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政宗》作者:山冈庄八-51

“是的。这个时节终于来临了……真是值得庆幸的事啊!”  “成实对筑堤、制盐和医术都非常拿手,不要再让领民们吞海水了。”  “哈哈哈……”  成实放声大笑。  “现在,连我养的马都吃很多盐呢!至于堤防,实际上我是为了作战而建造的,但如今却是为百姓而修筑。元信,能够活得很久真是不错。”  “的确如此。那么现在就立刻进行检地工作,好为领民们增加财富吧!”  然而政宗却像换了个人似地,以严肃、深沈的表情凝视着苍穹。  他的脸上充满了愁苦、悲伤。  由于时势的关系,使得他无暇顾及领民的生活。这种情形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现在已经到了必须重新检讨的时候了。  “元和偃武?这个时代的意义终于渗透到我的内心了。”  这时成实依然弯腰大笑。  “我打算先好好地使用这个借来的生命,然后再把它还回去。”  “什么?使用借来的生命……?”  “是啊!这是最近我所领悟到的。如果能令人民喜悦,则吾家也会变得兴隆;为了领民而工作,这才是真正的忠义之道。殿下……怎么样?成实说的是好事吧?哈哈哈……”  政宗一行人结束视察领内的工作返回青叶城,是在五月二十二日。由于闰年的缘故,因此领民们插秧、播种的工作都已告一段落。  五  元和四年(一六一八),伊达家的领国内遍植漆树、蜡树及竹子,而为了养蚕而种植的桑树则显示出此地内政的整备。  翌年,也就是元和五年三月十八日,政宗匆匆忙忙地向江户出发,临行前并在领国内颁布了砍伐竹子的公告。竹这种植物愈是砍伐,愈能长成质佳、干粗的巨竹。而将粗大的竹子做成木筏,即是政宗用以富国强兵的计策。因此从这一年开始,领内百姓们的生活整个都改变了。全体百姓都辛勤地工作着,不再有所谓的逸民、散民。  抵达江户时已经是四月初了。之后,他担任正在等待自己的将军秀忠之先驱,于四月二十六日和藤堂高虎一起朝京都出发。  元和五年的上洛之行具有何等重要意义,自不待言。  大体而言,主要是为了颁布改封条例,宣布将安艺的福岛正则贬为平民、和歌山城主浅野长晟移往广岛、德川赖宣改任纪伊太守及处理进攻大坂的善后工作。  政宗甫一抵达江户,柳生宗矩随即陪同藤堂高虎来到政宗的家中拜访。  “哎呀!这下子事情可糟了。”  当政宗出现在两人的面前时,藤堂高虎立刻抚着长长的白须叹道:  一将军家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非常倔强。福岛的事似乎已经无可挽回,而将军甚至还决心处置那些行迹不轨的公家们。总之,他的表现实在太过倔强了。”  然而政宗却若无其事地说道:  “哦,让将军变得如此倔强的人是我。”  “啊!你说什么?事实上,不久前后水尾天皇曾经派人来和我联络,他觉得将军家似乎不太安份。”  “他所说的,和现在将军家所做的似乎没什么关联。”  政宗又露出了在江户时的一贯表情,声色俱厉地斥责高虎:  “照你这么说来,那些行迹不轨的人就该放任下管吗?我朝神州广大,必须从根本改变国体才行。”  听到他那冷峻的语气,柳生宗矩连忙收起笑容。  “这么说来,你早就看出将军会处置大内近臣及公卿们喽?”  “这样才能端正根本。”  政宗一丝下苟地伸出手指。  “首先是从伏见到二条城,是的……总共有万里小路光房、中御门尚长、薮嗣良、堀河康胤……大约十个人要处以流放之罪。”  “十个人……那可真是一件大事啊!”  “当然是件大事喽!身为一天万乘的大君原就应该为民着想,然而在他身旁的近臣却使得百姓身上沾满污垢,如此怎么能保持大内的尊严呢?为了确保大内的尊严,近臣们一有失当之处,就该立刻加以处置,因此福岛当然应该击溃。不,不只是福岛,连最上家也……不端正臣下的行为,如何能建立完整的政治制度呢?”  说到这儿,政宗又若无其事地对宗矩说道:  “阿福……你是说竹千代的乳母吗?”  “是的,就是那个阿福。阿福应该对你身边的某个人有所寄望吧?”  “她对我……”  “是的,她要令郎七郎丸……她没有这么说过吗?”  “小犬……这么说来,你也知道她希望由小犬担任竹千代大人的小厮喽?”  “不是吗?总之,这全都是为竹千代大人着想……”  政宗略微停顿一下,随即又开口说道:  “我觉得应该勉强你这么做。如果你能有所觉悟,那么不论是对天下或大内,都会有很大的帮助。换言之,你应该毫不考虑地答应才对。对了,京都现在是否又再度禁止天主教的活动了呢?关于这件事情,藤堂大人应该也听说了吧?”  高虎沉默不语。  由此看来,他的确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噢,是这件事啊?”  “你听说了吗?”  “所司代板仓胜重大人突然向我表示辞意,说他不想再做了……”  “是吗?如今之所以要再度禁止天主教,公卿们之所以会被处以流放之罪,全是由于胜重大人不能善尽职责所致。不过,我相信继任的重宗大人应该会表现得比他更好才对,你不必担心。既然关白都可以改变,那么所司代换人也没什么下好啊!这一切都是为了端正行为而做,否则将军如何能放心地让和子姬入宫呢?毕竟,提出这个请求的是大内。”  “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子姬入宫而做的喽?”  宗矩用激昂的语气问道。  “哦?鳌清主上身边的谄媚之人有何不对呢?公家法度的第一条是什么?拥有神国之例的地方为天魂,皇帝为地魂:而鳌清地魂身旁的污浊之上,扫平神州之敌,不正是柳生的工作吗?因此,你必须有所觉悟,尽快把令郎送到竹千代大人的身边。”  “呃,这件事,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  “是如此!