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没有抽过和平牌香烟,只抽低级的香烟。”井上留吉争辩着。 “我这只是举例呀,死脑筋。” 一向死不认输的妻子,只要稍微受到些攻击,必然会加倍还击。 “哦,原来是这样。”丈夫不知不觉间,渐渐软化了下来,“那么……哦,报纸上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很简单!……就是在‘芳乐园’被杀死的那个人。这是他的东西。” “这个?……” “没错!……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却再也没有来拿回去,我还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其实,也难怪,他死了啊!” “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混蛋,有那种可能吗?……他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而且,他放在这里的名片上,也有姓名。” “是吗?……那,这家伙也真够可怜的。” “我说你呀,现在不是同情他的时候。”妻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一拍公事包,“搞不好啊,连保管费都拿不到了,那可是有十三天呢!……” “那该怎么办?” “去问警察。” “我?……” “那还用说?……你不会看看其他人,这种事情,可都是丈夫做的。”妻子凶巴巴地说,似乎恨不得咬留吉一口。 井上留吉哭丧着一张脸,他天生就怕和警察打交道。也不是曾干过什么坏事,只是认为一见到警察,就会受到讯问,心情紧张得不得了。所以,去年秋天,因为某件事情,要去横须贺时,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 如果是问派出所的话,马上就可以找得到,但是,井上留吉就是连和警察说几句话,都会吓得浑身发抖。现在妻子却叫他去找警察,他很想回答说不去。但很明显,妻子不可能答应。 “可是,如果现在才把公事包送过去,警察可能会责怪我们,为什么不早一些送交警方啊!……” “喂,你胡说什么呢!……”妻子暴怒地捶着坐垫吼道,“这种事情你不会解释?嘴巴长在你的脸上,怎么说是你的事。” “我知道。不过,嘴巴也是用来抽烟的。”留吉忍不住接了一句。 “畜生,你……再给我说一次看看!……混蛋!……” “我走了。”他转身背对着妻子。在她的瞪视下,留吉顿时感到背部皮肤,一阵阵地刺痛。 井上留吉抱着公事包,单手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夜路上。这种姿势,从远处看起来,好像是下班回家的人,令他想起年轻时代,曾经憧憬着上班族的事。当时,记得有一次醉酒,他曾找路边的算命先生看过手相,算命先生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他的手掌,卜算将来他会是成功的上班族,拥有幸福的家庭。 但是,留吉想都没有想到,会娶个这样凶狠的老婆,从早到晚唠叨不休还不算,更得呆呆地守在家里,替别人看管一些破自行车。即使到现在,留吉都还淸楚记得,离算命摊几步路远的关东煮摊,飘来的阵阵香气,那是暗示他的未来,会很平民化的气味! 背后传来打开玻璃门的声音,紧接着,妻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告诉你,十三天的保管费,可是三百四十五圆,公事包交给警察时,别忘了拿钱。” 这种蛮横的语气,似乎在警告他:混蛋,你如果胆敢空手回来,只好准备挨揍了。照理说,听习惯了妻子这种声音,应该已经麻痹了。却不知为什么,井上留吉竟然深刻感受到,娶了厉害老婆的丈夫的悲哀! 雨丝若雾般飘降,车站的灯光,倒映在柏油路面上。看来正好有列车靠站,手持旗帜揽客的人们,正在相互抢着才下车的客人。见到这情景,井上留吉心想,这也是一群让自己的人生,随随便便流逝的人! 