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政宗》作者:山冈庄八-52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欲望也未可知。贪婪的人类对于可以利用的东西,总是会尽量加以利用以便满足私利,政宗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政宗所希望的,是真正没有战乱、万民所期待的太平。”  “因此,因此我六右卫门才……”  “等等!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说服你到罗马去。当初我之所以希望你能从菲利浦三世那儿借得兵力、舰队和武器,原意是要借着这股力量迫使德川家和丰臣家握手言和、缔造太平盛世。”  “……”  “但是舰队早已沉入海底了……在你走后不久,我就知道了这件事。尽管如此,我仍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完全无益。在对你感到愧疚的同时,我的内心也开始将日本和吕宋加以比较。”  “如果我和罗马握手言和,那么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吕宋。此外,我还可以不断地前往该国,探查当地的情形,因此派你前去绝对不是一种无端的浪费……”  “可是殿下认为索提洛被捕之后,吕宋王国的梦想也随之幻灭了。在这种情况下,天主教徒的命运是不是也已经决定了呢?”  “不,事情并非如此,真实必须由上天来裁夺。实际上,丰家已经不存在于日本,而国内则以德川家为中心,正一步步地迈向太平之路。不论是对你或对我而言,索提洛所描绘的,都只是一个仲夏夜之梦罢了……因此德川家才舍弃南蛮,转而和红毛携手开创一个崭新的大国。这么一来,我的梦想当然也必须舍弃才行。”  “梦想……你是指罗马的大殿堂吗?”  “正是。如果不把它视为梦想的话,那么很可能又会再度引发叛乱事件。届时不论日本是第二个吕宋或第二个新西班牙,都会再次沦为乱世。”  “这么说来,殿下是已经放下长矛,成为德川的家臣喽?”  “不!我不是德川的家臣,而是太平之世的家臣。正确地说,我只是帮助德川家巩固日本太平的基础而已。因此,我必须遵从将军家的决定,全面禁止旧教。这就是教会遭到破坏、禁止天主教传教的原因……现在我必须好好地治理领民,而你也已经回来了……其它的话不必再说,只希望你能用心地想想我所说的话。”  这时六右卫门的双眉突然剧烈地颤抖着。  “殿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喔?你想说什么?”  “殿下!照你这么说来,我支仓六右卫门是否应该如你所愿地切腹自杀呢?”  “什么?你认为我希望你切腹自杀?”  “这是一种野蛮的做法,因此我无法照你所想的切腹自杀,好让事情圆满结束。不瞒你说,切腹的行为是天父所禁止的。”  政宗不禁瞠目结舌。  “我政宗怎么会想要你切腹自杀呢?想不到你和五郎八姬居然说出同样的话来。直到现在为止,她仍然自认为是上总介忠辉的妻子,甚至不愿意接近我这个父亲。”  “这么说来,上总介大人也……?”  “是的。由于他是罗马信徒,因此遭到处罚,被流放到飞弹一带。真可怜,你们这些具有信仰的人既不能自杀,又不能自圆其说。你知道吗?五郎八姬和忠辉已经离婚了。”  “喔!”  “政治和信仰必须分开才行。一旦两者混同,则必导致类似南蛮和红毛之间的冲突,使得神与佛……不!即使是佛中各派,也会经常发生纷争。因此,信仰是个人的事情,而政治则另当别论,必须视为浮世规律而加以遵从……目前政宗努力地想要区分两者,使其不致发生混淆。”  六右卫门突然大声嘟囔道:  “政治和信仰必须分开才行……?”  “是的,大御所的内心早已有此决定,因此虽然他自己热中于法然上人的念佛,但同时也承认高野山(真言)、本愿寺(真宗),并且复兴伊势,并未蓄意隔绝五山和比睿山,而却独独禁止旧教……你能了解他的想法吗?……”  “不,我想你不会这么轻易就了解的。由于南蛮人和红毛人直到现在仍将政治和信仰混为一谈,因此两者始终无法亲近。如今既然选择与属于新教的英国、荷兰合作,共同开创新世界,我希望你能退一步想想。”  “你是说,六右卫门不必切腹自杀?”  “当然喽!不过根据世俗的规律(法律),你最好不要戴着银色十字架外出。”  但是六右卫门并未立刻取下颈间的十字架。  也许因为那是菲利浦三世或保罗五世亲自为他戴上的十字架吧?  其时,放在桌上的两份晚餐早就已经凉了。  七  有一种说法是,政宗并未亲自接见支仓六右卫门,而是派遣比他年轻四岁的老臣桑折丰后纲长前去向支仓说明时势的变化。  个中的真伪,我们当然无从得知。不过,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政宗必然会举脍炙人口的图南鹏翼诗以安抚六右卫门。  邪法迷邦唱不终,  欲征南国未成功。  图南鹏翼时奋起,  久待扶摇万里风。  透过这首诗,我们知道政宗内心对于天主教的信仰毫无芥蒂。但是,事实却比这个更加复杂。  支仓六右卫门所带回来的教宗赠礼及其它东西,因为惮于幕府的禁令,所以一直到明治维新为止,都藏在评定所内的一隅,由此不难想见当时政宗的心情是多么矛盾。  所幸六右卫门在了解政宗的心事后,随即于表面上做出改宗的决定。  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则不论是面对政宗或重臣,他都不能亲切地和他们交谈。至于自己为什么不得不舍弃信仰的理由,他也对和自己一起回来的传教士加凯兹做了说明。  由于长年在气候、风土完全不同的异乡奔波,以致健康严重受损,因此六右卫门在返国二年后,亦即元和八年(一六二二)七月一日于故乡柴田郡的支仓村病殁,享年五十二岁。不过,一直到死为止,他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天主教徒……  有关这件事情,我们可以由六右卫门死后,其子遭贬为平民一事看出来。所幸到了孙子辈,支仓家又恢复了家名。