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届 憎恶的化石——鲇川哲也-4

“东京Musical Saw俱乐部。”  “Musical Saw?……”伊井忍不住反问。他从未听过什么Musical Saw。  “不错!……不过,翻译成‘音乐锯①’的话,又显得不伦不类,不得已只好直接用英语。就是把木匠用的单刃锯,作为演奏的乐器,配合大提琴的弦弓,弹奏的时候,弦弓来回摩擦锯背,当然,也有用铁锤敲击锯刃的方式……这种乐器以及相应的演奏方式,都还没有在日本普及。不过,刚好东京有八位同好,大家聚在一起,组成了俱乐部,这就是TMSC了。”  ①国内一般翻译为“锯琴”,是一种无键、无铉的乐器,它无固定的位置,更无定调的特殊乐器。锯琴由琴身(锯片),锯座(锯把)组成,有齿的一面称锯齿,无齿的一面为锯背。根据尺寸大小不同,分为高、中、低音三类琴。演奏时、双腿膝盖(或用立架,落地架)夹住锯把处,通过左手部将锯琴弯曲成不同的s弧度,右手持马尾弓在锯背相应的部位,上下拉动(或敲击)而发出音乐。锯琴的音色独特,高音时、似口笛声;中音时、似胡琴声,风声;低音时、似大提琴声;锯琴演奏时必须做到,音准概念强,熟记旋律,将原曲的情感融入到琴声中去,用好弓法,恰当的利用、发挥琴的余音和颤音。从而体现出其它乐器不能取代锯琴的特色及音质。中国古代的造锯大师鲁班也未必想到,如今竟会变为一种奇妙的乐器。一把普普通通的劳动工具,一块头窄身宽的三角形钢板,也能发出如此美妙动听的音律。  “俱乐部的会员,有没有增减过?”  “不……始终是八个人。由于大家都很投缘,逐渐出现排他性,不愿意承认新进会员。这是怕有合不来的人加进来,破坏了原有气氛的缘故。”  “说得也是。能够请你稍微详细介绍一下俱乐部吗?”  工程师的脸上,浮现出了奇妙的神情,似乎在怀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  伊井马上解释道:“其实,是你们俱乐部内的,不知哪一位会员,眼前是某勒索累犯的敲诈目标。很抱歉,我只能暂时告诉你这么多!以我们的立场,务必找出此人。这件事情,只能够让你知道,希望不要告诉其他人。”  伊井的话,很容易遭到误解,不过,如何误解是对方的事了,他并不在乎。果然,阿久津登挺同情那位,成了勒索对象的俱乐部同好,此后的发言,都表现出了对同好的同情。  “俱乐部很简单。若想知道会员的姓名,待会儿我会告诉你。反正,Musical Saw俱乐部的锯琴同好们,推举我作为他们的会长,我们每个月集会两次,会场在目黑的某一座教堂,于晚间七点到九点的两小时内,借教堂的钢琴伴奏,一起演练新曲,或是已经娴熟的曲目,也商量到孤儿院义演之类的事情。位会员之中有六位男性,年龄从二十多岁至五十多岁之间,职业也各不相同,毎月要缴五百圆会费。”【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东京Musical Saw俱乐部的正式成立,是在四年前的夏天。”  “那制造纪念章呢?”  “是在那年秋天。到了十二月底,才收到的成品。”  “慎重起见,请说出订制的数量。”  “当然是八个,因为,我们并不打算再增加会员。”工程师说。这一切和山叶徽章店的老板,说的完全符合。  “还有一件事……会员之中,是否有遗失纪念章的呢?也许本人没有说,但如果没有佩戴,你应该会注意到……”  阿久津马上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人,有的会佩戴就职公司的纪念章,前来参加聚会;有的还会佩戴俱乐部的纪念章去上班,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许和每位会员接触之后,会得知究竞也未可知,所以,伊井刑警便记下了每位会员的住址、姓名和就职的公司名称。  最后,他又问了阿久津登一个问题,毕竟他没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不曾遗失过纪念章!  “为什么问我不在场证明?”工程师的语气,多少暗含着些不高兴。  “请你不要生气!这个问题,我必须问每一位会员。上个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你人在哪里?”  “工厂。当时肥皂的搅拌机发生故障,我正在指挥工人们修理。这一点,你只要问他们即可证实,或是看打卡记录,也能够知道。”阿久津愤然回答。  伊井站起身往外头看,对面天空中,涌起了深秋难得一见的积乱云。  03  文京区汤岛切通町九三,秋田密子。  