看到派出所红色的灯光,倒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时,留吉的眼神里透着畏怯。双腿叉开、双手交握在背后的警察,姿势看起来非常吓人。留吉生生咽下一口唾液,开口向对方打招呼。 “什么事?”警察望着井上留吉。【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这位警察还年轻,声音也仍有些稚嫩,如果自己有了儿子,大概也这么大了吧!一想到这一点,留吉的心情,总算稍微轻松些了。 听完他的说明,警察有些兴奋,脸颊泛红,问留吉道:“这是真的?……”当然,或许是屋檐前红灯反射的原因,让他看起来两颊泛红。 “内人说过,确实是那个人……” “哦……那是什么时候寄存的?” “这个……”井上留吉望着天花板,屈指数算,“十月二十六日下午,到今日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好,那就把公事包留在这里吧。谢谢!……”警察拿过公事包,道过谢之后,转身开始打电话和警察分署联系。留吉失去了说出需要三百四十五圆保管费的机会。 “糟啦!……”井上留吉边走边想,“就这样回去的话,绝对会被骂得体无完肤。”这一点让他很恐惧! 此时,井上留吉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死了老婆,日子过得不知道该有多逍遥。自己煮饭、做喜欢吃的菜,想在什么时候吃,就在什么时候吃,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失败,也不会有人唠叨不休,那岂不像是在天堂里? 想到这儿,留吉马上被拉回现实世界。健壮的妻子,比自己早死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何况,留吉自己还患有低血压呢,身体状况并不佳,能否再活上个十年,连自己都很怀疑。 他改变前进的方向,打算去见在棋会认识的当铺老板,用手表暂时周转个三百四十五圆。若是那位当铺老板,应该不会告诉妻子吧。 井上留吉边想边走,在伞下,他的背更驼了。 02 热海警察署就在市政府、邮局、消防队隔邻,位于闹市区中心的清水町。由于正处下坡后,转角的石墙上,三层的建筑物,乍看之下恍如四层。站在最上层的窗畔,正面可见初岛,右首则是常绿树茂密的海岬,远眺景观绝佳。 巧克力色的折叠式公事包,是在第二天——十一月八日的上午,在专案小组总部打开的,桌子四周站着泽检察官、馆山课长、生方署长,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紧张。从汤田真璧的随身物品中找出钥匙,一一试过后,锁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公事包里的东西,实在太让人期待了。本来应该带进旅馆的东西,却刻意托人保管,可见必定具有某种意义。 由于是折叠式公事包,体积不大,重量不可能太重,带在身边不会太麻烦。可是,汤田真璧为什么要找人托管呢?当然,这会让人联想到,里面有什么秘密。 馆山课长打开盖子,探头往里面看了看,然后,伸手入内,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大小约长三十厘米、宽二十厘米,正面和背面都没有文字,开口用透明胶带封着,中央隆起大约三、四厘米高。 “里面只有这个?” “是的。” “好吧,打开它来看看。” 这次,检察官从生方署长手中,接过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伸手进去,拿出一个蛋黄色的西式信封,紧接着又拿出另一个牛皮纸,做成的日式信封,最后,取出一个扁平的方形纸盒。 “就这些了……” 没有人回答,众人默默地望着,排列在桌上的三件东西。检察官放下剪刀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是空洞的回响。 他先拿起西式信封。看到信封的退色程度,就可以判断出,这封信到今天,已经经历过相当的岁月。正面收信人的姓名是汤田真璧,其左下是“亲启”两个字,很明显是女性的笔迹。