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说都太矛盾了。」 唔,或许吧。 「如果是一般的鉴定家……或者说,只要是对能乐稍有认识的人,绝对会把它鉴定为室町以后的物品。所以这不是我鉴定错误,就是……是啊,我想这有可能是偶然的产物。」 我不仅这话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说的偶然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 「不明白。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面具没有那么古老的话,那……」 「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只是个老面具。」 「可是如果今川先生的眼光正确……」 「问题就大了。那种情况……我想应该推测为碰巧有这样一个面具才妥当。」 「我就是不懂你说的碰巧。」我说。「如果不是碰巧,会有什么麻烦吗?」 「很麻烦。样式是透过模仿逐步确立的。换句话说,老的才是原型。」 「哦……」 「能乐的原型,就像我刚才说的,是猿乐。可是这个面具尽管肖似能面,却与猿乐面不相似。」 「能面与猿乐面不像吗?」 「说像也是像,猿乐的面具现在也叫做能面。」 「那……」 都很像。 「问题是相似的方式。」今川说。 相似的方式,这说法还真怪。 「意思是虽然相似,却不相似吗?如果相似的话,那就很像了吧?我实在听不太懂呢。是我太笨吗?唔,我是不特别聪明啦……」 「例如说……请想像一下白猪和山猪。」 这还真是个符合今川面相的古怪譬喻。 「白猪与山猪很相似。很相似,对吧?」 「嗯。唔,应该算相似吧。我没仔细看过真正的山猪……不过山猪长得就像花牌上面的图案吧?那就相似了。而且我记得白猪是山猪家畜化、经过品种改良而成的猪吧?」 「正确的关系我就不清楚了,我也觉得邢似乎是俗说。可是我想山猪与白猪是有类缘关系的动物。所以假设就像本岛先生说的,驯养过后的山猪就是白猪好了……所以大家都认为山猪与白猪相似,白猪是家畜化的山猪——就先这么想吧。」 「好,我这么想了。」 不,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这表示山猪比白猪更古老。」 「那样的话,当然是山猪比较古老吧。」 「然而,如果此时突然发现了野生的白猪会如何?」 「什么?」 「野白猪。」 「呃,野白猪是指家畜的白猪野生化变成的猪吗?还是与白猪不同,是从以前就存在的猪?」 「请把它当成也有可能是从以前就存在的吧。当然,就像白猪与山猪相似,野白猪也与山猪相似。可是比起山猪,野白猪更肖似白猪。」 「哦,这就是你说的相似的方式不同吗?」 「是的。这样一来,白猪就有可能不是山猪经过家畜化和品种改良而成的,而是改良肖似山猪的野白猪而成的——或者说,白猪有可能本来就是白猪。」 原来如此,我依稀了解了。 「那……如果是时代鉴定错误的话,要怎么理解才好?」 「那样的话。就是野生的白猪其实是家畜化的山猪变成白猪后再度野生化而成的。这种情况,山猪演化成白猪这样的既定说法或者俗说,并不会被颠覆。」 会是这样啊。 「那么你说的偶然是……」 「跟山猪或自猪都毫无关系,古时候自然界就偶然有一种非常肖似白猪的动物。」 「咦?本来就有一种跟家畜化的山猪一模一样的完全不同的动物……?」 这样还能叫偶然吗? 今川伸缩着看不见的下巴点点头: 「那样的话,相似只是偶然,既然是偶然,既定说法就不会被推翻。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吗?」 我更进一步了解今川这个人的想法了。 这个人……简面言之,是因为自己的发想突兀得有可能推翻既定说法,因此感到犹豫、变得如履薄冰了吧。而他想要相信它是古老物品的心情,不是来自于可以提高物品价值、卖出更高价这类卑俗的动机,而是源自于想要颠覆既定说法的诱惑这种有点高尚的心理。 「本来就有肖似家畜白猪的野生白猪,这样的可能性大吗?」我问。 看起来淡泊无欲的古董商说,「问题就在这里。」用手指抚摸着平梳到后脑杓的头发。 「民间的古面具,就像我方才说的,也有许多年代久远的物品,形状和技法是包罗万象,也有许多并未样式化。可以说是个性独具,或是富有地方特色,也有很多面具的形状教人完全意想不到。」 「也就是乱七八糟吗?」 「不是乱七八糟,但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那么也有可能相似了嘛。」 「没错。」令川说。 他的表情完全没变。如此无法从外表推测内在的人,也实在难得吧。 「所以,」古物商接着说,「论可能性的话,是十足有偶然相似的可能性。