唉,什么打算呀?我觉得这片土地之上似乎已经没有我应该做的事情了……”“可能的话,想不想到占城去看看?”一脸的惊讶与不解,郑虎臣直盯着陈宜中。“到异国去吧。我身边也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护卫呢。如果你有意思的话,就在明日之内到船上来。”命随从拿起药箱之后,陈宜中起身离去。郑虎臣动也不动地静静坐着。走在强烈的近乎粗暴的阳光之下,陈宜中探索着自己邀约郑虎臣同行之心情。他向郑虎臣所说的话并非虚言。只不过,那并非完整之理由。陈宜中深知自己并无自杀之勇气。他没有办法以一死来免于屈辱。一旦沦落到那样的状况之下,那个男人肯定会乐意帮自己解决问题的。虽然心中如此盘算,但陈宜中也明白,自己的算计其实经常落空。Ⅴ端宗皇帝终于驾崩。时间是宋景炎三年,元至元十五年,公元一二七八年的四月十日。即位至今尚未满二年,年龄才十一岁。母亲杨太后悲恸极甚。宠爱她的度宗皇帝在四年前死去,现在又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为了拯救衰弱的儿子,杨太后废寝忘食地加以看护,而且还不时地焚香跪拜恳求天地。然而种种的努力却丝毫没有得到回报。将悲哀暂置一帝,重臣们不得不思考拥立继位天子之事。候补者有一位。也就是度宗之子、端宗之异母弟弟卫王赵景,年龄八岁。比哥哥健康,在宫女和宦官之间的评价也非常良好。因此众人达成协议,即刻拥立卫王为天子。杨太后并无异议。因为她对卫王疼如自己亲生儿子般。杨太后之兄杨亮节也不反对。倘若卫王母亲那边尚有极欲扩张势力之族人的话,或许会与杨亮节发生深刻的权力斗争吧。然而卫王与亲人之缘分淡薄,目前只剩下祖父俞如珪一人而已。这个俞如珪原本是个身份低微之武人,自从逃离杭州临安府以来,虽然一直都在朝为官,但是却从未要求过权力。其他的朝臣们对他也毫无芥蒂。就在这样的决定之下,卫王即位成为后帝,他是大宋第十八代的天子。历史仅以帝景来加以称呼,他死后并未获赠谧号或是庙号。随着新天子即位,陆秀夫叙任左丞相之职。尽管左丞相早有一位陈宜中在,但是陆秀夫却仍然被重新任命。逮同时也显示出朝廷之正式见解,那就是“陈宜中不会再回来了”。因为端宗之死,宋军士气一时之间极为低落。人们会有“已经不行了”之念头也是在所难免。然而成为左丞相之陆秀夫却仍旧俨终地维系着纲纪。所有的官廷行事全都比照在临安府之当时,依同样之方式进行。由于形式之崩坏而导致追随朝廷者之节度或士气丧失,这样的事情是陆秀夫绝对不容许发生的。进入五月,年号重新改元为祥兴元年。据《宋史》记载,帝属即位之时在距离行官相当近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尾黄龙。这或许是来自于阳光、波涛和风之微妙作用所产生出来的自然现象吧,不过人们都对此“吉兆”感到十分喜悦。人们极欲看到吉兆。说起来,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因素,所以才会致使黄龙的出现。得知端宗皇帝之死讯,元军方面非常高兴,并且更进一步地强化了军事性攻击。“宋方现在正处于失去幼主的丧期之中,在这样的时机之下发动攻势,于仁于礼都不合吧。应该暂且按兵不动才对。”虽然也有这样的意见,但是反对之论调却占了大多数。“这岂是讲究形式上仁礼之场合?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一口气将亡宋之余尽扫灭,让天下到回复到太平才对。”阐述着这番具体意见的人就是西夏王族后裔之李恒。“最重要就是讨伐文天祥。他和朝廷之间关系不佳,被孤立在外。虽然兵力不强,不过以他不屈不挠之个性,只要仍是自由之身,就一定会持续地奋斗到底。最好先将陆地上的余尽一扫而空,然后再从海陆两面攻打卫王。”在元朝的正式看法之中,由于并不认同帝景之即位,因此只称之为卫王。李恒之意见为镇国大将军张弘范所认同,元军之作战方针于是确定。祥兴元年六月。宋之行宫移转至崖山。孤立在外持续奋战的文天祥,好不容易得知端宗皇帝死亡以及帝晨即位之消息。文天祥心中明白,事到如今再也无法继续地孤军战斗下去了。于是便令使者将上奏公文呈送崖山。虽然清楚表明合流之意,然而朝廷却只送来一封“文天祥封信国公”之公函,并未同意他前往崖山行宫参拜。此时身在行宫的陆秀夫与张世杰究竟在想些什么?从偏袒文天祥之立场看来,陆秀夫和张世杰大概是妒忌文天祥之功绩与声望,害怕他回来争夺地位吧。但是就文天祥而言,他根本没有理由去夸耀那些招人妒忌之压倒性功勋。或许是这样吧。“既然当初认为此处无容身之地而出走,如今再次归来岂不同样困扰?再说,他不是一直处在疫病流行之地区吗?若是将那疫病带回朝廷的话……”实情多半是如此才对。此时,张世杰亦受封越国公。这一阵子,文天祥一路辛苦地四处转战,一边整理着身边事务。在母亲与长男相继病死,自己也因过度劳累和营养失调而导致左眼即将失明之际,他修书给弟弟文壁并送上白银千两。文璧原本在广州附近的惠州担任知事,在元军迫近之时他毫无抵抗地开城投降。虽然是个生存态度与哥哥完全不同之人物,但是至少目前境遇安定,因此文天祥才委托弟弟办理母亲与长男之丧事。宋祥兴元年十二月二十日。在潮州附近山中一处名为五坡岭之地方,文天祥受到张弘正所指挥之元朝大军包围。张弘正为张弘范之弟,因勇猛无比所以担任其兄军中之先锋一职。旗下兵将亦全属精锐。饥饿又疲惫地徘徊在疫病发生地带之文天样军,完全没有对抗之能力。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死的死、散的散。在流血与哀嚎声中,文天祥之一名部下刘子俊大叫道:“我乃大宋之右丞相文天祥。要抓就抓我吧。请放过无罪的士兵们。”刘子俊立刻就被抓住了,但紧接着又出现“这个人是假冒的,真的文天祥在那里”之叫喊,文天祥随即也受到重重包围。文天祥从怀中取出脑子,一口气吞了下去。但是——“没放。为什么?”文天祥极为错愕。濒临死亡之痛苦始终没有出现。难道是陈宜中欺骗了他,所给的并不是毒药?还是因为事情过了两年半,毒性成份已经消退?还是有什么人不希望文天祥死去,所以偷偷地将毒药换走了?种种的可能性在文天祥的脑海里浮现掠过,但是惟一可以确定的却只有自己仍然活着的事实。两名强壮的元兵分别按住了文天祥之双臂,第三名之元兵则拿来一副牢固之手铐。听着手铸被上锁的声音,文天祥同时也下了决心。“这是天命。无法自杀。那么就死在这些骄傲自大的元人手里吧!”他向元兵告知自己之官位姓名,并以冷静的态度被带走。最悲惨的是刘子俊。在弄清楚他并非文天祥之后,愤怒的元兵在巨大的锅中注满了油,在下面起火把油烧至沸腾,然后将刘子俊丢人锅中。可怜的刘子俊就这么活生生地被烹杀至死,飞溅出来的热油还烫伤了数名元兵。不久之后张弘范来到现场。在得知刘子俊被惨杀之经过后,他狠狠地斥责了部将一番,不过此刻还有另下件更重要的事情。他迅速命令部下将文天祥之手铐取下。“阁下就是文丞相吧!”到目前为止,文天祥所见过的元将之中,尚未有态度如此郑重之人物出现过。“我乃大元蔡国公张柔之子张弘范,宇仲畴。在战场之上的种种无礼,还请丞相务必见谅。在弟弟张弘正将座椅摆设好之后,张弘范便领着文天祥前往上座。对方以礼相待,自己便不得不以礼回应。文天祥郑重地回了礼,辞去上座。“我不过是个败军将领罢了,这般礼遇我承受不起。”不,相公乃是南朝丞相。就地位而言,相公尚在吾等之上。自称败军将领等等实在太过谦卑了。”文天祥和张弘范之间的互相谦让,张弘正以不满之表情在一旁观望。在他的眼中,哥哥的郑重态度简直到了低声下气之地步。光是取下手铐这一点,对于败将而言就已经太过宽容了,就算是礼遇也无须过分到以宾客之礼奉请至上座呀。虽然注意到弟弟的表情,但张弘范予以漠视。“您若有什么希望的话,请别客气尽量吩咐。”“说到希望我倒有一个,就是死。你应该做得到吧!”“实在抱歉,这点我无法允诺。”忍无可忍的张弘正跳出来大声说道:“既然他本人也这么希望,为何不干脆杀了他?这个人的部下,每个都态度干脆地只求一死!”“放肆!礼遇这位大人是皇帝陛下特别吩咐的。你身为臣下,竟敢违背救命吗?”破哥哥一喝之下的张弘正,立刻满脸通红沉默不语。此时张弘范之子张莲亦从军在营,字公端,年龄为十五岁。由于曾经在狞猎之时于其父面前刺杀猛虎,因此年纪轻轻地就威名响震。张连亦无法认同父亲之态度。然而随着事态之进展,他却不由得地受到文天祥那股毅然态度所吸引。气势高傲之胜者与摇尾乞怜之败者,这样的画面他不知见过多少回了。然而挂着战败之手铐却仍然昂首阔步勇敢向前,气势甚至压倒胜者之人物,至今他才第一次见到。“吾等此后将进入潮州城,有请文丞相一同前往。”被掳获的文天祥当然没有拒绝之自由,不过张弘范仍是一贯地郑重。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儿子面前低声说道:“何谓真正的士大夫,你可要仔细地看清楚了。从潮州出发为止,照顾丞相的事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以宾客之礼相待。只有自杀这一点要特别留意。”张畦紧张地一拜。文天祥是士大夫。从前镇守扬州的李庭芝,以及参知政事陈文龙都是。由于士大夫信奉儒教训示,伤害身体之事是严格被禁止的。因此士大夫从未以刀剑自杀,而是采取服毒、上吊、投水、绝食饿死等等手段。陈文龙选择饿死,李庭芝之所以投水失败!原因都在于他们不想以武人之身份,而想以士大夫之身份就义。所以说,张连只要注意这点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这个时候,单独行动的杜浒也在元军的追击之下,好不容易才逃回崖山。身边只有不到几名的士兵而已,满身的伤口污垢,精疲力竭,连站立步行都极为勉强,状况实在非常凄惨。“只有一人逃出实在诡异。说不定他已经成为元军之密探了呢。应该把他给斩了。”原本就讨厌杜浒的苏刘义如此主张,不过张世杰和陆秀夫却一致地摇头否决。“杜司农(司农卿·杜浒)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好不容易才生还回来,我们应该接受他才对。”从张世杰和陆秀夫的态度看来,倘若文天祥大难不死逃了回来,他们想必也会默默接受吧。就这样,社浒在崖山之行宫获得了一席之地。Ⅵ八个月过去了,陈宜中仍然滞留在占城。这是一片冬天也很温暖、绿意从不断绝之土地。和杭州等等相比当然是差了一截,不过都城中亦有数万人居住,王官及寺院周遭房舍林立,市场里的物产也非常丰富。虽然被奉为宾客礼遇,感觉相当不错,然而手边之重要任务却半点进展都没有?也就是将端宗皇帝和宋之船队迎至占城之任务。陈宜中委托郑虎臣开始物色适合兴建大宋行宫之士地。“因为陈丞相曾有恩于我,所以我才直言,投靠我国实在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情啊!”就在这一年即将结束之某日,占城王族中的有力人士将陈宜中招来自己家中,给予这样的忠告。两人之对话以汉语进行。这是在杭州所使用之语言,也就是说,这位有力人士曾经到杭州去留学过。“你的意思是,贵国已经与元互通交好了吗?那么大宋三百二十年来与贵国建立起的友谊呢?”“听到你这么说,我也感到很难过。可是我们只是个小国罢了。就连宋朝都屈服于元打开临安府投降了,像我们这样的小国又怎么有办法与元对抗呢?”“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当然,我们是不可能为了协助元而配合出兵的。只是修好而已。而且,陈丞相一家,想在我国停留多久都没有问题。当然,我由衷地希望丞相能留下来,将中国先进之学问与医术传授给我国。”自己又被当成了大夫看待了吗?陈宝中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淡淡的苦涩,经过片刻的思考,他终于回答。“关于我个人之事,我非常感激。不过,光是这样实在是毫元意义。难道就没别的办法让宋之行宫在此地兴建吗?”“抱歉,这点实在有所困难。”这位王族人士将朝廷之本意转达得相当清楚。倘若是默默无闻的亡命者,尚可佯装不知地加以收容,但是要同意宋朝之旌旗高高升起的话可就困难了。