地址是都内的中野区荣町街四之七五,这大概是汤田真璧就职于东京总社时的住处。 等所有的人都看完后,泽检察官翻到背面。地址那一栏,写着大田区调布,大冢町一五九,寄信人是神崎惠美子,日期是四月十日。 泽检察官低头沉思,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似乎又想不起来了,最后还是放弃了,拿出里面的信笺。那是女性用的信纸,总共三张,写得密密麻麻的。 “抱歉,我先看了。”说着,检察官迅速浏览了信笺的内容。所有的人都盯着检察官,想从他的脸上,揣测到一些信里的内容。但检察官的神情,几乎毫无变化。 “写这种信给汤田,根本就是脑筋有问题,简直羊入虎口嘛!……”看完信以后,泽检察官说道。 生方署长先让馆山课长看过信后,自己再看。从信封的形状和信笺色泽判断,任谁都会想象成,是谈情说爱的内容,看过后和他们的想象一样。信内明确写着神崎惠美子和汤田真璧的恋爱关系,还有就是,神崎惠美子把两个月的身孕处理掉的事情。看这封信可知,她似乎相信,汤田真璧是真心关怀自己的身体,反复阐述身体状况良好,希望对方放心。 “这封信是五年前写的。”馆山课长看着信封上的邮戳,神情严肃地说,“依森杉之言,汤田是十一年前,就已经结婚了的。这么说,他是在有老婆的情况下,故意以结婚为诱饵,引诱神崎惠美子上钩的。而且.很明显他是耍骗对方,刻意引诱对方写出这种信,企图日后进行勒索。”说完,检察官双手抱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这位神崎惠美子,就是在东京有乐剧场,跳楼自杀的那位女性吧!……” “等一下……神崎……神崎惠美子……”馆山课长像演员在背诵台词一般,呆呆地望着墙壁。 “不错,那位女性,确实名叫神崎惠美子,由于和我妻子同姓,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一旁热海警察署的年轻探长说。 “那是上个月月底的事情吧?” “不错,是十月二十六日晚上。” “你们看,一切不是很吻合吗?……在这之前,大家不是说,她并无自杀的动机吗?馆山,你应该记得‘芳乐园’旅馆的女服务员,说过的话吧。汤田真璧于十月二十六日下午,投宿‘芳乐园’旅馆之后,当晚就去东京玩乐,好像也看过戏,因为桌上放着剧场的节目表。而汤田真璧的随身物品中,确实有有乐剧场的节目表。” “这么说,汤田是在有乐剧场,撞见神崎惠美子的了?” “也许吧!……心血来潮去看戏,却碰上了惠美子,因此临时起意,企图勒索。” 在场的警察们,都能够轻易想象出来,当碰见汤田真璧的时候,惠美子的内心里,该是何等的震惊了。 “由于她一直置身于幸福的顶峰,当然会沮丧万分。冲动之下,跳楼自杀也是可能的。” 泽检察官说完,拿起另一个日式信封,详细看了看正面和背面。信封上面,并没有写下什么文字,但是内部隆起,同样贴着胶带。 检察官用剪刀拆封,掉转过来轻轻甩了两、三下,一个用白纸包住的小包裹,无声地掉落在桌上。之所以没有发出声响,主要是白纸底下还衬着棉花! 解开棉花后,看到里面放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片。乍一看,根本辨不出那一面如锈蚀般褐黑的物品,居然是一种金属。 泽检察官把它放在手掌上晃了晃,大概是在估掂分量,然后,才用指尖轻拭上头的附着物。 “是黄金制品,雕刻着一种图案。文宇则用银镶嵌而成的!……”【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这个看起来像是纪念章的金属片,很慎重地被移放到馆山课长手上。仔细一看,如梧桐叶形状的轮廓中,浮现出纤细的叶脉。 “看得见图案吧?” “嗯,文宇是TMSC,上端有一个图案,好像是锯子。” “我也认为是锯子,但若是锯子图案的设计,未免太让人费解了!……生方署长,请你看看。” 生方警察署长接过纪念章。他虽然不能够同意,那是检察官所说的锯子图案,但再怎么看,却都是锯子。一边的刀锋磨锉成锯齿状,一端还有一个握柄。 “我看也是锯子。” “那就奇怪啦!……没听说过木匠还佩戴纪念章的。” “大概不是木匠吧,也许是五金店同业公会。” “不过,五金店也不太对,会不会是刀具公司的纪念章呢?” 