有可能是有可能,但即使如此,这些样式回异的民间古面具,细细观察,还是有许多地方延续着早先的面具。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是有一定的系统的。」 「你说的早先的面具,是指猿乐的面具吗?」 「不是的。」 今川扫视了店内一圈,说: 「很遗憾,没有刚好的样本给你看。使用面具的表演艺术,不只有能乐和它的前身猿乐。面具从更早以前就有了。佛事中使用的行道面等等,也从奈良时代开始就有,舞乐中用的舞乐面,则是在平安时代成立的。狭义的伎乐中使用的伎乐面,也比能面更要古老。舞乐的安摩曲等使用的纸制杂面,还有与伎乐面相通的麻布制的布作面等等,我想起源一定也很古老。这些面具都是彼此影响,在漫长的历史中浙渐形成……当然,民间的面具也受到它们的影响。天狗的面具发展成现今的形式之前,也应该有过一段迂回曲折。我觉得里头有行道面的口取、伎乐面的治道和王鼻等等的影响。」 「哦……」 「可是,这个面具依我看来……也没有受到那些猿乐以外的表演艺术影响。」 「哦。」 换言之,以偶然来说…… 「也凑巧过头了?」 「我这么认为。这个面具……虽然十分粗涩,但怎么看都是尉面的设计。嘴巴的部分没有打开,所以正确来说不能算是尉面,但即使如此,形状也完全相同……」 今川像要嗅味道似地把脸凑近面具: 「好像也有植入胡须的痕迹,这是翁面。」 「也就是说,今川先生认为野生的白猪和家畜的白猪以偶然相似来说,有点相像过头了?」 「所以说,与其说是我这么认为,更应该说是我想这么认为。是妄想。」 今川想要用一句「如此罢了」来结束话题,但就我来说,这部分实在是听得懵懵懂懂…… 「请等一下,今川先生,你不是说它有可能成为日本的财产、有可能颠覆既定说法吗?」 「唔,我是说了。」今川有些害臊似地说,「只是一时说溜了嘴。」 我觉得今川不是那种油嘴滑舌到会不小心说溜嘴的人。 「哦,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面具就像我所想的那么古老,以它的年代来看,实在不可能是这样的形状。」 「不可能?」 「是的。确实,一般认为能面的起源是猿乐中一支叫式三番的祝舞中使用的翁面。翁面、父尉、三番叟、延命冠者这些,也都被认为是源自于猿乐面,就这样被能面所继承。所以翁面等面具,无疑是能面中最古老的面具形式之一,先行的猿乐翁面,在鎌仓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可是这个面具,怎么看都与它相异。」 「你说的它,是指猿乐的翁面吗?」 「是的。像是从皱纹、眼睛、濶饰的感觉来看,这果然是能乐翁面的形式,而不是猿乐的翁面。尽管如此,它又无视于自古就有的样式。像是从猿乐的时候开始,翁的嘴巴就是打开的……但这个面具是密合的。」 「唔,或许是吧。」 不太能够理解。 那又怎么样了呢? 「呃,猿乐,是吗?在那个时代……呃,没有其他的尉面吗?你刚才不是也提到什么父尉吗?会不会是那个?」 今川摇摇头。 「不是吗?」 「我想不是。这个……是能乐的尉面。是啊,说到酷似能乐尉面的猿乐面,比起老人的翁面,延命冠者的面具更要接近……」 「那个面具的嘴巴呢?」 「没有打开。」 「那会不会是那个延命冠者?」 「唔……可是形状还是有点不同。」 「会不会是从那个延命什么的发展到能乐的尉面的途中……?」 「没有那种可能。」古物商说,「延命冠者结果在能乐中几乎没有使用,一般认为它反而是发展成狂言中的戎面和福神面了。所以尉面才会被视为是能乐猩特的面具,是受到先行面具的影响逐渐演化而成的。换句话说,这个……」 我总算听懂了。 「呃……我大概理解了。能乐的尉面,是能乐成立以后才完成的面具。而这个面具,怎么看都与那个已经完成的能乐的尉面十分相似。」 「十分相似。」今川呢喃似地说,抱起胳臂。 「可是,今川先生认为这个面具很像是能乐成立以前制作的物品。」 「我是这么认为。」 「可是,如果这是能面成立以前的民间古面具,受到能面的影响就太奇怪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它能够追溯到能面成立以前的年代……就应该受到包括猿乐在内的能面以外的面具影响才对——今川先生是这样的意思吧?」 「是的。」 「呃,能面会不会与猿乐以外的面具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令川说,「鬼、动物、神灵系的面具,在舞乐面及行道面中有相当近似的。除此之外,像是技术面、细节处理等等,应该也有许多影响……」 「但这个面具也看不出那些,是吗?」 「嗯……」今川发出颇没自信的声音,「这个……唔,怎么看都只像是能乐的尉面。不,虽然不是尉面本身,是啊,感觉甚至就像……专门的面具师傅以外的人参考能乐的尉面打出来的面具。」 