伊井刑警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这位女性。从现场的样子来判断,凶手不可能是女性。本来,两位女性会员,应该留至最后拜访,但伊井却对女性较细腻的个性,寄予了一缕希望。而且,本乡的切通町,正好和厩桥在一条直线上,只要过厩桥搭上电车,不久便可到达。  离开油脂公司后,伊井拨电话和秋田密子联系,确定其进否在家。因为,他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即使是这样,深秋的由昼很短,稍一迟疑,夜幕就降临大地了。  当然,他也明白,要在今晚遍访其他七个人,那是不可能的。不知道是何原因,TMSC的会员,竟然散居于广阔的东京四周!  电车由厩桥首发,所以,座位几乎都空着。伊井坐在车门附近,利用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时间,思考刚刚调査到的阿久津登的不在现场证明。阿久津登引以为证据的,第一是打卡记录。  依照该记录,命案发生当天,阿久津是下午七点零九分,离开公司的。“芳乐园”是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发生的命案,七点零九分还在工厂的事情如果属实,那么,他的不在现场证明,绝无可疑之处。卡上七点零九分的数字,能相信到什么程度呢?就算他本人确实离开过公司,也可请留在公司的同事,帮忙打卡,所以,对这个不在现场证明,伊井并不满意。  第二是工厂工人的证明。阿久津以毫无机械常识的伊井刑警,也能够理解的言辞简洁说明:“一位工人发现,搅拌的机械承轴有裂痕,所以,我开始计算,是否还能继续使用到明天早上,还是中途可能折断?由于修理起来很耗费时间,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撑到第二天。但计算出的答案,却是应该立刻予以更换,我只好和五位工人,一起修理了那架搅拌机。发现毛病的时间是三点半左右,但却一直到七点才修好。这一点,在场诸位都能证明。”  在会客室被问及不在现场证明时,阿久津登明显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但在带领伊井到厂房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他一一介绍了当时和他一同,修理机械的工人。  对于阿久津提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伊井踌躇着不愿意给他打满分。五位工人都是阿久津股长的下属,如果身为上司的阿久津提出要求,就算他真的中途外出过,工人们仍旧可能做伪证,坚持是和他们在一起修理机械的。  但是,假定承轴有裂痕是事实,基于股长的职位,很难认为,他会甩手独自离开,全权交给属下修理。如果这样,等于是怠忽职守,一定会被上司责怪的。  在机械和噪声之中,伊井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结果他想到一点,只要确定撹拌机,真的出了毛病即可!  听了伊井的疑问,阿久津登立即回答:“要证明这件事的话,我带你去材料科。”  虽然对刑警的执著追究,阿久津登有些不愉快,但他的神情反应极为自然。  “我方才说过,计算的结果是,必须立刻修理,所以,我在传票上填了需要的零件名称,盖了章,叫工人送往材料科。等材料课长也盖章同意,就转送材料仓库,领出需要更换要的零件,这是公司的行政程序。所以,请你去材料科看看,那张传票应该还在。”  到材料科査证的结果,一切都像阿久津登说的。如此一来.伊井认为,阿久津不在现场的证明可以相信!  电车内已经相当拥挤了。伊惊扭头望着车窗外,电车正好驶过大百货公司。伊井站起身来,准备在下一站下车。  04  在天神站下了电车。这一带幸免于大正的地震之灾,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空袭,还保留着原来的面貌。森鸥外①的《雁》是以这里为背景的,而伊井也记得,曾在某篇文章中读过,这里还有一片当时“玉子”所住的那种,旧式商业区建筑。所以,伊井的想象里,一直有一种暖昧的印象,秋田密子住的也是那样的房子。  ①森鸥外是明冶时代的作家,1862年7月9日生于日本石见(今岛根县)鹿足郡一藩主侍医家庭。从小受到良好的国学、汉学和兰学(江户时代中期以后由荷兰传入日本的西方学术)教育。1890年发表的处女作《舞女》,连同他的《泡沫记》和《信使》被认为是日本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之作。