“那么,陈丞相,继续向西的话你觉得如何呢?”“向西?”“没错。你也知道,与我国以海相隔的西方就是暹罗国。”暹罗国之后代就是泰国王朝。陈宣中与文天祥所生存的这个时代,正是素可泰王朝之发展时期。当时被称为“大王”的兰坎亨王才即位不久。他积极采用中国和印度文化,为国家制度奠定基础,建设都城,以至于整个国家之发展相当迅速而且显着。陈宜中一沉默下来,王族就开始雄辩滔滔地热心推荐暹罗之行。“那里已经有好几百名的中华海商居住。平原宽广丰饶,再多的人口也容纳得下,和我们进种狭小多山的国家不一样,想要建造广太的行宫更是容易呢!”对方的饶舌带给陈宜中一种拼命的感觉。元之贪欲无穷无尽,占城打从心里害怕被其征服的矛头指到,也是理所当然之事。陈宜中向王族告辞离去。乘着占城人所抬的轿子回到旅舍之后,他招来郑虎臣,急切地将事态告知。“不论如何,一定得先回行宫一趟。”“回去之后又能怎样?”“当然是将占城无法依赖之事,先行票明皇上及皇太后。”“票告了之后又如何?”郑虎臣相当清醒。“占城靠不住。那么,就该接下来的事情吧。干脆奉劝朝廷放弃赴占城之计划,和元军一战拼个玉碎吧!”“玉碎”这个用词,在《北齐书》中曾被记载。距离陈宜中等人之时代大约是七百年前。本来与“瓦全”一月是成对的。“不行,这种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该怎么办才好呢?!”窗外溢满了热带之白色光线。其白亮之程度灼热了陈宜中之眼睛。有好一阵子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竟虚弱地在地上蹲了下来。 ------------------第七章 崖山Ⅰ厓山。这是位于广州湾入口处西边的一个岛屿。亦写做崖山。由于珠江在河口部分分流而形成无数之三角洲,因此前方控海,后方则为遮断水路之大型海角。岛屿之形状相当复杂,面积大小南北约四十里,东西约十里。低缓的丘陵在到了南边忽然急遽隆起而形成高山,在面海之方向又以陡峭角度落下,所以这座山便被命名为做崖山。岛西侧有一道名为熊海之水路,周边更有无数之小岛,可说是海陆交错混杂之地形。随着复杂之地势,连带着海流与气流也极不单纯。在张世杰的指挥之下,二千艘军船离开硐纲洲进入崖山港,在不甚宽广的平地上建造行宫,搭建官衙及兵舍。不光是士兵而已,附近之居民也一起从事着这项作业。虽然唤作行宫,但实际上不过是座木造的朴素房子而已,只求具有遮风避雨之功能即可,因此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建造。据《通俗宋元军谈》所述,尽管当时被征调来从事作业之居民们颇有怨言,不过结果却是“不忘大宋三百余年之恩泽,于目下背叛幼主太后而降元者,竟无一人”。或许是心中对于年幼帝景之同情,凌驽了对于元军之恐惧,以及对于宋军之反感吧。经过了这么久,宋军终于得以在陆地土生活。帝景与杨太后也非常高兴。“你看,就算离开笼子它也不会逃走了。”就如帝景兴奋的叙述一样,白鸟丝毫没有逃走之意。年幼的天子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并且不时地发出撒娇般之鸣叫,或是依偎在天子身旁。“这只小鸟爱慕着皇上之仁德呢!”祖父俞如珪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个除了可爱的孙子之外一无所有之老人。他原本就是个与权势欲望无缘之人,光是女儿进入皇帝后宫这件事情就令他极为惊讶,产下皇子之事更是再度惊讶,到了孙子即帝位之时他的惊讶已到极限,因此反而显得沉着平静。即使被冠上了“国舅”这般的崇高头衔,他的举止行为仍然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最期待的就是“谒见”自己的孙子。而且,他相当感谢送给孙子一个“朋友”的陆秀夫。 ※ ※ ※朱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公元下二七九年。正月二日,张弘范率领大船队从潮州离港。给予宋朝致命一击的时机终于来到了。此时张弘范令文天祥同行,将他拘禁在一艘军船之上。船舱中之设备完善,衣服也并非囚犯之物而准许其穿戴宋朝高官之朝服,食物方面也与张弘范本人相同。只不过为了防范入水,因此窗子上钉上了格子护栏,并有士兵随时监视。如此的特意安排其中自有理由存在。因为张弘范希望文天祥能够出面说服崖山之宋军。如果能够借由文天祥之说服,不战而令宋军投降的话,事态就不致演变得太过严重。张弘范早已经不止一次地派遣使者前往崖山说服宋军投降。“汝等之文丞相在我方手中,陈丞相也已经逃逸行踪不明。等还有什么值得这么继续奋战到底呢?”陈丞相也就是左丞相陈宜中已经逃亡之事,连敌人之元军都这么认定。不过当时之状况,依《十八史略》当中之记载,“士民,亦叛者无”。士兵及居民,完全没有向元军投降之意。正月十三日。张弘范之大船队抵达了崖山外海。崖山港之入口被称之为崖门。水路之左右两侧有高山对峙,看起来宛如一道黝黑的臣大铁门。港口背后亦有险峻之高山屏障古想从陆上攻击的话,实在是不太可能。惟一的作战方式只有从海上发动攻击一途而已。“军船二千艘,真是可惜。”张弘范喃喃自语。宋之造船技术是多么的精良优越,这点元军之将领们都清清楚楚。具有远洋航海能力之坚固军船有二千艘。他日再度赴日远征之际,元军若是拥有这一配备,肯定能发挥出无比强大之作战力量。然而张弘范却不得不将它们葬身海底。“元帅。”弟弟张弘正开口叫他。他似乎听见了哥哥的喃喃自语。“这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管他是二千艘还是三千艘的军船,一下子就能够建造出来了。只要狠狠地压榨、逼迫那些四十年来不断地反抗天朝的狂妄南人就行了。绝对要叫他们永远都无法再从事叛乱!”张弘范没有回答。他所惋惜的并非只是宋之军船而已,还有那些指挥军船之人才。行事万全周密的张弘范,得知张世杰之侄子亦在自己的大军之中。姓张名韩。张世杰原本是北方出身之人士,曾经拜于张弘范父亲张柔之麾下。倘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张世杰此刻应该不是置身防守崖山的一方,而是在攻打的一方。在张弘范的命令之下,张韩以使者之身份前往宋军阵营。张世杰深切地打量着二十年不见的侄子。“仲畴大人好吗?”他以怀念之口吻称呼张弘范之字。“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然而因缘巧合却造成了今日这番局面。我心中毫无愧疚,大家各自为自己的君主而战吧。你回去告诉他。”“您不考虑享有荣誉之投降吗?如果您肯接受的话,一定……”张世杰摇头。“只要投降就可以得到富贵。这点我早已知道。只是心中若是有愧的话,黄金不也如同铅块一般吗?”张世杰的表情及声音忽然变得极为严厉。“回去。别再来了。下次来的话我下定将你杀了。”张韩迫不得已只好回去,并且将情况原原本本地转告张弘范。张弘范点了点头。“他毕竟还是不愿投降。这样的男人正是我极欲网罗之人才。说来矛盾,但的确是非常矛盾。”在其弟张弘范与其子张珪的陪伴之下,张弘范眺望着宋军之水军阵营。亚热带的海洋到了冬天,经常都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海雾之中,不知不觉地脸颊就湿了。强风吹散雾气之后,就看得到如同漆黑的城墙般耸立在海上的浩大船队。无数的红旗迎风飘扬,其威严之阵容就宛如浮现在水面上的海底龙宫一样。“把你的意见说来听听。”在张弘范的催促之下,张弘正满脸锐气地回答道:“看起来虽然是极难攻破的坚强阵容,但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他们将大船锁在一起筑成了水上要塞。简直是摆明了叫人以火攻一样。接下来的强风吹袭之日,就是我们击溃宋军之日。”“公瑞,你的看法如何?”被父亲叫到名字,张珪以略带紧张的口气回答道:“我的想法和叔叔所说的一样。在强风之日配合潮流走向以火船突进的话,就能够立刻引发火灾。到时候就算是切断锁链也逃不了,整个船队都会化成灰烬。”“……唉,真有这么顺利吗?”张弘范陷入了思考。海风转弱,白雾又再度地遮掩住宋军之大船队。“事情一定会顺利的。不战战看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在张弘正的主张之下,张弘范再度思考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若不试着交战一回的话,根本无从掌握住宋军之优势以及弱点。即使战败,以元军目前的回复力来说,可谓是无穷无尽。和禁不起一败的宋军情势完全不同。就这样,翌日十四日,元军对于宋军之水上作战,展开了第一回合攻势。文天祥从船舱窗户的格子间隙,眺望着宋军之水上阵营。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虽然在陆地上指挥实战,并从一次次的野战与攻城战中累积了不少经验,然而水战方面的经验却完全没有,仅仅拥有兵书上所学到的理论知识而已。过去社浒也曾经向执着于内陆地区军事活动的文天祥建言,请他考虑利用沿海地区复杂的地形与潮流,以小舟来发动水陆两栖战之可能性。但是文天祥并没有采纳。因为他认为,若是在沿海地区发动战事的话,就不得不与朝廷保持着密切之联系,如此一来反而会令行动受到牵制。看来文天祥缺乏协调性之倾向的确存在。另外,尽管史料上完全没有记载,不过文天祥在搭船从通州前往温州的旅途之中,似乎为了严重的晕船而苦恼不已。或许因此而导致他对水战毫无兴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如此将巨船锁在一起,若是遭到火攻的话,岂不是顷刻间就全军覆没了吗?张枢密究竟有何打算呢?”文天祥的耳边响起了盛大的铜锣声响。在窗框及格子的限制之下,文天祥之视野随着元之军船移动。指挥者为张弘正及张珪。不过操纵军船前进之士兵有过半数,原本都隶属于宋朝水军。投降元军之后,现在为了讨伐过去之君主和僚友而成了在阵前突进之尖兵。眼看着三百艘军船向前突进,宋之水上阵营却完全没有动静,仿佛是在嘲笑着敌人之轻率举动一样。元之船队在距离一里之处停住。超过百艘之小舟开始移动。舟上全都注满了柴油,并且已经点火燃烧。海面上瞬时出现了百余支巨大的火把。这些火把乘着潮流前进冲向水上阵营之样子,呈现出一股异样的美感。火船群终于抵达水上阵营。接下来,水上阵营应该会立即开始燃烧,并且出现一道火焰之墙才对。然而火势却并没有延烧开来。张世杰早就预期敌人会采取火攻。因此位于水上阵营忙最外侧之军船,早就事先在船体外壁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冷泥。不久之后,船上伸出了数百支又长又粗之棍棒,将火般群——地推开,并且往反方向推进。元军刹时目瞪口呆。火船现在正乘着变化之潮流?向元军阵营快速地冲了回来。“不妙。快返、快返!”就连一向勇猛的张弘正,此刻也不禁惊惶失措地狼狈大叫。兵之铜锣大响,三百余艘之军船慌慌张张地改变方向。幸亏并未出现互相冲撞之丑态,不过要逆着潮流改变方向却得花上一段的时间才做得到。就在尚未完成全体撤退之态势时,火船就已冲撞了上来。好几个地方在同一时间发出碰撞之巨响。密集的元军船队,根本无法闪避火船。立刻就有数艘军船起火燃烧。而且还是被自己人所放的火点燃。被火苗包围的船帆宛如怪乌般地在空中飞扬,下方的元兵则慌乱地四处逃窜。“这是何等丑态呀!”娥愤怒又懊恼的张弘正在甲板上跺步。此时甲板上忽然传来尖锐之声音,并且插上了数支弓箭。张弘正一看。从屹立不摇的水上阵营之阴影处,驶出了五十艘左右被称之为“蒙冲”之小型罕船,正在波浪之间飞驰疾行。船体左右各有五根船桨气势雄伟地拍打水面,船上之弩以每次数十支的弓箭及火箭不断地发出攻击。随着一声声之哀嚎,邓兵不是倒地就是掉入海里。立于蒙冲之一技巧地进行指挥的宋军将领为梁窕。看着己方节节败退之张珪,拉满弓弦,咻地放出一箭。箭矢从梁窕的两眼贯穿而入。右手仍握着长枪的染窕刹时全身僵硬。