毎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其中最受认可的,应该是生方署长的“刀具公司的纪念章”,即使这样,TMSC究竟代表着什么,也没有人猜得出。 “啊……沾在纪念章上面的是血吧?”生方署长盯着金属片说。纪念章又在几个人之间,静静地传阅了一圈。 “应该是吧!有必要送到鉴定课鉴定一下。虽然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不过,应该可以确定是血迹。”泽村检察官一边用棉花裹住金属片,一边说。 “假定是人血,那么,既然纪念章出现在汤田真璧的公事包里,一定是用来向某人勒索的筹码了。而纪念章应该是那个事件凶手的物品,附着其上的血渍,可能是死者留下的血。” “杀人事件?” “即使是伤害也没关系。但是,汤田真璧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地保管它,应该就是杀人命案吧!……我们假定凶手为X,则X在某处杀死了一个人之后,一不小心在现场,遗失了自己的纪念章,却被汤田真璧给捡到了,这成了敲诈的筹码。所以,如果能够查明纪念章的持有人,就可以知道这个X,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看来这事件到现在,都还没有破案?” “应该是。不过,也可能是误判,随便找了一个替罪羊,正在服刑,而真凶却逍遥法外。当然,这只是想象罢了。” 说着,生方署长好像想驱散自己的幻想,挥了挥手。 “反正,等证明是人血之后再说吧!……”泽村检察官轻轻挥了挥手,“馆山,把最后那样东西递给我。” 检察官接过扁平的方形纸盒,轻轻打开盖子。盒子里面是个金属制的小圆盒子,漆成黑色,乍一看像是一把卷尺,一边有个小孔,可窥见里面的胶卷。 “是底片!……是八厘米电影的底片。” “新的吗?” “不,已经冲印好了……你看!” 泽村检察官对八厘米摄影机也很着迷,且有相当深入的研究。他以熟练的动作拉出底片,借着窗外的亮光,仔细看着胶卷的毎一格。 “只看得出拍摄的是人物,却看不清楚具体是谁。生方署长,请问你们警察署里有放映机吗?”泽村检察官的眼睛,似乎有些疲倦,边眨着眼皮边说。 为了普及防止犯罪思想,热海警察署购齐了放映机和录音机等物品。于是。负责管理的人立刻起身,往楼下走去 “胶卷内拍摄着男人和女人,虽然还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年轻男女,绝非老人。”检察官回头望着署长说。 拉下百叶窗帘,会议室就变成了一个不完全的暗室。检察官把胶卷放进桌子上的放映机里,按下开关。署长坐的椅子后面的一整面墙壁,就被当成了屏幕。 在轻微的机器声伴奏下,墙上缓缓浮现一束光亮。 映现在墙壁上的,大概是一个住宅区吧。有被围墙环住的中产阶级住户,还有林荫步道和宽阔的柏油马路。拿着摄像机的手,似乎在发着抖,画面不停地晃动着。 突然,画面一变,大概是摄影机的方向变了,好像固定在了什么地方,画面不再摇晃,光线也明亮了。 眼前的模糊物体似乎是树叶,所以,摄影机可能放在枝桠间,瞄准拍摄目标了吧!底片的内容,一开始就充满神秘感,虽然摄影机位置改变了,但拍摄的地点却一样:有柏油路面,有林荫步道,不同的是,很快步道上,出现了小小的人影! 人影朝着这边走过来了。一辆自行车从后面追来,青年单手握车把,另一手拿着面包,边吃边掠过画面。 慢馒地,能看清那是两道人影,接着,又看出是一对男女。两人很幸福似的,相互偎依着,一脸微笑地交谈着,两个人都是在衣服外面,加一件春天的外套,应该是初春的时节。树梢上连一片叶子都看不到。 两人沐浴着亮丽的阳光,手牵着手,偶尔用力甩动,愉快地笑着。里面的人越来越大,连细腻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的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有一张漂亮、气质髙雅的面孔。那个男人和女人约莫同龄,头发剪得很短,鼻梁略向左歪,仔细一看,右耳朵还被压扁了。虽有些胖,但是动作似乎很敏捷。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摄影机,大步走过画面。 