1910年前后的《雁》是作者这一时期创作的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描写明治年间一个贫苦的少女沦为高利贷主的情妇,她渴望摆脱这种屈辱的境地,暗自爱上一个每天从门前经过的大学生,但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失去了表白爱情的机会,她追求幸福的努力终于化为泡影。作者怀着同情,写出一个普通妇女的不幸,但却把这种不幸,归结为偶然性的恶作剧,最后用一只碰巧被飞石击毙的大雁,来象征她的命运。日本评论家认为,作品以明治末期的风俗人情为背景,细腻刻画出青年、女人和放高利贷的老人的心理。心理刻画细腻,人物、场景描写逼真。【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然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密子却住在电车街上,一座西式的住宅之中。屋外有大谷石砌成的围墙环绕一周,墙上爬满藤蔓玫瑰。由于在东洋油脂,多耽搁了不少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夕阳下的玫瑰花,看起来尤为艳丽。  秋田密子正等他到来。按了门铃,马上就被迎进客厅。虽然是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但是,视线越过窗口,可见到的庭院里的玫瑰,远比室内的豪华家饰,更加吸引伊井刑警的目光。  秋田密子还很年轻,是一位娇小玲珑的美人,鼻梁髙挺、眼睛大大的。  “你想问有关纪念章的事?”  “是的,聚会时,你是否注意到,会员之中,有人未曾佩戴纪念章呢?……我说的不是现在,是去年夏天。”  “这……”她低头沉思,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项链,戴在白皙手腕上的手镯,微微晃了起来,表面反射出从窗外照人的夕阳光辉。  她的回答,也和阿久津登一样,令伊井刑警很失望:“我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抱歉,大概知道伊井是从遥远的热海,迢迢赶来的吧!  刑警满是失望的眼眸,停驻在房间角落的一把锯子上。没错,和木匠使用的完全相同,把手的胡桃色油漆,反射出柔和的光泽,和室内的摆饰很相称。  “那就是锯琴吗?”  “是的,并非特别的乐器,而是美国的木匠们,实际生活中使用的锯子。”  “我没有听过它的演奏,能否让我听一听,那是什么样的声音,怎么演奏?”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既然是调査和音乐锯相关的事件,伊井很希望能够亲耳听一听,实际的演奏效果。密子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拿起弦弓和锯子。  “也有利用铁锤敲击的方法,但我喜欢用弦弓。”  在椅子上坐好,支起双腿,将锯子的把手夹在双膝之间,锯刃朝向自己的脸。  “简单的曲子就行吧?”密子问。  地用左手拉起锯子,让锯身弯出弧度,再拿着右手的弦弓,轻轻摩擦着弧度部位。不像拉小提琴那样,需要使劲儿来回拉动,而仅以弓弦轻轻碰触,便弹奏出如梦幻般的美妙旋律。  伊井是个刑警,并不是诗人,所以,词汇当然很贫乏,除了“啊……如梦一般”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乐器的音色。左手用力压迫锯板,弓弦擦掠尖端细薄的部位,就发出髙音;当松弛力量,擦掠粗宽的部分,则发出低音。和小提琴之类的乐器不同,一开始就很难停顿下来,所以,声音不间断地流泻着。何况,密子支起双腿的姿势,又那么撩人心魄!  在这么粗俗的聆听对象面前,密子的两颊上,泛起优雅的一抹红,停下弹奏的双手。  “谢谢你!……声音很美。”伊井说出之后才想到,应该称赞的不是声音,而是演奏技巧……  但密子似乎不以为意,面带微笑,用手帕擦拭手指上的汗水,把锯子放回原来的位置。还没有弹奏之前,伊井只把那个锯,当成木匠的工具,弹奏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真的是乐器。  突然,她转过身来,说道:“我想起来了。由于一直想着,佩戴在上衣衣领上的纪念章,才忽略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你找的人,在目黑的教堂练琴时,我无意间听到了,某人打电话的内容。”  “是什么?……”  “电话是打到哪里,我不知道。但那人说‘能否再帮我,制造一个那样的纪念章。’之后,又说‘是吗?……那我马上过去拿,谢谢’。”  “还好你记起这件事。”伊井刑警目光焖炯地说。  此人打电话要找的,应该就是山叶徽章店的店员了。他可能是问“我的纪念章掉了,能再帮我制造一个吗”,而店员回答“留了一个当样品的,你来看看”。所以,此人才回答说要马上过去。  看来,此人是自己找的人没错。而且,听秋田的语气,她说的应该是男人。  “秋田小姐。”伊井勉强压抑住兴奋的语气,因为密子的表情和方才的不同,浮现出几分不安,“那个人是谁?……”  “可是,会给他带来困扰吧?”  “没有那回事。”伊井刑警露出明朗的笑容。  像这种状况,如果是年轻气盛的刑警,一定会在情急之下,换上严肃可怕的表情,这反而让对方心生畏怯。然而,已有多年刑警经验的伊井不同,他已深深体会到其中的微妙诀窍,也懂得拿捏分寸。他一旦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一条线,连瞳孔都看不见了,这一点,具有让对方安心的效果!  “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好啦!……是桥爪仙造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他打电话,去说那件事情的?”  “是在去年夏天。我想约朋友去海边走一走,正要打电话时,突然看到桥爪先生正在通话。”  “谢谢你!……”伊井刑警兴奋地说。  由于太快知道X的真正身份,伊井反而有种愕然的感觉。  “我不会告诉桥爪先生说,是从你这儿获知此事的。”  “不,你告诉他也没关系,反正,又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对吧?”密子凝视着伊井。  伊井以为对方在讽刺自己,知道并非如此之后,内心更为狼狈,为了不让秋田密子看出来,他慌忙起身。  桥爪仙造在千住的都电终点站前,经营一家文具店。伊井打算马上前往,和对方正面接触。  走出户外,夕阳已经西沉,玫瑰花看起来似乎都晕染上了一圈黑环。他打起精神,快步走下石阶。  05  千住的马路夜景和别处并无不同,但感觉上像是弥漫着一种荒僻的气氛。由于职业的关系,伊井对于德川幕府时代的刑场——小冢员颇感兴趣,如果是白天,他很想顺路去看看,今夜却只好放弃了。  桥爪文具店很快就找到了。看店门前吊着大型的黏合剂模型,大概经营的不只是文具,也包括手工艺材料。此时主人,正好向一位中学生客人,说明有关外国邮票的知识,伊井尽量站远些,不去打扰对方做生意。【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口袋里的记事本上记栽着:桥爪仙造,四十一岁。气色极佳,身材高大,有些胖。  死者汤田真璧四十三岁,倘若搏斗真涉及生死,从年龄上来说,正好势均力敌。虽然眼前的人从侧面看,小腹稍微往外凸,但却似乎很有力气。  等中学生买好外国邮票离开,伊井刑警便来到主人面前,出示了警察证件。桥爪仙造的圆脸上,露出淡淡的讶异之色。  “为了一件案子,特来打扰。”伊井故作轻松地如此说。  也许是心理因索,对方的表情,似乎瞬间就僵住了,这更令刑警有了信心!在老板的示意下,两人面对面坐在收银柜台前的凳子上。  “我想请教一件事。”凝视着对方的眼眸,伊井静静地说。他心想,如果对方的脸上,浮现出动摇之色,一切就成定局了。”上个月二十九日,你去过热海吗?”  “热海,你是说泡温泉的热海?……”店主人怔怔地反问道,面上露出不解。  “不错!……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左右。”伊井点了点头。  “我想你搞错对象了。”突然,对方笑了出来,“我打出生至今,从未去过热海。日光也是一样……虽然很想去看一看,却又害怕麻烦……”  对方的语气很自然,略带下町地区独特的腔调。伊井颇觉意外!由于面孔轮廓浑圆,一笑起来,显得很诚挚。但伊井暗暗告诉自己,别让对方的外貌骗了自己!也许购买第二枚纪念章的人正是他!  他觉得,有更进一步追问的必要。但一时却找不到,适当的借口,只好实话实说了。  “坦白说,二十九日,热海发生了一起事件,详细情形在此省略不提,案子和持有TMSC纪念章的人物,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所以,我依序拜访每位会员,提出同样的问题。你说你二十九日午后,没有去热海,能够证明吗?”  “等一下……二十九日是星期几呢?”对方闭上眼睛屈指数算,“啊,我想起来啦!当天晚上,我拜访了同是TMSC会员的秋田密子小姐家。”  这回,轮到伊井目瞪口呆了。  文具店老板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语气兴奋地说:“我们提议去养老院慰问,为了商量此事,包括我在内,四位会员前往本乡的秋田小姐家。说得详细一些,是会长阿久津、会员星小姐、乌山义弘先生和我。”  由于突然冒出了几个人名,伊井匆匆拿出记事本,对照刚刚在油脂工厂抄下的名单:  星高子是日本桥某商社职员。  乌山义弘是住在世田谷区的公务员。  “我们约好五点钟碰面,星小姐、乌山和我,都在三点半左右就到了,等其他人前来。但不知道为什么,阿久津会长在五点过后,仍然未到,大家都觉得奇怪时,电话来了,是会长打来的,说是因为机械出了毛病,他竟然会迟到。不得已,大家只好弹奏锯琴、闲聊打发时间。所以,我不可能去热海,你可以问秋田小姐和星小姐,如果还不信,那么请去询问乌山。”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伊井认为,可以相信对方的话。但这样一来,剩下的疑问是,桥爪仙造为什么要买第二枚纪念章呢?  “听山叶徽章店的店员说,你曾买过第二枚会员的纪念章……为什么呢?”伊井未提及秋田密子之名。  “以前的那个丢了。”对方面向这边,毫不迟疑地回答。  “在什么地方丢的?”  “如果知道,我就捡起来了,正因为不知掉在哪儿,不得已,这才又向山叶徽章店订制的,结果,对方正好留了一个当样品,就想办法买下来。”  伊井无法判断,对方的话是否属实。假定就是事实的话,也能够如此设想,是凶手X为了补充自己遗失的纪念章,而偷走了桥爪仙造的纪念章,但是仙造没发现,只以为是自己弄丢了。伊井认为应该深人追问清楚。  正好这时,店里并没有客人,不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纪念章遗失的?”  “去年夏天。七月份的第一次聚会,在目黑区的教堂举行,回家后就发现不见了。我是佩戴在麻纱上衣衣领上,由于天气酷热,我脱下上衣拿在手上,也许是掉在电车里了吧!”  “在目黑的教堂演奏时,你把上衣放在哪里?”  “隔壁房间的桌上。包括其他东西。”  “如果有人想偷,这是最好的机会。”伊井不由得脱口而出。  X既然是会员之一,应该能自由进出该房间,就算被什么人撞见,也不会受到怀疑。何况,解下衣领上的纪念章,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偷?……偷那个纪念章吗?”桥爪仙造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夏天的话,窗户一定开着,当然能潜入倫窃了。世上有一些纪念章搜集狂,即使不是那种人,用黄金制造而成的纪念章,也能够脱手换钱。”伊井淡淡地同答。他不希望心里的想法,被桥爪仙造知悉。  大老远跑到东京的最东边来,然而,一切努力却几乎等于白费,伊井怀着失望的心情,慢慢走出文具店。来时,一心认为,购买纪念章样品的桥爪仙造是X,整个人煥发出最近少有的精神,但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任何一桩事件,都不是那样容易,就能够解决的!  失望唤醒了已经忘记的饥饿感。伊井刑警心想,今天还没有吃晚饭,于是就走进路旁的面馆,点了面之后,颓然坐下,双肘支在桌上。既饥饿又非常疲倦……年轻时代,他曾自傲拥有挥霍不尽的体力,但最近却很容易感到疲倦,看来,上了年纪,真会让人慢慢服老呢!  等了一会儿,面送上桌了。他并没有动筷子,反而拿出记事本,看着记录在上面的八位会员的姓名和住址。他首先在阿久津登的姓名上画记号——这位工程师的不在场证明可以相信,把他剔除于嫌疑犯名单之外,应该不会错。  桥爪仙造的不在场证明,似乎也可认为确立。如果他就是X,企图伪造不在现场的证明,应该需要花费更多心血准备。不过,伊井仍不能断定,桥爪仙造绝对毫无嫌疑。他觉得,明天有必要见秋田密子、星高子,以及据称是公务员的乌山义弘,确定桥爪说的,命案发生的时刻,他们在秋田家客厅。  如果桥爪的不在场证明为事实,也等于其他三位会员的不在现场证明,全都确立!  伊井凝视着名单上的姓名,拟订出了第二天的作战方针。  第06章男人与女人  01  同是十一月八日午后,志村刑警——奉令调査底片上的温泉旅馆——在中央线的千驮谷车站下了电车。“夕雾”旅馆位于距离车站大约五百米外的鹭之森。这类旅馆因为必须申请特别经营登记,只要循此调査,很快就能够査到地点。