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款待将军的邀请函,便转而由佐野福阿弥直接交给将军家光。 六 福阿弥带着政宗的邀请函来到家光御前,是在正月十一日的正午时分,当时家光正好结束练武。 这天的上午,家光依然遵照往例随柳生宗矩学习剑道,然后又观摩小野次郎右卫门的示范比赛,心情显得格外愉快。 “哦,来了吗?终于来了。” 看过政宗的邀请函后,家光立刻召唤佑笔前来书写回函: “阁下于二十八日举行之盛宴,家光必定如时参加。” 当然,这只是一封通知对方自己将会出席的短笺而已。把回函交给福阿弥后,家光说道: “你经常出入伊达家,对吧?年尾的时候,中纳言赏你多少钱啊?” 由于家光喜欢恶作剧,因此往往使人搞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或是认真的。 “将军,你是指伊达家给我的封赏吗?” “是的。是两锭黄金,还是三锭黄金啊?” “是……是十锭黄金。” “哦?十锭!好,既然你拿了伊达家十锭黄金,那么今后我就不能在你面前谈论有关伊达家的事喽!” “这……这……” “好吧!既然拿了人家十锭黄金,那么光是这封回函是不够的。佑笔,把笔砚拿过来!” “将军,你要做什么呢?” “我要画一张图,然后把这张图夹在信里送到仙台去,这样你也比较有面子……你了解我所谓有面子的意思吗?” “是的,我了解。” “不光是要了解,而且还要能够心领神会。人一旦有了面子,就会变得有如武士一般。反之,一旦地位有所偏颇,则往往会变得非常别扭。” “噢,真是惶恐之至。” 于是家光将美浓判纸摊开在榻榻米上,很快地画了起来。 “伊达大爷的狡猾是出了名的。你知道狡猾是什么意思吗?” “是的,我知道……” “不,你当然不知道!肚脐这个东西原本并不是弯曲的,表面上它位于心窝和性器之间的中央位置,是凝聚宇宙生命精气的所在。不过,它和体内根性相连的部份却是弯曲的。换言之,藏在腹中、肉眼所看不见的部份是曲折迂回的。因此,伊达大爷所不为人们所瞧见的部份,才是真正别扭的。” “啊……” “对于他的性情,我当然不会直接去试探他。不过,我打算让大炊头或但马去试试他。毕竟,这两个人也都是相当别扭的人。” 随侍在旁的土井利胜和柳生宗矩不禁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好了,画好了。把这拿去吧!” 当福阿弥看到画的内容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家光特意在画的右上方写了一行小字:”家光手绘之达摩像”,然而他所画的达摩,却有如幼儿胡乱涂鸦的疯颠童子一般。 首先,画中达摩的手脚有如蚊子一般,甚至连头部也故意画得不是很圆。此外,家光又用墨笔在其头顶画上一撮蓬松的乱发。整幅图几乎完全集中于左侧,因此乍看之下画中的人物似乎就要跃出纸面,到达榻榻米上了。 至于纸的另一部份,则是一片空白,予人一种这个被风吹拂的顽劣童子正伸展手脚、奔驰于天地之间的感觉。总而言之,这是一幅非常奇怪的画。 “啊……” 福阿弥不禁惊叫一声。在这幅奇怪的画里,他注意到达摩脸部中央那只特别用黑笔描绘出来的眼睛……任谁看了这幅画,都会立刻联想到只有一只眼睛的伊达政宗。 “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不,没有!这……将军!这个达摩究竟代表什么呢?” “噢,这个啊……” 家光毫不造作地回答道: “这表示达摩肚子饿了,正准备去吃饭哩!达摩的肚子一饿,就会不停地伸展手脚。” 言罢,家光又回头对小姓头说道: “自一大早就开始练武,我的肚子也饿了。现在,我也要伸展手脚去吃饭了。” “是、是的!” 福阿弥恭谨地趴伏在地。 七 当佐野福阿弥捧着家光的信和画来到伊达住宅的门前时:心情显得十分激动。 仔细想想,政宗固然是个别扭的人,但是家光似乎并不亚于政宗。 关于回函的内容,相信政宗一定会很高兴地接受:但是当他看到这幅奇怪的画时,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更令人担心的是,画中的达摩只有一只眼睛--在额头正中央画着一只眼睛的达摩! (这么一来,把西之丸借给政宗使用的好意岂不是完全抵消了吗……?) 想到这儿,在佣人带领下来到政宗房内的福阿弥双膝不禁微微颤抖。 正如他所预想的,当政宗看到家光的画时,喉咙裹又发出了咕噜声。但是令福阿弥不敢置信的是,政宗的眼中竟然流出了眼泪。 福阿弥有如被赶到老猫面前的小老鼠一般,浑身瑟缩不已。 “伊达大人,这幅画……你不喜欢吗?” “不,这是将军亲笔所画的达摩大师……我当然喜欢!不过,福阿弥,我要让你了解我的心境。” 言迄,政宗立即把画卷起来,恭恭谨谨地把画抵在额头,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唱出他最喜欢的”实盛”歌谣。 “实盛年逾六十,依然为殿下而战、为殿下担任先驱。身为老武者,纵使受到他人诬蔑,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懊恼。鬓发用墨染黑,最后战死沙场……” “你的心境我能了解。” “哦,你真的了解吗?那么,你就说来让我听听吧!” “是的,我完全了解实盛的心境。