「可是很古老。」 「嗯。这木头的感觉……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所以……一定是我鉴定错了,若非如此,果然还是偶然。一定是偶然。」 「你真是计较呢。」 「那、那当然会计较了。」今川吞了一口口水,「这是非常重要的。」 「有多重要?」 我想知道有多重要。 或者说,我开始感兴趣了。 不管是恐怖的诅咒,还是从近藤家的橱柜挖掘出这个面具的神秘事件,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不,也不是完全无所谓。 「也就是说……早于能面的表演面具,不管是行道面、伎乐面还是舞乐面,都是以大陆传来的面具为原型。」 「不是日本固有的?」 「不,最后都日本化了,但一般认为原型全都是从大陆带进来的。元祖是大陆那一边。」今川说。 「原来如此。」 「换言之,我国民间的面具,可以说全都受到外来面具的影响。」 「进口的外国产面具是源头,它传进来以后逐渐变化,是吧?山猪栖息在大陆,进口到日本以后,逐渐被驯养而家畜化,变成了白猪,这样想就行了,对吗?」 「请忘掉猪的比喻吧。」今川笑道,「总而言之,日本固有的样式不怎么受人讨论,仿佛被当成从来不存在遇。当然,能面等等是日本固有的,但依谱系来看,它们被定位成先行的外来面具的后裔。」 「往前回溯,全都会追溯到外国的面具?」 「是的。」 今川再次把手伸进茶箱,拿出纸糊鬼面具。 是和刚才不同的另一个鬼面具,不过都非常相似。 「就连这种玩具鬼面,遥远的祖先也是大陆产的。」 「中国也有这种东西?中国也有鬼吗?」 「有是有,但完全不同。」令川说。「中国的鬼发音叫guei,在中国指的是亡灵※。」 (※在日本说到鬼,一般是佛教中地狱鬼卒的形象。) 「头上没有角?」 「别说是角了,好像根本没有形体。哦,鬼本身跟这件事完全无关,问题在于鬼面具。当然,大陆没有这样的鬼,所以大陆也没有这种面具,不过这个面具的源头的源头的源头再源头,是外国产的。理所当然,愈是回溯,就愈接近原型。面具愈是古老,就愈接近大陆产的,不相似就邪门了。」 「是这样的吗?」 「所以了,」今川探出身子,「在那么古老的时代就存在这种设计的面具,实在,太邪门了。能的翁面是日本的设计啊。这个面具如果真的如同我所想的那么古老,它就有可能是能乐翁面的祖先,那么一来,能乐的翁面就不是外来的面具日本化而成的,而会变成是日本固有的面具了。 「哦。」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你是说,这个诅咒面具会改写日本面具的系谱?」 「我妄想搞不好会改写,如此罢了。」今川说,「我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 「呃,可是……」 「只是胡言乱语。」今川说,「本岛先生与这个业界无关,而且对这类事情毫无兴趣,是个完全的圈外人,所以我才能向你提这件事。如果一本正经地公开谈论这种事,大多数的人听了都要笑,我想也会有人听了勃然大怒吧。我只会落得遭到嘲笑斥责的下场而已。」 没半点好事——今川说道,把鬼面具收回茶箱,这次拿起了诅咒面具。 不会有好事吧。 再怎么说,这都是个光是持有就会面临灾祸,戴上去就会死掉的诅咒面具。 我正想着这种事,外表迟钝的古物商竟然把那个诅咒面具放上自己的脸去了。他想戴吗?我还没来得及出声,不出所料,外貌古怪的古物商就要戴上诅咒面具。 瞬间。 「啊啊!」 今川难得发出清晰的叫声。 「有、有东西……」 「出……出了什么事?」 「上面写着东西。」今川说。 3 令人无法释然的发展,大抵都会有个使人无法释然的结果。怀抱着无法释然的心情,忽一回神,一切都豁然开朗,或是得到一个无上满足的结果,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形的。 不管有了多么可喜可贺的结局,无法释然的事还是无法释然,这种情况,不管是皆大欢喜还是美满收场,还是会留下无法释然的部分。 只是大家什么都没说,所以我也忍耐而已。这种情况,对我这种凡夫俗子来说,「无法释然的事就忘掉吧。」这句话或许才是至理金言。可是,那完全是事过境迁以后的事,对于现在进行式的无法释然,就连忘掉也办不到。 唔,无法释然,或许只是我的理解力太差,别人可能根本不这么感觉。 我在脑袋里嘀咕个不停,走上阶梯。 神保町,榎木津大楼…… 没错,这座阶梯通往榎木津的事务所。 回想起来,我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去玫瑰十字侦探社,绝对不再去找榎木津,是才短短两天前的事而已。 这表示我坚定的决心只维持了一天左右。 ——谁叫我是凡人吗? 