但是,正如调査课长说的,问题在后头!  和伊井刑警不同,志村刑警对于东京的地理环境很熟。在战祸摧毁东京之前,他家就住在旧都内,而且还是自曾祖父那一代,就定居下来的老东京人,自家院子里的大椎树干上,据说有还彰义队①开枪留下的弹痕。到了夏天,会有不计其数的独角仙②,飞落到大椎树来,这在都内而言,是很难得一见的事。他会放几只到装饼干的纸袋里,分送给来家里玩的同学。纸袋拿在手上,独角仙②不断发出窸里窣罗的声音。  ①明治维新时期,由于幕府军在鸟羽、伏见的战争中被新政府军打败。将军德川庆喜秘密从大阪,仓皇乘坐军舰逃回江户。大多数江户的市民,仍然拥护将军,他们认为现在应该组织一支武装部队,来报答将军的大恩。一班拥护将军的幕臣, 将军德川庆喜一桥家的家臣、攘夷浪人及市民集合一起,会议推选出一位领袖,来带领这一支武装部队(彰义队),领导人是天野八郎和沚泽成一郎。明治政府派兵把上野山重重包围,要彻底歼灭彰义队, 在人数及武器都不及新政府军的情况下,彰义队队员仍然奋力作战。但面对新政府军的强大火力, 队员死的死、伤的伤, 天野八郎虽然策马奔驰于山内的八座山门之间,指挥作战;但是彰义队最后溃不成军。上野山失守后,天野八郎不久被捕下狱并死于牢中;第八队的队长寺泽新太郎则逃离上野山,投奔到幕臣槚本武扬的军舰开阳丸, 槚本武扬接收了彰义队二百名队员逃往虾夷,沿途又接收了新撰组,冲锋队,桑名藩,会津藩等残兵,可是槚本武扬于明治二年降服,彰义队也解散。【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②学名称双叉犀金龟,又称兜虫,其幼虫又有鸡母虫“蛴螬”之称,鞘翅科,金龟子目,体形大而威武,在中国一些地方较为常见,数量多可能危害森林。独角仙可作观赏,是常见的宠物,又有很高的药用价值。2008年,研究人员发现在不同条件下独角仙会变色,对研究智能材料有启示作用。  他之所以想起被烧毁的家和大椎树,完全是因为千驮谷到处残留着空袭过后的痕迹。东京的各个地区都已复兴,有些地区甚至比战前还更热闹,不可思议的是,战前被认定是高级住宅区的这一带,所谓的“温泉旅馆”,却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到了现在,一提到千驮谷,立刻就会联想到宾馆。志村记得,曾在国电车厢内,见过宾馆的醒目海报,对于业者旺盛的宣传企图,当时内心深感惊讶!  志村刑警一手拿着地图,忽然进入一条感觉很熟悉的住宅街。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一带,却仿佛以前来过似的,又好像曾在梦中见过一般。以前,志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在服兵役时代,被派遗到中国南部的李家镇时,见到黄土墙房屋、驴厩、道旁的泥柳,也曾有过相同的感觉。战后,他研读了心理学的书,才偶然解开此谜——人类不管是谁,都有这样的心理作用。此后,对于以前深感奇妙之点,他就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了。所以,走在住宅街上,虽然有似曾相识之感,他也不觉得特别奇怪。  忽然,他停下脚步。因为走在对面人行道上的女学生,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怯生生地瞪着他。  他当然会觉得似曾相识了。几个小时以前,志村才在放映机的镜头下面,见到这一带的景象。他仔细地环视四周,也看见了很可能是拍摄者偷偷藏身之处的庭院树丛。志村知道,那对男女,是经过这条人行步道,前往“夕雾”旅馆的。再考虑到拍摄者事先埋伏的事实,可以想象,那两人并非初次前来,而是经常走这条路。  来到鹭之森,招牌明显增多了,同时,路上的男男女女也多了。有的是年轻男女,也有中年男女,更有一对年龄差距极大的男女。依偎在那老头身旁的女性,其实只是小女孩——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顿时.令志村心生厌恶之感!……  招牌成为路标,没多久,志村刑警已经站在“夕雾”旅馆门前。门内有植栽,其间是曲折的白色小径,和影片上所见的一模一样!  他绕往后门,进入了一扇小门后,眼前是格子门,门前摞满面馆的大碗。志村按了门铃,一位穿印半缠①的男职员出来了,志村说明来意。那男人大概原本是,坐在热水炉前烧火的,膝部沾着煤灰。  ①一种日本外衣,类似羽毛织物,却没有翻领,背后印着店名。  志村刑警被带进一个像是女服务员休息室的房间,大概原来在里边歇息的女脤务员们,临时被赶出来了吧,室内沉淀着游丝般的脂粉香气,粉红色的坐垫则余温尚存。