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元和六年(一六二零)秋天,已经返国的支仓六右卫门和政宗二度见面,是在九月初青叶城的大奥。  当时政宗的膝上,坐着和圣母玛丽亚一样,传闻是处女怀孕的侧室村上氏所生的千菊姬。她的头上绑着辫发,模样十分可爱。由于处女怀胎之初的女儿已经夭折,因此现在她是政宗正式的么女。  当时六右卫门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已经取下了。  两人的面前放了三个玻璃瓶,另外还有两名男子同席。  三个玻璃瓶中分别装着六右卫门远从国外带回来的葡萄酒、柠檬酒及桔子酒。当他把酒倒进三个酒杯中时,众人皆以诚惶诚恐的表情注视着。在座的另外两名男子,是在政宗进入仙台的同时,于大手门外从事造酒业的清酒酿制专家浅贺屋及自京都携来清酒的肴町细横町御用酒铺的主人岩井屋。  “你们仔细品尝一下洋酒的味道,然后设法把它变成仙台的名产,如此方能遂我图南鹏翼之志。因为,如果物产不能增加,那么政宗有何面目去见领民呢?”  膝上坐着么女的政宗说:  “直到目前为止,仙台城并没有受到全国欢迎的名产。”  支仓六右卫门蓦地满脸通红。  由他的表情看来,似乎仍未忘记先前和政宗之间的对立。  浅贺屋恭谨地把酒杯凑近唇边,呷了一口酒后说道:  “好酸的酒啊!这东西真能合日本人的口味吗?”  他蹙眉说道。  “一旦口味不合,又怎能受到世人欢迎呢?我经常接受大御所邀宴,品尝这种水果酒。据说进餐时饮用这种酒,能使食物变得更加美味。”  然而岩井屋却有不同的看法。  “这种酒是不是从味甑里面提炼出来的?”  “什么?从味甑……”  “是啊!仙台的味甑一向很受欢迎,应该好好地加以利用才对。”  “不要再提什么味甑了!味甑固然是名产,但是怎么能变成酒呢?以五色笔为例,不也是一种名产吗?其它如漆、蜡烛、桑、灯、织物等,都必须成为我领内的名产,否则我凭什么扬名立万呢?当久兵卫自将军处拿来一支五色笔时,我发现这种用产自东北的羊毛、熊毛所制成的笔品质粗劣……但是既然武人喜欢,我们就应该加以改良,使其成为名产。”  “如果要造酒,那么可以使用瑞穗所产的米。”  “不行!这种粗糙的产物到处都有,如何能成为名产呢?因此我决定用葡萄或柑桔之类的水果造酒,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种出这类水果来的。唯有如此,才能酿造出纯正的洋酒,而这正是酒屋的工作。”  就在这时,千菊姬突然伸手捧起浅贺屋放在桌上的酒杯。  “啊!公主想喝桔子酒呢!……”  千菊姬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眯着眼睛说道:  “好好喝啊!”  政宗愕然地看着么女。  “哇!脸都变红了,真是伤脑筋。”  接着他对两人说道:  “不要害怕失败!所谓失败为成功之母,从失败当中反而能够拓展新道路。为了了解医药,我甚至让自己的弟弟服下毒药。人生就是如此,跌倒了再爬起来……我们不妨设法种植这些东西,相信一定能够开创出一条新道路的。”  支仓六右卫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虽然遵照政宗的吩咐将代表自己信仰的十字架自胸前拿下,但是六右卫门并非真的从此改宗。身为东北武士所独具的严正及刚直,使得他把自己的想法完全藏在内心深处。  而六右卫门认为,政宗所谓的”跌倒了再爬起来”,其实是在安抚自己所受的创伤。  两名酿酒专家在研究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先行告退。  “殿下!请你允许六右卫门返回故里吧!”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再为我工作了?”  “不,当然不是!洋酒是六右卫门带回来的,所以我打算回到村中,看看有没有适合种植葡萄的土地……换言之,我是要回去检视土质。”  说到这儿,他突然双手伏地,斗大的泪珠如雨般地落下。  (是的,这个侍奉二主的可怜的菲利浦·法兰西斯科!)  “好吧!”  政宗爽快地答应了。  “这趟旅途你也够累了!我想,你一定非常怀念故乡的泥土吧!”  于是六右卫门终于回到了睽违已久的支仓村。不幸的是,不久之后就传出了他卧病在床的消息。虽然天主教严禁教徒切腹自尽,但是并不能禁止人因为丧失食欲以致衰弱而死。生性轻薄的人们固然忽略了义务,然而对正直的六右卫门而言,这却是他应尽的责任……  八  “将军现在不论到什么地方,都带着灿然的微笑,这真是太好了。大御所生前曾经说过,我朝天子必须像高挂空中的大阳一样。太阳能够孕育万物,是不能任意加以叱责或责罚的,因此任何人都不应对其抱持怨恨之心,如此才能持续天壤无穷、万世一系的大统。”  土井利胜在通过秀忠起居室的黑木书院时,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其时酒井忠世、酒井忠利和柳生宗矩都已登城来到秀忠身边,因此他的这番话主要是说给这三个人听的。  “大御所的话真是至理名言。自己既身为朝廷的家臣,当然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转嫁到天子身上:即使是自己所憎恶的工作,也必须强力而为。不过,身为将军家臣的我的觉悟,也许和各位稍有不同。”  “哦,有何不同呢?”  秀忠吃惊地反问道。  “对我来说,将军也是太阳!因此我们必须有人民的怨恨将由将军所取代的觉悟才行。我们应该了解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你是指……?”  酒井忠世以平稳的语气说道:  “伊达大人吗?”  土井利胜高声说道:  “那个人怎可能会乖乖地听从将军的命令呢?他一直都在卖弄奸智,事事瞒着将军,但是却能平安无事地活到五十五岁。他和信长公一样,毫不留情地斩杀亲生兄弟。不同的是,斩杀胞弟的信长公只活到四十九岁,而他却一直瞒着大御所和将军,如今又一味地护卫支仓,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家伙。”  “嗯……”  忠世侧头沉思:  “的确,信长公在四十九岁就遭到了灭亡的命运。伊达大人的智略和才干皆不亚于信长公,但是却年届五十五岁仍能保持安泰,这可能是因为他平日积德或见识优于他人的缘故吧!”  “积德……哈哈哈……”  利胜不禁拍膝大笑。  “这只老狐狸一旦觉得某人可疑,就一定要设法除去对方才行,怎么会是积德之人呢?当初他笼络大久保长安在大坂城内呼风唤雨,接着又唆使忠辉大人背叛,致其遭到被贬为平民的命运。此外,他还一味地保护领内的天主教徒,虽然表面上要求教徒转宗,但也只是故作姿态而已。甚至连已经奉命离婚的五郎八姬,他都顺由其意,绝口不提与他人缔结姻缘之事。如今将军又决定要把养女振姬嫁与其子为妻,无异是助长其气焰。依我之见,今后如果不紧紧抓住绑在他脖子上的缰绳,此人必然会做出对将军不利的事情。”  “等等,大炊头。”  秀忠忍无可忍地伸手制止道。  “你说的话也许不无道理……不过,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听说将军这次上京,主要是为了和子姬入宫之事?”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在公主入宫之前,你首先必须处理的内政,就是击溃最上家……我希望将军派政宗去接收最上家的山形城。”  “什么?命令政宗接收山形城?”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建议……秀忠露出责备的眼神,然后将视线投向比忠世更为温健的忠利身上。  “备后守……你对土井的建议有何感想?”  “这是大炊头的用心之处,我想应该不会有错才对。”  “什么?应该不会有错?……那么雅乐头你呢?”  “这么想似乎有点过份……将军特意把振姬嫁给其子为妻,而政宗为了报答你的厚爱,更自动自发地请命担任石垣修筑工作:因此一旦现在命他去接收山形,则恐怕会招致反效果。毕竟,施行仁政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万一引起反效果,那就麻烦了。不过,这是一个相当特殊的例子。但马守,你这个兵法家有什么看法呢?快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宗矩故意抬头看看天空,然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啊?你说什么?”  “我说请你站在兵法家的立场,评论一下我能不能对伊达下此命令?”  “呃,这件事与我无关,因此我根本没有听进去。你说要命令伊达大人……到底是什么事啊?”  “少装蒜了,柳生!你不要故意假装不知。老实告诉你吧!将军打算派伊达去接收山形。”  利胜高声对宗矩说道。  “那真是太矛盾了……伊达的母亲不是正在山形城内吗?”  “那又如何呢?”  “万一山形城内有人不服,因而挟持其母为人质,那么伊达大人是不是应该牺牲母亲的性命,以求完成将军所交付的使命呢?为什么一定要逼伊达大人害死自己的母亲呢?不论是在兵法或人情上,这都是说不过去的。”  “住口!如果不紧紧抓住他脖子上的缰绳,那么这只老狐狸还不知要如何作怪哩!”  “这么说就更奇怪了。”  “什么?什么奇怪?”  “一等最上家交出山形城,紧接着就要进行送和子姬入宫的工作了。届时伊达大人这只老狐狸势必会担任上京的先驱,哪里还有余暇去处理这些事情呢?然而现在你却故意要他去接收城池,意图激起他的愤怒,这在兵法上是说不过去的。如果伊达大人真有不当之处,那么将军可以命其担任上京的先驱,然后乘机在道中将其讨伐,这才是真正的兵法之道。不过有关政道之事,实非我一介武者所能了解的。”  宗矩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完这番话。  秀忠对利胜扬眉说道:  “是吗?政道和兵法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吗?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以担任入宫先驱为由,命令伊达出府,然后再派其家臣前去接收山形。怎么样?如此一来大炊头(利胜)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这是在支仓六右卫门回国一年后,亦即元和七年(一六二一)七月底所发生的事情。  最令土井利胜感到介意的,是去年四月离开江户的政宗,整整一年都不曾出府,因此他的内心产生莫大的疑虑。另外,忠利也同样对此事感到怀疑,所以同意利胜的做法。  不过,秀忠既然已经做成决定,利胜和忠利当然不能继续坚持己见。  “好,就这么办吧!雅乐头,这次上京我将任命政宗为先驱,而你则负责监视他。”  话刚说完,秀忠又接着说道:  “对于已经关在栅栏里的悍马,实在不必再加以鞭打了。秀忠不但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而且还要让上方的大名及公卿众们口服心服,如此方能顾全江户的颜面。”  当催促政宗出府的使者抵达仙台时,已经是八月初了。  一般而言,大名在使者抵达之后,都会立刻出府。不过,此刻政宗也已经察觉到江户方面不寻常的气氛了。  “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自当全力以赴,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安排好领民的生计才行。”  不久他便颁布了改种桑树、漆树的命令,自己并亲自前往领内各地巡视,致力于百姓们的居住及开垦工作。  “政宗不慎染患风寒,必须等到中旬以后才能出府。”  他一方面派人将此消息通知幕府,一方面于八月十五日结束巡视领内的工作,当晚并于城内召集重臣们共商大计。  “为了不让江户的孩子(将军)焦急地等待,我必须立刻出府才行。据我猜测,一旦我出府以后,他们立刻就会发布最上义俊除封的消息。”  