多没意思的赖皮法。 这是不可抗力,因为我得代替令川去拜访榎木津。 令川好像披榎木津命令下午绝对要过来。 然而今川无法实践与榎木津的约定了。当然,是因为那个诅咒面具。 不过……也不是今川遭到诅咒,病倒或死掉了。 令川就要戴上诅咒面具的时候,在面具内侧发现了疑似文字的东西,兴奋不已。 古物商那邋遢的嘴巴更加合不拢,口沬横飞——真的是口水四溅——难得意气飞扬。 这也是当然吧。 再怎么说,上头的文字都显示出了制作年代…… 而且那年代还印证了今川的推理——不,妄想…… 也难怪他会兴奋。 我也看了字,可是实在辨读不出来。我连墨痕清晰的箱书都无法辨读了,所以觉得读不出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不是我辩解,那个时候我并非看不懂上头的字,而是字迹模糊到根本无法判读的地步。 那与其说是字,根本就是污垢。 字迹变淡、剥落,而且又灰又脏。要不是把脸凑近到几乎要戴上去的地步,而且光线恰好适当,否则绝对不会发现。恕我重申,那看起来根本就是污垢。 可是……那原来是文字,今川说那是文字。 兴奋的古董商说要去中禅寺那里。他说这种状况请教大学教授之类的人物比较好,而不是找茶道具古董商。 的确,中禅寺的话,感觉他与教授、博土那类人士也有门路。 或者说,我感觉中禅寺的话,搞不好就解读得出来。 与侦探有关的人们,无论好坏,每一个总有些古怪的特出之处。这些人异于常人。搞不好今川也这么想。然后。 请把这个面具暂时借给我好吗……? 今川这么说。 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好问的。唔,拿来面具的是我没错,但这个面具原本的物主是近藤。所以我觉得当场答应也有些不对,但反正这本来就是无用的长物,我觉得就算送给今川——不,甚至拿去丢掉还是弄坏都无所谓。所以我以非常轻松的口吻,当场「请请请」地答应下来,但是就在我这么爽快答应之后…… 我一瞬间兴起了疑惑。 回答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就这样和今川一起去找中禅寺。对于这件事,我丝毫不抱怀疑。可是仔细想想。 既然今川都要求借给他了,表示面具会离开我的手里。借给他这样的字句背后,不就隐藏着接下来不需带来面具的我的意思吗? 结果真是如此。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今川对着怔住的我,用一种平板呆滞,脱力松垮的语调说。 请你替我把这个送去…… 今川把那个装了玩具鬼面具的茶箱朝我递过来,他叫我把这个茶箱送去榎木津那里。 我当然不愿意,所以露骨地面露难色,但今川却睁着那双栗子般的浑圆大眼直盯着我不放。 今川也不想去吧。 榎木津根本是把今川当成白痴耍了。 每一碰面,今川就遭到唾骂诽谤揶揄中伤、侮辱诋毁糟蹋讥诮等无止境的集中炮火攻击。换做是我,绝对无法生还。 可是,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是我做为一个凡人,坚若盘石的决心。 说起来,诅咒面具是我带去的,而且也可以由我去找中禅寺啊。虽然去找榎木津和去找中禅寺,都同样是被打发去办事。 可是…… 比方说,就算我带着诅咒面具去找中禅寺,显而易见,那才是不折不扣的小毛头跑腿。 那个古书肆直觉灵敏得可怕,应该马上就会明白我的来意了吧。问题在于我的理解力匝为低劣这一点。 中禅寺说的话非常浅白易懂,内容却相当难解。不管怎么听,都很难百分之百完全理解。纵然理解了,要把它转速给别人听,也十分困难。我没有那么多的词汇,也没有那么优秀的描述能力。换句话说,会变成我得把我靠着稚拙的理解力勉强记住的内容,用比理解力更差的表达力转达给今川。不仅一知半解,还词不达意,究竟能不能顺利转述,实在非常难说。不管我怎么述说,也传达不出一丁半点,也完全无法重现任何内容吧。倒不如直接由今川去拜访,更有效率几倍、几十倍。 反之,榎木津说的话,横竖没有人听得匿。今川听了也不会懂,派小毛头去就够了。 我天人交战之后,答应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用贴有封印的桐箱中的诅咒面具,和随便装在茶箱子里头的鬼面具交换了。简直像猿蟹打战的故事※。虽然不晓得哪边是猿,哪边是蟹。 (※日本民间故事。故事开头是猴子看到螃蟹拿着饭团走在路上,便花言巧语拿捡到的柿子种子与螃蟹的饭团交换。) 就算是这样…… 才刚下定决心不扯上关系,立刻就扯上关系,实在是造化弄人。我会搬出造化这样夸张的东西,是因为如果不这么想,实在教人难以接受。就算我是凡人,一想到要遭到榎木津个人愚弄,还是教人气不过。可是如果说这是造化,那也无可奈何了。