一想到是女服务员留下的体温,志村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旅馆里很是静谧,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客人而安静,还是有客人而静寂无声。走廊上隐隐传来拖鞋拍地的声音,志村正恍然出神之际,声音已经在房门口停下了。纸门开了,走进一个女服务员领班,有一张日本味道很浓的脸蛋,志村只看了对方一眼,就觉得如果对方梳大圆发髻,一定更配她那张脸蛋。  她仔细审视着被放大的照片,不久,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前年确实常常见到。有时候是两人一起前来,有时候是一人先到,在这里会合。”  “后来就再也没有来了?”  “是的,大概怕被女服务员们记住吧,通常这些人,都是只维持半年左右,就突然不再出现了。也就是说,再找其他的旅馆。”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或许你已经没有印象了,但你见到这对男女时,有什么想法?他们是像夫妻,还是情侣?或是通奸的男女?……”  “我想应该是最后一种。我曾领者他们去过房间两、三次,感觉他们两个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  “原来如此。你的眼睛可真尖啊!……”伊井刑警故作佩服地称赞。  “没那回事!……因为男人曾粗心地唤对方为‘夫人’。”  “原来如此!……”  “女人说,‘我讨厌这样的称呼’,所以,男人就改口叫她‘由子小姐’了,这时,女人又说:‘别叫什么小姐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吓得我放弃了带他们到房间的念头,中途逃回女服务员休息室。  “再怎么说,虽然是在这种地方当女服务员,我还是洁身自爱的,听到两人那番话,血液都往头上冲。后来跑到厨房,偷偷地喝了一瓶酒,心情才恢复愉快的。”  女人说完,大概自己也觉得很可笑,弯着身子笑出声。那开朗的笑声,让志村深感意外。  在他的想象中,温泉旅馆的女服务员,都是阴郁的、低俗的、邪恶的生物,但眼前这人却完全相反。  “知道那对男女的姓名吗?即使只是姓氏也好……”  “这……我不知道女人姓什么,却知道男人的姓氏。”  “为什么?……”  “因为男人是拳击选手,我在体育报刊上,见到过他的照片,是特轻量级的前冠军。”  除了职业棒球,志村对任何运动都缺乏兴致,尤其是拳击,他更认为是野蛮的比赛,甚感厌恶。所以,对方虽说是特轻量级的冠军选手,他也没有印象。  “我不了解拳击。”他老实说。  “哦……真的?那男人名叫鹫冢武吉。曾有一段时期,被推崇为新一代的拳王,颇获好评。不过,最近一、两年就走下坡路了,看来是过度频繁进出温泉旅馆,把身体都搞坏啦!……”  听她的口气,似乎很看不上鹫冢武吉。另一方面,也可看做是打心底里蔑视温泉旅馆。志村刑警心想,也许二者都有,也不一定!  女领班的措辞和态度,也逐渐亲切了起来,不停地举出不同客人的例子。这些对于以刑警为职业的志村而言,乃是活生生的社会学教材。但他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所以,喝完茶之后,就匆匆起身告辞了。  似乎正好有客人前来,玄关方向,传来女服务员招呼的声音。  02  即使是对拳击毫无兴趣的志村,也知道拳击手,一定属于不同的拳击俱乐部。但鹫冢武吉究竟属于哪个俱乐部,他完全猜不出来。若到图书馆去,应该有体育年鉴,然而却已是将近闭馆的时刻。  志村进入车站前的书店,寻找和体育有关的书籍,却找不到类似的。最后,打电话到《运动杂志》编辑部,总算査出要知道的信息。特轻量级拳击选手鹫冢武吉,属于筑地西本思寺背后的赫拉古勒拳击俱乐部,该俱乐部简称为“赫拉拳”。  穿过银座,经过歌舞伎座前,在筑地下了公共汽车后往左转,朝本愿寺前行。志村虽然是个佛教徒,但是,见到本愿寺的红瓦绿檐建筑物,却像经过佛具店或葬仪社一样,心里升起一股阴郁、难以言喻的沉闷。总之,本思寺让他很不愉快,若是可能,他不希望见到它。但这已是不可能的事……【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还好,今天日已西斜,西本愿寺在暮色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志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绕过马路,向路人问了一下,马上就知道了赫拉古勒俱乐部的所在。