在他身旁除了伊达成实以外,还有片仓重纲、山冈重长、鬼庭元信、川村孙兵卫、石田将监、小平太郎左卫门、冈崎喜斋、入生田三右卫门及大槻喜右卫门等人。  “幕府对于是否派我前去接收山形感到犹豫不决,因而先命我出府。等我到达江户以后,他们必然会派尔等重臣代替我去接收城池。到了那时……”  说到这里,他默默地环视在座诸人:  “好吧!就由片仓小十郎和山冈志摩代表我前去接收城池。不过,到了山形之后,务必设法让山形的百姓们了解,你们并非为了接收城池而去的。”  “哦?不是为了接收城池而去……?”  “是的。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接受。对,就说你们是为了接回政宗那无处可去的母亲,而非特地前去接收山形城的……”  片仓小十郎重纲仍然大惑不解地侧头沉思。  “是的,就这么说就奸了……这句话远比接收城池来得更加重要。有了这句话,纵使他们仍有反抗之心,相信也能接受我方的解释。就这么办吧……政宗实在已经无计可施了。叫他们乖乖地把城池交出来吧!相信他们应该能够了解才对。”  “那么、那么令堂呢?”  “我想做儿子的把母亲接回家中,应该不会有人表示异议吧?等我出府之后,你们就立刻把这件事情禀告将军,相信母亲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是……是的。”  “喔,不止母亲而已。目前正在故乡养病的支仓六右卫门有很重的心病,必须尽快加以治疗才行。关于这一点,就偏劳你们了。”  “遵命!”  “目前天下的政治,都需要我来奉献心力才行。政宗虽然不是幕府的统领,但一向都以日本的总指挥自居……一旦忘记这个事实,那么将是身为仙台武士的耻辱。”  说完,政宗又再度注视着在座诸人,脸上显出深沉、寂寞的表情。  在一片寂静当中,庭院中的虫鸣变得格外响亮。  5.时代潮流  一  德川和子叙任从三位、成为后水尾天皇的女御(皇妃)入宫时,伊达政宗并未伴随在旁。  这其间的政策、政略是相当微妙的。一旦政宗想要采取先发制人的策略先行上京,那么土井利胜和松平正纲必然也会跟着采取行动。  (届时整个情势将会完全改变。)  将军秀忠的本意,是想借重政宗的智慧,但是土井利胜却可能改变将军的决定……  和子姬入宫一事与幕府并没有直接的关联,而是公家与德川家之间的事情。因此,两者之间一定要清楚地加以区分才行。  总之,入宫的扈从全部都由谱代(家臣)当中选出,其中包括土井大炊头利胜、酒井雅乐头忠世、井伊扫部头直孝、安部摄津守信盛、松平右卫门佐正纲等重臣。此外,家光的乳母阿福也在行列之中。  阿福之所以被称为”春日局”,就是因为护送和子姬入宫有功,在京都接受朝廷的赠封。  事实上,当政宗正在叮嘱留守家臣在他出府之后应该注意的事项时,土井利胜和松平正纲早已先行出发,正在上京的途中……  按理说,政宗应该感到非常放心才对。  (是吗?这件事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站在政宗的立场,当然很希望能和秀忠、家光一起上京,再度对朝廷尽人臣之礼。  当然应该对朝廷略尽人臣之礼……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和陆续返回京城的公卿们和平相处--如果不能让天子身边的重臣自觉到本身责任之重大,那么政治必将无法顺利推展。  不过,身为人臣固然应尽人臣之礼,但也不应太过。  否则在象征最高权威的神州皇位和掌管实际政治的幕府权力之间,会给人一种两者对立的错觉。  政宗抵达江户之后,随即命人去请柳生宗矩,而柳生宗矩也很快地应召而来。  “柳生,现在我真的必须借重你的智慧了。如今将军不在这里,我们谈起话来也比较轻松一点。”  宗矩仍然一贯若无其事的样子。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原本也想和他们一起上京吗?”  “你不要讽刺我了。难道你不愿意把土井的意见告诉我吗?”  “不!”  宗矩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凡事都有左右、表里之分。”  “你是在跟我谈兵法吗?”  “是的。这是最令公卿众感到害怕的事情。”  “你指的是?”  “就是你和将军家上京的事嘛!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入宫是为了婚礼,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但如果因而令公卿众们感到害怕,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喔,这件事我自认能够加以处理的啊!”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由于重臣们都伴随将军入京,因此目前江户已经变成一座空城……由此想来,可见大家都很信任、倚重你。”  “不,是土井大炊头说的。仔细想想,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当重臣们都不在江户时,身为第一外家大名的你,的确是最令人担心的。根据这个事实,假若你能向天下显示追求太平之世的决心,并且获得人们的信任,那么必将发挥很大的效果。”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将军故意要重臣们离开江户,然后暗中派人监视我……?”  “也许真有这个计划吧?如果你相信,那就不妨这么想吧!不过,这完全是土井大炊头一个人的意见……”  说到这儿,宗矩又状至严肃地摸摸鬓脚。  “坦白说,在兵法上我的确胜人一筹,而你则又远胜于我。至于土井大人,不可否认地他也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  政宗沉默不语,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谱代中有大炊头,在外家大名中有你,而将军家一向非常信任你们两个人……如此一来,哪还需要我这个兵法家呢?