当蒙冲在海浪之上剧烈地摇晃之时,已经死亡的梁窕就这么头朝下地跌落到海面上。失去指挥官之后,宋军也不再迫击,元军好不容易才得以解救战败的同僚。Ⅱ“败得可真彻底呀!”张弘范苦笑道。元军在射杀梁窕的惟一战果之下,失去了五十艘的军船。宋军方面连一艘船都没有受到损害。浮在海面上的二千余具尸体,九成以上都是元军。只不过是前哨战而已,就已经尝到如此之惨败,宋军大胜之后的下一场战役,不禁令人担忧。“想从正面攻破水上阵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能够再轻率地采取火攻。在体验到这两点之后,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张弘范环视着诸将。张弘正与张莲惭愧地不敢抬起头来。刘深、唆都、阿里海牙、阿刺罕……张弘范的视线不断移动,最后停留在李恒之脸上。“副元帅。”之所以如此称呼,原因是李恒于前些日子被忽必烈授予“蒙古汉军都副元师”之封号。而蒙古汉军都元帅自然就是张弘范本人。“去找文丞相协助吧。看他能不能出面说服宋军投降。”“……也好,确实是良策。”此话并非出自真心,而是讽刺,这一点从李恒的表情以及口吻就可以清楚明白地感受到。然而他并未提出舁议。李恒在翻译官的陪同之下,等着文天祥被带到面前。由于并未被套上手铐,因此左右被两名强健之士兵包夹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李恒尽可能以郑重之口吻,传达出张弘范的意思。文天祥并没有就重点回答:“谨向副元帅致上谢意。”这句话大出李恒之意料。李恒在迫击文天祥的过程之中,曾经率领大军经过青州。那个地方是文天祥荏故乡,并为一族代代之墓地所在。有人欲将墓地掘起以此羞辱文天祥。李恒发现之后愤然怒声骂道:“我等身受救命,迫讨在生之文天祥。过去的死者等等,—概与吾等无干。谁让你们去破坏他人之墓地?”在后来辗转听到这件事情的文天祥,对李恒相当感激。“你不必向我道谢。我等武人亦有自己的尊严所在。回到正题吧,关于劝说降服之事,你的回答如何?”“我乃败军之将,对于仍然持续战斗之同伴,并无半句劝告之言。”寂寥地笑了一笑,文天祥将一篇诗交给了李恒。他并没有被禁止使用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诗中的最后两行如下——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只要是人就难免一死,因此没有必要过于恐惧。惟有贯彻信义坚持到底,才能够在历史上留下不减之名。”大约是这样的意思。接下来文天祥便始终保持沉默,李恒只好带着他的诗回去向张弘范覆命。张弘范亦有文藻。一读完文天祥之诗句,他就立刻掌握住作者的真正意思。张弘范“笑而置之”,所有的文献均有记载。“是什么事情令你如此愉快呢?”李恒不怎么高兴地问道。而且是故意这么问道。对他而言,文天祥之心意是再明显不过了,而张世杰也根本不会投降。事到如今还用劝降之计,实在是太过迂腐。李恒心中之种种想法,张弘范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只是想在最终决战之前再度确认罢了。“宋之守城名将极多。扬州的李庭芝是,钓鱼城之张珏也是。”钓角城是长江上游四川地区的要冲,地处嘉陵江与涪江两大河流之交会点,三方为绝壁所环绕之山上。人称“四川虎将”张珏据守此城,不断地防守着如怒涛般涌到之蒙古军队。蒙古第四代皇帝蒙哥汗,也即忽必烈汗之兄,就是在围攻钓鱼城之阵中摔死的。也有传说指称,蒙哥是为张珏所放之弓箭射杀。忽必烈汗即位,改国号为元之后,张珏仍持续固守着钓鱼城。尽管没有援军,甚至连杭州临安府也已经开城投降,然而地处偏远四川之地的张珏,仍旧持续地孤独奋战。蒙古对于钓鱼城之包围攻击开始于公元一二五九年。宋景炎三年,元至元十五年,公元一二七八年二月,因为迫不得已之要件而离开钓鱼城的张珏,在元军的包围之下被擒自杀。前前后后抵挡元军之围攻,一共有十九年之久。李恒愤恨地说道。“和张世杰之纠缠也不止十九年了。”“连孙子都生得出来了呢!”张弘范一脸正经地如此回答,诸将起先感到困惑,不久之后才有数人苦笑地回应了主将之戏言。“在今日的胜利之下,宋军会重新展开作战吗?”对于张连之询问,张弘范如此回答。“那样的阵形令张世杰获得今日之成功。既然是成功之阵形就没有改变之必要。换句话说,除非突破这个阵形,否则绝无胜利之法。”“话说回来,光是从正面攻击的话,再攻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吧!”这句话是李恒所说。“既然如此,不如将我军四方分散同时攻击,让敌人毫无喘息机会。敌军虽然号称十八万,但却包含了文官及其家人,还有宫女、宦官在内。能够从事作战的人数顶多只有一半而已。而我方有三十万。光是数量就足够压倒对方了。”对于李恒之意见,张弘范无言地点头认同。此时下属忽然慌慌张张地前来通传。虽然已经入夜,但是水上阵营方面似乎有人乘着小舟而来。诸将全都走出船舱查看。海面上激起了一道白色浪涛。小舟在不意之下整个翻覆。被抛入海中的那名男子看起来似乎并不善于游泳。虽然死命地抓着木板不放,但是在波浪的拍打之下还是渐渐地下沉。站在船边的张弘范穿透黑暗隐约地看到之时,那名男子的头部已没入水面,于是他吩咐左右。“把那名男子救上来吧!”在张弘范的命令之下,善于游泳之旧南宋军出身士兵四人,立刻脱下胄甲跃身纵入海面。不久之后那名男子就被带到了张弘范面前。虽说是南方之地,但是泡在冬天的海水之中,还是让他的嘴唇冻成了铅色。准备热酒让他饮下之后,经翻译官一问,竟是个令人意想不到之人物。甚至根本没有翻译之必要。“我叫做孙安甫,是唆都元帅麾下之人。”孙安甫立刻将事情原由道来。去年夏天他在唆都的命令之下,以使者之身份出发向张世杰招降。孙安甫与张世杰原本就是旧识,并且相当了解他的为人。如果从正面劝降的话,张世杰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而且若是太执意劝服的话,说不定反而会令他在一怒之下杀了孙安甫。在旅途之中,孙安甫不断思考,终于想出一个计策。与张世杰再会之时,孙安甫对他说了以下这一番话。“过去我虽然投效元军,拜在唆都麾下,但是前一阵子看到唆都在兴化军城之虐杀行为之后实在非常反感。那些人果真是蛮夷之辈,不值得信赖。我愿拜于张将军麾下为宋朝效力。”张世杰相当欣喜地同意了,然而苏刘义却主张道:“这个人有蹊跷。应该将他斩了。”尽管如此,张世杰却与以反驳。“像你这样子说斩就斩,从此之后谁还敢来投靠我们呢!”于是孙安甫就这么在阵中被安置下来。然而这一次,苏刘义的看法是正确的。“结果终于让我查到了宋军之水源所在。只要我们突袭水源并且将它占领,宋军就无水可饮了。不必经过战争就能够获得胜利。”张弘范和李恒之眼中,同时闪耀出锐利之光芒。两人之视线相交。先开口的是李恒。“你能在晚上带我们到那个地方去吗?”“当然。”“太好了,快带路。”“倘若所言属实则赏万金、封将军。若有虚假我保证你当场人头落地。”李恒说完之后立刻率领二千精兵,由孙安甫的带路出发。李恒上陆之后,在崖出内部采取迂回之形态在黑暗的路上行军。看守水源之宋军数量很少,想必是完全没预料到水源竟会被敌人发现吧。李恒将水源团团包围,杀死了五十名左右之宋兵,占领水源!李恒之速断速决,在一夜之间便决定了宋军之命运。“这下子蠃定了。”接到占领水源之捷报后,张弘范冷静而充满自信地断言道。“不论宋军将兵有多么勇武,没有水绝对是无法战斗的。我军只要静静等待,他们自会被干渴逼到极限。接下来,只要选择一个必胜的时刻发动攻势就行了。”请将欢欣鼓舞b下令解散后,张弘范陷入沉思。这的确是个必胜之策,若是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失败的话,千年之后,不知会蒙受何等耻笑呢。Ⅲ二月一日,宋之将军陈宝从水上阵营脱逃,向元军投降。他是趁着夜晚之时偷偷将锁砍断,乘着军船而来的。宋军得知消息之后,虽然派出蒙冲在后方追赶,但终究还是被陈宝摆脱。陈宝好不容易才抵达元军阵营。“实在无法再战斗下去了。精力和体力早就已经耗尽。”一脸疲惫表情的陈宝如此说道,并且要求水喝。张弘范命令士兵搬来一整桶的水。陈宝低声一吼,立刻就抱起水桶喝个精光。放下空桶子,在翻译官的催促之下陈宝继续说话。宋军在干渴之下苦不堪言。不光是饮水不足的问题而已,连米都没办法煮,只能将干的米和肉硬吞入口,实在是非常艰苦。有人开始按捺不住而喝起海水,但却更加口渴,只好痛苦地呕吐出来。供水船的水槽几乎已经空了。即使是幼主,就是年幼的帝景,也无法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能够听从杨太后之劝导静静地忍耐。祖父俞如珪看不下去想将自己的水献上,然而帝景却予以回绝,并且将自己的水分给小鸟……“鸟?”“那是皇上……”说到一半,陈宝忽然停顿改口。“那是卫王极为宠爱的一只白雉。”从他打态度之中,张弘范可以感受到宋军将兵们对于卫王所怀抱之心情。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继陈宝之后来向元军投降的人出现。对于张弘范而言,这时他才重新体认到宋军之团结,以及张世杰和陆秀夫之统率力。张弘范仍然持续地等待。他在等着元军士气达到顶点,以及宋军衰弱的时刻来临。上天对宋军实在无情。自从元军占领水源以来,崖山便从未下过一滴的雨。哪怕是五天才降一次雨都好,那么宋军之干渴就能够得到舒解了。到了二月五日,张弘范在晚间宴请诸将。酒过一巡之后他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仿佛感觉到什么大事将发生,诸将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张弘范朗声宣布:“明日,一战亡宋。”请将欢声雷动。高昂的叫喊之声连独处于船舱之中的文天祥都听得到。“记得一定要生擒卫王,把他带到陛下面前,让他跪地臣服,向陛下乞求慈悲!”听到张弘正的话,文天祥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以蹂躏败者之自尊做为饶恕性命之交换,并且称之为“慈悲”。胜者之骄傲有如一把利刃般,刺进了文天祥心中。不久之后舱门开启,来者是一脸稚气的张珪。他郑重地一拜。“我来传达父亲之命令。明朝,请文丞相一同前往船楼。”大概是要他无可逃避地直视宋之灭亡的意思吧。文天祥低声地回了句“是”。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公元一二七九年二月六日。不论几度的朝代交替,只要中华帝国仍然存在,就绝对无法忘怀的日子来临了。这天,天虽已亮但却仍旧昏暗,到处都笼罩在一片分不清是云还是雾的漆黑水气之下。《元史·卷百二十九·李恒传》之中以“是日,黑气如雾”来形容当日之情况。铜锣之声划破黑气传向了四面八方。“元军出动了!”张世杰站在船楼上,听取着苏刘义之报告。狂风在海面上呼啸着,每当黑暗的水气被卷入涡流之时,便可看见元军的大船队所激起之白色浪涛不断地靠近。“把剩下的水全部分给士兵们饮用。”从张世杰的口气中,苏刘义明白了一切,于是大声地指示士兵们照办。甲板上刹时间排满了数百个桶子。虽然是存放已久的水,不过士兵们仍交替地大口喝着。在吞咽的声音之中,喝进去的水仿佛全都渗入了干渴的喉咙和胃里。“把这些全部都喝光吧!只要战胜元军,我们就有新的水可以喝了。要是战到一半喉咙干了的话,也罢,我们就喝元兵的血!”在下达了这个强系的命令之后,苏刘义便将自己手上喝干之茶碗砸上甲板摔了个粉碎。士气昂然的士兵们纷纷加以模仿,水上阵营中顿时充满了茶碗破碎之声音。张世杰开口。“苏将军,你去保护皇太后之座船吧!”“什么?为何不命我担任先锋呢?”“因为这个任务更重要,所以非得由你担当不可。去吧,就算是牺牲生命也务必要守护皇太后之安全。”刘苏义接下命令之后,便率领着百名左右的直属士兵,朝着杨太后之座船移动。水上阵营的构造是以锁链将所有的巨船连结在一起,船与船之间并架有木板相通,因此徒步移动一点都不会不方便。