接下来可能是摄影的人,在拼命地追赶他们两人,画面摇晃严重。斜下方灰色部分,似乎是水泥围墙,可想象成偷拍的人,钻进了别人家的庭院,躲在塘下偷偷拍摄。男女两人走进大门里,被栽在庭院里的植物遮住身体,看不见了。【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摄影机对准右边门柱上的牌子“夕雾”拍摄。镜头继续移动,偷拍的人,似乎也潜入了名为“夕雾”的庭院,在挂着横长招牌的“夕雾温泉旅馆”下方是玄关。一扇落地玻璃门开了,方才的男女走了出来。男人回头望着女人,微微地笑着;女人却没有笑。也许是突然觉得,很有罪恶感吧,面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画面突然转为空白,之后,再无影像出现。一定是拍摄到了必要的内容后,就直接把底片冲印了。 刑警拉开百叶窗帘,打开窗户。深秋的冷风,吹拂着每个人的面颊。但是,偷窥了别人秘密的人,都流了一脸的冷汗。一想到自己的妻子,也可能趁自己不在家时,干出这种事情来,即便只是想象,心里都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令人厌恶的内容!……”泽检察官一边用手帕拭汗一边说。 “这就是现在正流行的婚外情啊!……” “如果是在从前,该称为奸夫淫妇了吧!……”泽检察官冷笑着说,“如果女方的丈夫知道了,一定恨不得把两人大卸八块。”检察官将手帕放回口袋里。 “汤田真璧那家伙一定是打算,拿着底片上记录的秘密,去敲诈那对男女。这样看来,他勒索的对象,就有四个人了,一个是神崎惠美子,一个是X,另外就是这对男女。” “但是,这对男女既可能都是已婚之人,也可能一方已婚,另一方未婚,当然,还可能双方都是未婚之人。譬如,这个人是演艺圈里的,一旦底片公开,就会遭受到严重的打击。” “但是,这两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演艺圈里的人,男人既不英俊潇洒,女人也从未见过。”生方署长提出异议。 “不错,男人长得不好看,样子歪瓜裂枣的,如果那样的人算得上美男子,我们大概都被女人追怕了。”检察官晃着胖肚子,开玩笑地说。但表情仍是一样凝重。 “神崎惠美子却出乎其意料之外自杀了,所以,汤田真璧失去了一座重要的金矿。不过,还有另外三位男女。根据旅馆女服务员说的,他曾表示想打电话到东京,或许就是想和这三个人联系吧!他手上握有证据,所以就能告诉对方,我在‘芳乐园’等着,不会外出,随时可到庭院这边来找我。” “对不起,打断你们一下……”探长有些顾虑。他还很年轻,半年前才通过副探长的考试,所以,经常只有旁听的份儿,他说,“从现场凌乱的样子判断,凶手应该是男性。” “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杀害汤田真璧的人,应该是扁耳的男人或者是X,那女人可以排除在外。无论如何,必须先调査出那个纪念章,究竟是哪家工厂制造的?都有谁购买了?那上面的TMSC又是什么意思?……”泽检察官严厉地说。“那个纪念章的设计很特殊,又是黄金质地,我想,铸造的数量不会太多。一旦找到制造纪念章的工厂,要查出订制的组织,甚至持有者X,应该就容易许多了。” “也许最后的那个C是指俱乐部①,这也不一定!如果是俱乐部,就相当于会员证,持有的人数有限。” ①俱乐部的英文名称是Club。 “没错。把纪念章送交鉴定课,仔细调査上面附着的是否是人血,若是人血,是什么血型的。不过,在调查清楚之前,应该先派人,到各纪念章工厂査证。即使上面黏附的并非人血,既然在汤田真璧的公事包里,绝对和某起犯罪事件有关联……”检察官望着馆山课长,接着说,“一旦鉴定结果是人血,基于是由死者伤口流出的假设,应以未解决或者未结案的杀人事件,作为调查重点,要求全国警方协助调査。但是,我忧虑的却非未解决的事件,而是已经结案的事件,那么,当然有无辜的人物,当了X的替罪羊,锒铛入狱;何况如果这是杀人事件,也许已经判了死刑;最坏的状况是,那人已经处刑完毕了!……” 虽然这只是假设,但也可能是事实!