伊达大人,正如你所说的,元和偃武必须向下扎根才行。”  “柳生。”  “在!”  “不论是追随将军家或受到他人的胁迫,你都会以此来砥砺自己。”  “承蒙伊达大人谬赞,柳生真是惶恐之至。”  “少装蒜了!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成为天下第一真的会令你们感到那么困扰吗?为了对抗这种情势,谱代的土井大人甚至不惜拿大花瓶来砸我的鼻尖。”  “绝对没有这回事……柳生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  “很好!那么现在我伊达有事要请你这个武夫帮忙。我看啊,你也只能做这种事情了。坦白说,柳生,最近我愈来愈觉得自己年华老去了。”  “什么!我倒觉得你处世的态度愈来愈成熟了……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吩咐吧!”  “到达江户以后,我会佯装卧病在床:如此一来,外家大名们自然不会再对我抱持警戒之心。之后,我打算前往大御所赐给我的越谷附近的狩猎场猎鹰,以此作为我老后的休闲活动。这段期间也许没有人留守江户,因此一切事情都拜托你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不怀好意的试探罢了。  既然政宗不能上京,那么当前最令他放心不下的,当然就是母亲的事情。  (个性刚烈、执拗的母亲,果真会乖乖地随山冈志摩返回仙台吗?……)  想到这里,政宗恨不得立刻展翅飞回国内……  令人惊讶的是,柳生在听完政宗的话后,居然信以为真地侧头深思。  “哦?那么你打算离开多久呢?”  “大约一个月吧?我必须锻链身体。”  “原来如此!这是一次重要的习武狩猎,但马完全了解了。”  “哦,你了解了吗?……也许到时会有谣言满天飞,因此我希望你是真的了解了。”  “如果是有关孝心的谣言,相信将军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万一发生意想下到的情况,我会充当你和将军之间的联络人的,你放心吧!”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毕竟你这只青蛙还是非常相信政宗的。一旦你相信我,那么土井自然也会信任我;土井信任我了,则旗下众和谱代们也都会信任我。如此一来,我总算可以安心地去打猎了。”  但是,事实上政宗并未立刻离开江户。也许柳生宗矩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坦然答应他的要求吧?  二  和子姬的入宫,对日本国内一段历史的结束具有相当重要的功能。另外,自从信长献上供御三千石、奠立战国武将勤皇的模式以来,幕府的基石也因而变得更加坚固了。  就某种意义而言,从白河法皇到后白河法皇的院政,只是一种架于屋上的非自然政治型态。  所幸到了现在,终于能够理出一个井然有序的封建制度形式。  天皇位于九天皇居,是民族生命的根源,因此必须使这十善万乘、宇宙真理顶点的皇居,成为万世一统、至尊至上之地。至于幕府,则是朝廷委任、掌管实际政治(大政)之征夷大将军的政治场所。  有关评定身为政治场所主人的征夷大将军之人品如何,拥有监视、上奏权及决定继承人选之权者,乃由副将军担任。由此我们不难想见,身为副将军的水户赖房肩上担负着多么重大的责任。  从某一方面而言,水户可以说是高居天上、象征着至尊无上的朝廷与位居地上、执掌实际政治的幕府之间的联系,因而他必须找出一条适合日本独特的理想、智慧及见识的通路才行。  由于领地位居常陆,因此赖房很早就开始潜心研究南北朝时代北畠显家的事迹及整个日本历史。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从义公(光圀)、烈公(齐昭)到庆喜,都成为水户学的本流、明治维新的原动力……  伊达政宗再次和生母保春院会面,是在元和八年(一六二二)的十月底时。此次会面距离义姬于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出奔兄长最上义光,足足有三十二年之久。  当然,此时最上家已经正式被灭。而在山冈志摩的陪伴下,从山形返回仙台的保春院,则已经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妪了。  在一年当中,政宗并未向任何人交代行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直到十月十六日为止,他都一直待在江户,成为将军秀忠的首席顾问,两人共同决定了许多大事。  当他于十月返回领国时,早就已经和将军商量好了翌年(元和九年)的重大行事。  例如,将军秀忠于元和九年再次上京之事,即是在此时决定的。不过有关这次再度上京的决定,其实应该说是政宗和水户赖房从旁极力鼓吹的结果。总之,他们两人都充份发挥了天下副将军的功能。  当和子姬于去年入宫时,曾经订下了许多规定。但是等到和子姬入宫以后,这些规定并未付诸实行。因此等过了一年后,政宗等人乃建议将军再次上京,以便奠立朝廷和幕府之间亲和的基础。  对将军秀忠而言,这无疑是他一生当中做最后决定的重要时刻。  他决定依循父亲家康的模式,自动辞去将军之职,改任大御所,将实际政治交由家光掌管,而自己则从旁加以指导。  如果要等到自己死后才把将军之位传给家光,那么不只是家光本身,甚至其近臣们也会因为事出突然而无法妥善地处理政事,以致发生失政的情形。  “我认为自己应该退居大御所之位,从旁辅佐三代将军才对!”  当听到秀忠这么说时,政宗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因为,其时政宗也未将家业交由嫡子忠宗继承。  “的确如此!这么说来,明年的上洛之行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喽?”  “是啊!