我们必须奉献生命才行。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为了鳌清天地间的污浊而作的贡献。如果没有这种觉悟,那么我想你是不会了解福岛事件及最上事件的。连将军家身边的人都必须鳌清……那就是移到飞弹的忠辉大人。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那么竹千代君的异母弟幸松丸……一定会感到愤恨不平。假若将军家不能有此觉悟,那么他什么事也做不成了。藤堂大人,既然现在我们奉命成为将军的先驱,就必须有所觉悟才行,否则根本不能成事。你必须了解到,你和我都是天下的基石。”  藤堂高虎再度露出神妙的表情,轻抚着眉根。由于高虎比政宗更接近大内,因此对于公卿们被处以流放之罪始终无法释怀。  “是吗?将军也有此觉悟吗?”  他不禁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六  于四月二十六日先行出发的高虎和政宗,带着近千人的行列浩浩荡荡地自江户出发,并于五月八日抵达伏见城。  秀忠则于确定先驱已经到达之后,才自江户出发上京。  正如政宗所言,这次秀忠的上洛之行,主要是考虑他的手腕和价值。因之,在旅途当中他刻意放慢脚步,沿途并点检小田原、骏府、滨松、名古屋及伏见等地的政务。当他在五月二十七日进入伏见城后,随即召开重臣会议,并于六月九日没收安艺备后国主福岛正则的封地。  当时正则正在江户的爱宕下住宅。  幕府派遣使者牧野忠成及花房正成两人前往爱宕下住宅告知正则已被贬为平民的消息,是在六月十四日。距此两天之前,安藤重信及永井直胜已受命为接收广岛之上使,向西前进。  其时正在江户爱宕下住宅的福岛正则也已觉悟到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用了,因而只得默然接受移往信浓川中岛的命令。  由此可见,战国武将普遍具有战国人所特有的淡泊人生观。尽管是舞刀弄枪所夺得的土地,但一旦已经无法再战:”是吗?一切都结束了吗?”他们也能毫不留恋地放弃。  接获接收广岛城的命令以后,安藤重信及永井直胜随即于六月二十二日自京都出发。由于正则已在江户被收押,因此广岛方面并未顽强抵抗。  在此之前,一切都照政宗的预想,例如现任的所司代遭到免职,遗缺于七月十三日由板仓重宗接任。  至于安艺备后的四十二万六千五百石,则于七月十五日交给浅野长晟。  七月十九日,德川赖宣由骏府城移往和歌山。赖宣的封地包括纪伊及伊势松坂之地,合计约五十万五千石。  三天之后,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幕府发布改封条令。同日,一代名将岛津义弘殁,享年八十五岁。  改封条令发布以后,将军秀忠随即率领一干人等人内参拜天皇,献给主上白银一千枚、女御五百枚,其它女官则一律赏予一千枚。  这些事情都和没收广岛的善后工作有关。  当时所司代已经改由重宗担任,而伏见的守城官也遭到罢免,并且决定了新任大坂城代的人选。  秀忠以果断的作风将事情处理完毕,一部份是为了刺激后水尾天皇。至于在背后支持他表现强悍作风的,当然就是伊达政宗。  秀忠命新任所司代着手调查公卿们的不轨行为。就在这同时,公卿们也开始经常出入藤堂高虎的住所。  八月二十九日,幕府于七条河原将六十几名天主教徒处以火刑。  此事传出之后二乐都市民咸表震惊。当然,百姓们都已警觉到这是处置公卿的前兆。  据传天皇曾经秘密遗使前往伏见城,代公卿们向将军请命……秀忠因为委决不下,故而于九月七日自伏见逃回大坂城。  进入大坂之后,秀忠首先前往尼崎城视察筑城工作,接着转往大和的郡山城,至春日神社、东大寺参拜,并于九月十日再度返回伏见。  在这期间,他已经想好解决事情的对策了。  九月十四日,秀忠宣布由左大臣九条幸家担任关白之职,翌日(十五日)又任命金地院崇传为僧禄司,之后才进入京都所在的二条城。  其后,他将与天皇之间相处不睦的公卿十人处以流放之罪--这是在进入二条城后的九月十八日所决定的事。  翌日子九旦,秀忠避居近江的彦根城,藉以表明不接受任何人求情的决心。  由于此种作法严重违背公武之间的感情,因而使得三代将军极感烦恼。但是事实证明,他的作法并没有错。  当然,公卿们会因此事而对幕府产生反感。但是对端正公卿们的行止而言,却产生了很大的效果。  总之,秀忠在处罚对他下利的公卿之同时,也很快地踏上归途,并于十月六日回到江户。  政宗在秀忠于九月十九日返回彦根之后的第九天,亦即九月二十八日离开了京城,准备踏上归途。  待他抵达江户时,宅邸内的枫树早巳一片通红。  “阿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现在你立刻去请柳生大人前来,我有事情和他商量。”  政宗露出在江户时的一贯表情,若无其事地吩咐阿波。  七  “将军这次可捅了一个大漏子了。”  当宗矩出现时,政宗立即说道。  “他不该慌慌张张地逃离京城,而应命所司代将公卿们的不当行为详细说明,以免招致世人的误解。”  宗矩并未回答政宗的话,只是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事实上,捅出漏子的并不只是将军而已,江户方面也有人捅出漏子了呢!”  “什么?江户也有人……?”  “是的,由于将军的做法,因而使得三代将军也受到了影响。”  “你是说,竹千代大人做出了越轨的行为?”  “是的。据说仙台大人曾把一个名叫坂部什么的歌舞伎狂推荐给竹千代大人,是吗?”  “什么?坂部……不,他并不是我推荐的。向竹千代大人推荐那名少年的人,是以顽固着称的青山伯耆呀!你也知道,青山患有断袖之癖的嘛!”  “你所谓的断袖之癖,就是指众道吗?”  “是的。