不过,将军赐给你的画……那个达摩大师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噢,这个啊!难道你连这个都不了解吗?好,那么你就再仔细看一看吧!” “是……是的!” “这幅画的意思,是指达摩大师可以安心地升天了。如果达摩想要升天,那么自然不必在意四周的情形,而能轻松地伸展手脚,快乐地升天而去。” 当然,这番话并不能让福阿弥完全放心。 家光明明白白地说过,政宗是个非常别扭的人,还说这幅画是描写达摩肚子饿了,因而伸展手脚……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政宗看到这幅画后,竟然立即泪眼婆娑,还借着实盛歌谣来抒发自己的心境…… 据此看来,二十八日在西之丸举行的”盛宴”,恐怕会有事故发生。 (伊达大人可能会在西之丸毒死将军……) 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情,那该怎么办呢?天下第一别扭的人,由于觉悟到自己的死期不远,因而设宴款待将军……如果将军家也注意到这一点,那么很可能会命人在能舞台上讨伐他。这么一来,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情形呢……? 更何况,二十八日当天十三个”能狂言上览”的演出项目,都是由政宗亲自选定的。 其内容大致如下: 翁:内田半左卫门正世 千岁:本多太郎左卫门信胜 三番叟:小幡甚兵卫景宪 高砂:柳生但马守宗矩 实盛:樱井八右卫门(伊达家臣) 江口:毛利甲斐守秀光 玉葛:加藤式部少辅明成 道成寺:永井日向守直清 东岸居士:保保兵九郎贞季 大会:佐久间伊予守 善知鸟:大桥隆庆人道 鹌饲:冈田淡路守 结罗生门:观世左近、胁、保保石见守 除了上述十三个节目之外,并由立花宗茂表演狂言。 这些演出者都是当代一流的风流人物。 离开伊达住宅以后,对家光所画的独眼达摩和政宗的眼泪始终无法释怀的福阿弥,很快地前去拜访柳生宗矩,坦白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告诉对方。 “哦?伊达大人果真喜极而泣吗?” “是的。他说,独眼达摩总算可以安心地升天了。但是,将军明明告诉我这幅画是说达摩因为肚子饿而活动手脚……” “福阿弥啊!” “在……在!” “你为这件事担心吗?” “我担心会有意外事件发生……”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这样吧!你可以把它当成是将军和中纳言在比较男性的气度。总之,你只要全心全意地帮助中纳言就行了。” “但是……” “如果你没有竭尽全力,那么将军会认为你不值得获赠十锭黄金,届时可能会要你退还一部份哦!果真如此,那你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看到宗矩轻松的姿态,福阿弥这才放下心来。 “那么,我只要待在中纳言身边,全心全力地帮助他就好了吗……?” “是的!在举行宴会之前,你一切都按照中纳言的吩咐去做,这样将军才会感到高兴。” “好,我一定会竭尽心力去做!” 于是乎直到举行”盛宴”的前一天为止,福阿弥始终像只小鼷鼠似地任凭政宗使唤。 八 二十八日这天终于到了。 打从前一天开始,福阿弥就和政宗一起来到西之丸。次日黎明,福阿弥在洒扫庭院之余,且亲自为政宗煎煮治疗气喘的汤药,然后恭谨地立于政宗身后,等待客人到来。 对伊达中纳言政宗来说,这是他一生当中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用江户城来宴请宾客。 然而,身为天下诸侯、将军家师范的柳生宗矩却说: “是将军和中纳言在比较男性的气度……” 想到这句话,福阿弥全身的神经下由得再度紧绷,更加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在这次宴会当中,首先抵达的是相伴,其次则是担任表演的人员。 相伴包括丹羽宰相长重、毛利甲斐守秀元及医官今大路亲正(曲直濑)。 (曲直濑大人是为了预防将军中毒而来的吗……?) 也许是福阿弥太过神经质了。事实上即使没有人下毒,将军也可能会发生食物中毒或饮酒过量等现象,因此医官随从而来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相伴抵达之后不久,家光一行人也来到了西之丸。担任前驱的,是负责今天守护工作的酒井赞岐守忠胜。跟在家光身后的,是衣着华丽的土井利胜。至于家光本身,当然也穿得十分气派,令人一看就知道他就是今天众所瞩目的主客。 身为主人的政宗很快地招呼家光一行人进入茶屋喝茶,同时又命人端上饭菜。用过茶后,一行人又移往书院,而政宗就在这里把事先准备好的久国及长光大刀献给家光。 “所谓久国,具有希望国家长治久安的意思。至于长光,则和将军的名字一样,寓有永远绽放光芒的意思,请将军笑纳。” 这时家光依然不改其戏谵的本性,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噢,真是有趣极了。原先我以为伊达中纳言当着我的面拿出这两把大刀,是想要把它们丢到我身上来,害我吓了一跳哩!” 政宗丝毫不以为忤地露出微笑。 “政宗的这两把大刀原本就是要献给将军的,为什么要用丢的呢?” “哈哈哈……是这样吗?