简直就像是座海上的浮城一样。被称之为帝舟的帝景座船位于水上阵营之最深处,四周包围着十几二十层有如铁壁般的军船严密守护。在遥远的铜锣声中,帝景用完早膳,正准备开始上午之课程。“战事之指挥就交由张枢密负责,请皇上如往常般进行日课。”陆秀夫说完之后,便召来了礼部侍郎邓光荐。这位老臣可谓是崖山行宫之中最为优秀的学者。帝景恭敬地向老师一拜之后,《大学》之讲课就开始了。所谓《大学》是“四书五经”之一,内容主要是阐述修身、治国、平天下之基本道理。自宋代以后才特别受到重视。首先将四书合讶成本并撰写集注者为宋朝朱熹。此时朝廷有人认为“这个时期还讲述《大学》未免太拘泥于形式”。但陆秀夫不以为然。他认为,正因为是非常时期,所以更是不能不讲究形式。如果一开始就可以不要形式,那么事到如今又何需拥立幼帝奉之为宋朝正朔呢?那难道不是应该守护之价值的根源所在吗?倘若是的话,那么就绝不能容许形式被简略或适切地对待。若是无法像一个正统朝廷般地予以坚守,就等于是屈服于元之武力,同时也是否定自己存在之意义。当然,陆秀夫之坚持并不单纯是为了这样的道理而已。他对于帝景之为人、资质都抱持着高度的期待与感情。“如果健全地加以栽培的话,帝景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这是他心里的想法。就像是俗话所说的,望子成龙之心态吧。战争已经开始。宋元两军之呐喊与军鼓之声响也从远近各处不断地传来。划破黑色的海面留下了白色航迹,元军来到了水上阵营前。并非全军齐集。只有李恒所率领之八百余艘军船而已。李恒和张世杰一样,都是陆地上之骁雄。不论是骑兵战、攻城战,在各方面都拥有不败之威名。如果这场水上战亦大获全胜的话,那么屡战屡胜之声名绝对会更加响震。看到勇往突进的元军船上,写着大大“李”字之军旗飘扬,张世杰的表情更严肃了。就如同元军惧于张世杰之名一样,宋军对于李恒之名也不敢轻忽。任由湿冷的风打在脸上,李恒一声令下——“回回炮、预备。”“是!”“好,射击,别瞄歪了!”李恒的手在空中,由上而下一挥。仿佛在极近之处打雷了一样。站在船楼之上的文天祥惊讶地默默凝视着战场。火焰和黑烟从元军之船首蹿出,朝着宋之水上阵营直奔而去,看起来就像是火龙在追赶着猎物一样。Ⅳ崖山之战,可谓是世界战史之上首次使用火炮之海战。大败金军之“采石矶之战”,当时虽然也使用了名为“火枪”之武器,但是这回更用上了火药,并且能够发射出极具爆发力之炮弹。宋之水上阵营一角发生爆炸,一瞬之间红光闪烁,接着便冒出了浓浓的白烟。在低沉的爆炸声中,船楼也随之碎裂四散。同一时间里,因为炮弹并没有全数命中,海面土出现了好几道水柱,不过水上阵营看起来却整体都在摇晃着。光是被崩坏的船楼压在底下,就死伤了十几人以上之宋兵。“突击!”船楼上的李恒发下号令。在激烈的铜锣声中,元之军船正对着宋之水上阵营于海面疾行而来。就在即将冲撞水上阵营的前一刻,元军军船忽然改变方向。仿佛要擦撞上水上阵营似的一边划着水,一边从船侧发射出豪雨般之弓箭、火箭与石弹。船上之宋兵,一中箭倒地。宋军接着亦不示弱地放弩,射出火箭。当元军的第一波从海面上迅速撤离之后,第二波立刻杀到。这一次元军并没有在水土阵营之前转换方向,而是高速加以冲撞。在方兴与张达的号令之下,数百具弩一齐发射。弓箭化成了骤雨降落在元军身上,瞬时便将船上的元兵撂倒。毫不畏惧持续突进之元军军船,撞上了构成水上阵营之宋军的巨船船壁。巨船仅仅随着波浪摇晃了一阵而已,就连疑似损害之损害都没有。手执白刀的元兵一边呐喊一边跃上了宋船。迎接着元兵的是一整片微微发亮之枪壁。在气势猛烈地朝着枪壁突进之下,被刺死的元兵行列喷着鲜血,跌落至己方的船上。元军连续发动了三十回之攻击。而三十口尽为宋军击退。巨舶所连结而成之水上阵营屡攻不破,并且已经造成元军五千多人之死伤。不但如此,除了回回炮之外,其他武器对于水上阵营而言仿佛连刮伤都做不到。在奇妙而悠扬的乐声之中,元军开始撤退。宋军将兵终于得以喘息。如果天气晴朗的话,此刻应该差不多是日正当中之时辰吧。“元军打算回去休息片刻吃中餐了吧!”“从黎明前一直战到现在。我们也都累了呢。稍微休息一下也好。”就算宋军放松休息,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他们已经从黎明持续奋战到中午,既没休息也没进食地一直抵抗着元军顽强之渡状攻击。“话说回来,我们的水上阵营还真是难攻不败呢!”“我还在猜想元军不知会不会记不住教训地再次采用火攻,看来果真不敢再尝试了。”“他们原本就是没有文字的野蛮人罢了。哪里懂什么叫做兵法呀!”众人一阵哄笑,但是随即就嘶哑地咳嗽了起来。因为喉咙实在太干燥了。笑声忽然中止,宋军士兵们疑惑地看向西方。黑暗的漩涡之中,出现了无数船影。影像迅速地扩大,不一会儿就占据了整个视野来到阵前。“西方有敌!”士兵们大声疾呼。涨潮的时间在正午。同下个时间里,崖山周边之潮流走势也骤然一变。宛如急流般的海水声势汹涌地向水上阵营推进。张弘范之本军正乘着潮流之势蜂拥而来,而且军船数量比起李恒要多了数倍。三门回回炮隆隆咆哮。一弹在海面上激起了又高又白之水柱,一弹将某艘宋船之船楼打得爆裂,另一弹则把连结军船之大锁炸得粉碎四散。木屑和人体在空中飞舞,鲜血化成了红雾撒落在宋兵头上。李恒船队也于同一时间折返,为再度发动攻击而急速前进。元军就这样从东西两方,同时对水上阵营发动攻击。以机动性而言,元军远胜宋军。乘着灰色波浪向前猛冲,一靠近宋之水上阵营,便立即弓箭火箭乱射。暗云之下,灰色的海面之中仿佛埋藏了数万支箭。宋兵虽举后防御,然而一面盾最多也只能抵挡三十根箭面己。一旦中了火箭燃烧起来,就只好丢弃不用。当宋兵顿失防备,中箭倒在甲板之时,才发现甲板亦早已插满弓箭,成了一片杂乱的箭林。回回炮再次咆哮。在闪光及轰响之中,水上阵营之船楼被炮弹刮起,撕裂的部分人体拖着血的尾巴飞入了半空之中。水柱在海面上升起,二道、三道、四道。水土阵营的各处都发生了震动。一次有数十艘的元船以船体冲撞,在船舷相交之同时元兵正趁势手持白刀蜂拥而上。肉搏战瞬时展开。水上阵营之外缘部分立刻充满了刀光剑影。置身于其中一个角落的正是文天祥之心腹杜浒。杜浒挥舞着狼牙棒。这是一种棍棒之尖端膨大成球状,并且植入了无数钦刺之兵器。若是被它击中的话,立刻就头破血流。“看仔细了!这就是大宋司农卿社浒之最后一战。”社浒大喊之后、立即纵身于元军之中。狼牙棒一回旋,元兵之刀枪顿时闻声断裂向外飞散。血腥气味四处弥漫,断头断臂滚落在甲板之上。身体遭长枪贯穿的士兵,以手上的刀向对手脸部扔去,两者同时鲜血淋漓地翻滚倒地。此时回回炮再度穿破黑雾落下,将敌我双方之士兵下起轰上了天。甲板为之碎裂,士兵们在惨叫之中跌落船底。军船剧烈地摇动,锁链也吱吱嘎嘎地响着。紧接着在回回炮的轰然巨响之下,船腹被开了一个大洞,海水立刻灌了进来。军船开始倾斜。然而在倾斜的甲板上的厮杀却不曾间断。杨亮节亦奋战不懈。虽然曾经被秀王赵兴榫批评为“将朝廷私己化”,但是身为武将的他却毫不怯懦。在激励过士兵之后,他也亲自挥舞着长枪与敌人交锋。或是戳刺,或是重击、烧、闪耀。火光在胄甲和刀剑反射下所展现出之异样美感,令观者无不为之战栗。尽管如此,以铁锁连结在一起的船队并未一口气地全数烧光。阴冷的湿气抑制了火势,然面却也未强到足以消灭火焰之程度。在水龙与火龙之力量抗衡之下,火焰仿神水远都吐不尽一样。从水上阵营之一角崩溃,火攻已然奏效。从形势看来,战况很明显的利于元军。在火焰和浓烟之中,元军不断以载着新手之船只靠近水上阵营,在猛射一波弓箭与火箭之后,接着便手执白刃拥上宋船。宋兵仍旧不断地予以回击,可是人数却已比早上少了很多。一名宋兵同时被三名元兵猛攻,从前后加以秋、刺、击倒。就算击毙一名元兵,马上又有新手出现将宋兵包围宋军并无可供交替之预备兵力存在。将兵们从黎明开始就一直不断地努力奋战。不但没水,而且还伤痕累累,极为疲惫。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断地战斗着。一艘又一艘。宋之军船接二连三地落入元军手中。不过元军也并非毫无损伤。刀与刀、枪与枪、矛与矛之激战不断上演,甲板被两军所流之血浸成了红黑色且滑溜不已。身负十余处创伤倒卧在血池之中的宋兵,出其不意地亮出兵刀将元兵之小腿砍断。看见同伴衷嚎地横倒在地,其他的元兵发出怒吼,挥刀将宋兵砍成了肉酱。回回炮之炮弹爆裂,火箭倾盆而来。在火、烟以及轰然巨响之中,血流得更多了。受伤之士兵跌落海面,尸体被甲板掩埋。铁锁被轰碎,向外海飘流而去之军船在烈火的包围之下转着圈圈。死战仍旧持续,不知何时才会结束。厚厚的黑云之上,太阳应该早已经落入西方了吧。“说实在话,我本来以为可以胜得稍微轻松一点的,谁知道这些人竟然拼命到这个地步。”猛将李恒叹息道。“若是杭州临安府不投降,而是在文天祥及张世杰的指挥之下抵抗的话,我们可就要不寒而栗了。当时伯颜丞相将文天祥监禁起来的决定是正确的。”李悍绝不是个会轻判情势的人。惟有这一天的决战,他判断宋军将兵会大举崩溃而投降,差不多过午之后就能够了结战事。实在是错估得相当离谱。倘若他仍已没有占领宋军水源的话,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张弘范之子张珪亦在船楼之上眺望着眼前这片水深火热之战场,他忍不住屏息惊异。论兵力论阵形,元军从一开始就占有压倒性之优势。不但如此,宋军还因为断水而导致将兵们都极度衰弱,况且元军还拥有强力之新武器回回炮。尽管如此,从黎明战到了黄昏,元军却依然无法高唱胜利之凯歌。“剩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我军一定会胜利的。”胜利的自信虽然并未动摇,但是张珪心中忍不住产生疑问。“可是,究竟是什么因素驱使着他们如此地奋战到底呢?放下武器投降的话,不但生命得以保全,就连水要喝多少就有多少呀!”张珪直盯着文天祥。文天祥和张珪并立在船楼之上,在冷雾和寒风之中,像座雕像般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水上阵营之火势。直到察觉张珪之视线,他才转过头去开口说话。“这点公瑞阁下是不会明白的。”文天祥的语调之中并无自豪,而是充满着沉痛的回响。自水上阵营冒出火和烟的那一刻开始,文天祥就有了宋军败亡,再也没有致胜的机会之觉悟。“公瑞阁下到目前为止几乎一路常胜。您自身是,元军全体亦是。理所当然,自会认为战争之目的就是为了胜利。”文天祥之话令张珪更加困惑。虽然是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但他从未体验过人生辛酸,亡国之悲恸更是超乎想像之外。“文丞相,容我重覆您刚说的话。战争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胜利吗?倘若胜利并非目的所在,那么究竟是为何而战?这点我不懂。”一口气将话说完,张珪保持缄默地等待对方之回答。“也对……究竟是为何而战哪!”文天祥喃喃自语。他终究无法和张世杰及陆秀夫一起并肩奋战直到最后。然而他感觉自己和他们的心情,虽然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但至少在某个部分是相同的。Ⅴ这是发生在一瞬间之事。一艘宋军军船起了变化。没有燃烧;也没有爆炸。只是桅穑倒了下来。桅樯就是桅杆。桅杆吱吱嘎嘎地倒在甲板之上,接着又摔了起来落入海面。宋军与元军同时发出声音。宋军是悲叹,元军是欢呼。宋军船桅倒塌所代表的意义,就是该船已经遭到元军压制,或是受到实力之吞制,再不然就是因为力竭而投降敌人。“翟国秀、刘俊二将降敌。”听到张达所传来之凶报,张世杰无言地怒视前方。宋船之船桅在他的视野之中接二连三地倒塌。后方传来了异样之声响,张世杰感受到背后之热气。一艘己方军船在极近之处燃烧起来。前方吹来冷湿的海风,张世杰的心被无声地撕裂。“把锁砍断!”收到张世杰之命令,在他身边的部将李阳,立刻以干枯的喉咙强行大声传令:“把锁砍断!” 命令立刻受到执行。士兵们挥起斧头将锁链砍断。船帆迎风鼓起,张世杰之船首划破了黑暗的浪潮前进。顷刻之间,三十艘左右之军船才起而仿效,脱离了水上阵营。为了阻止宋船离开,一艘元船猛烈地挡在前方。接着是一阵激烈的冲撞。