专案小组总部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沉闷起来。 “一方面调查纪念章的制造工厂,另一方面也要査明,被拍摄的男女的身份。委托鉴定课绘制面部画像吧,如果不行的话,找肖像画师应该更快。” 泽检察官身体胖,动作迟缓,但说起话来却相当干脆、果决,同时语气略带训示,也许,这是面对多数人的时候,一种很自然的流露吧! “温泉旅馆的店名已经知道了.应该很容易就能够找到,但问题却在后面。那男人不会用真实姓名,在住宿登记簿上登记,旅馆方面,也因为客人只是休息,不会要求签名,这样一来,如何才可查明其身份……” 调查课长紧锁双眉,低头开始咬指甲。每当面对困难的事态,他都习惯性地咬指甲。最后,他们决定,派出两位刑警,前往东京,分头进行调查。 第05章TMSC 01 负责调查东京都内纪念章工厂的,是一名姓伊井的老刑警。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慢条斯理的个性;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倾向更为严重。他曾经有一盘棋下了六个小时的记录,所以,很多同事在值班的夜晚,一见到他拿出棋盘,马上逃之夭夭,因此最近,已经没有人愿意陪他下棋了。由于他慢吞吞的个性,所以,特别指派他负责,需要耐性的纪念章制造工厂的工作。 伊井和负责调査在“夕雾温泉旅馆”拍摄的男女照片的年轻刑警志村,一同搭乘热海开往东京的湘南电车。在拼命抢座位的乘客推挤之下,老刑警伊井差点儿被挤落到月台下,还好志村刑警及时将他拉住了。 “看来今天运气不佳哦!……”他苦笑着说。 两人在东京车站下了车,搭公共汽车到警视厅,各自拿到所需要的参考资料。即使是个性慢吞吞的伊井刑警,也碰上了令他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的状况——制造纪念章的工厂,单只都内就有两百五十二家。以特别集中的地区而言,台东区八十一家、千代田区五十五家、文京区三十二家、新宿区二十家……然后是分布较少的中央区、北区、墨田区等等。一想到自己必须徒步地,一家家地査访这些工厂,伊井刑警的腿就已经软了。 再调查工厂较集中的町,最多的是千代田区饭田町一丁目的十二家,然后是台东区南稻荷町的八家、千代田区神田神保町二丁目的七家、一丁目的六家,接下来为神保町三丁目、西神田、台东区、浅草七轩町、菊屋桥、松叶町等顺序。 到底是从工厂最集中的台东区开始,还是以町为单位,从千代田区饭田町开始?首先必须拟订作战计划。伊井又继续关于资料的讨论,从另一个角度统计,结果发现,从旧下谷至菊屋桥一带,工厂的集中比例最高,西神田和饭田町一带次之,然后是江户川和水道端一带。但是不管如何着手,总数都是两百五十二家! 伊井刑警将纪念章的形状和图案,仔细画在记事本上,又注明重量、厚度、大小,他打算带着这份资料,亲自到毎一家工厂查访,因为,他担心对方若未看清楚,该纪念章的详细资料,很可能出错。在知道工厂有两百五十二家,又对照看过东京地图之后,他明白并非短时间能调查得了,为了尽快完成这项工作,只有利用电话! 等搭档志村前往“夕雾温泉旅馆”调查以后,他开始打电话,给两百五十二家纪念章制造厂,找到工厂的负责人,说明用意,一旦得到否定的答复,马上挂断电话。每一通电话所费的时间,平均约为一分钟,两百五十二家,总共费时四个多小时。还不到三十分钟,他的声音就开始沙哑了。但还是不能休息。 询问了三十二家工厂,打给第三十三家时,终于得到稍微不一样的回应。这家名为山叶徽章店的负责人,好像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沉默良久,然后回答说:他曾经接受过订制这种纪念章的订单。 伊井松了一口气,道过谢之后,记下对方的地址,挂断电话。他心想,还算幸运!…… 本来他就已经打定主意,由于纪念章不一定是在东京制作的。所以,如果东京的工厂全部否定了,他打算去大阪调査。他怀着欣喜的心情,从警视厅昏暗的走廊,走到深秋阳光照射下的、明亮的水池旁。 在神田车站下了国铁电车,走出电车街,立刻见到山叶徽章店的霓虹灯招牌。那是一幢面向马路的三层楼建筑,只看得见挂在屋顶上的大招牌,也能感觉得出来,这家工厂的生意不错。