他认为女色会耽误武士的前程……他一直十分坚持这种想法。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看来这件事已经无法弥补了。”  “什么?无法弥补?在这世上,有什么是无法弥补的呢?你该知道,所谓的破绽往往是见仁见智的看法,因此只要巧妙地加以掩饰,有时也会变得天衣无缝呢!”  “如果我不做说明,恐怕你是不会懂的。不瞒你说,这位俊美小厮对三代大人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哦?你是说三代大人也沉迷于众道吗?”  “是的。三代大人疯狂地迷上歌舞伎,有时甚至还男扮女装、粉墨登场呢!”  “哦,那可真是有趣。如此一来……想必青山伯耆一定非常生气喽?坦白说,这并不是三代大人的错,而是青山忠俊的过失。”  “正是如此!忠俊对于事情演变至此感到十分生气,据说他甚至拍打脸上涂满脂粉的三代将军,气急败坏地向他提出谏言哩!三代将军是个堂堂的男子汉,怎么可以装扮成搽脂抹粉的女子呢?他一把抢过三代大人手中的镜子将其摔到地上,并且怒不可遏地……”  “噢,这完全是由于他的仁之癖在作祟。那么,三代大人是不是很生气地杀了他呢?”  “当然没有!事实上,后来三代大人杀了那名小厮。”  “什么?他杀了坂部的儿子?”  “是的。将军发现这名小厮和很多人都纠缠不清,某天当他亲眼撞见这名小厮又在汤殿和其它人鬼混时,终于在一怒之下拔刀杀死了他。”  “是三代将军亲手杀了他吗?”  “是的。综观这件事情的始末,完全都是由于嫉妒心作祟所致。当然,阿福对这件事十分震怒,而且她认为这件事完全是由伊达大人所造成的……”  “不!不是我,是青山哪!”  “总而言之,御台所一向非常讨厌三代大人……因而这件事在大奥引起了很大的骚动。”  “哦?那么小厮的尸体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御台所认为应该把尸体发还其父……但是这么一来,死者之父坂部五左必然会对三代大人怀恨在心。仙台大人,对于这种色情纠纷,柳生自认无法裁夺,因此一切都拜托你了。”  宗矩的话刚说完,政宗立即拍打额头叫道:  “阿福,真是糟糕!”  他低声呻吟。  “阿福这家伙……既然三代大人有了情欲之念,她就应该为他物色女子才对啊!”  “问题是,阿福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不,应该说是三代大人太早注意到这方面的事了。”  “慢着!这么一来,事情不是更有趣了吗?”  “总之,这个问题必须妥善处理才行……光是处罚公卿一事就已经够叫人头痛的了,现在又捅出这个漏子,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我想,如今只能借重仙台大人的智慧了。”  “原来如此!柳生,你可真是一只狡猾的青蛙啊!竟然把青山和阿福的过错全都推到我身上来。”  “对于你的褒奖,柳生实在愧不敢当。柳生只是一介武夫,哪有能力处理这么棘手的问题呢?”  “哦?既然如此,你又有何面目自称为兵法大师呢?好吧!请你立刻去见将军,说我打算请他到我家来。”  “什么?你要招待将军家……?”  “是的。这次将军家在京城的活跃程度,是你所无法想象的,不过我认为他做得很好。因此,政宗要代表权现大人,向他提出一些有利于天下的建议。现在,你只要去请他来就行了。”  “原来如此!”  “届时也可以请坂部五左前来,让他为我们演奏大鼓。怎么样?你能了解我的计划吗? “  “你想要藉此机会消除五左内心的怨恨?”  “你这个愚蠢的家伙!怎么能使用活人剑呢?”  “活人剑……你是说?”  “活人剑就是活人剑,怎么可能让其子死而复生呢?在这世上,有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活人剑吗?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事实上,这名歌舞伎狂的儿子并未死去,因此如果将其尸体交还其父母,则反而会招致很大的损失……不过,这些都要看三代大人的裁夺了。宗矩,你能了解我的做法吗?”  说到这儿,政宗脸上突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柳生宗矩不禁全身汗毛直立。  (这是真正的邪恶智慧……)  话虽如此,但是眼前除了这么做以外,再也没有其它方法能够解决竹千代的困难。  4.政治与信仰  一  不论处在怎样的时代里,政治都无可避免地要掺杂一些谎言。这种谎言,也许就是所谓的”必要之恶”吧?因为,对这个必须预测各种利害冲突的世界而言,人类除了用自己所制定的法度之网来防止之外,再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  (这的确是有欠公平的事……)  柳生宗矩带着阴郁的心情返回家中。  大自然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擅自决定的自然法则,然而人为的法度(法律)就不是如此了。法律的完成,端视制定者的良心,因而在受法律限制及利用法律来压迫他人之间,往往产生了难以逾越的差距。  (伊达政宗真的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吗?……)  竹千代斩杀了俊美小厮坂部五郎,是不争的事实;而今为了隐瞒此一事实,却必须欺骗他人谓坂部五郎并没有死。  (这个谎言真能瞒过死者的父母吗……?)  宗矩甫一踏进家门,立刻发现式台停了一顶从未见过的女子轿笼。  “这顶轿子是谁的?”  宗矩对出门迎接自己的家人村田弥三询问道。  “是阿福。”  弥三如此回答。  “阿福特地前来探视夫人的病,现在正在客厅里呢!”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宗矩蹙眉来到了客厅。其妻阿铃因为罹患感冒,所以自早上起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当然,宗矩知道阿福前来探病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要和自己商讨有关竹千代的问题。  宗矩很快地来到客厅,发现脸上薄施脂粉的妻子正用茶点招待阿福。  “哦?原来是乳母啊!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阿福脸上的表情紧绷,仅以淡然的口气说了一声”哪裹”,似乎此行的目的真的只是前来探视阿铃的病情而已。  这位具有明智家血统的竹千代之乳母,乃是家康刻意挑选出来的。不过,她和在城内负有家督之责的御台所阿江与,一直处于尖锐的敌对状态。  “区区小病还劳你大驾光临,真是不好意思。最近诸事繁忙,一直到刚才才有机会喘口气呢!阿铃,你先下去休息吧!这裹由我来好了。”  阿铃依言退下之后,  “有什么事吗?乳母大人。”  宗矩故意压低声音问道。  阿福依然保持沉默。不过,在她那张化着浓妆的脸上依旧掩不住苍白、紧张的神色,而脸部的肌肉更是不停地抽动着。  “方才我到伊达家去了一趟。伊达大人表示最近要在家中招待将军,藉以慰劳他上洛之行的辛劳。”  “……”  “我准备向将军报告此事,你认为这么做好吗?”  “……”  “事实上,对于这次事件我早已有所计划。我将遵从伊达大人的指示,以招待将军为由,让伊达大人和将军做一番恳谈……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当宗矩说到这里时,突然……阿福突然伏案痛哭。  “这次的事情……都是……都是阿福的过失……请你原谅我。”  “不,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侍奉主上的坂部本身的过错……不,伊达大人认为这是纵容主上接近坂部的青山大人的错。”  “不论如何,这都是由于我的疏忽……我居然让他和同龄的小厮一起沐浴……这实在是一种不智之举……”  阿福对于自己没有察觉到竹千代已经进入思春期一事,感到非常内疚。  不过,她会因此而伏案痛哭,却是宗矩始料未及之事。  “柳生大人……御台所一定会毫不保留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将军的。而且,她会因此而认定竹千代大人无法胜任将军之职……像他这种人,是不能继承像将军这么重要的职位的。”  “哦,她真的会这么说吗?”  “这件事一旦传进了竹千代大人的耳中,他一定不会保持沉默的。对了,请你看看这样东西。”  说罢,阿福取出一把刀鞘上刻有三叶葵金纹的竹千代的小刀,丢在自己和宗矩之间。  “你是说……你是说……主上要切腹自尽吗?”  “是呀!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我把他的刀拿了过来,并且请青山大人和小厮们片刻不离地盯着他。坦白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制止他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噢!”  “犯下如此大错,竹千代大人自己也非常后悔,但是……”  “但是……?”  “如果竹千代大人切腹自尽,事情果真会就此了结吗?一旦知道主上自尽,则青山大人必然也会随之切腹,而我阿福当然也会追随主上于地下,绝对不会辱及明智一族的声名……”  宗矩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身边的大刀。如果青山伯耆守和阿福都死了,那么奉命指导竹千代的宗矩,当然也不能苟活于世。  一旦宗矩切腹自尽,则其余殉死的小厮还有六人。  首先殉死的,当然就是阿福所生的稻叶千熊。一旦千熊死了,则松平长四郎(后来的伊豆守信纲)当然也不能保持沉默。长四郎乃大河内金兵卫之子、松平正纲的养子,在成为小厮之后颇受竹千代喜爱。既然长四郎已经殉死,那么永井直胜的三男熊之助、水野义忠的二男清吉郎、冈部庄左卫门的么儿七之助、阿部正吉的长男小平次……等人也必须一同殉死。  虽然阿福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知道该为这件事情负责的,还有青山忠俊和柳生宗炬等人。  “身为武者,必须为主上奉献性命。”  这种严苛的戒律,并不仅限于侍奉竹千代的人。然而,竹千代却丝毫没有考虑后果,就意气用事地杀了小厮,虽然事后颇有悔意,但却已经无济于事了。  “柳生大人!阿福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但是……青山大人和你都必须自杀,甚至连千挑万选所选出来的小厮也必须一并殉死,这是多么可惜啊!到底有没有方法能救他们一命呢?请你告诉我。”  宗矩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问题的发端在于人力所无法制止的思春期,因此这次事件乃是大自然意志下的产物。  由此可见,任何人只要一违背大自然的规律,往往就会造成一场大悲剧。  (是的,不切腹自尽就无法使事情结束……)  为了坂部之子的一条命,竟然要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宗矩默默地拿起竹千代的小刀,不断地凝视着。当他看到刀鞘上的三叶葵金纹时,心情蓦地变得格外沉重。  