既然如此,那我就欣然收下了。” 然后家光也命土井利胜将名闻遐迩的茶罐”茶花肩冲”拿出来。 “虽然我很喜欢这个茶罐,但是由于它的名字当中有茶花二字,所以还是送给你吧!” 这时福阿弥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将军当众表示自己不喜欢茶花,然后又故意把它送给伊达大人,这是多么露骨的讽刺啊! “难道你把我看作是茶花吗?” 一旦政宗这么反问将军,那么今天的盛宴就会变得一团糟了…… 但是政宗却巧妙地避开了将军的嘲讽。 “承蒙将军厚赐,政宗不胜感激。政宗一向性情急躁,经常在无意中冒犯了他人。事实上,东照权现大人生前即时常提醒我要小心行事……今后我一定会牢牢记住这一点的。对于你所送给我的名器,政宗自当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由双方你来我往的谈话当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年龄所造成的差异。家光像蜜蜂一般,不时地用针来刺政宗,然而政宗却有如老僧入定一般,全然不予理会。 不久之后,表演节目正式上场。当三番表演完毕,轮到柳生宗矩所扮演的高砂上场时,家光又发出了惊人之语: “哦!茶花,茶花,马上就要上演你最喜欢的实盛了。坦白说,我还真想看看哭泣的实盛哩!” 其时,站在政宗身后的福阿弥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将军把政宗叫成茶花,而且说他是哭泣的实盛,可见他已经知道当政宗看到那独眼达摩时潸然泪下的事情。 (柳生但马连这件事也告诉了将军……?) 想到这裹,他的背脊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将军,谢谢你如此抬举我。如果我真能像实盛一样,那将是我毕生最大的光荣。” “为……为……为什么呢?” “能够扮演实盛这样的大人物,当然是我衷心所期待的。不过由于我已经老迈不堪,因此只好命家臣樱井八右卫门代我上场表演。” “啊?原来八右卫门是你的家臣!那么很抱歉,我必须下令中止伊达家臣的表演。” “如果你下此命令,则八右卫门一定会切腹自杀。” “哦?此话怎讲?” “已经换好衣裳,视伊达家的名誉如自己生命的八右卫门一旦知道你不许他上场表演,必然会认为伊达家已经失宠于将军。按照伊达家的传统,这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切腹自尽……如果你同意,那么政宗愿意为你表演大鼓。” “哦,原来如此……很好,那就由你来表演大鼓吧!是吗?八右卫门真的会切腹自尽吗?” “一定会的!因此,政宗非常感激你肯接受我的建议。” 福阿弥这才放下心来,但同时又觉得有点失望。 (将军家和大名之间总算不致发生冲突了……) 纵使表面上顽强不屈,但是政宗对于将军家的权力却仍心存顾忌。因此政宗自始即极力压抑心中的怒气,曲意顺从将军家光……而柳生宗矩竟说这是一场两个男人较量气度的比赛…… 福阿弥的内心感到十分失望。在此之前,他对伊达政宗别扭的气概始终怀有一份憧憬。 “好,那么我这就去准备了!” 政宗平静地向家光打个招呼后,随即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这时,福阿弥不禁感叹不已。 (伊达大人真的老了……) 他轻叹着跟随在政宗身后。 九 进入乐屋以后,政宗开口说道: “福阿弥,辛苦你了。” 说完又轻轻地对小纳户招手。 “一切都在我的意料当中,快把准备好的衣裳拿来。” “遵命!” 当小纳户捧着衣裳进来时,福阿弥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一件镶有金、银、红、白四种不同横纹、看起来有如天神使者般的华丽衣裳。 “呃!这个小袖子上是……” “噢,是的!那是色彩缤纷的花纹,它的华丽程度甚至连土井利胜今天所穿的衣服也比不上呢!” “是的,我也有同感。这个小袖上所发出的耀眼光芒……” “正是!这件衣服正足以表现出伊达家与众不同的风格,相信那个黄口乳子摆在架上的伊达玩偶是绝对比不上的。看到了这件五彩缤纷的华服,甚至连权现大人也忍不住要发出惊叹哩!” “中纳言大人,请注意你的用词!怎么可以把将军称为黄口……” “哦,是的!将军、将军。” 稍微停顿一下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来人哪!赶快来帮我穿上这件衣服。” 不久,政宗跟在捧着大鼓的观世左吉身后走上了舞台。 根据后人的记载,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今天这场盛宴的主人也加入了表演的行列。身为主人的政宗,跟在手持大鼓的观世左吉身后走上舞台,并且如演员一般朝御前行礼。其时将军高声呐喊,不断地报以热烈掌声,而坐在观众席上的大、小大名们也不时地大声叫好。” 观众席上铺着大红毛毡,而家光就坐在正中位置,不时地发出赞叹声,使整个能乐堂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真正的演技就此开始。当雷动的欢声停止之后,四周突然恢复寂静,每个人都对政宗的表演抱着拭目以待的心情。其中,家光更是屏气凝神地静待政宗开始表演,然而政宗却始终一动也不动地平伏在地。 