要制造纯金纪念章,大规模的工厂,总比小规模的工厂值得信任,这当然是普通委托人的心理!【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伊井穿过十字路口,站在店门前。 橱窗里铺着黑布,上面摆满不同形状、大小不一的冠军杯或奖牌。伊井年轻的时候,也曾参加过柔道赛,得到过奖杯,由于一辈子只得过这么个冠军杯,于是,总把它装饰在书柜上,以此炫耀。但在他的视线,落到山叶徽章店的橱窗上那一瞬,他深深感觉到,自己拥有的那个实在太粗糙、太丑陋了。 店里没有客人。也许,微章店和蔬菜摊或鱼摊不同,不可能总被客人,挤得水泄不通吧!一位店员勉强睁开朦朦胧胧的睡眼,看了这边一眼,见是戴着鸭舌帽的伊井,以为他是高中的体育老教师,脸上立刻浮现客气的笑容。 “我是刚刚来过电话的伊井刑警,想见你们老板。” 大概是听到声音,里面的门开了,一位戴眼镜、身材瘦削、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 “辛苦了。”男人笑容满面,眯缝着眼睛说,“用银镶嵌出TMSC字样的话,确实是我们这里制造的,如果能见到原物件,将可以给你更确定的答复。不过,金制的纪念章并不多见,应该不会错。” “那是什么时候制造的?” “这个嘛……接到你的电话后,我査过账簿,是四年前的秋天订制的,岁暮时送出。” “送往何处?” “你看,就是这里。” 男人打开带出来的旧账册,用被烟熏黄的手指,指着其中一处: 墨田区厩桥一之八 东洋油脂工业股份有限公司 阿久津登 伊井将以上信息抄在记事本上,并记下订制的年月日及数量。这时,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到:“我还想到一件事。阿久津先生订制了八个,但实际上交付对方的数目却多了一个,一共是九个。” 伊井一时无法领会,对方的言下之意。 老板紧接着说明:“最初订制的数目是八个.完成后送件也是八个。不过,这并不能说明结果就是如此。通常设计特佳、成品精美的物件,我们都会多制造一个,留在橱柜里当样品。” 说着,他望向玻璃櫥柜。 在铺着紫色天鹅绒的纸盒里,有金、银、锎及珐琅质地的成品徽章、纪念章,大约有好几百个。 “阿久津先生订制的纪念章,也是如此。记得是去年夏天吧,有位客人过来,要求把橱窗里的样品TMSC纪念章让售给他。通常,纪念章只是公司或会员,或某种团体,限定使用的物件,所以,我拒绝转售。但那人却表示自己也是TMSC的会员,不会有问题,只是,上次拿到的遗失了,不得已才找上门来,同时,又拿出会员证,最后,我无法拒绝,只好卖给他了。” 伊井听出了老板话里的重要信息,神情为之一振。而且,眼中绽放出难得的光芒。 购买纪念章样品的人,一定是凶手X!……凶手作完案后,想起了原先的那个纪念章,可能掉在杀人现场了,所以才再购买了一个。 “原来如此。”伊井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不希望被对方看穿自己内心的兴奋,“那么,TMSC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工作是,照客人委托的样式制作,不会去问其中的意义。”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是锯子状的设计吧?” “是的。锯刃的部分,非常难以雕刻,费了很多时间才完成。我相信,在东京,也只有一、两家,能够雕刻出那样的图案。” “对了,知道来买样品的人的姓名吗?”伊井刑警接着问道。 “他曾拿出会员证让我看过,不过,实在过去太久了,我已记不起来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 “那么,那个人物的特征呢?” 老板面露歉意:“不知道。招呼他的人并不是我。当时,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是由店员招呼的客人。” “那位店员呢?” “很不巧,其后不久就回故乡去了,后来病死啦!很遗憾,他相当勤快……” “什么病?”