因为如果对手是造化,就算是榎木津大神,也无从对抗起吧。 或许也并非如此。 不管怎么样,我连作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年关将近的节骨眼拜访榎木津。 嗳,因为我是凡人,所以不管我是决心还是发誓,迟早还是会碰上不洌的事态,那样一来,我那连屁都不如的决心,八成也无法坚持到底吧——当时我的心中一隅,怀着这种实在是窝囊到底的展望。 话虽如此…… 没想到年都还没过就碰上这样的事态,真正是万万料想不到。 我爬完了楼梯。 毛玻璃上有着玫瑰十字侦探社的文字。 看熟了这几个字的自己教人愤恨。 推开这扇门,就会响起「匡铛」的钟声。 我推门。钟响。钟的确是响了,可是异于往常,没有「欢迎光临」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我维持推开门的姿势,就这样窥看里面,接待用沙发上坐着一反常态、表情一脸严肃的侦探助手益田龙一,对面坐着同样一脸苦恼的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青木文藏刑警,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 根本没发现我。 这钟是干什么用的?我恨恨地仰望装在门上的钟。 结果打杂兼秘书的和寅——安和寅吉从厨房探出头来,偷偷摸摸地沿着墙壁凑过来。简直是蟑螂一只。这么说来,榎木津以前好像叫过他蟑螂。寅吉把手掩在嘴边,悄声说:「现在正忙,过来这儿。」 「呃,我……」 「别罗嗦,过来这儿。」 我被寅吉拉着手,一样蟑螂似地被拖进了厨房。 「我啊,是今川先……」 「嘘!」 寅吉用食指抵住他厚厚的嘴唇。 「现在正是好玩的时候啊。」 「好玩……又出了什么事吗?」 「咕咕咕。」寅吉哼着鼻子笑道,「窃盗啊,窃盗。」 「什么东西被偷了吗?」 「不是不是,是闯空门,这次啊,那个嚣张的益田遭到怀疑了。」 「益田先生闯空门?」 寅吉再次「咕咕咕」地笑: 「前任刑警蒙上闯空门嫌疑,他人生告终了呐。嗳,他不管是身为侦探的将来——不,做为一个一般市民,他也是前途无亮了。我家先生对这种事是非常绝情的。不用多久他就会被炒鱿鱼了吧。闯空门的侦探,这怎么抬得起头来嘛?对吧?」 「我就说不是我了!」益田朝着寅吉怒吼,「和寅兄,你少在那里胡謌乱扯,加油添醋。听好了,我不是遭到怀疑,只是警方找我问案而已。」 「不都一样吗?」寅吉说,「在我的认知里,就是因为可疑才会找你问案啊。」 「不是啦。问案是对关系人或目击者询问状况,跟讯问嫌犯是不一样的。我根本没被怀疑好吗?青木先生,对不对?」 青木那颗小芥子般的头往旁边一倾。 「青木先生,难道你在怀疑我吗?」 「不,我也不想怀疑你,可是总觉得……这事也巧过头了呐。」 青木不干不脆地回答之后,盯住益田。 「青木先生,你这是什么话啊?」益田倒了嗓地鬼叫,弓起腰来,甩着垂在额头上长长的浏海。这似乎是他夸示虚弱的一流演出。 「呃,就是……」 「原、原来你怀疑我!」 「不,就是,益田……」 「咱、咱们不都是玫瑰十字团的一员吗?」 「我不记得我加入过那种团体。」 青木略为歪起那张娃娃脸。 益田略为歪起那两片薄唇。 「青木先生,少来了,鸟口还有你跟我,咱们是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你不记得那场伊豆的大乱斗了吗?」 「因为那件事,害我被减薪了。」青木露出苦涩的表情,「我甚至暂时被调换部署了,那个时候的罪责,我已经完全偿还了。不要再旧事重提了。」 「这意思是你先走一步了?」益田说,颓坐在沙发里,「好卑鄙哦。卑鄙可是我的专利耶。」 「我没有加入任何团体,所以也没有脱离任何团体。所以我并不卑鄙。」 「是这样吗?咱们先前不是还在神奈川一块儿大显身手吗?你都忘了吗,青木先生?」 「拜托,别愈扯愈远了。」青木说,「益田,求你专心点好吗?光你的事情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益田把头歪向旁边悄声呢喃,「自己还不是一丘之貉。」 青木不晓得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无视于他,以逼问的口气问了: 「听好了,不想被怀疑就不要装疯卖傻,清楚明白地说。我再问一次,你在目黑附近是九日跟十日,在池袋附近是十日和十一日,上星期的三、四、五,对吧?」 「就跟你说是了啊。」益田噘起下唇,「就是这样。」 「那么你去的地点是……」 「就是中目黑的……等一下,我说青木先生啊,你知道侦探有保密义务吗?就跟警察官不得随意将调查内容泄露给一般民众一样,侦探和律师等等,从事可以获知关乎个人利益的私事内情的职业之人,不得随意公开这类资讯,这是规定。