我打算在天皇面前把将军之职让给家光。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如父亲。”  “这次请让政宗陪你一起去吧!”  “喔,是吗?那就辛苦你了。”  “我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一旦有我政宗担任先驱,再加上大御所和将军家携手合作,我相信国内的政治必将日趋安定。如此一来,政宗总算不至于愧对祖先了。”  在两人商计大事的期间,远在领国的山冈志摩特地派人前来通知政宗,其生母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到仙台了。  政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秀忠,而秀忠也显得非常高兴。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明年早春就要上京,那么你现在就回国去探望令堂大人吧!”  当回国的日程排定在八月到十月十六日时,政宗的情感也开始翻腾不已。 三  为了猎鹤以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政宗首先来到千住狩猎。  (明年就要成为秀忠、家光两代的先驱了,一定要勤勤恳恳才行!)  不过,这位日本第一武将现在最想看到的,却是母亲的笑容。  值得庆幸的是,翌日一早他就猎到了两只鹤。当政宗带着鹤抵达仙台之后,随即在片仓小十郎和山冈志摩的带领下前去探望住在本丸新筑御殿内的母亲。  在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间,政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他知道母亲已经老迈,而且母亲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相当万幸的了,但是……  (这真的就是我的母亲吗?……)  端坐在飘着新木香气的书院里的母亲,令政宗联想到一只白色的老猫。  她的全身裹着一层白色的皮毛,乍看之下有如一位与众不同的孩童。  (她真是以往那位威风凛凛的母亲吗……?)  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那位传说中骑着桃花马、手持大刀,往来于敌阵当中斩杀无数敌人的母亲之雄姿。  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母亲,身躯比父亲更为庞大,两眼炯炯有神,以致连素有猛将之称的政宗,也不禁想要回避她的视线。  母亲茫然地望着站在门口的政宗,似乎正在努力想要认清楚来人究竟是谁。  “母亲!我是政宗……”  “什么?你刚说你是谁……?”  “是的,我就是你的儿子政宗……我已经五十六岁了……在失去父亲的这三十七年里,我早就从一个少年变成老翁了。”  说到这里,政宗突然觉得胸口一热,两手也不自觉地支在榻榻米上。  然而保春院却完全无视于他的激动,兀自说些全然不相干的话。  “这是白绫吗?”  “是的,这是白绫做成的衣服,你喜欢吗?”  这时站在一旁的山冈志摩很快地插口说道:  “好重啊!我还是比较喜欢麻布织成的夏衣。”  “开玩笑……麻布织成的夏衣是活人穿的吗?”  “但是麻布织成的夏衣比较凉快啊!对了,我这里还有六文钱可以带到三途河去哩!”  志摩以同情的眼光看着政宗,而政宗则双手支地、以尖锐的表情望着母亲。不过,母子之间的视线并未交会。  “我的大半身子都已经躺进棺材里了,何必还穿什么白绫衣裳呢?真是可怜……义俊(最上家)也被击溃了,怎么我遇到的尽是一些不如意的事呢?”  政宗的两眼闪闪发光。  “你们先退下吧!我要和母亲单独相处一会儿。”  志摩和小十郎不禁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站起身来,而是将火盆推近政宗,因为此时天气已经非常寒冷了。  “我叫你们退下,听到了没?我要和母亲商量有关最上家再兴的事情,因此只有我们两人在场就行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小十郎和志摩再度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互望着对方,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待两人退下之后,政宗很快地把火盆推到母亲面前。  “母亲,你准备到父亲那儿去了吗?”  “……哦,你是谁啊?”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首次相遇,但是保春院立刻又将视线栘往左边壁橱上的连山绘画。  “母亲,你可以把我当作小次郎或梵天丸藤次郎,毕竟我们都是你怀胎十月、历尽千辛万苦所生下的孩子啊!”  “哼!”  “事实上,政宗知道母亲想要到三途河去见谁。你最想见的,当然就是我的父亲,其次是舅父最上义光……政宗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是毕竟已经五十六岁了,如果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那岂不是太笨了吗?”  “……”  “当你见到父亲时,麻烦告诉他:政宗虽然尚未获得百万石领地,但是却能维持自南北朝以来的尊皇风气及领民的安堵。另外,也请你告诉最上家的舅父,政宗这次之所以没有全力护卫义隆,完全是为了掌握最上家再兴的契机。当然,最上家即使再兴,也不可能成为大大名。那是因为,舅父及其父祖道德不足,以致直参的旗本们敬而远之,也间接导致了这次封地被削的恶运。”  这时保春院的双肩突然剧烈地颤抖着。  而政宗则露出微笑。  “我一向都很为母亲的娘家着想,相信这份孝心也会使神佛深受感动。神佛对任何事情都能看得十分透彻,因而才让母亲所下嫁的伊达家,一直是奥羽第一的大大名。