【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肺结核。” 伊井咬紧下唇。店员既然不在人世了,只好通过别的手段,从其他方面找出该人物了。 首先,他认为有必要,去见一见东洋油脂的阿久津登。但对于东东地理毫不熟悉的他,根本不知道厩桥在哪一带。正当他从口袋里,拿出都内地图,想问清楚怎么去时,老板似察觉他的困难,叫来一名店员,画出一张简略图。 “这位店员是负责送货的,对东京的地理环境很熟悉。”老板热情地介绍道,随后又吩咐那个店员,“喂,你尽量画得详细些。” 02 对于地理环境不熟悉的人来说,没有比东京的都内电车,更难搭乘的交通工具了。有将近四十个不同的系统,就好像疯子的神经脉络,延伸到每一个不同的方向。老刑警伊井第一次到大阪出差时,并没有因为搭乘电车,而有过什么困扰。不管如何,东京的电车路线,是全国最为复杂的;而且,搭乘时,也是最容易让人,心情变得很差的。 幸亏有那位少年店员,用铅笔画的略图,伊井才能毫不转向,地在浅草桥换车,而后顺利到达联桥。伊井把略图仔细折叠好,放进口袋,开始走上往右边延伸的大桥。河面飘来阵阵令人恶心的臭味,他忍不住紧皱眉头。伊井听说过,明治时期,这条河曾有逆戟鲸逆游而上,也能够捕到白鱼的。泷廉太郎①也赞美过春天的隅田川。 ①泷廉太郎(1879-1903)传说是日本的一名天才作曲大师,出生于东京。作品有《小步舞曲》等。 但是,此时看到那铅灰色的浊流,再也找不到昔日美好的影子。再愚蠹的逆戟鲸或是白鱼,除非逆游一趟后,没有患上慢性蓄脓症的,否则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恶臭,而再上溯一趟隅田川。回头一看,传说是柳桥的那一带,并排着一列古典风格的大型料理亭;但伴着这股恶臭喝酒,酒还会醇美吗?…… 伊井刑警忍不住摇头叹息着。 东洋油脂工业,在桥对面的左侧。工厂特有的锯齿状屋顶,沿着河岸耸立着,灰蒙蒙的墙壁,好像被油污浸染得洗不干净似的。感觉上,在隅田川畔建这种工厂,远比料理店来得合适! 终于过了桥,顺着第一条马路往左转。东洋油脂的入口,面向工厂对面的马路。这家公司,在油脂工业界的知名度如何,伊井刑警一无所知。此刻伊井正站在入口的大门前,大门虽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倒是又大又气派。玄关的灰色外墙上面,画着科幻影片中常见的怪兽哥斯拉①,它张开大嘴。在老刑警的印象中,好似正在嘲笑着自己。 ①哥斯拉(ゴジラ、Godzilla)是日本流行文化及全球最知名的代表符号之一,成为日本类似电影、动画、漫画的怪兽原型,对于日本动漫作品的怪兽形象,有着很深远的影响。首次出现在1954年东宝株式会社制作的怪兽电影《哥斯拉》中,这是一部受到美国《金刚》影响的怪兽电影,描述受到辐射污染的海域中,产生一只身高高达50米的恐龙型怪兽。从那时起,哥斯拉就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流行文化符号,到了2004年11月已经足足50年,主演了28部电影,也在好莱坞举行了50岁的生日典礼。它也出现在其他媒体,包括视频游戏,小说,漫画,电视连续剧等。 伊井刑警被带到一间小会客室,盘子上和烟灰缸上,都可见到张口大笑的怪兽哥斯拉的图案,这么一来,伊井才领悟到,这原来是产品的注册商标。同时,也连带想起以前,曾经吃过一次这种商标的奶油,由于味道不佳,再也没有买过。 进入会客室的阿久津登,是个四十出头的壮年工程师。宽边的麦芽糖色近视镜片后面,柔和的眼眸绽着笑意。看来他一直都戴着帽子工作,浓密的黑发上,压出一圈帽痕。 “我是阿久津……你有何责干?”寒喧过后,他引入正题。声音洪亮,犹如声乐家一般。 “你见过这个纪念章吧?”伊井拿出记事本上的图案,让对方看。 对方用力点了点头:“是!……这是我们俱乐部的纪念章,有什么问题吗?” “其中内情,有机会会告诉你,不过,今天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阿久津掏出香烟,伊井接过一支,点上后说:“第一个问题是,TMSC究竟究竞是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