在小路转角处,有一家撞球场,隔壁就是拳击的道馆。附近的孩子们爬到窗子上,正观看里面的练习。  推开入口的玻璃门,有将近二十位打赤膊的魁梧男子,正在奋力击打着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沙包,或面壁练习出拳动作。一位拿着脏毛巾拭汗的年轻人走过来,问明刑警的来意,双手马上圏成喇叭状,大声叫着。  里面一个正在跳绳的男人,突然停下动作,望向这边。志村刑警一眼就认出,对方正是底片上的人物——鹫冢武吉。  往里头走是更衣室和冲凉室,隔着走道,对面是办公室。志村被领到办公室。三位正在里面闲聊的青年,在鹫冢的暗示下迅速离开了。墙上挂着的十几张照片,都是举击手的个人照片,或是在台上比赛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是鹫冢武吉戴着拳击手套、摆姿势的照片。  “有什么事吗?……”鹫冢问。汗津津的额头下面,有淡淡的疑惑之色;肿胀的眼睑下面,是一双小而目光炯亮的眼眸,戒备地注视着刑警。志村心想,此人站在台上面,对敌人时,一定也是这种眼神吧?虽然是经历严酷锻炼的结果,但歪向一边的典梁和左右的扁耳,却给他的相貌,更添了几分凶狠,很难给人好感。  “想问你有关汤田真璧勒索你的事。”  “汤田真璧?我不认识。”拳击手表情丝毫未变,蛮横地说。  “不应该不认识吧!……汤田真璧偷偷拍下你和一个女人,一起出入‘夕雾’旅馆的影像,以此向你勒索。”  鹫冢武吉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厚实的胸膛陡然挺高,脸也涨红了,锐利的眼神更显锐利——他脸红,并非因为秘密被人知悉而羞耻,而是由于愤怒。  鹫冢武吉就这样咬紧下唇,不吭一声.等到愤怒被压抑下去后,才恢复原来的表情,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勒索的事吗?”  “不……我不认识姓汤田的人,也不记得被勒索敲诈,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手上有底片?”  “从他的随身物品中找到的。你虽说不认识汤田真璧,但汤田却为了向你勒索,特别带着胶卷从大阪前来。”  志村一个字一个宇用力说着。对于鹫冢武吉试图逃避现实的态度,他有些不高兴。  “你这人也真是固执。我说不认识,那就一定不认识了,直到现在为止,我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姓名。刑警先生,我是拳击手,如果他真打算来勒索我,我绝对不会轻易放他走,会把他揍个半死的。”  “不错,你是很会打架的,所以如果遭到勒索,应该不可能毫不反抗地乖乖付钱,别说打个半死,甚至还可能让对方无法再呼吸,因此,我才会找你。”  “这是什么意思?”  “汤田真璧被杀了。”  突然,从鹫冢武吉的喉咙口,发出一个怪异的声音。志村刑警日后每当想起这时的情景,总会觉得:如果踩扁一只青蛙,发出的也是类似的声音吧。  刹那间,鹫冢脸上涌满汗珠。桌上虽放着毛巾,他却好像想不到要拿来拭汗,缠着绷带的左手手指,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我们当然会怀疑你,所以,希望问明白你不在现场的证明。上个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过后,你在哪里?做些什么?”  由于鹫冢没有立即回答,志村还以为,对方没有听到自己的问话。但事实上不是,拳击手凝视着虚空,乃是在搜寻记忆。  “回答之前,请告诉我,汤田真璧那个畜生是在哪儿、怎么被杀害的?”  志村刑警停止了把手上的香烟,移向嘴唇的动作,凝视着对方的脸。  “在热海的一家旅馆里。胸口插着把尖刀。”  “啊……原来是这样。我在报上看过报道了,没想到,他也打算向我勒索敲诈!”  志村对于鹫冢武吉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很不满。汤田手上持有八厘米胶卷这样的东西,难道独独对鹫冢武吉慈悲,不用来向他勒索?……  志村静待鹫冢的答复。  “你说的那一天,我在这里练拳。我每晚都练习到六点半左右,然后冲个澡、吃饭,不信的话,可以去问这里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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