随意吐露,是有违商业道德的行为。」 「哦?」青木眯起单眼皮的眼睛,「我以为就这家事务所而言,那些商业道德什么的,早就已经一败涂地了。再说,听说你从调查官时代开始,就毫无节操地把调查内容泄漏给一般民众,不是吗?」 「所以我辞职了。」益田顶嘴似地说,「要是再不保密,我岂不是连侦探工作都得辞了吗?」 「就算你在那里闷不吭声,也一样得辞吧?」寅吉说,「被革职,被革职。」 「才、才不会有那种……」 「我家先生对奴仆有多么地冷酷,你不是也非常清楚吗?你去的每一个地方都被闲空门,而且还有一堆目击者,这样就算你是清白的,也一定会被炒鱿鱼的啦。错不了的。你也这么认为吧,本岛?」寅吉喜孜孜地说。 我……虽然毫无想法,但我想榎木津对奴仆冷酷无情这件事是事实。就像寅吉说的,有罪还是无罪都没有关系。榎木津不中意的话,马上就会把人解雇吧。我答道,「我不清楚状况,不过一定是这样吧。」 益田想了一下,接着顶出尖细的下巴,「啾」了一声。 「啾什么啾?」 益田眯起眼睛瞪了寅吉一眼,然后转向青木,突然改变态度,满脸堆笑地说了起来 「其实呢,是上次神无月事件,收到战帖之后,呃,大概一星期以后的事。」 「你愿意说了吗?」青木吃惊地探出身子。 益田似乎豁出去了。 「那当然了。」 「可、可以吗?」 我忍不住插嘴。一般说来,这是很糟糕的行为吧? 「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火都要烧到我屁股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过很多次了,卑鄙是我的信条。这种情况,我不会有任何犹豫。」 「保、保密义务呢?」 「那种东西遵守了也不能怎么样。就算保住委托人的利益,我的利益遭到损害也没用嘛。就算我泄密的事曝光,道个歉就没事了。如果道歉就能了事,要我道歉几百万次都成。叫我下跪跳脱衣舞也没问题。托各位的福,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益田挺胸说道。 真是个教人头大的侦探。 「哦,有人委托调查外遇。日期是我忘也忘不了的——呃,我忘记了,是那边的如水会馆举行日韩学生座谈的日子。」 「哦,分析及调整日韩关系现况的座谈会,是吧。」青木说。 「没错,就是那个。」 「那是八日的事。是神无月骚动发生后正好一星期的事。」 「不愧是现职刑警呢。」益田轻浮地说,「就像你说的,是八日。对了,政治家的会谈好像陷入瓶颈呢。说起来,我觉得日本的说法太傲慢了。竟说什么统治带给了韩国恩惠?真是太岂有此理了。带给人家的是屈辱才对吧?青木先生对于日韩关系是不是也自有一家言呀?」 「就算有,我也不能说。」青木说,「我好歹也算是个公仆。嗯,同样都是在神田。然后呢?」 「是是是。呃,委托人……我记得是住在中目黑的……」 益田掏出记事本翻开,没节操地说出委托人的住址。青木脸色一沉,翻开自己的记事本。感觉他好像有所疑虑。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叫人家说,现在又说这是什么话?我就算撒谎,也得不到竿毛钱的好处啊。」 青木要求再说一次地址。 益田毫不犹豫地回答。 什么保密义务。 如果真有邢种义务,益田完全放弃了。 益田讲完地址后,说明那里是唐崎一带的德川邸附近,被青木冷冷地一句话带过:「听到地址就知道了。」 「那是一栋豪华的大宅第呢。感觉很时髦,有点西洋风格……」 「这个地址真的没错吧?」青木打断他似地再次确认。 「没错啦。我是靠着这条备忘找到那里的。要是地址错了,我就去不了了吧?」 「为了惯重起见,可以把委托人的姓名也告诉我吗?」 「没问题。」益田应道。 真是个伤脑筋的侦探。可是仔细想想,连地址都一清二楚地说出来了,就算只瞒着姓名也没用。 「委托人姓鲸冈。过来委托的是先生,名字叫勋。年纪四十七岁,是金属加工厂商的干部人员,感觉手头很阔绰。穿的西装很高级,皮鞋大概是每天擦,亮晶晶的。」 「那种事无关紧要。」青木说。 「怎么会无关紧要?不,既然要说,我就要说个彻底。有的没有的我全都要说。那个穿着亮晶晶皮鞋的勋先生呢,怀疑太太红杏出墙。嗳,那个年纪,又是干部,一定忙得很吧,那个老公很少回家呢。可是呢,太太年纪比他整整小了一轮,二十九岁呢。不说十八一只花,可也正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在那么一栋大屋子里——那屋子真的很大哦——在那里一直独守空闺,做老公的当然也会担心喽。」 「他们没有孩子吗?」寅吉问。 「没有孩子呢,很遗憾。说遗憾也不是我遗憾,不过他们没有孩子。狗倒是有啦,看门狗。是一头巨大的西洋狗哦。我不晓得是什么种类,不是哈巴狗还是土佐犬那类的,是那种毛又长又膨松的狗。还有两个每天定时来上班的女佣。