良久之后,政宗突然抬起头来,用骄傲的眼神注视着众人,然后抽出小刀在空中虚幌一招。 “啊!” 吓得几乎停住呼吸的,并不只是福阿弥而已,甚至连土井利胜和一向不苟言笑的酒井忠胜,也吓得连忙站起身来。 当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政宗的身上时,政宗突然又把小刀移到左手,好整以暇地修剪起指甲来。 “呃!这、这真是太好了。” 家光嗫嚅道: “中纳言的表演方式与众不同,真、真是太棒了!啊,大鼓、大鼓!” 政宗好整以暇地修剪完指甲以后,特地用小鬓上的油脂加以摩擦,然后才开始演奏大鼓。华丽的衣裳、独眼的演奏者,再加上凄厉的鼓声,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这时,福阿弥不禁哑然失笑。 (的确,这是太平盛世里两个男人之间气度的比较……) 从主客所穿的缤纷华服到政宗的大鼓表演,为众人开启了一个能的梦幻世界。 演奏完毕之后,政宗猛地丢下鼓棒,迅速穿过仕手和胁师之间走下舞台,跪伏在家光面前。 这个动作说是异样却又不似异样,说是无礼却又不能算是无礼,乍看之下像是生气,又好像是在和家光比赛。总之,这可以说是一次鲜活的演技表演。 “政宗才浅,有辱清听。” “不,你表演得太棒了。” “承蒙将军褒奖,政宗真是愧不敢当。对于今天的一切,政宗将会永远铭记在心。” “不愧是伊达大人,做得真是漂亮!” 伊达的表演理所当然地赢得了满堂采。甚至连观众席上的宗矩,眼中也露出了醺醺然的神情。 猿乐表演圆满落幕之后,紧接着就是当晚的盛大酒宴了。 十 有关酒宴的事情,政宗并未和福阿弥商量。 “这是伊达家一惯的传统。” 据福阿弥猜想,这次酒宴当然不脱伊达家无礼、奢华的作风。然而,事实却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严格说来,这次酒宴简直可以用”简朴”一诃来形容。侍者所端上来的菜肴既未特别丰盛,就连酒也只是放在一般的锡器当中,然后再倒进素烧的酒杯里。 宾客当中并没有特别喜欢喝酒的人,因此大家都只是把酒浅酌、愉快地畅谈……即使是在如此愉快的气氛下,他们也可能互相狙击对方……正当福阿弥这么想时,政宗突然附在他耳边说道: “阿福啊!你可以帮帮我的忙了。” “啊?难道酒宴之后还有表演吗……?” “这是伊达家的惯例。如果不全部做完的话,那么我这次冥上之旅将会非常寂寞。” 福阿弥这才知道大厅中将会有另外一场表演。 “要在三间招待将军吗?” “现在三间正在进行花道呢!既然将军把西之丸借给了我,那么就应该尽量使用,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吗?记住,千万不能让客人进入乐屋哦!” 当政宗带着福阿弥来到与三间相连的二间前的竹林时,福阿弥突然停住了脚步。 呈现在眼前的强烈色彩,是他所不曾见过的。房间纸门上画着的,是一片翠绿的竹林。更令福阿弥感到惊讶的是,房内竟然有二十几名穿着冶艳服装的娉婷女子在那儿表演歌舞。 再仔细一看,原来她们并非真的娉婷女子。事实上,他们是一群胸前平坦、年仅十五、六岁或十六、七岁的美少年…… “中纳言,他们并非女子?” “是的,他们是一群比女人更像女人的美少年。据我所知,将军不是比较偏好野郎们吗?” “中纳言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连你也要开始谄媚将军吗?” “哼!”政宗嘲讽地轻哼一声。 “如果将军会因为他人的谄媚而堕落,那就让他堕落好了。这么一来,将军必定会坠入地狱里去……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福阿弥突然全身颤抖不已。 (原来如此!这个别扭的家伙直到最后关头才要开始耍诈……) “中纳言大人,你还在憎恨将军。” “你在胡说什么啊?福阿弥……如果将军会因为谄媚而堕落、毁灭,那就让他去堕落、毁灭好了。否则一旦太平之世有了过多的肥料,恐怕很快就会腐坏。” “哦?” “想要预防腐坏,除了帮助他认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了解自己所想要的是什么之外,别无其它方法。如果他连自己都不了解,那么我们只好设法使其跌倒……唯有这种人跌倒了,人类才能再度回归自我。至于乳臭未干的将军究竟会有何反应,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好啦!你快去准备、准备吧!” 事实上,这天晚上的野郎舞蹈,是伊达政宗献给将军家光的最后赠礼。 根据记载,那天晚上的第一个节目是当时最流行的鸟钟舞…… 第二个节目是描写性别倒错的尼僧之恋的船舞。 第三个节目是充满煽情意味、内容以追逐萤火虫为主的团扇舞。 第四个节目为木曾舞、第五个节目为游里的四季舞。 实际上,这就是现代歌舞剧的元祖。 等到表演节目结束时,福阿弥突然觉得全身乏力。 这种和发自年轻女性身上的诱惑完全不同的色欲,令他有种异常的感觉。事实上,光是想到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美女,而是和自己同性的男人,就已经令人觉得全身精力虚脱了。 回到大书院以后,坐在酒井赞岐守身后的家光,脸上依旧露出茫然的神情。 