受到冲角撞击的元船,在沈重的闷响之中向左右断裂。就在下瞬之间,巨大的船体向两端倾斜,海水伴随着浪涛之声涌入,元兵还来不及逃逸就被卷入了黑暗的波浪之中。“或许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吧。或许自己应该主动出击将元军击溃才对……”悔恨之念有如一把无形利刃,割裂了张世杰的心。他一直笃信如铁壁般的水上阵营是最佳战法,并且拼命地死守至此。或许像上次在海上击溃刘深船队一样,让船只自由地航行,以冲角撞碎元船会是个更好的方法吧。“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在他低声呢喃之同时,军船受到了微力撞击。这是元之军船为了阻止张世杰脱逃而以船身进行抵挡。似乎完全没料到张世杰就在船上,元军纷纷跳上宋船。手持长枪立于最前列的就是张弘正。李阳双腿又开地站在元军之前,挥枪迎战。“亡宋余灰,真的那么想死吗?”“冷笑之余,张弘正猛然一刺。进攻之气势、防守之巧妙,张弘正之精湛枪术是李阳所及不上的。勉强交锋了七八回合,张弘正之枪在火焰的反射之下闪耀出七彩光芒,下一刻便贯穿了李阳的喉咙。李阳口中和伤处同时喷出鲜血倒卧在甲板之上。在胜利夸耀的表情之下,张弘正将占满鲜血的枪尖刺向了张世杰,并大声一喝。“小子,稍微适应战场了吧!”同一时间,张世杰之大剑在呼啸之下拂开了张弘正之枪。这是张弘正毕生之中从未遭遇过之猛击。态势完全崩溃的张弘正,跪倒在甲板上。毫不留情的第二击继续攻来,张弘正手上的枪瞬时被打飞了出去。在后退之际,张弘正颠倒在地。张世杰的剑正要从他的头上落上。就在此时。“别杀我叔叔!”张珪一跃上前。他总算取得父亲之许可,加入了战斗行列。他的枪如闪雷般刺向了张世杰之喉咙。就在快要击中之时,张世杰忽然侧开了上半身令枪尖落空,大剑也同时斜斜地向一挥出。张珪之枪立刻断成两截,墀在他手中的仅剩下枪柄而已。张珪跳向后方,勉勉强强地避过了接下来之一击。终于站起身来的张弘正大叫:“快退,你挡不了的。”并且将腰上之配剑掷向张世杰。张世杰将其剑拂开之同时,张弘正也抓着侄子手腕,好不容易跳回到自己船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张世杰。”年少之时曾经见过面。当张弘正战栗地站到侄子身旁之时,张世杰之军船早已消失在夜色及黑雾弥漫之彼方了。同一时间,杨太后之座船也遭到元军之包围攻击。接连三度将敌人斩杀击退的苏刘义,踩在满地鲜血的滑溜甲板之上,抓起了被大刀压制住的元军士官的领子,凶狠地逼问道:“喂,你知道蒲寿庚那家伙在哪里吗?”“蒲寿庚…”“就是泉州的那个蒲嘉庚呀。那家伙没来参加这场战争吗?”“泉州之船队是在,但是薄寿庚本人却留在泉州不动。听说他因为害怕遭到暗杀,所以连家门都不敢踏出一步。怎么可能来到战场之上呢?”“啧,这样啊?真是可惜。”苏刘义一面咋舌,一面抬脚将元军士官踢起。这名士官就这么惨叫着从船侧跌落至海上。不久之后,被敌人溅得满身是血的苏刘义来到了杨太后之面前。“太后娘娘,臣特来请命,希望娘娘同意臣将锁链斩断移动船只,以便摆脱敌人攻击。”杨太后大吃一惊。“那皇上呢?皇上现在平安无事吗?”“皇上那边有陆丞相陪伴着,暂时应该不用担心。臣奉张枢密之命,前来保护太后娘娘。”“那就这么办吧。全都依照苏将军您的意思。”杨太后不论在文官武将或是宫女宦官之中,都拥有极高之评价。她从不因权势而骄纵,和臣下说话的时候甚至还使用敬请。不但非常疼爱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帝景,对于宫女和宦官们也相当体恤。宫女和宦官们大多为了感念这位娘娘之恩泽,因此几经流亡逃难都还是没有离开。杨太后之座船在苏刘义的指挥之下,迅速地砍断锁链,乘着夜风脱离了水上阵营。在冷湿的风中以及黑暗的云层之下,水上阵营仍然持续燃烧,到处都笼罩在一片刀枪之撞击声与人血之腥气味当中。位于水上阵营最中央之“帝舟”完全没有动静。陆秀夫虽然亦有“水土阵营恐怕已经抵挡不了”之想法,并考虑将锁链切断脱逃。然而难攻不败的坚强阵势却造成了反效果。周围之军船一一燃烧起来并且挡住了帝舟之去路,令帝舟根本动弹不得。胄甲被敌人之血染得通红的俞如珪来到陆秀夫之身旁。这位老人平日看起来相当温和,但是却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勇猛一面。所有想越入帝舟的元兵,全都在他的长枪舞动之下被一一击退。陆秀夫以过分冷静之态度开口。“国舅,你能否再阻挡敌军片刻?”“遵命。”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谈,亦无发问。一个朝着船舱之外,另一个则步入室内。讲课忽然被打断,帝宫宫女和宦官们随即将帝景包围在中央。陆秀夫走到了皇帝面前跪下。“启禀皇上。”听到这话,大惊失色的是邓光远,年幼的帝景仅仅将聪慧之双眼转向了陆秀夫。“臣力有未这,让国事沦落军止。元之贼兵即将迫近皇上宝座,脱逃之事恐怕已经不可能。”周围的宫女和宦官发出惊叫。帝景则无育地凝视着陆秀夫。“皇上虽然年幼,但毕竟身为天子。天子须重视名誉更甚性命。臣虽不忍提及!但尚请皇上觉悟。”数名宫女失神倒地。船舱之墙壁发出了奇怪声响。那是元军施放之箭矢刺中船壁的声音。帝景仍然凝视着陆秀夫,但是白嫩娇小的脸颊上却出现了微笑。“就依你所言吧!”倘若帝景在此时哭闹地大叫道“不、我不想死”,情势或许会有不同的发展吧。然而帝景却坚强得令宫女和宦官们心痛。陆秀夫深深一拜,暂时从御前退下。他先回到船舱之中,与同船之妻子告别。“我陆秀夫乃大宋之丞相。既然身为丞相,就必须在亡国之时以身殉节。”陆秀夫一开口,他的妻子立刻从丈夫郑重的陈述之中明白了他的真意,并且充满理解地回望着地,脸上同时浮现微笑。那微笑和帝景一样,都深深地刺痛着陆秀夫的心。“自从你叙任丞相以来,我就已经对今日之事有所觉悟。你安心地去尽完身为丞相之最后责任吧,妾身会先前一步,请不必担心。”“抱歉。我马上就会跟着你们一起走!”陆秀夫抱起自己的幼子,随着妻子来到船边。狂风咆哮,高高飞舞之水沫溅湿了妻子的脸颊。然而眼中的潮湿却并非水沫所为,她从丈夫手中接过孩子紧紧抱住。“那妾身先走了。”这就是他们的离别之言。陆秀夫紧闭双眼。当他再次张开眼睛之时,一切想法都已了然于胸。他踩着坚定的步伐回到帝景面前。“皇上久等了。接下来臣会一直陪伴着皇上。皇上准备好了吗?”“我知道了。我该怎么做呢?”帝景的眼神透露着对陆秀夫之完全信赖。人称沉着刚毅的陆秀夫虽然极力忍住眼泪,可是却无法抑制声音里的颤抖。“首先请面向北方。向祖先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御灵叩拜。接着再向父皇度宗皇帝及兄皇端宗皇帝之卸灵叩拜。对,这样就可以了。皇上做得非常好。再来请皇上攀住臣的后背。”帝景天真地倚在陆秀夫的背上,两只小手环往了他的肩膀,陆秀夫准备了两条带子。一条缠绕在腰上将帝景和自己绑在一起,另一条则绑住了自己的脚踝和铁锚。“那么我们就出发了。”在说话的同时,陆秀夫先将沈重的锚抛入海里。“啊、鸟……”年幼的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而说出的话,被冷冷的海风吹散。幼小的身体在陆秀夫的背负之下子空中飞舞,接着便落入了波涛汹涌的黑暗海面。大宋最后之天子享年九岁。大宋最后之丞相享年四十四岁。帝舟的甲板之上出现了一副奇妙之光景。竹编之轻巧鸟笼翻滚至甲板之上。帝景所饲养之白雉在笼子里面激烈地拍打着翅膀,不光是两脚,连全身上下都激动不已。共鸣叫之声为风雨、刀枪互击以及人的叫喊等等嘈杂声音所掩盖,因此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宦官察觉到这幅景像,“啊”地叫了一声,此时笼子已经滚到甲板边缘,接着便飞入空中,一路地旋转着跌落海面。这只小鸟大概是追随着年幼主人而去了吧。“呜乎,祥兴二年乙卯春二月甲申之日。今为何日啊?大宋三百二十年之天下,一朝亡矢。”《通俗宋元军谈》之中如此记述。宋朝最后之天子并非暴虐骄奢之无道昏君,而是不该背负亡国责任之小童。不论是当时之人或是后世之人,无不格外感到悲恸衷伤。 ------------------第八章 落日余晖Ⅰ“皇上投水!”悲痛至极之呼喊在甲板上响起。发出呼喊的是宫女和宦官。从帝舟所传出来之叫喊,传到了周围之军船,绝望与悲哀之低吟瞬时如连锁反应般地不断扩大。有宦官从船上对着黑暗的海面一边哭泣一边大叫道“皇上、皇上”。也有宫女昏倒在被血液和海水浸湿的甲板上。“铿锵”一声,帝景之外祖父俞如珪将手中之长枪抛开。“啊,太令人痛心了,皇上!老臣这就来陪您。”俞如珪将盔甲从头上扯掉,散乱的白发早已被血浸湿。身穿胄甲对着孙子投水之海面一拜,老人接着从甲板一蹬。“国舅投水!”在这一声叫唤之下,乘坐帝舟之人忽然同时间地展开行动。文官、宫女、宦官们争先恐后地奔向船侧,纵身入海。有衣袖之中放置重物跳海之文官;有和亲近友人抱在一起跃入海面之宫女,也有用衣带将两脚捆住投水之宦官。在越来越深的夜色与厚重云层之下的黑暗当中,色彩明亮的衣服像雪片般漫天飞舞,吸引住迫近帝舟之元兵们的视线。“宫女和文官们一一从船上纵身入海。大概是因为卫王已经投水,所以打算追随其后而去吧!”接到这个报告,元军总帅张弘范低声说了句“不妙”。立刻从船楼之上,以不同于往常尖锐声调向部下们下令。“看来卫王已经投水了。快搜!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元军仍然继续杀着顽强抵抗之宋军,但是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开始搜寻帝景。所有的小舟都出动至海面上,一面闪躲着火、烟以及敌我双方之军船。一面在海上环绕穿梭找寻尸体。礼部侍郎邓光荐之异色命运正等待着他。他在投水之后,由于衣袖中所放置的重物掉落,而浮上了海面。尽管他急急忙忙地想再次沉入水中,但是却被张弘范之子张珪发现,心想“这位定是显贵之人”而将他救起。张弘范从儿子口中得知事情之经过后对他说道:“既然你将他救起,就要以他为师终身加以侍奉。这个人毫无疑问绝对值得如此对待。”张珪奉父亲之命当场向邓光荐行弟子礼。邓光荐起初极为困扰并予以婉拒,但是终于被张珪的诚意打动,允诺为其师表。后来得知元朝将编纂《宋史》之时,邓光远不禁叹息。“唉,于崖山一战失去陆丞相之著作实为可惜。在那多事之秋,陆丞相对于海上朝廷之事记录甚详。倘若该纪录存留下来,《宋史》必定会更臻完璧。”邓光远被救起之后不久,帝舟上又展开了一场战斗。在元兵闯入之下帝舟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了,但此时却有一艘宋船划破黑气急速靠近。船舷相接之际,手持大剑跃上帝舟甲板之武将正是张世杰。“皇上!皇上到哪里去了?”张世杰之大剑无人能敌。七八名元兵在喷血及惨叫之下倒地,其鲜血即刻就被海水冲掉。大剑上淌着血,张世杰在船上大步前进。“陆丞相!俞国舅!”无论他如何呼唤就是得不到回应。一名宫女蹒跚地从浓烟中走了出来。“唉,已经太迟了。皇上早已在左丞相的背负之下投水了。”宫女之泣声,令张世杰从耳朵震撼到内心之中。这样气势充沛,仿佛不知恐惧和疲惫为何物之男子,因失意与冲击而步履摇晃。正疑惑哪里传来了奇妙之声响,原来是身上的锾甲撞上了栏杆。“天哪!”张世杰仰望夜空。“天哪!苍天哪!为何如此无情!”一阵风掠过他的身体。哭泣的宫女站了起来,从船侧跃入海中。张世杰反射性地伸出手去,然而却只感受到丝绸从指尖滑过而已。张世杰凝视着漆黑的海面。等他再度回过身来,部下们都茫然地立于一旁。“张枢密,我等目前身陷重围之中,该怎么做才好呢?”一股极尽强烈的失落感包围住张世杰。自杭州临安府以来,总是一起行动的陆秀夫不在人世了。他不但是最值得信赖的同志,也是共同分担辛劳之盟友。支撑着海上朝廷的二根柱子断了一根。不光是如此,就连屋顶也已经崩塌,墙壁也已经毁坏,只剩下一根柱子而已。“你叫我一个人怎么办啊?君实!”张世杰在心中呼喊着亡友之名,同时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杨亮节等三人。