没有罗嗦的婆婆小姑之类的。」 日子惬意得很呢——益田说。 「以太太来说,唔,是个没得挑剔、自由自在的环境吧。」 「是……这样吗?」青木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当然啦,你看,有庭院还有狗,有女佣还有钱,老公又不在。这简直是极乐世界嘛。可是啊,人一满足,就会萌生贪念,不是吗?」 没有人应话。唔,我想也是。 益田想要驱散这扫兴的气氛似地说: 「会变得贪心的啦,所以老公也担心得不得了。然后呢,既然要怀疑,当然是怀疑有没有偷男人啦。说是有了贪念,其他方面也全都满足了嘛。别说是满足了,都满到溢出来了呢。一定是有奸夫啦,奸夫。」 「知道了,快点说下去。」 从刚才开始,青木就摊着笔记本,拿着铅笔,记也不是地停在那儿。益田说话非常夸张渲染,内容本身听起来算是颇有趣,可是从刚才开始,就没说到竿点值得记录的内容。废话太多了。 「这不就在说了吗?」益田说,「所以呢,爱操心的老公想要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老婆,可是嗳,力不从心。所以我被吩咐接下这个老公不在的时候,监视老婆究竟都在做些什么的任务。是出门了呢?还是有人来找呢?一定有什么,叫我一定要揪出那个对象,抓到外遇的证据……」 玫瑰十字侦探社平常是不接品行调查这类正常侦探工作的。这家侦探社,简而言之就缘是只为了满足榎木津的消遣而存在的公司。 可是并非成天都会发生一些让榎木津高兴的稀奇古怪事件,要是不工作,事务所就要关门大吉了。即便事务所关门,榎木津本身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似乎也不会感到困扰,但好歹算是员工的益田可就伤脑筋了。因此一般侦探社会进行的朴实业务,全都由益田一手包办。或者说,他不得不一手揽下。因此益田经常调查一些外遇案件…… 「这是我拿手的跟监工作呀。」益田说,「警察时代,我可是经过一番严格训练的。跟监是我的拿手好戏。然后我去了目黑的宅子。」 「他们住在那里吗?」 「当然住在那里啦。」 「你说那对鲸冈夫妻?」 「上面挂着豪华的门牌,写着鲸冈两个字,然后狗从铁门那边汪汪汪地……」 「还有狗……?」 「有狗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狗跟两个女佣。」 「连女佣都有吗?」 「屋里我没办法看到。」益田说,「我才没笨到会上门访问说你好我是侦探呢,又不是送米的。我们侦探跟刑警不同,没有任何强制力。我们可是见不得人的一群啊。在暗地里鬼鬼祟祟地探听,是侦探的本分嘛。」 如果那是侦探的本分,可以说是跟榎木津揭示的侦探理念完全背道而驰吧。榎木津彻底痛恨踏实的调查活动。与其说是讨厌,说瞧不起比较正确吧。不,或许说轻蔑比较对。 「我在周边进行了访查。」益田说。 「打听那个鲸冈太太的事吗?」 「其他还要打听什么事?我可不是官差,我是侦探啊,侦探。所以我到处向人打听鲸冈太太的事呀。不着痕迹、偷偷摸摸地。很简单,假装要问路这样,然后搭讪说:那户人家好宏伟呀。」 「邻近人家怎么说?」 在我看来,青木似乎在怀疑些什么。他感觉像是不相信。 「那户人家跟街坊邻居好像不打交道呢。」益田说,「可是呢,老公不在的时候,太太频繁地外出,这一点似乎是确实的。那个太太很引人注目呢,每个人都异口同声这么说。听说她每天……下午都会出门,不到黄昏不会回来。」 「真的吗?」 「你怎么这么罗嗦?真的啦。我调查过,是真的。」 「唔…你打听了几户人家?」 「怎么这么吹毛求疵的?」益田歪起细眉,「一直叫人家快点讲下去,又这样一再打断,根本没进展了不是吗?我啊……我想想,我打听了五户人家。五户人家说的都一样。不服气吗?」 青木没有理会,只是看着自己的记事本,「不,请继续。」 益田一副无法信服的样子,不过很快地继续说了起来: 「根据我在周边打听到的消息,太太离开家里的时间,好像差不多都是下午一点半左右。于是我便像刚才说的,进行我最拿手的跟监工作。我对跟监非常有自信。我像这样,蹲在厨房后门对面人家的树丛里——啊,躲藏的姿势不必了吗?」 「不必了。」 「不必了,是吧。非常冷呢,天气又阴阴沉沉的。在冷天里跟监,对腰负担很大呐。然后呢,我就监视着,结果太太准时从后门出来了。这个鲸冈太太啊,是个美女呢。长得就像玛琳·黛德丽※。」 (※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一九〇一~一九九二,德国演员及歌手,一九三〇六年代在好莱坞电影活跃,一九五〇年代起则以歌手身分活跃。) 「她是外国人吗?」寅吉问。 寅吉不知不觉间在青木旁边坐下了。这个秘书兼打杂的是个天生爱凑热闹的。相对的,我还穿着外套,捧着茶箱,杵在厨房里。 我可是客人耶。 