家光静静地喝着酒,两眼痴痴地盯着眼前这幕如梦似幻的表演,整个人似乎已经快要疯狂…… 自从发生坂部五郎右之子被杀事件以来,为了防止家光接近男色,春日局甚至将前来祝贺伊势神宫再建的庆光院尼姑们留在江户,希望家光能够恢复与众道之间(同性恋者)的正常交往。然而,政宗却在这时故意干扰家光的意志…… 令人不解的是,政宗的态度显得无比认真。 当这天晚上的宴会结束以后,政宗轻轻地拍拍脸上一片茫然的福阿弥的肩膀。 “太平时期人类的敌人,即存在于自己心中。这个敌人的名字,就叫做弱点。如果过于疏忽,那么必将很快地结束人生的旅程。” 不过,家光并未踏入政宗所故意设下的陷阱。 家光似乎已经知道这是最后一项表演,因而很快地回过神来,并在轻叹一声之后召唤酒井忠胜前来。 “赞岐守,把我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上来,发给这些跳舞的孩子们吧!” 家光准备送给舞者的礼物,是他最喜欢的、画有远山霞光的小袖衣服。之后,家光又喟叹着对政宗笑道: “中纳言,我对你今天的招待十分满意。” “真是惶恐之至!” “你真不愧是手脚都向天地伸展的独眼达摩!不管怎样,如今你总算可以安心地到地狱或极乐世界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再理这些人了。” “权现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哈哈哈……今天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大鼓演奏。不,应该说是那把被你当成小道具的短刀。对了,这把短刀好像是家父生前的持有物,对吧?” 政宗闻言不由得扬起双眉。对于无法帮助忠长一事,政宗至今依然感到一股椎心剌痛。 “你说的没错,这把短刀是大御所生前送给我的。由于我非常怀念他,所以用它来修剪指甲。” “我知道了!借着修剪指甲来磨练心志,这真是很好的遗言。” 一代枭雄伊达政宗离开人世,是在翌年的五月二十四日。 虽然有人认为政宗一定会选择靠近母亲墓地的若林隐邸作为葬身之所,但实际上政宗并未做此决定。相反地,他并不希望自己是仙台的政宗,因而很快地出府。 自宽永十二年(一六三五)正月二十八日于西之丸宴请家光之后,政宗随即于同年的六月二十九日返回仙台,复于翌年(宽永十三年)四月二十日抱病来到江户。 其时政宗自觉死期将届,因而特地于途中绕道前往日光山的东照宫参拜。至于正式抵达江户的时间,则是在四月二十八日。 政宗希望死于江户的心意,家臣和幕府的重臣们都很了解。事实上,政宗至死为止,都一直希望能够获得诸大名的参觐。 抵达江户以后,家光当然必须亲自前来问候这位大功臣。因此五月二十一日这天,家光在侍医和重臣的陪同下,终于来到伊达家的江户住宅探视政宗。 而政宗也就是在这次会面的三天之后死去-- 这一阵子由于食物无法通过咽喉,因此政宗几乎从未进食。不过,尽管病体孱弱,但是政宗在会见家臣时,却绝对不会躺在床上。甚至连将军家光前来探视他时,他也一样拖着病体抵在床柱上迎接对方。 “爷啊!我还有好多事要仰仗你哩!你要赶快好起来才行。” 听到家光的话后,政宗几度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苦于无法发出声音,于是只好拿起笔来。 “大丈夫死于褥上,无法完成平日素志,真叫人徒呼负负。” 写罢他又用笔头敲敲纸: “将军,希望你能恢弘祖业,使德川家永世流传。” 然后他放下纸笔,恭谨地合掌为什。 另一方面,当家光离开政宗的房间以后,立刻对茂庭良元及中岛宗求说: “中纳言的病使得他有口难言,你们去间问他,有什么事我可以代劳的。” 家光知道政宗最挂心的事,就是他尚未把家督之职正式让给忠宗。 将军家光回府之后,躺在病床上的政宗却仍气愤不已。一想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政宗的脾气就变得愈加暴躁了。但是不能说话的事实,却使他下得不再度以笔谈的方式。命家人送上食物。 “食物?食物能通过你的喉咙吗?我看你还是躺着吧!” 听到中岛宗求的话后,政宗赌气似地说道: “我吃给你看!” 政宗再度振笔疾书。 接获政宗的命令之后,小厮立刻端来煮得稀烂的粥。而政宗则很生气地一口气喝下半碗粥,但是不久之后却突然脸色大变。 原来是因为他所喝下的粥堵住食道,以致无法呼吸的缘故。小厮们见状连忙端来水盆,然而政宗却不肯吐出塞满口中的粥,兀自抓着笔写道: “我吃给你们看!” 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非把食物咽下去下可。接着,他又像是在跟某人生气似地振笔疾书: “立刻召集一百五十人由庭院向我发动攻击。” “啊?”小厮愕然反问道: “殿下是要我们攻击你吗?” “我要这支能够表现伊达士气的突击队大声呐喊,并且全力袭击我。” 中岛宗求和茂庭良元互望一眼,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认为,政宗一定是想要在临死之前再次检视藩士们的士气,所以才下此命令。 于是两人很快地召集了一百五十名士兵,令其头戴尖帽,编成政宗最引以为傲的枪队,整齐地排列于内庭的墙外。 当时政宗的口中仍然塞满了粥,神情焦躁地凝视着屋外的队伍。 “你来指挥吧……” 他把指挥刀交给良元。