“皇太后目前应该平安无事才对。各地也尚有宗室之血脉存在。看是要推举哪一位,只要还活着的一天就一定要奋战到底。”“好!”杨亮节等人齐声赞同。只要张世杰还健在,他们的前途就终会有重见光明的一天。张世杰率领着三十艘军船冲溃了阻挡在前之元军,逃入狂风呼啸之外海。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晚漆黑而巨大的双翼逐渐压向海面,然而元军仍然无法得到休息。“点燃火把!当心有人趁黑暗逃走。就算是已经胜利也不能轻忽大意。”李恒及张弘范焦急地大喊。火把虽然被点燃,但是在冷空气和风的作用之下,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样。只有持续燃烧之军船火影,在低垂密布的云层反射之下,显现出异样之红光。持续进行搜索之军船不断地撞击到漂流物。不知有几千、几万之尸体漂浮在黑暗的海中,实在令人难以想像。“据说卫王在陆秀夫的背负之下沈入了海里,一定要把尸体找出来。”只要尸体尚未被发现,就绝对会有人不相信帝景已死。或许哪一天还会出现打着反元旗帜,自称是“宋朝后裔”之人物也说不定。仁立在船楼之上,张弘范默默地眺望着夜晚之海面。潮水之香气与尸臭一起随风飘了过来。“你同情宋军吗?”回到船上的张弘正责难其兄之态度。根本没有那个必要。那些不明大义更不识时务的愚蠢之人,只不过是自食恶果、死有余辜罢了,不是吗?早在临安府开城之时,就痛痛快快投降的话,不但可以避免无谓的流血,自己本身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地沦落到这种地步。再说,他们绝不会因为受到我等之同情而沾沾自喜的。”你说的没错。”张弘范认同意最后一点之正确性。不识时务之愚人。数百年以后,倘若元朝面临灭亡之命运,为了元而舍弃生命持续奋战之人,或许亦会被如此称呼吧。这样的想法掠过张弘范之胸怀。只不过他并非皇后察泌,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另一方面,心中充满着极大的喜悦也是事实!他将宋这个伟大的帝国完全灭亡了。这绝对是个不下于伯颜,甚至是凌驾于伯颜之土的盖世功勋。即便是父亲张柔,也未曾建立过如此这般之功绩。然面胜利者张弘范却比应该是失败者的文天祥先死。这年十月,张弘范凯旋回到大都谒见过忽必烈汗不久之后!据《元史》所述,便因为“瘴疠疾作”而于数目之内死亡,亭年四十三岁。翌年,其子张珪于十七岁之龄继承亡父爵位及官职等所有一切。他后来亦成为元朝名臣,声望并不劣于其父,不过这些都是与亡宋无关之题外话。夜色己深,当黑暗越来越浓,刀枪击声也渐入死寂之际,数百艘军舶所燃起之地狱般的烈火却完全不见消退。不论如何地拼命搜寻,帝景与陆秀夫之遗体始终没有被发现。至于张世杰方面,他轻易招架极力惧止之张弘正并逃离战场之事也已经得到确认。对此张弘范严格下令:“只要那个男人还活着的话,就一定会东山再起。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追到为止。除非确定他已经死亡,否则绝对不能松懈。”“这件事就交给投降的翟国秀和刘俊去办吧!”这个时候张弘范之思考依然冷静透彻。对于直到最后一刻一才投降的那些人,这个任务是再适合不过了。为了取得元军之信用,他们应该会竭尽全力地追捕那些不久前还站在同一阵线的同伴才对。至少会尽一切的努力吧,张弘范心想。受命之王位降将在换上了元军旗帜之后,立刻展开追击行动。Ⅱ住在崖山周围海边的居民,这一天根本无法出海捕鱼,只能压抑着惊叹之声,注视着这场凄绝之海战。滚滚的黑气之中火光四起,隆隆的炮响以及高高低低的喊叫与哀嚎不断地传来。漂流至岸边的尸体,从黎明到中午为止以元兵居多,然而中午过后就几乎全是宋兵了。到了黄昏,当海岸线上堆满了毫无武装之文官、宦官以及宫女尸体之时,居民们已完全领悟到事态之发展。“啊,真是太令人心痛、大令人心痛了。”一个年老的女人在看起来相当高贵的宫女尸体前痛哭流泪。另一方面,下个看似读书人的老者则吩咐着仆人,“说不定天子之遗体也很可能会出现。干万不能让他落入元军之手遭受侮辱。快四处找我看。”从仆们立刻踏入冰冷的海水之中,开始搜寻着尸体。小童之尸体发现了好几具,看来应该是文官之眷属吧。然而状似帝景之尸体就是找不到。此时有人欲从官女身上将看似高价的丝绸衣物剥下,因而遭到愤怒群众之殴打。不久之后,一整列的士兵带着火把出现。这是元军之陆上部队,为了搜寻帝景尸体而来到此处。他们拔剑将居民驱离之后,便逐一开始清查漂流至岸边之尸体。从黎明开始持续进行之战斗好不容易终于结束,元军们也早已精疲力竭。不过在重赏的诱惑之下,大家还是前来搜索帝景之尸体。海岸线上数千支火把化成了一道金黄色的绿,在暗夜之中将陆地与海洋区隔开来。张弘范的属下带来了具名俘虏之报告。以左丞相陆秀夫为首,海上朝廷之重臣几乎全数投水自尽,不过其中有几人和邓光荐一样获救上岸。在听取这数人之姓名时,“司农卿杜浒”这个名字特别引起了张弘范之注意。“把他带过来。我记得他是文丞相之亲近心腹。”或许他能够帮忙劝服文天祥投降也说不定,张弘范心想。杜浒虽然一直奋战到狼牙棒都折断了为止,但终究在精疲力竭且负伤的情况之下遭到擒获。双手铐着枷锁,前后左右都环绕着元兵的杜浒乘上了小舟。小舟朝着张弘范之座船前进。行驶到极近的距离之时,被格子封锁之船舱窗户映入社浒眼帘。还有船舱中之人物。杜浒两眼大大地睁开。虽然灯火昏暗不明,但他确实亲眼看见文天祥之身影。文丞相竟然身在元军军船之中,而且并没有被铐上枷锁。杜许一阵混乱。对于元军宣称擒获文天祥之说法,他从来都不相信。文天祥不是一直都带着一种叫做“脑子”的毒药吗?为何至今仍然苟且偷生地活着呢?眼前的事实对于一向敬爱崇拜文天祥的社浒而言,实在是莫大之冲击。“文丞相!让不肖杜浒为你示范何谓忠臣义士之道!”于叫喊之同时,杜浒一跃而起。受到枷锁限制之双臂不断挥动。惊慌失措扑上前来的元军全都被沉重的枷锁击碎头脸而后仰倒地。杜浒朝着舟底一蹬,跟着就纵身跃入漆黑的海面之中一伴随着水声和溅起之水沫,失去平冲的小舟亦在剧烈的晃动之下进而翻覆。又是一阵水声。文天祥朝着窗外看去,只见海水之水沫从格子间隙喷了进来,其他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杜激之叫喊传到耳里之时早已成为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而已,完全感觉不出是一句话。文天祥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文天祥个人的战争,也应该要就此展开了。宋朝已亡。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在不断地失去依恃的情况之下,为了坚守志节,文天祥已经孤绝地奋战了将近四年之久。一夜过去,黎明来临,然而天色依然如昨日般寒冷寂寥。阴暗的海面上吹着冷冷的海风,尸体的臭味似乎越来越浓。“浮于海面上之男女老幼之尸体共十余万,掳获之军船有八百艘。”听完唆都之报告,张弘范点了点头。八百余艘之军船,应该可以转为远征日本及安南之用。“我军死者亦近二万,负伤者无数。”唆都继续报告。这种程度之损伤也是无可奈何的,张弘范心想。能够仅止于这样的程度,其实就该庆幸了。若非宋军为干渴所遏,极尽衰弱,情况可能会更加惨烈。采用这种战法,张弘范并不觉得卑劣,不过肯定杜绝不了类似“非得采取那样的手段才胜得了宋军吗?”之冷嘲热讽。“投降者虽然有二万人左右,但是只占全体人数之极小部分,其他的全部都死了。唉,真是冥顽不灵的一群人。”“其中最顽强的三人之中,有一人尚是自由之身呢!”大约自那时开始,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就被人并称为“亡宋三杰”。陆秀夫己亡,文天祥在元军手中,只有张世杰仍然与无军为敌在逃之中。张世杰之船队与苏刘义所守护之杨太后座船在海上重逢。能够在广大无边的海上重逢简直有如奇迹一般,不过一行人能够逃过元军耳目航行至此,想必全是靠着罗盘在指引方向。先将日前之事置于一旁。这一天,二月七日,海面和天空仍旧是冷冰冰的灰色,而且风强浪高,一股异样的臭气隐约地刺激着鼻子。那应该是来自于漂浮在崖山海面上的十数万尸体,以及持续燃烧了好几天的军船残骸之臭味!现在已遥遥地飘到海上来了。杨太后之座船与张世杰之军船相互靠近。杨太后走上甲板,衣袖在寒风中飞舞着。她向张世杰问道。“皇上情况如何?倘若平安无事的话,请让我拜见他。”张世杰的回答,简直令人呕血。“臣惶恐,皇上和陆丞相已经投水自尽。实在遗憾。”年仅二十丸岁的杨太后依然年轻貌美,但是脸色完全不像个活人。宛如白腊般苍白的脸颊在寒风的吹打之下,流下了透明的泪水。就算眼泪原本是热的,一瞬间也已经完全冷却。“啊啊,我忍住不死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保存未室之血脉。既然皇上已经驾崩,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皇太后,目前各地尚有承继宋室血脉之后裔存在。皇太后可以监护人之身份,推举其中一人,为再兴宋朝继续努力。不论如何,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将皇太后送往安全之地……”为了向整个船队发号施令,张世杰从杨太后面前退了下去。宫女们的哀嚎忽从张世杰背后传来。一转过身,张世杰亲眼目睹。在暗云的笼罩之下,冬日的天空之中仿佛出现了一只飞舞的鸟儿。那正是衣袖随风飘扬地落入海中之不幸的杨太后身影。帝景和陆秀夫之遗体,始终没有落入元军手中。拼命的搜索也在进行了一个月后宣备结束。元军公认帝景已死。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主要是因为,宋军生还者之证词完全一致,丝豪没有怀疑的余地。帝禺与陆秀夫遗体之下落究竟为何呢?正史之中虽然并无记载,但是一般人之认定大多如同《三江赵民族谱》所记叙的一样。这份资料被收录在《文天祥研究资料集》当中,内容主要是记载宋朝历代天子之生涯。距离崖山东方约二百里,有一处面海之地,名为赤湾。此处有一间古老之寺院,院中之僧侣们在二月十日左右见到了一幅奇怪之光景。低空之下聚集了数百只鸟儿盘旋骚动。仔细一看,群鸟下方之海面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乘舟前往调查之下,竟是以带子系在一起之二具遗体。一名成人与一名小童。成人一身高官朝服,小童则身着天子特有之黄袍。两人之容颜都相当清朗,毫无苦闷之表情。僧人们立即猜到一切,趁着元军尚未来到之前,便郑重地予以厚葬。僧人们害怕上述事情被元军知道以后,陵墓会遭到破坏,因此部谨守秘密。虽然有个名为杨链真加草藏僧极得忽必烈之信赖,并且陆续破坏了多座宋朝历代皇帝之陵墓,不过那些都是稍晚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另外,关于帝景之年龄,《宋史》虽然没有记载,不过《三江赵氏族谱》以及《续资治通鉴》两文献之纪录都是九岁。张弘范于离去之前最后一次来到崖山周边视察。他之所以来到此的原因之一当然是鼓励搜索帝景之士兵们,但另一个原因则是某天他在一片可以俯视烧烂之军船与海面上之浮尸的倾斜地上,发现了一块巨大岩石。他满意地点着头,并且命人花了数日将岩石表面削平磨亮,在上面刻下了十二个足足有四个人头大小之文字。 镇国大将 军张弘范 灭宋于此“镇国大将军张弘范,在这个地方将宋朝灭亡”。海岸地带除了元军之外,尚有一万左右之居民。看见这几个文字,令居民们哗然不已。“这算个什么东西呀!”其中一名老人既愤怒又轻蔑地斥骂道。这个人就是命令从仆搜寻帝景遗体的那名老人。“元人不是宣称,宋朝早已灭亡,据守在崖山的不过是一些假借宋朝之名的流贼罢了,那么又何需特地在此刻下这些宇呢?这么做岂不是昭告天下,元人承认身在崖山的是真正的宋朝天子吗?”“您的声音太大了,老爷。”