「不是外国人啦,这是比喻啦,比喻。」 「真老套的比喻,明明还有别的形容可以用嘛。对不对,青木先生?」 寅吉表情认真地说,但青木再次苦笑,应道,比喻无所谓啦。」益田瞪着寅吉。 「就是嘛,这无关紧要嘛。对不对,青木先生?」 「所以都无所谓啦。」青木反复道,「看起来很阔绰,是吗?」 「是啊。这年头阔绰的应该只有水字旁族,看她那身打扮,家里很有钱呢。」 「什么叫水字旁族?」寅吉问。 「渎职的水字旁啊,指渎职官吏啦。听说糸字旁跟金字旁已经退烧了,现在赚钱的是水字旁……」 「糸字旁是指织维业界,金字旁是钢铁业界。」青木补充说,「是警察的行话。」 「哦……」 「两边都是我们的客户呐。」寅吉佩服地说,「纤维跟钢铁都退烧了吗?」 「跟先前的景气相比的话。可是鲸冈家住的是豪宅,太太的打派也非常奢华呢。喏,就像上个月东京会馆举行的巴黎时装秀那样的打扮,很抢眼的。所以跟踪起来也非常轻松。」 「那……你跟踪了夫人喽?」 「当然跟踪了。」益田答道。 鲸冈夫人——听说她叫鲸冈奈美——根据益田说的,她穿着就像克莉丝汀·迪奥设计的那类时髦服装,在下午一点三十分离开了鲸冈邸的后门。她每天都从后门离开,益田说这是从邻居口中探听出来的。 具的是爱说长道短。 如果说没有表面上的往来,理应不清楚才对,却怎么会连这些细节都了若指掌?我是不晓得住在那一带的是什么样的人士,但与我们这种老街的街坊交往状况不同吧。 不管怎么样,夫人完全不晓得附近邻居随时都在用好奇的眼光监视着她——不,这天甚至有个轻浮过头的奸细跟踪着——匆匆穿过小巷,往大马路走去了。 「她走路的样子也像个模特儿一样,背伸得直挺挺的。而另一边的我呢,是蜷着背,立起外套领子……」 「是什么样的服装?」青木问。 「就时髦的洋装……」 「我是说你,你的打扮。」 「我吗?青木先生明明说细节不重要,却又净问些奇怪的问题呢。我啊,穿着那边的……」 益田指向入口。 衣架上挂着泛绿的灰色外套,还有一顶破旧的鸭舌帽。青木的外套好像叠放在青木自己旁边,而寅吉住在这里,那肯定是益田的外套。 而我外套还穿在身上。 「然后像这样,戴上口罩。」 「果然……」青木歪了歪头。 「什么啦?感觉真讨厌。嗳,我没那么多衣服,所以底下的裤子跟今天穿的一样。然后呢,我立起那件外套的衣领,深深地戴上鸭舌帽,缩起脖子,蜷着背,就像只沟鼠似地,鬼鬼祟祟地……」 「你的人生就像地下社会呐。」寅吉悲叹说,「一点都不像我家先生的弟子。说到我家先生,打出生到现在,连一次也没有鬼鬼祟祟过。榎木津礼二郎总是威风堂堂。」 寅吉这么说,益田便顶回去: 「他那叫做厚颜无耻啦。不要拿那种人当标准。然后呢,是啊,大概走了三町左右吧……」 飒爽前进的奈美来到同样一栋大宅子,放慢了脚步,仰头看了一下建筑物,停下来,然后走进了那栋屋子。 「她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像在避人耳目。」益田说,「不,我看起来就是这样。原本她都像这样,抬头挺胸,英姿飒爽地走着,所以才更这么感觉也说不定。然后我在那户人家前面监视了一会儿。因为我也不能闯进去嘛。得先待机才行。如果她在里面停留一段时间,也有可能是在偷情嘛。嗳,她那身打扮,如果做了该做的事,返家之前,也得再重新梳妆打扮一番,会花上不少时间……噢,不好意思,扯到下流的地方去了。」 「每个人都知道你这人有多下流。」寅吉说。 「你知道那一户的地址吗?」 「知道。不过直接说结论的话,那里并不是情夫家,呃……」 益田说出住址,连山仓这个姓氏都说出来了。 「山仓是通先生家……是吧?」 「咦?青木先生认识山仓先生吗?」 「山仓先生……是前华族吧。」 「对对对,据说他们家世显赫,哦,上代的前男爵大人老早就已经过世了,现在是他的儿子……呃,你说的那个是通先生当家。不过说是儿子,也已经五十多岁……」 「五十四岁。」青木说。 「你好清楚哦。青木先生真不愧是现任刑警呢,不同凡响。思,五十四岁。而且是遖先生因为严重的痛风,身体不灵活,不过他还是现任当家。其他家人有太太、上一代的太太,也就是祖母,三个人一起生活,佣人有三个左右。是通先生的儿子已经战死了。哦,这些是后来调查到的,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还以为里面正在翻云覆雨……」 「并不是。」 「结果并不是呢。因为以那样的家庭成员来看,没有人可以当年轻太太的对象啊,而唯一一个男的当家,右手又动不了。」 「然后……你怎么做?」青木身子前屈。 「怎么做……哦,我等了一个小时半左右,太阳都下山了,天愈来愈冷的时候,太太走了出来,所以我又继续跟踪,然后下一户人家……」 「下一户人家……是不是距离山仓家约十分钟远的大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