换言之,这是因为神佛都能了解我的一番苦心。”  “……”  “母亲,我知道当年你并不是因为憎恨政宗,所以才想毒害我。而是因为当时丰太阁睥睨政宗的功勋,而且意欲削去伊达和最上家的领地,才迫使你不得不出此下策。你认为牺牲政宗一人,不但可以使最上家扬名立万,而我的胞弟小次郎也能继承伊达家的基业。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你为了我们家的确用心良苦。”  “……”  “老实说,我根本不想杀死弟弟!但是如果当时我不杀他,则事情必将无法收拾,于是我只好含泪做成此一决定。从那以后……每当我遭遇困难时,弟弟的魂魄总是会为我指点明路。哈哈哈……伊达家的力量应该十分强大才对!你瞧,伊达的士兵全都是武士中的武士。也就因为如此,所以神佛、父亲、舅父、小次郎,甚至连母亲都在为伊达家尽心尽力。值得庆幸的是……上天在你还活着时,又把你交回到我的手中。如果你有任何不满的话,那么不妨在回归冥土之前,尽情地发发牢骚吧!哈哈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祖灵之道吧?”  政宗的话刚说完,保春院突然开始啜泣。  (她并没有因为老迈而变得昏庸。站在自己曾经谋害未遂的亲生儿面前,她的良心当然有如刀割,所以才不得不拚命地虚张声势。)  “你能了解吗?母亲!”  在一声尖锐的哭泣声后,保春院终于按捺住激动的情绪。  “纵使要到极乐世界去,也不能空着肚子啊……极乐的盛宴究竟是什么呢?我喜欢春天的草饼。”  “现在没有草饼!”  “这么说来,世间没有给死人吃的东西喽?”  “我想你必须喝点用鹤熬出来的汤汁才行。如果你答应,那么我立刻命人煮鹤,然后再亲自端到你的面前来。阔别三十二年之久的母亲回来了!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因此我希望你能像鹤一般地长寿……草饼必须等到春天才有,请你不要太过任性吧!”  尽管此刻内心激荡不已,但是保春院的姿势却丝毫没有改变。  (如此强大的力量到底藏在她体内的哪一部位呢?)  她再次将视线移往小壁橱的连山绘画上。  “咦?我好像见过这座山……极乐之境是在阿武隈山脉吗?”  “噢,你终于睁开眼睛,仔细地瞧这样东西了。你看,小次郎正支着手站在山荫处对着我们笑呢!”  “政宗!”  “什么事?”  “你还是没变……”  “我没变……?”  “你的心地太好了,因此总是会遭遇许多无妄之灾。身为母亲的我,不喜欢老好人。”  政宗愕然地看着母亲。就在这时,年逾七十五岁的义姬突然像孩于般地放声大哭。  四  对身为母亲的义姬而言,被自己想要杀害的儿子原谅,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那么她宁愿被对方憎恨,至少心理上落个轻松。  (但是这孩子却一点也不憎恨自己……)  假如自己是个能够继承家业的男孩,那么最上家的地位绝对不致发生动摇。  身为兄长的最上义光固然是个著名的策略家,但是个性之强却远不及自己的妹妹。才干胜过兄长的义姬自从嫁给老好人伊达辉宗以后,即接连生下了政宗兄弟,这到底是怎样的因缘呢?……  政宗的性格,可以说是母亲的倔强和父亲的敦厚之混合体。  政宗笑着说道:  “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严肃的话题了。”  他制止母亲的谈话。  “现在请你品尝一下我自东照权现手中接收过来的猎场里所猎获的鹤吧!”  “什么?你自大御所手中接收过来的猎场……?”  “是的!猎场位于千住,主要是为了万一发生事情时,我可以假藉狩猎为由,很快地逃回领国。”  “哼!有这种事?看来大御所早就摸清楚你的个性了……他知道你的心地太好。”  “哈哈哈……那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安心地享用我为你准备的猎物吧!”  这时,像白猫一般的母亲又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来。  “很好。这碗鹤肉汤里是不是下毒了?不过你放心,即使你真的想要害我,我也会配合你的行动的。”  政宗觉得胸口一阵疼痛。这个出生于战国、性格刚强的女性之悲哀,犹如冬夜的寒风一般,不停地吹袭政宗的内心深处。  (难道母亲今后一直都要这么步步为营地生活下去吗……?)  当然,母亲并不是因为吝惜自己的生命而返回仙台。相反地,她是为了提醒以日本第一智者自居的政宗必须事事谨慎、处处小心而回来的。  仔细想想,这绝对不是谎言。虽然自己曾经为了娘家而企图杀害亲生儿子,但是义姬却无法否认,在其内心深处依然对政宗怀有一股浓郁的亲情。  不论如何,直到这天晚上为止,政宗母子之间仍旧无法坦诚相对。或许,他们只是表面上装出无法坦诚相对的姿态,而实际上心灵却已经相通也未可知。  至于家中的人,则一致认为身为母亲的义姬个性太强,根本无法与之相处。  但是,经过两、三次在御殿会面之后,母亲终于在翌年的四月十七日,也就是政宗准备再度由仙台前往江户时,主动前来拜访政宗。  由于保春院坚持送政宗出城,因此政宗只好命山冈志摩在旁扶持,缓缓地来到了大玄关。  不过当时保春院的临别赠言,却不像一般的母亲们那么慈祥。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身为男人,必须随时警觉到有无数的敌人正潜伏在自己身边。”  她略微停顿一下,接着又继续说道:  “出门在外时,纵使母亲死了……你的心意也不要有所动摇。老实说,如果我还继续活着,你才应该感到惊讶呢!……你都知道了吗?”  她的语音显得格外微弱,似乎在告诉政宗某种讯息……  政宗离开仙台三个月后,亦即元和九年(一六二三)七月十六日,保春院逝世。  当时有传言指出,由于不愿意自己日渐衰老的姿态为他人所见,因此她乃决心绝食,在短短数天之内就结束了生命。总之,政宗的母亲终于结束了她凄苦的一生……  五  保春院观察世人的眼光,并不像一般女性那么狭窄。  当保春院去世时,支仓六右卫门也已经死去。