此时,庭院对面的壕沟不时传来摇桨声。  “我来点灯……”  弥三那诚惶诚恐的声音自隔壁房间传来。  二  政宗正式于家中招待将军秀忠,是在五天以后。  当时坂部事件已经处理完毕。  事实上,早在将军家抵达之前,政宗即已将坂部五左卫门叫到自己面前。  政宗的说服方式和阿福、柳生宗矩大不相同。  “五左卫门哪!在你面前有两条道路,分列于左右两边。”  当五左卫门来到面前时,政宗首先向他提起自己最近正在学习易经。  “如果选择右边的道路,那么你很快就会出人头地,这是依照大自然所决定的公道。最近我将推荐你担任腰物奉行。”  “啊!推荐我为腰物奉行……?”  “是的。坦白说,这都是由于令郎五郎的功勋。”  “什么?小犬五郎的功勋……你是说?”  “是啊!另外一条就是左边的道路。一旦稍有疏忽而选择了这个方向,则必将导致家破人亡。”  “……”  “怎么样?如果你想走右边的道路,那么首先必须改名换姓。这个未来的腰物奉行,最好名叫坂部五右卫门正重。正重这个名字,意味着正确、稳重,也就是说你所走的路是正确的。此外,它也意味着令郎所走的路是正确的。反之,如果你选择左边道路的话,则纵使改名换姓也于事无补。事实上,五左卫门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叫左五左卫门也可以,只不过听起来很别扭罢了。”  “喔?此话怎讲?”  “因为一旦选择左边的道路,则必招致家破人亡的后果。这是我以武士特有的敏锐感觉,所提供给你的良心建议。”  政宗喀喀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选择右边的道路,即意味着受到令郎正直、健康的影响。不瞒你说,他特地托我问你一件事情。”  “哦?小犬有什么事要问我呢?”  “他说他和另一位名叫稻叶千熊的小厮发生争执,因而受了一点小伤,希望你能派人悄悄地把他接回家中……”  “殿下!这样是不对的……”  “稍安勿躁!令郎曾经向我表示:家父是个个性急躁的人,一旦听说我受了伤,必定会以为我身受重伤。”  “啊!”  “如此一来,可能你根本还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就急得到处张扬,甚至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被人杀死:果真如此,那么事情就无法收拾了。因为你这么做的结果,很可能会使得和令郎情谊深厚的竹千代大人不得不切腹自尽,进而导致大奥发生骚动。首先,伯耆守必须殉死,接着柳生和乳母……还有很多小厮也必须跟着自尽。届时,御殿之上必将沾满鲜血。因此,令郎才说自己只受了一点小伤,希望你能悄悄地派人把他接回家中……这件事是酒井雅乐头告诉我的。实不相瞒,雅乐头被令郎的一番话感动得泪流满襟,直夸坂部之子真是个不凡之辈……”  听到这里,坂部五左卫门不禁松了一口气。起初由于担心儿子的安危,因此急得眼睛都红了。  “这、这是真的吗?殿下?”  “这是千熊亲口告诉我的,而且柳生但马守也这么说,我想应该不会有假才对。”  “哦!那么小犬最后所说的话是……”  坂部恳求似地平伏在地,而政宗则站起身来轻轻地拍拍五左的肩膀。  “令郎几经考虑之后,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到家中,因而决心隐居他处。他的思虑之周到,连大人都要自叹弗如,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毕竟他只是暂时离家而已。更何况,也许经过这番历练之后,他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演员呢!……事实上,我的卦中也出现了分歧点。”  “分歧点……?”  “正是!令郎所选择的,是右边的道路,也就是能使竹千代大人及其身边的人能够平安无事地继续侍奉主上的道路。这样真好!酒井雅乐头就是因为这样而对令郎十分敬佩,故而有意推举你为腰物奉行。但是,一旦你违背了上天的旨意,那么你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情形吗?”  “如果违反……”  “是的!除了重要官员之外,包括稻叶、柳生、松平、冈部、水野、阿部等人在内,都会非常憎恨你。而且,由于令郎的离去,这些具有才干的人都要被杀……身上担负着如此沉重的怨恨,你想自己还能保持平安无事吗?”  “哦!”  “当然,我并不是要你和令郎一样,非走右边的道路不可。毕竟,每个男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大体而言,政治本身是一种非常愚劣的恶势,但是我们却不能因而一脚把它踢开。在人类所制定的法度当中,主人可以任意宰割对其无礼的随从。同理,凡是对三代大人无礼的人,则不论是其父母、妻妾或子女都可能遭到被讨伐的命运。令郎天资聪颖,当然不会做出这等蠢事……这是我以武士的身份向你提供的建议,你可以自由选择是要做五右卫门或左五左卫门。”  五左卫门一语不发地站在当场,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经过一番深思之后,他的内心已经有所决定了。  即使是容易感情用事的人,也不免会有利己之心,偶尔也会表现出一丝理性。  “哦!殿下。”  “你决定了吗?”  “殿下,你觉得我选哪一条路较好呢?”  “不要征询他人的意见,五左卫门。”  “是……是的。你放心,今后我五左卫门一定会格外小心自己急躁的个性。不过,我比较喜欢自己是五右卫门……正重。”  由此可见,善于打大鼓的五左卫门终究只是一个可悲的、凡愚的人情主义者罢了。  “我想小犬并非畏罪潜逃,因此等他回到家中以后,事情早已风平浪静了。”  政宗佯装充耳不闻。  “是吗?你选择右边的道路?那很好。我相信你一定是经过详细的考虑后才做成这个决定的,是吗?毕竟,政治是充满肮脏、污秽的事情。”  如果当时柳生宗矩也在场的话,一会以沉默来抗议政宗的这一番话。  之后,政宗对前来商讨此事的柳生宗矩说:  “事情已经摆平了,我是指坂部之子的事情。”  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对方:  “如今这孩子正偷偷地藏在某处,或许成为一个流浪汉也说不定。总之,你就这么告诉竹千代大人吧!”  三  对于这次坂部事件的处理,柳生宗矩认为是一种包含实际政治在内,是属于一种善恶交混的错综表现。宗矩并非奸诈之人,但是他知道有时为了成就善事,往往必须耍弄一点小技巧。  因此近三十年来他拒绝一切加封、也不以德川家的生死家臣自居……始终坚持这个立场和信念。  父亲身为家康的兵法老师,而自己则是帮助秀忠登上将军的功臣及三代将军竹千代的老师:做好自己的工作,这就是柳生所追求的生命意义。  但是,如今这种崇高的理想和地位,却可能因为坂部之子和竹千代间的众道纠纷而告幻灭。  所幸政宗及时化解了危机。  政宗之所以能够轻易地解决这次事件,主要原因即是故意隐瞒事情真相,而以凭空揑造的谎言来代替。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政宗所说的并非”谎言”,而是事实真相。  政宗认为政治本身就是一种恶势,因此为了让坂部五左卫门改名为五右卫门,他不得不略施小计以掩饰事情的真相。  但是正如政宗所言:  “竹千代大人,坂部并没有死,请你不要表现出一副非常歉疚的样子。事实上,他已经投身于演员群中了。”  听到政宗的话后,竹千代不禁瞠目结舌地问道:  “这……这……这件事是……是……真的吗?”  每当心情急躁时,竹千代就会不停地咳嗽,并且显现出严重的口吃毛病。看来,他似乎还不能了解事情的真相。  尽管坂部死于自己的刀下,但是竹千代本身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因为当长四郎目睹少主斩杀小厮时,当即飞奔而出,迅速地带他离开了汤殿。  “是的。其父为人耿直,是绝对下会说谎的,因此请殿下切勿贸然自尽,以免沦为笑柄……要不要我由演员群中把他找来,以便接受你的惩罚呢?还是就让他跑了算了?”  竹千代半信半疑地凝视着虚空,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可是,连我自己的母亲都认为我杀了他……”  这时面带微笑的宗矩突然察觉到自己也非得要说谎不可了。  (也许我自己也喜欢说谎吧?)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当初依照青山忠俊的个性来处理此事,则事情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青山大人生性不肯服输,因此才会像在战场上表扬战功一般,说你一刀将小厮砍为两段,而外界的传闻也因而产生。”  这时竹千代突然喃喃自语似地数着一、二、三……一直数到六十二时,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吧!不必找他了。我……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么说来,他已经加入演员的行列喽?”  当然,这件事很快地由某人的口里传进侍女的耳中,而原先随时可能爆发的愤怒之火,也迅速地自大奥消失了。  事实上,这一切都是谎言。不过,这个谎言扑灭了愤怒之火,解救了青山伯耆、柳生但马及乳母阿福等人的性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谎言是以解救众人的性命为目的,故可以称之为解救之神……)  因此,来到伊达宅邸的秀忠根本不想提起这个不愉快的问题,而是兴高采烈地观赏舞台上政宗所表演的”实盛”及不停地敲打大鼓的坂部五右卫门正重,然后便尽兴而返了。  政宗看着宗矩:  “看见了没?这就是政治!”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是眼神却已表露无遗。  接着政宗又笑着对宗矩说道:  “我觉得将军今天的心情很好。”  在回到屋内的走廊下,政宗轻声对宗矩耳语。  “任何贵重的礼物都比不上……?”  “是的。我坦然接受将军把振姬嫁给小犬为妻的美意,并且决定明年早春即开始进行江户城二之丸的石垣修筑工作。坦白说,我并不讨厌这项工作。在石垣崩塌之前,我的心意始终不曾改变:总之,我一定会诚惶诚恐地完成这项工作。直到工作完成为止,我是绝对不会返回领国的。  换言之,伊达家也将随着德川家追求天下太平的目标前进……所以我才自告奋勇担任修城的工作。柳生,假如你是将军,现在应该不会再对我有所怀疑了吧?”  宗矩很快地看了政宗一眼。  (政治的谎言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结果是好的,那么又何必追问事情的真伪呢?  这和天照大神以来的太阳之道稍有不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宗矩觉得心头的乌云愈积愈厚了。  然而政宗却始终保持好心情,一直到薄暮时分才亲自恭送将军一行离开家中。  四  支仓六右卫门常长再度踏上仙台的土地,是在翌年,也就是元和六年(一六二零)的八月二十六日。  打从四月初起,伊达政宗即在江户城的二之丸进行石垣修筑工作,直到工程全部结束,才于四月十六日自江户出发返回仙台。  