从仆们一面眺望着元军所在,一面劝戒着老人。虽然不服气但还是缄默其口的老人耳中,传来了胜利骄傲之谈话。“这块碑文将会遗留到千年之后,将吾等之功绩永垂不朽地流传下去。你们也要把现在立于此地之事告诉子子孙孙孙,让他们共享荣耀!”发言的人是张弘正。再次哗然喧腾的是元军这边。这一次住民们个个有如石头般地沉默不语。经过百年,到了明代,朝廷御史徐瑁以钦差之身份被派遣至崖山。徐瑁将张弘范所刻下的十二个字全部铲掉,重新刻下了九个字。 宋丞相 陆秀夫 死于此“宋朝之丞相陆秀夫死于此地”除此之外,徐瑁还在崖山西方建造了三座庙宇,以祭祠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杨太后,以及所有死于崖山之将兵和宫女们。《绘画本二十五史》除了记载上述事实之外,并且附加了一句“历史自有公论”。所谓“公论”就是公瓦无私之评断。从此处不难看出,中国人对于张弘范之“千年大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去。确认碑文完成之后,张弘范离开崖山,进入广州城。他在广州处理着战后事宜之同时,仍然极尽礼貌说服文天祥臣搬改事忽必烈汗,但是始终遭到拒绝。于是四月二十二日在严密的监护之下,文天祥被送往大都。同一天,宋朝武将周文英率领五千余之士兵前来投降。周文英还告知了张世杰之最后下场。从崖山战场脱逃之后,亲眼目睹杨太后自尽的张世杰,在海上继续向西疾行。除了“战将”之外再无更合适他的形容词了。此时他仍然一心复兴宋朝,打算与元军继续奋战。于崖山厚战场投降元军之翟国秀与刘俊在张弘范的命令之下,拼命追击前任上司。然而张世杰却不是他们所能应付之对手。张世杰穿梭于沿海地带,躲避着翟国秀等人之追踪,同时还不只一次地回以猛烈反击。偶尔上陆补给饮水粮食,并招募士兵。有的是从崖山战场成功脱逃之人,有的则是极欲加入崖山阵营却被元军阻挡未果之人,还有重新寄望再兴宋朝而赶来加入之人。他们的总数达一万人以上,周文英也是其中之,一他率领三干士兵前往会合。张世杰将他们重新整编成军,并且还拟妥了从元军间隙突进,攻占广州或是泉州之计划。泉州蒲寿庚因畏惧张世杰之报复,而向无军求援。这么一来,令张弘范极不放心将事情交给不可靠的降将去做。他派遣急使回到遥远的大都向忽必烈汗请示。于是广东宣慰使帕本儿不花叙任都元帅,接手讨伐张世杰之任务。张弘范自己仍停留在广州处理战后事务。不过此刻他的健康或许已出现问题,因此无法亲自指挥实战。元军之十万正规军随即于沿海地带,从海陆两面展开对张世杰之追击。即使张世杰再有能力,也绝不可能对抗得了这支大军。因此他率领部下前往占城。之所以选择占城,原因是过去他曾与陆秀夫商讨过,并且派遣陈宜中为国使前往该国。他打算暂时藏匿于占城,同时集结占城及安南之旧宋军将领,之底再找机会与无军一决死战。事实上,不论占城或是安南,在数年之后都遭受到元军之侵略攻击,因此张世杰之构想不能说是贸然轻率。三月底,张世杰率领着一万士兵与百余艘军船航向了前往占城之海路。然而就在即将抵达占城海岸之时,他们赫然发现元军船队。派遣小舟前往查探之下,才发现占城似乎已决定臣服元朝。这的确是事实。占城以认同元之宗主权来交换和平保障。只不过在元朝设立了“征占城行省”之后,仍旧打算彻底以军事力量直接支配占城,以致令占城人民忍无可忍并且起而反抗。张世杰在无可奈何之下率领船队折返,并且决定以广东的一处角落为据点安顿下来。此处距离海陵山岬角相当近,天色与海面同时开始暴乱起来。云层低得仿佛快接触到海面,狂风咆哮,雨水也如瀑布般地倾盆降下。海的颜色从湛蓝骤然转为灰色,巨大的波浪化成了数万道的浪涛袭击着船队。整支船队在海面上跃动着,用“海上之树叶”来形容一点也不荒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刘义焦急地说道∫当初放弃攻占泉州,击溃元军刘深船队之后,往潮州前进之时,他们也曾遭到暴风雨之袭击。不过此次的风暴显然比上次更加强烈。“就算能战胜元军,但绝对战胜不了暴风雨。还是暂且上陆,等风雨平静之后再做打算吧!”苏刘义之意见杨亮节亦赞同。他们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暴风雨。如果不上陆的话,船队恐怕会全体翻覆。没想到张世杰却大怒斥道:“连这等程度的风雨都害怕,宋朝复兴还有什么希望?让船队转向广州。”船队于是继续朝着东北前进。天空和海面仿佛涂了层墨汁般漆黑无比,不时还会发出如白银般耀眼的闪电光芒。波浪冲洗着甲板,有时甚至还跃过船楼之屋顶。终于有艘军船承受不住高耸的波浪冲盘,以致船底朝天地翮覆了过去。张世杰从头到尾都站立在船楼之上,全身早已被雨水和波浪打湿。他叫来苏刘义,下令靠岸登陆。船队好不容易转入海陵山北侧,遁入一个无名的港湾之中。士兵们纷纷改乘小舟登陆岸上。苏刘义乘上最后一艘小舟之时,叫唤着张世杰。然而张世杰却毅然地摇头,并亲手将小舟推开。“张枢密!”“越国公!”部下们的叫声被强风吹散。只身一人留在军船上的张世杰在船楼之上盘腿而坐,膝上横放着他的大剑。“天哪!苍天哪!既然你毫不留情地执意将大宋灭亡,那么就在此赐我张世杰一死吧!”屏息注目着一切的苏刘义等人眼中,闪过一道刺眼的紫色闪电。雷声轰然响起。狂风继续咆哮,军船就这么消失在漆黑翻卷的怒涛之中。舟遂覆 世杰溺 宋亡“船终于翻覆。世杰溺毙。宋朝灭亡”。仅仅八个宇,当中却包含了无限悲恸,史学家以此终结宋朝灭亡之记载。张世杰之死。《宋元战史》之中所收录钩《昭忠录》所记载是在四月八日。也就是崖山战败的二个月后。一夜过后,暴风雨平息。天空中仍旧是乌云密布,波涛也依然汹涌。湾内有二十艘左右之军船逃过沉没之命运,除了奇迹之外实在无法形容。苏刘义等人从陆上放出小舟,于湾内进行搜索,可是始终找不到张世杰。“没希望了。”两个人无精打采地说道。是杨亮节和周文英。拥有张世杰之斗志与统率力,复兴宋朝尽管困难重重但总还有一线曙光。然而失去了他,就如同屋顶失去了梁柱支撑一样,连招募新兵都不可能。“向元军投降吧!张弘范应该会接纳我们的。事到如今我们再也无计可施了不是吗?”“你们想怎样就怎样。要把意见和你们相同的士兵都带走也无妨,可是军船必须留下来。”周文英与苏刘义交谈之时,身旁闪过了一个如幽灵般之人影。就在两人察觉到那是杨亮节,并开口叫唤“杨附马”之时,他早已消失无踪。从这边向大海跳望寻找的苏刘义等人,发现了满身是血、倒卧在海滩上的杨亮节身影。然而下一瞬间,汹涌的巨浪就将一切冲散带走了。Ⅳ苏刘义、张达、方兴三位将领以及士兵干余名、单船十八艘。这就是宋军最后之船队。尽管受伤、力竭、就连君主和总指挥官都已失去而成为流亡之身,但他们仍不愿向元军投降。“事情不能就这样子结束。”苏刘义昂然地说道。并非世上所有的土地皆已被元军占领。还有安南,以及日本。在元军眼中,我们的存在或许就像蚊子一样渺小,但是一只蚊子也能够令大象沉睡。”苏刘义知道自己并不如张世杰那样伟大。但是若连自己都放弃的话,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继承张世杰之遗愿了。只要自己还活着的一天,不论是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总之有人持续反抗忽必烈汗和元军就行了。不过撇开斗志不谈,他们缺乏一个安身之地却是个严苛的事实。之所以暂且往赤湾出发是因为,反元人士之间秘密流传着帝景和陆秀夫之遗体被埋葬在那里之谣言。到那里拜察过帝景,报告张世杰死亡之消息后,再决定将来的事情吧。他们一路闪躲元军警戒来到赤湾之时已经是四月二十四日。此时张世杰之死讯已由周文英传达至元军方面,因此警戒早已放松了许多。进入赤湾的苏刘义等三将,发现到四艘船停泊于港湾之时相当紧张。本以为是元之军船,但是从帆柱上远望之士兵却报告“看见占城国之旗帜”。但是从船型看来,怎么都是宋之外洋船,一边进行着万一之时的交战准备,一边慢慢靠近,终于看到船上之人影。仔细一瞧,对方似乎身着宋朝之高官朝服。“陈丞相?”占城国怎么会与宋朝高官之名扯上关系,三将茫然了。直到刚才为止,陈宜中这个人的事情就早被忘得一干二净,就跟个死人没两样。不久之后,三将登上了挂着占城旗帜的船。陈宜中并不认识张达与方兴二人,但却曾经见过苏刘义。“啊,苏将军,见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尽管知道苏刘义对自己不具好感,但是陈宜中仍旧表现得非常热络。他急切地向他们询问。“杨太后可好?”“死了!”“张枢密呢?”“死了!”苏刘义之回答化成了愤恨之怒吼,悲愤之情急遽涌上,令他情绪爆发。“这个那个全都死了。惟一活着的人就只剩下陈丞相你一个人而已!”陈宜中面如死灰,惊讶地差点站不住,幸好身旁健壮的男子将他扶住。那人是郑虎臣,不过苏刘义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事到如今你还来做什么?这段时间你究竟在占城做些什么?现在你知道皇上驾崩,陆丞相也已经殉节,要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陈宜中甩开了那名男子之手,但是却站不稳而跪倒在地。他手撑着甲板,眼泪从双眼之中夺眶而出。“原谅我,原谅我。”陈宜中并非贪图安稳而留在占城。其实占城国内愿意降服于元的,只有国王因陀罗跋摩四世以及极少数王族人士而已。大部分的文官、武将以及民众都不屑于服从元朝。得知这个情况的陈宜中,于是委托郑虎臣将占城国内的反元运劲组织化,并且以反元声浪为后盾,连日向国王一再提出请求。“宋之行官设于占城之事,我同意了。不过如果因此引发元之愤怒攻击,宋军一定要全面地协助我国才行。”好不容易从国王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之时,已经是过完年后的一月下旬。狂喜的陈宜中决定将二艘船留在占城,搭乘其余之四船回到崖山。他老早就得到消息,知道行宫已迁往崖山。出发日期定于二月十日。然而就在出发的前一刻,从中国本土回到占城之商船都传来了崖山之悲剧。“太迟了。”陈宜中哭泣着。“已经太迟了。我迟了十日、不、五日。直到最后我还是帮不上忙。”郑虎臣也哭了。虽然他应该会觉得热诚得不到回报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却也忍不住眼泪。苦苦对抗着极尽强大之元军的有名无名的人们,终究还是得不到回报。然而光哭泣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对于占城国来说,在崖山亡宋,大船队也已溃败无存的情况之下,惟一的道路只有与无重修旧好一途而已。别无选择。他们只能迎接元朝使者,并约定入朝纳贡。张世杰航行至占城附近之时,正好就在那段时期。以陈宜中的立场而言,他并无制止占城国与元修好之手段,也已经失去了这么做的理由。留在占城教授名门子弟儒学及医术大约四、五十日左右,终于忍耐不住,他决定回到崖山谒灵,祭拜帝景、杨太后以及陆秀夫等人,并找来郑虎臣商量。“你该不是到了现在才打算以死殉节吧。算了,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就陪你一起回去吧!”郑虎臣虽然语出讽刺,但仍然陪着陈宜中回到了崖山。从当地居民身上打听到秘密消息之后,又转回赤湾。当时暴风雨已经过去,航行相当顺利,因此他们比苏刘义三人早了半日左右到达。听完这些话,苏刘义不禁叹息。他无法再责备陈宜中。张弘范率领大军包围住崖山的宋军是在今年的一月十三日。如果陈宜中在那之前从占城赶来崖山,宋军就可以将二千艘军船移师占城,并且在该地设立行宫,与占城军共同抵抗元军了。或者,若是张世杰率领着剩余船队接近占城海岸之时是在四月初,并且在那之前与陈宜中在海上相遇,或许可以稍微改变航线,悄悄地进入占城国也说不定。若是这样的话,历史说不定就会改写了。然而对陈宜中而言,老天终究没有给他这么一个机会。“这个人老是晚了一步,而且总是悄然地立在那里。和其他人比起来,其实他才是最可悲的吧!”有了这样想法之后,即便是个性冲动武断的苏刘义,也无法再责备陈宜中了。