正确地说,保春院于元和九年七月十六日逝世,而支仓六右卫门则比她更早一年,于元和八年七月一日死去。  至于山形城遭到没收及家康时代的重臣宇都宫城主本多正纯的封地被削,则是在元和八年。  根据讲谈,有关宇都宫的钓天井骚动是否确有其事,至今依然是个谜。不过,由于本多正纯和土井利胜之间的对立情势,于大坂之役后日趋白热化,因而才导致封地被没收的命运。  尽管现在已是太平时代,但是重臣之间仍在暗中较劲,互相比较处理民政的手腕。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稍有疏忽,立刻就会招致身败名裂的危险……  政宗于京都的二条城接到保春院的死讯。但是由于当时家光正准备入内参拜,以便接替征夷大将军之职,因此政宗甚至无法为自己的母亲服丧。  秀忠和家光是分别自江户出发的。  其中,秀忠于六月八日到达京都,并预定于六月二十五日入内参拜。  当二十五日入内参拜时,秀忠正式向天皇表明辞意。三天之后,也就是六月二十八日时,家光才由江户向京城出发。  途中他特地前往久能山的东照宫参拜,然后又前往大坂城巡视,而于七月十三日进入伏见城。  至于父子两人于二条城会合,则是在七月十五日。  而政宗就是在一边接受秀忠父子谘询、一边等待入内参拜之日时,接到了母亲的讣闻。  (是吗?这真是我和母亲最后一次相见吗……?)  接到讣闻之后,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仍然和平常一样,整天待在秀忠身边,暗中观察家光的人品、才干。  透过宗矩和秀忠的描述,政宗知道家光是一匹个性复杂、多变的悍马。  论才干,他不及乃祖家康;论正直,他也比不上乃父秀忠。此外,他的性情急躁,而且每次一急,就会出现严重的口吃。大体而言,他的性格较像目前被流放到飞弹的上总介忠辉及因为太过任性而谪居丰后荻原的越前松平忠直,属于豪迈、奔放型的人。  此时家光年仅二十,性格比他人暴烈数倍。虽然有时也会谦恭有礼地请教他人,但是大半时候都摆出一副倨傲的姿态。  (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了。)  当父亲辉宗被畠山义继杀害时,政宗只有十九岁。翌年,二十岁的政宗不但被任命为左京大夫,同时还赶走义继、夺回了二本松。  而今,这个年轻的将军于七月二十七日入内参拜,正式递补为征夷大将军,并且被任命为正二位的内大臣。  (希望他不致做出紊乱政治的事情……)  对于家光偶尔出现的恶作剧行为,政宗不禁摇头苦笑不已。  如果自己真如保春院所说的”心地太好”,那么相比之下,家光就有如砂糖壶一般。  “首先,他太容易喜欢别人。”  如果他是一名暴君,那么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会耽溺于酒色当中。如此一来,自然很快就会有人起而背叛之。更何况他又任性、急躁、自恃武艺高强,因而极可能在某些好勇斗狠的武士之怂恿下,成为一个好战之徒。  像他这样的大将军,甚至连丰太阁也不禁要瞠目结舌。  这种人早晚都会宠信进献男色给他的佞臣、拒绝接纳忠臣的劝谏。  (二十岁的人心智尚未成熟,难免会有这些缺点……)  喜欢冒险、模仿女人的动作,而且几乎所有人类的缺点,都集中在他身上。而导致此一现象的原因,却是由于他还太年轻。  当他想到这点而不经意地笑了出来时,不巧被春日之局撞见了。  七月二十七日这天,当新任将军于入内参拜后返回二条城向父亲秀忠致意时,  “伊达大人,将军很快就要正式成为正二位内大臣及征夷大将军了。对于这位天子的内大臣,我希望你的态度能够谨慎一点。”  政宗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当他发现阿福的个性也和母亲一样刚烈时,眼中不禁闪现着光辉。  “哦,你注意到我在一旁窃笑吗?”  “是的!不过,光笑是无济于事的。内大臣身负顺承天平的意志,并且将之传达给万民的责任,因此如果你了解这一点的话,那么身为长老的你,就应该格外注意自己的态度才对。”  “我知道!我们到另外一间房间谈、到另外一间房间谈。”  政宗很快地离开秀忠父子身边,退到另外一间房间去。因为,他不希望家光听到自己所说的话。  “春日大人,你的确相当用心地在观察。我想,就个性而言,你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政宗单刀直入地说道。  “虽然你很用心地教导将军……但是他却浑身上下都是缺点,其中包括上总介忠辉大人和越前忠直大人的缺点。”  “你、你说什么?”  春日之局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地问道。  “你在指责我没有把将军教好吗?”  “天下百姓毕竟不是你的孩子。再说,将军是掌管万民命运的重要人物,因此必须镇住其心神才行。然而,他的个性当中却有信长公思虑不足的缺点。不,应该说和丰太阁急躁的个性非常相像。”  “哦?”  “当然,他也具备了信长公的优点、丰太阁的伟大、忠辉大人的霸气、忠直大人的骁勇善战……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些。总之,将军可以说是集各种优缺点于一身的混合体,故而必须对他抱持警戒之心才行,否则他就会重蹈上总大人和越前大人的覆辙,甚至像信长公一样遭到不幸或招致和丰太阁一样的失败。人类就是一张纸,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不过,你知道他现在最欠缺的是什么吗?”  “是、是什么?”  “目前他最缺少两样东西,一是像权现大人(家康)那种耐心、肯吃苦的情操,其次是像现任大御所(秀忠)那种谨慎、正直的态度。哈哈哈………就只是这些而已。”  但是春日局似乎并不了解这番话的真谛。  “这么说来,你认为我应该离开将军的身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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