就在这时,政宗突然右手支在床柱,左手不断地挥舞着。 “哇!” 刹时一百五十名士兵齐声大叫,并以雷霆之势攻向内庭。就在这个时候,政宗也”呜”地一口把粥吞了下去。 “这就是士气!” 政宗突然说道。 “只要你想成功,就一定能够成功;只要你想吃下去,就一定能够吃下去。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 说完,他的身子便离开了床柱,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事实上,这可以说是政宗生前的最后一句话了。因为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能开口了。 直到二十四日断气为止,政宗始终不肯让正室田村氏和女儿们踏进他的卧房。 那是因为,他认为一个男人的生死绝对不能让女人看到。至于导致这种想法的原因,则是由于他认为女人不了解男人生死大事之严肃,所以还是不让她们前来探视为妙。 当政宗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伊达住宅的正上方突然响起两声雷鸣,随后整个天空又迅速放晴。 在这同时,苍穹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鸢鸟,不断地鸣叫着朝远方展翅飞去。 随想伊达政宗 花费五年时间写成的《伊达政宗》一书推出后,受到众多读者的爱护,笔者谨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在近代社会里,能够连载一年以上的长篇小说,可说少之又少。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在整个历史演进当中,想要对过去某个人物的生活背景、一生事迹做完整的追述,实在是相当困难的事。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可以从时代的演进及一个人的生命发展史当中,了解到人类生存的意义。 如果想要以先人为背景,重新评估身为现代人的价值,那么伊达政宗可以说是最典型的人物。因此过去我曾三度试图写下伊达政宗的事迹,但是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战国武将当中,他是少数几个能和信长相提并论的名将之一。因此在着手记录他的生平事迹时,往往必须添加一点笔者的人生经验才行。 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当织田信长于本能寺切腹自尽时,伊达政宗年仅十六岁。但随后即在其父的带领下,逐渐崭露头角。 信长于四十九岁那年死去,当时政宗只有十六岁,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足足有三十三年之久。 这三十三年的差距,使得政宗所生存的战国时代划上了休止符。 在信长死后的第三年,也就是政宗十九岁时,其父为畠山义继杀害。为了报杀父之仇,政宗开始如阿修罗般地进行奥羽制霸之工作,甚至将触角伸展至会津,但是这次的制霸行动却因秀吉进攻小田原而告结束。 此事对政宗而言,无疑是其一生当中最大的挫折。此外,甚至连其亲生母亲也因为畏惧秀吉的威势,在为了顾全伊达家的情况下,转而和其兄长最上义光合谋,企图杀害政宗,以便由其弟小次郎继承伊达家业。 因此,当政宗接获秀吉命其参与小田原之役的通知后,为了化解母亲和最上义光的阴谋,不得不含泪杀了弟弟小次郎这个祸根,然后才向小田原出兵。 以二十四岁之年遭逢如此巨变,政宗内心的挫折感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运用手腕和头脑,进入这个以侵略为主的战国世界,期能一举夺回会津、安积、岩濑三郡,攻陷小田原城,然后班师返回米泽城…… 由于具有卓越的才能和生活能力,因此政宗从来不会试图掩饰自己的锋芒。 「这个猿面冠者……」 他对秀吉所展现的叛逆迹象,令秀吉既吃惊又佩服。 根据我的了解,政宗所表现出来的叛逆性,主要出现于丰臣家的没落期至德川家的勃兴期之间,亦即所谓太平时代的开显时期。由此看来,他真不愧是一位具有先见之明的文明批评家。 当时在日本有所谓的「伊达风」,其所引发的奢华风气,往往令闻者为之咋舌。中年以后,政宗接受家康、秀忠的委托,成为大长老,重新睥睨天下动向,开启一族永续之道。这些傲人的成就,全是由于他那不屈不挠的叛骨精神在背后支撑所致。如果这份叛骨精神始终不成熟,那么人类的幸福之芽必将枯死,而政宗也会堕入低俗的野狐禅中。 良质的叛骨精神,是不向任何人屈服(当然也不会屈服于藏在自身的利己心)、能够自由自在地伸展,进而达到大悟境界。由此看来,叛骨精神即相当于进步的基础。或许伊达政宗的一生,就是在这种于领悟中迷惘、于迷惘中得到领悟的情况下度过的吧? 更重要的是,伊达政宗至死为止,仍然不忘展现人类气概的重要性。 就现代常识而言,伊达政宗阐明了一个难以言喻的事实。 那就是,他并没有禁止陪臣们在其死后殉死的风气。 当然,当时的日本社会仍然残留着殉死的风气。例如,当秀赖于大坂城自杀时,其近臣也有很多人随之自杀。