回到仙台不久,因年纪老迈而卧病在床的铃木元信,于六月二日握着政宗的双手死去。  换言之,元信是在距支仓六右卫门重返故国两个月又二十四天之前死去的。根据记载,元信在临终之前曾经询问政宗:  “殿下,如果六右卫门和索提洛回来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对政宗而言,这也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支仓六右卫门是伊达家历代以来的家臣,然而索提洛却不是。基于信仰因素,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解救日本列岛居民的救世主、更希望自己能顺利地带着菲利浦三世强大的海军舰队前来,以神的使者之身份进入大坂湾……  结果不但没有舰队,而且建立丰臣政权的梦想也已经烟消云散了。不过,他的信仰和从信仰当中所衍生出来的野心并没有改变。  (连我的女儿五郎八姬都不肯退让一步……)  一旦索提洛出现在政宗面前,必然会将政宗视为异端、异教徒,甚至逼他背叛德川家。  信仰本身的意义和政治、武力全然不同,是一种具有强韧思想的根源。  (不信奉上帝的教义,就无法解救人类!)  因此,所谓的异端,就是必须超越时代而斗争的恶魔,也就是敌人。  (如果索提洛真的随他回来,那该如何是好呢?……)  话虽如此,但是事实上也可能出现相反的情形。  毕竟这是一段历时甚长的旅程。打从庆长十八年到元和六年为止……仔细算来,已经过了七年的时间。在这七年当中,他和索提洛朝夕相处、一起接受洗礼、接受欢迎、一起晋见罗马教宗,因此六右卫门本身可能早巳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天主教徒--这点是政宗所不能不考虑到的。  “元信,如果你是政宗,那么你会怎么做呢?索提洛是信徒,六右卫门也是信徒,当这两个人携手出现时,我该如何是好呢?”  说到这里,政宗突然涌起一股憎恶自己的感觉,因为他竟然询问一个垂死的老人如此残酷的问题。但是,他真的很想听听元信的回答,以便掌握自己的意志、确定处理的方向。  “殿下……万一事情紧急,那就杀了他们吧!”  元信说道:  “如果是丰太阁,一定会立刻斩杀阻碍他的人。”  “的确如此。”  “但如果是大御所,就不会采取如此断然的措施。在这广大的世界当中,对于什么事要有怎样的考虑,都必须事先加以确定才行。确定以后再施予处置,而处置的同时也能教育殿下……这是元信从这世上所学来的智慧。”  政宗一语不发地将手掌贴在元信的额头上,不断地点头。  “你放心!政宗已经五十四岁了,绝对不会做出令自己懊悔的蠢事。”  “那就好……殿下,这次的旅程还愉快吧?”  “是的,愉快极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设法增加领民的财富。”  就在政宗痛失另一位重要侍臣不久以后,支仓六右卫门所乘的船只终于又回到了七年前出港时的月之浦。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政宗下意识地在胸前合掌为什。  消息传来是在八月二十六日的傍晚。政宗很快地派遣柳生权右卫门前去迎接,而自己则在备好晚膳的起居室里等待支仓常长一行人。  (索提洛真的会一起来吗……?)  由于六右卫门并非可以堂而皇之地加以迎接的使者,因此政宗只派了一、两人前去迎接,并且授意他们秘密地带领六右卫门一人前来。而在支仓常长到达之前,政宗的内心有如少年一般,久久无法平静。  六右卫门用布盖住脸部,和权右卫门并骑来到城中时,戌时(早上八点)早已过了……  五  “六右卫门,你辛苦了,快进来吧!”  政宗的话声甫落,六右卫门那庞大的身躯早已进入室内。此时他的衣着已经换回日式服装,不过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并未取下。  “殿下……我好想你啊!”  “噢,你的鬓脚已经出现白发了。”  “是……是呀!尽管相隔时日甚久,但是殿下依然每晚都出现在我的梦中。坦白说,我觉得你一点都没有变。”  “是吗?每天晚上都出现在你的梦里……对了,索提洛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是的,我和索提洛于六月初在吕宋首都马尼拉分开。”  “六月初……这么说,在此之前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喽?既是如此,你们怎么又会分开了呢?”  “经过的情形我会详细地向你报告……由于索提洛和我一起会见菲利浦三世,并且由罗马教宗亲自任命为日本国的司教、大僧正,未料结果反而招致吕宋僧官的嫉妒,最后因为遭人诬陷而被捕。”  “什么?招致吕宋僧侣的嫉妒……?”  “是的。除了索提洛之外,他们连我也算计在内。由于我们曾经直接谒见西班牙国王,因此他们认为我们会成为第二个西班牙,和墨西哥以外的国家进行直接贸易,而这是他们所无法容许的结果。”  “原来如此!除了墨西哥以外……他们是这么想的吗?”  “他们认为此举将使菲律宾群岛遭到莫大的损害,因此凡是对吕宋不利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这都是由于过度执着于权力、欲望而产生出来的憎恨……所幸殿下及时派遣密使前来接我,我才得以逃过一劫。”  “是吗?……这一切全都是由于嫉妒所引起……真是如此吗?”  “殿下!有关大坂的事情,权右卫门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大御所已经死去,而天主教也遭到了禁止。”  “是的,我必须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天主教被禁,为什么还把脖子上的十字架露在外面呢?”  六右卫门大吃一惊地用手按住胸口。他抬头望着政宗的视线,闪动着激动的情绪。  (他终究还是变成一个信徒了!)  政宗连忙将视线自六右卫门身上栘开。  “你在哪里受洗的?”  “在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  “哦?是菲利浦三世直接向你提出建议的吗?”  “是的。受洗的地点是在圣·法兰西斯科教堂……由国王的大主教敦·切·歌廸·克兹曼主持受洗典礼,教父为哈雷曼公,教母为王妃的亲友巴拉加伯爵夫人。”  “哦?当时菲利浦三世也在现场吗?”  “是的。他带领三名皇子女出席,并在授戒之后为六右卫门洒上圣水及赐予菲利浦·法兰西斯科的教名。”  “是吗?这么说来,你和西班牙国王一样,都叫做菲利浦喽?”  “殿下……可是,我六右卫门……”  “没关系,政宗并非要你昧着良心做事,所以你大可不必觉得不安。我……会原谅你的。”  “……”  “秉持良心生存于世间……这就是政宗经常告诫家人的武士道。当然,有意奉行武士道的人,都必须接受政宗残酷的试练。”  “殿下!”  “稍安勿躁!对了,后来你有没有到罗马去呢?”  “有啊!我于庆长二十年(一六一五)十月二十九日抵达罗马……回来后才知道日本的年号已经改为元和,而且大坂的事也已经告一段落了。”  “我们不要谈日本的事,六右卫门……人类对于一件事情往往会有下同的做法。教宗保罗五世是如何迎接你的……你快说来听听!”  “遵命!所有的事都还历历在目……我是在蒙第·卡巴尔宫内见到教宗的,之后被安置在阿拉契克教堂里。教宗以盛大的入府式欢迎我抵达罗马……成千上万的罗马市民涌到安戴罗门外欢迎我。”  “当时的行列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呢?”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教宗所特派的五十名轻骑兵、其次是卡尔其纳尔法员的家人、各国大使馆的馆员。此外,罗马、法国、西班牙的贵族也都骑着马列在队伍之中。十四名鼓手、五名喇叭手由一名罗马贵族领导前进,而我们就跟在他的后面。至于殿下所派遣的七名家臣,则全都骑着纯白的骏马,随行人员为佩带两把长刀、两只立伞的年轻武士。尾随其后的是罗马贵族、教宗的外甥马尔它·安东尼,最后才是身为使节、骑着教宗所赐的白马,在执缰的马夫及捧鞋的侍从簇拥着的我。”  在叙述的过程当中,六右卫门的眼光逐渐变得柔和,甚至连声音也下自觉地变得异常温和。  看来,他似乎非常怀念这趟异国之旅。  虽然这些话是在政宗的诱导下脱口而出,但由此即可证明他的内心对这一切并未忘怀。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就在当场一样。对了,当天你的穿著打扮是?”  “我戴着缀有长穗的乌帽,身后跟着一名翻译官及乘着金色马车、已经被任命为大僧正的索提洛。如今想来,这恐怕是索提洛今生最后一次打扮得如此华丽了。”  “是吗?……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和索提洛在一起?”  “是的。行列在府厅广场前解散时,我特地向前来迎接我们的绅士们表达谢意。当时索提洛还以目示意,暗示我日本已经更加接近天国了。在他的暗示下,我似乎也看到了天国的入口。”  “是吗?那里可以看到天国的入口……”  “正是……在索提洛的建议下,我于谒见室等候谒见教宗时,特地换上一套绣有蓝白纹饰的南蛮服装,因此出现在教宗面前的,并不是支仓六右卫门常长,而是与其有共同信仰的菲利浦·法兰西斯科……”  “这么说来,你真的见到保罗五世了?”  “是的。教宗坐在金碧辉煌的宝座上,身旁除了卡尔其纳尔官、书记官以外,还有穿着各色法衣的僧官。当我走到教宗面前时,则依照传统施行三跪三拜之礼,并且跪下来亲吻教宗的脚。”  政宗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在和具有相同信仰的索提洛经过长时间的旅行,而且经过如此隆重的仪式之后,相信六右卫门一定受到了比教义还要深远的影响。然而,尽管支仓六右卫门变成一个侍奉二主的武士,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我知道了!那么在亲吻过教宗的脚后,你是不是把我的书简和礼物交给他了呢?”  “是的。当时教宗的书记官还曾向我转达教宗的旨意,表示教宗非常希望日本奥州之王伊达政宗阁下能够早日受洗、接受天神的祝福……”  “好了!其它的事情等我看过日记以后再说吧!”  政宗略显狼狈地打断他的话。那是因为,依照日本的方式来解释,则政宗所交给教宗的书简即是:  “世界上最尊贵的大御亲、第五代的罗马教宗。”  而且他在书简上也这么写着。  根据索提洛的说法,政宗的用意是要把日本的天皇变成世界人类之亲。由此可见,政宗的确是用心良苦。  (我自己仍然深信自己是象征天照大神的太阳之子……)  “六右卫门,我们再把话题转回你胸前挂着的十字架上吧!……”  政宗的声音蓦地变得异常混浊。  六  “关于信仰,我们已经不必再多作解释了。但是,胸前挂着十字架的南蛮人却意图在已经太平的日本国内制造事端,以便打倒德川政权,重建丰臣家业……所以遭到禁止。”  支仓六右卫门再度露出非难的眼光。这只是一小部份人的阴谋,和教宗及真正的教义无关……他的眼神充份地说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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