接下来他们一同匆忙上陆,进入寺中,对着连碑文都没有刻上的小小坟冢叩拜。毫无感伤的闲暇,长白银千两交给寺中僧侣,委托继续供养之后,就立刻回到船上出海。一行人行事匆忙的理由是因为居民前来通风报信,说附近有五千骑元军正在进行哨戒。二十二艘的船队从赤湾出发。陈宜中和郑虎臣打算回到占城,苏刘义等三将则尚未决定方向。陈宝中和郑虎臣坐上了苏刘义等人之船,再次地说起这一年中所发生的事情。苏刘义为了向船队下指示而暂时离开。待船舱内只剩下陈宜中二人之时,郑亮臣开口:“张枢密也好,陆丞相也好,他们都是为了气节,毫不犹豫从容就死之人啊!”“我也有我的气节呀!”“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吧。不过为了志节以死相殉似乎与相公不太相称呢!”郑虎臣的话一点都不客气,陈宜中因词穷而答不出来。以死殉节之机会,到目前为止不知有过多少回,然而陈宜中依然还活着。“或许上天就是要留你一个人独活吧。那你又何妨继续活下去呢?奋战至死是一种抵抗,不愿投降而四处潜逃不被擒获也是一种抵抗。”倘是过去那个刚刚诛杀贾似道的郑虎臣,想必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才对。然而亡宋以来的这三年多的岁月,似乎对他产生了微妙之影响。自从和陈宜中共赴占城以来,一直束缚着他的不知名牵绊,似乎已经切断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吧。陈宜中再度开口,将心中的话一倾而出。“据说忽必烈汗是个宽大的君主,那是对于投降者以及臣服于他之人而言。对于不投降者以及不愿意臣眼于他的人而言,他就一点也不宽大了。不顺从自己意见者,即使远在大海之彼方他也绝不容许,甚至派遣大军前往镇压……这种态度能够称为宽大吗?”一口气地说完之后,陈宜中之语调变得热切。他真想站在忽必烈汗的前面,抓起这个垂老侵略者之衣襟,对他大喊“你的宽大全是假的”。那不知有多痛快呢。只不过陈宜中心知肚明,就算真的拥有了这万中无一之机会,自己恐怕根本没有勇气将那句话说出口。“究竟该冒着遭擒被杀之风险,还是心有不甘地向忽必烈汗称臣效忠?该怎么选择?不论怎么选都是忽必烈汗之胜利。活着的人不能反抗于他,若要坚守志节的话惟有一死。”“正如你所言。”郑虎伸手将溅到脸上之口沫擦掉。“所以说,绝对不能被抓到。一逃再逃,不论到天涯海角都要逃。对相公而言,逃亡就是战斗。不被擒获就是胜利。”“这样啊!”陈宜中不禁笑了出来。即使失去了一切,只要人还活着,就随时都能够笑。“真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辩论口才呢。我想通了。论逃亡的话,我一定能做得到。”笑容消失,陈宜中阴郁了起来。“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了。过去我曾经以为,我应该能多做些什么的。然而结局却什么都做不到。”倘若张世杰仍然活着继续逃亡,元军想必会拼命地追击到底吧。现实就是如此。陈宜中的逃亡,对于元军而言,肯定是不痛不痒一点感觉都没有。陈宜中想到了所有已死之人。陆秀夫、张世杰、李庭芝、秀王赵兴榫、陈文龙、姜才、赵时赏,以及其他有名无名的人们。说起来,他们都是为了本身之志节而死的。“荣誉是属于死者的。”陈宜中在心中发着牢骚。他没有要求荣誉的资格,他惟一被允许之事,就是从今而后继续活着,将死者之荣誉流传下去。“对了,文宋瑞之现况如何呢?”经过许久,陈宜中忽然想起了文天祥之事。他根本无从得知自己交给对方的毒药无效,以致文天祥遭到元军擒获一事。此时忽然传来了苏刘义之大喊。走出船舱一看,苏刘义和士兵们全指伸指着前方。转动视线,陈宜中和郑虎臣看见了。远远的海面上热浪摇曳,在那当中,浮现出一座不可能存在之城市。蜃气楼,或者称之为海市蜃楼。古人相信,海中存在着一种名为蜃之巨大生物,当它吐出气息之时,空中就会出现楼阁,这个时候大概正好符合了那样的气候条件吧。在淡淡的七彩颜色之下闪跃着的海上城市,有好几座高楼连绵,浪潮之声不禁令人联想到数万民众之嘈杂人声。“简直就像是临安府一样。”不知哪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刺痛了船上所有人之心胸,大家忍不住“唉……”地发出叹息。杭州这个城市至今依然存在。只是“临安府”之名称已被废掉,而朝廷也不存在了。它再也不是宋之首都,而是元的一个地方都市罢了。虽然听说那个地方仍旧繁华,也一样的人声鼎沸,但早已不是昔日的临安府了。临安府!这个名称在心中回响,令船上每个人从喉咙深处涌出一团炽热。与强大侵略者持续抗战,即使失去君主及总指挥官仍不愿屈服的这些男人,出其不意地哭了起来。不论生还是死。以后再也回不了临安府了。那个地方再也不是实际存在地上之场所,而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伸手亦无法触及。仿佛冲入云霄中之高楼。呈现出优美曲线之石桥;运河上嘈杂优嚷的外国船只;基督教寺院之钟声;吹拂着柳树的春末晚风:拍打着石板街道的夏雨;拖车子驴子群之喧哗;指甲染成了淡红色的伊斯兰教女人;从路边摊飘出来的烤肉香;以高价强形推销假货的“白日贼”;正月十五的夜晚,点亮了城内各处的几万盏的灯笼之光芒,到了深夜依然热闹滚滚的酒楼门口,伫立着比女子更娇艳的男娼;城内三千多座的浴场,从西湖所引入之水可以洗冷水浴,也可以泡热水澡。西湖之中漂浮着几百艘装饰精美的画舫,妓女之歌声挑逗着在湖岸散步的人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再也接触不到之光景。如果想再次回到这个城市,就必须接受忽必烈汗之统治,成为元之臣民。在嚎啕大哭的男人当中,陈宜中边哭边说道:“走,到占城去吧。我可以保障大家的安全,这一点事情我应该还做得到才对。大家一起到占城去好吗?”不久之后,宋之最后船队终于起程航向占城。Ⅴ至元十六年(公元一二七九年),流亡至崖山的宋朝终被灭亡。这对元之军力而言,可谓达到了光荣之顶点。从此以后,除了一部分例外,元对外战争几乎都不再成功。至元十八年(公元一二八一年)、第二次远征日本失败。至元十九年(公元一二八一年)、第二次远征安南失败。至元二十一年(公元一二八四年)、远征占城失败。至元二十四年(公元一二八七年)、缅甸浦甘王朝灭亡。至元二十五年(公元一二八八年)、第三次远征安南失败。元五十大军于白藤江溃败。至元三十年(公元一二九三年)、远征瓜哇失败。……仿佛无穷无尽一再重覆之对外军事行动多不可数。或许忽必烈汗之心早有“归根究底,自己除了军力之外别无可供夸耀之事”的体认呢?从这些军事行动所造成的人力和财力之庞大损失来看,只能说,元的确是因元而灭亡。单单凭借着军事优势而欲支配诸国人民之元,在丧失其优越条件之后,立刻就被逐出了占领地。就连在忽必烈汗的领导之下所建造的大都亦无法守住,被逼回原本故乡所在之北方草原。从此以后,大蒙古帝国再也不曾复活。诸国之人民亦不愿此事发生。文天祥抵达大都之时为至元十六年(公元一二七九年)十月一日。一共花了五个月的时间纵断中国大陆。在这段期间当中,他曾历经绝食自杀失败,所以从那时起他便端然自处,等待着被忽必烈处刑之日的来临。原本是在元军监视之下宿于旅舍,后来则被监禁于半地下之牢狱,并铐上手铐脚链。不论遭受到如何严酷之对待,文天祥仍旧不屈不挠。文天祥的态度始终如一,有时候手铐脚链会被取下。在受到监禁的这段时间里,文天祥于狱中写下了《正气歌》此处之“正气”,并不单指之于国家的忠诚而已,更是人类所自豪之步向高贵正道的精神吧。文天祥在诗中列举出数位历史上之人物来做为“正气之人”之典范。前汉之苏武,西晋之嵇绍,唐之张巡、颜杲卿、段秀实等十二名。这些都是护守节义,不屈于敌人威逼胁迫之人。文天祥决定模效这些人。许多人都为了劝服文天祥而造访狱中,其实不如说是奉忽必烈汗之命而来的吧。留梦炎亦是其中之一。原本为宋朝左丞相的他,现在成了元朝丞相。只是他尚未开口,就受到文天祥一阵冷嘲热讽,只得苍白着脸悻然离去。从此之后,留梦炎便开始破坏宋朝旧臣为拯救文天祥性命之行动。抱持着无比耐性期待文天祥归顺的忽必烈汗,此时已年近七十。他并不喜欢朝廷之中为了文天祥应该斩首或是饶恕而分成两派。监禁三年之后,至元十九年(公元一二八二年一十二月八日,忽必烈汗将文天祥召唤至明廷。他对着直立不拜的文天祥提出了条件,若是愿意事元就授予丞相之位。然而文天祥到底还是拒绝了劝诱,要求以宋臣之身份被处刑。忽必烈只得断然下旨,将文天祥处死。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九日上午,文天祥四十七岁。砂粒夹杂着狂风吹来,天色昏暗,干冷的寒风刺痛着皮肤。立于刑场的文天祥向围观民众问道“哪边是南方?”,有人给他指了方向,于是他朝着灭亡祖国之方向跪下,并拜叩了两次。行刑完毕之后,他的遗体由妻子与二个女儿领回。这一天,文天祥充满着荣耀与赞美之“死后”正式展开。文天祥死的这年,亦是远征安南的李恒战死之年。再二年后,元之大军虽然由海路攻打占城,但是却因占城军之游击战而尝尽苦头。翌年无功撤兵。郑虎臣与苏刘义等人想必也拔剑加入战场了吧,只是史上并无正式记录,他们的生死下落完全不详。元军攻打占城之际,陈宜中逃往暹罗,后来并死于该地。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死在暹罗之何处等等,完全没有记录。和文天祥不同,他被关注的程度仅仅如此而已。“庸才误国”。《三江赵氏族谱》以这四个字来评断陈宜中。对于这样的评价直到今日都无人提出异议。不过,在热带的太阳底下,背着药箱,擦拭着汗水、弯着身子来到患者家中造访的年老医师之姿态,倒是不难想见。看见他的身影,或许有人会在背后悄悄地说起“那个人从前似乎是某个遥远国度之宰相呢”。当然,年老医生的内心隐藏着无法为人洞察之心事,浓浓的影子在脚边投射出来,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影子,毫无自信地蹒跚前进。 ------------------后 记中国历代王朝几乎都是在叛乱之下遭到篡夺因而灭亡,只有南宋是个例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着以南宋灭亡为主题来撰写一部历史小说的想法,但总由于资料、写作、主题都工程浩大而始终没有进行。心里常常挂着“总有一天”的想法,这一次,凑巧从中央公论社得到了这个机会,所以就顺水推舟,也不顾自己的才疏学浅,决意尝试看看。倘若要要求完美,恐怕到死都完成不了吧,因此还是一如往常,在出糗的心理准备之下开始动笔。对于蒙古(元)之侵略,宋已经抵抗了四声下年以上,故事由此展开。没想到一写就是四、五千张稿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将重点着墨在权臣贾似道之死到战将张世杰之死的这三年半期间,好不容易才浓缩成这么一册。在这一段时期,就宋朝的代表性伟人而言,最为一般人所推举的就是文天祥了。文天祥是个十分值得称颂的人物,现代日本亦曾刊载过他的传记。然而此人之存在开如变得重要,却是宋朝灭亡以后的事情。在那之前,他只能算是为宋朝而战的众多人物之一而已。本书之中亦尝试着以这样的角度来处理,在记述时尽力避免只突显这一人物。因此在文天祥从元军手中脱逃的场景中,有很多的篇幅,其实都避开了文天祥,而是以描写帮助他之有名无名的人们为主。文天祥的同僚陈宜中,以“二度阵前逃亡之怯懦者”身份获得极差的评价。虽然那些评价自有其道理存在,但是世间上并非人人都能够像文天祥那么伟大。忍受着遭到追赶之恐惧,以及投降之诱惑,至死为止不断逃避着元军的无能懦弱的宰相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另外,陈宜中通晓医术的设定是参考《中国历代名人轶事》的记述,并非作者恣意所为。并于蒲寿庚为阿拉伯人说在学术界衰退之叙述,亦是请教《宋代中国を旅する》之作者伊原弘先生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