但是对陪臣本身而言,这实际上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因此,在有生之年一直不断砥砺政宗的家康,早在生前即明令禁止这种风气。 「与其殉死,倒不如抱持这种精神在有生之年竭尽心力为公家服务。」 仔细想想,这种想法倒也不失自然。 但是,比家康更为辛苦的政宗,却未特意加以禁止。 政宗于宽永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以七十岁高龄死去之后,随即有许多家臣跟在他的身后切腹自尽。 殉死者的姓名及年龄大致如下: 石田将监丰纯(四十八岁) 鬼庭采女兼纲(四十四岁) 佐藤内膳吉信(二十九岁) 青木忠五郎友重(三十二岁) 南次郎吉政吉(二十二岁) 加藤十三郎安次(二十三岁) 菅野庄右卫门重成(四十一岁) 冈崎喜斋(七十五岁) 入生田三右卫门元康(六十岁) 桑折丰后纲长(六十六岁) 矢目伊兵卫常重(六十三岁) 小平太郎左卫门元成(六十三岁) 小野二左卫门时村(五十-岁) 渡边权之允重考(四十七岁) 大槻右卫门定安(六十一岁) 以上共计十五人。 「我们要追随伊达公于九泉之下。」 虽然这是一种遗风,但是却未免太过惨烈了。政宗死后,这些近臣一心只想到: 「我们一定要追随殿下而去!」 这是身为武士应有的表现。在当时,每个武士都有一种信念: 「对于死绝无二话可说。」 由于执着于这种信念,因而他们毫不犹豫地切腹自尽。然而,实际上殉死的并不只是这十五个人而已。因为一旦主人殉死,则其家臣也会跟着切腹自杀:甚至主人未能殉死时,家臣也往往必须代替主人殉死。 他们之所以选择殉死,主要是为了表明对主上的情谊绝非虚假。谈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政宗生前不禁止这十五个与他同葬在经峰的家臣殉死呢?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在其遗训的第二条里,曾经提到俭约的重要性。既是俭约,当然必须忍受各种下自由的痛苦。 「既是人生的过客,又有什么好痛苦的呢?」 这是政宗的说法。 「不论是多么难吃的食物,也必须把它吃掉!人类原本就是过客,又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此外,最后一条(第四条)也提到: 「临去之前,必须好好地和子孙兄弟打个招呼,然后才能放心离去。」 人生观比家康更为淡薄,坚信「人生乃浮世之旅」的政宗虽然认为俭约十分重要,但是却让二十多名家臣为他殉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这些人是真的想死吧?……) 或许政宗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政宗当然也不希望成为他人生命的打扰者。 在殉死的家臣当中,有像冈崎喜斋那样七十五岁的老人,也有佐藤内膳、南政吉、加藤安次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这些人就好像背负着十字架的殉教者一样,已经到达生死如一的境地。现代的传教士经常喜欢利用殉教者来鼓吹他人信教,但是据我所知,这些人并非全部都是自愿背负着十字架殉教的。 所不同的是,为政宗殉死的家臣,是真的抱持必死之心,希望追随主上于九泉之下。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觉悟…… 这种对生死的领悟,可以说是一种信仰,也可以说是一种武士道,是君臣之间情谊的表现。 正因为如此,所以政宗才不曾禁止其臣下殉死吧? 生死和幸福、信仰一样,具有外人所无法窥知的神秘感。 这就好像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有些人因为认为吃偷盗物资是违法的事情,所以宁愿活活饿死一样。在这些人的观念里,与其食用偷盗物资而苟活于世,倒不如饿死以免受辱。同理,为政宗殉死的家臣也许认为死了比活着更有意义,所以才做此决定吧? 在这个各种人都有的现实世界里,生死问题远非我们所能想象……因此我们当然也不能横加干涉。 也许政宗就是因为已经了解到这一点,所以才未特意干涉陪臣们的决定吧……? 家康之所以禁止殉死,完全出自一种身为指导者的理论教育。换句话说,家康认为生命是上天所赐予的,因此最终仍须奉还公家。 不过政宗的看法却又不同。他认为人类的生死观是不容他人干涉的,因而并末严令禁止家臣殉死。 (有些人认为殉教或殉主比活着更有意义……) 事实上,政宗曾在浅草地内看过殉情而死的男女之尸体。 不论是殉情、殉教或殉死,都是值得尊敬的行为……既然有此认识,又何必刻意加以压抑呢? 另外,根据政宗遗言所建造的政宗庙,其屋顶、梁柱、门扉,甚至每一根钉子左右都不均衡,以致门扉摇摇欲坠。事实上,这是政宗故意制造出来的效果。许多曾经到过仙台的旅客或许已经发现,除了庙宇之外,甚至连墙边的树木也有上下凹凸不平的现象。 或许如此才能保持整体的统一吧? 「世间之人有各形各色,下但脸形各异,甚至连想法也有所不同。在这个由各形各色人类聚集所形成的社会当中,使其心志统一乃是身为君主的任务。即使外在下能统一,但是内在却绝对必须保持统一、协调,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这种想法乍听之下似乎有些别扭,但是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而政宗至死都不肯让爱妻看到他的模样……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想法…… 总之,政宗的想法和一般人的想法,是全然不同的。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相信也是读者们极感兴趣的。那就是:终生劳碌的伊达政宗究竟拥有多少妻妾呢?除了在我书中曾经提到的南蛮爱妾之外,传说中还有以下几位人物。 「拥有南蛮爱妾的只有伊达一人。」 当时社会上有此传闻。由于和喜好女色的大久保长安之间交情颇深,因此年轻时候的政宗想必也曾阅人无数。 如果政宗不是生长在战国时代,那么恐怕将会遭遇极大的危险。但是在当时,男人拈花惹草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当然,如果在十三、四、五岁就纵情于色欲的话,则必导致愚劣的行为。更何况,有些人往往企图利用美色为饵,使人深陷其间而无法自拔。 政宗在十三岁那年即迎娶三春城主田村清显之女爱姬为妻,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早在思春期前就娶了正室,但是为了避免年轻人无端浪费精力,乃令这对小夫妻分开居住。 正室和政宗的感情一向十分融洽。在战国时代里,武将和正室之间的生活有许多烦人的礼仪,和侧室之间的交往就轻松多了。 根据记录显示,政宗的侍妾即使加上正室田村氏,总共也不超过八人,但实际上当然下只这个数字。 政宗的第一个侧室,是生下宇和岛秀宗和饭坂宗清的饭坂氏。这位饭坂氏和正夫人田村氏一样,均极为多产。 其次是生下岩出山城宗泰的塙团右卫门之女。此女是政宗于前往岩出山城时认识的。在这之前,他所喜欢的是多田氏。 继多田氏、塙氏之后,乃是宗信的生母。此女只知出自岩鼻城,但姓名不详。原先我打算也将此女写进小说当中,但由于资料不全而难以决定其性格,所以只好放弃。再说,有关女性的部份着墨太多时,则读者难免会对主角的品性、人格产生怀疑。 紧接在岩鼻城侧室之后的,便是生下宗高和牟宇姬(石川氏敬室)的柴田氏。 至于这个柴田氏和伊达成实之养子宗实的生母芝多氏是否为同一人,则截至目前为止仍然无法确切得知。 此外,还有生下一关宗胜的只野氏及嫁给京极高国为妻之么女千菊姬的生母村上氏。 总之,政宗除了正室以外,还有饭坂、柴田、多田、塙、芝多、只野、村上等七名侧室,合计共有一妻七妾。 政宗并不像丰太阁那样,唯独偏爱淀君一人。也不像家康那样,拥有多达十五名的妻妾。 在当时,一个男人拥有七、八名妻妾,是相当正常的情形。当然,男人们偶尔也会在外面拈花惹草,但这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街不至于因而耽溺于女色。 更何况在其身边还有很多英俊的小厮哩! 不过,政宗对于来到其身边猎取女色的男子,可说厌恶到了极点。 例如有次秀吉来到伏见宅邸拜访政宗,恰好政宗有事外出,于是秀吉乃请乳母喜多女居中撮合,在和其侍女交欢之后始行告退。 政宗知道这件事后,自然极为震怒。 「笨蛋!难道他忘了政宗也是男人吗?」 于是他立即下令将喜多女谪居他处。不过,政宗的愤怒是相当有趣的。身为男人,自己身旁的美婢既未沾惹,又怎能容许其它男人捷足先登呢?难怪他会对秀吉的行为感到愤怒。 对一个男人来说,其它男性跑到自己的地盘来侵犯女性,是一种莫大的侮辱。自己的乳母非但没有加以制止,甚至还居中撮合,难怪政宗说什么也不肯原谅她。 尽管侵犯自己婢女的人是秀吉,但是政宗却丝毫不曾压抑自己的愤怒,由此可见一个男人的征服欲有多么强烈。 政宗具有相当丰富的文才,可说是一位风流雅士。他的作品包括汉诗、和文、和歌、谣曲和俗谣,很多歌谣至今仍为人们传诵不已。 在政宗所处的时代里,写作和歌乃是大名的基本教养之一。而且,如果对方即兴写作狂歌,那么自己也必须立刻写出一首狂歌来回应才行。 根据记载,政宗曾在由京都返国的途中,前往诗仙堂的隐栖去拜访石川丈山,并且力邀石川与他同返仙台。由此可见,政宗乃是好学之人。 不过丈山并未接受政宗的邀请,改而推荐其门人大岛良设前往仙台。政宗除了跟随良设学习汉诗之外,同时也随猪苗代兼如学习古今集,并且下时召开诗歌会或举行连吟。 和家康的情形一样,政宗好学的精神亦成为其人格伸展的重要基础之一。 好学使得他具有敏锐的感觉、果断的实践力及细密的策划力。虽然这是与生俱来的才智,但是由于传闻他是万海上人转世,因此更加充份地具备了成功的素质。 当母亲和弟弟小次郎设计毒杀政宗时,为其调配毒药的是御典医高屋喜庵。 政宗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并未处罚喜庵。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政宗写了一封信给喜庵,告诉对方自己的脚不慎被火烧伤,请他立刻前来为其治疗云云。 「昨夜大醉,不慎为火烧伤,接信速来为我医治脚伤……」 对于曾经想要毒害自己的喜庵,政宗却毫不在意地请他前来为自己疗伤。这种豁然的表现,适足以说明政宗的处世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