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秀赖只好派遣使者分别前往骏府和江户: “且元身为人臣却对主上不忠,于法应当施予处分。” 消息传出之后,大坂城内的激烈份子随即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且元的住宅团团围住。 一旦城内爆发战事,那么事情就愈发不可收拾了。于是以速水甲斐守为主的七手组(旗本组)的头头们很快地将且元送往其弟主膳正贞隆处,然后要他们撤到居城茨木。 撤退行动当然没有预期中的那么顺利。 十月一日当天,三百名身着甲胄的士兵,扛着火枪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二之丸。 在撤退的同时,自始至终都本着一片忠诚的片桐且元,心头不觉感到一阵茫然。 事到如今,开战已是无可避免的了。了解到这个事实以后,首先逃离大坂城的,是信长之孙织田常真。当他于二十七日出城之后,即迅速地赶往位于京都的龙安寺,并且建议叔父织田有乐斋和他一起逃走。 七 家康接获片桐且元自大坂城退去的消息之后,立即发布了征讨大坂的命令。 大坂城内开始购人大批粮食,是在十月二日。同时,大坂城内囤有米粮的诸大名也立即响应这项行动,很快地就聚集了将近二十五万石的米谷。一时之间,米价不断地暴涨,光是一石就涨到一百三十两(银)以上。十月六日,秀赖为了进行守城战,特地下令大坂城郭内的各个城堡开始修筑工事。在修筑工事进行期间,真田幸村、长曾我部盛亲、后藤又兵卫、仙石宗也等人也相继进入城内。 至于家康方面,则已下令桑名的本多忠政、伊势龟山的松山清匡等人率兵进入濑田,同时并命令东北诸大名率军聚集于江户。 有关开战的时期,可说完全符合伊达政宗当初的计划。 政宗是在仙台的追回观赏诸士的马术表演时,接到了家康的征讨令。 当时已是十月七日,马场四周布满了红色的枫叶。 “哦?战争即将开始了吗?” 政宗很快地屈指计算: “十一月下旬就会出现市街的包围战,因此诸将必须事先在城内集合。” 之后并于当晚召开军事会议,待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以后,终于在十月十日由仙台出发。 八 对政宗而言,除了恩师虎哉禅师以外,最能与他心灵契合的人,就是白石城的片仓小十郎景纲。 可惜的是,景纲却在一年以后,也就是元和元年(一六一五)的十月十四日因病去世。当然,此时的景纲早已因为病魔缠身而无法随同政宗一起出征。虽然他年仅五十八岁,但是在人生五十年的当时,他却足足多活了八年。事实上,像家康那样年逾七十三岁还能率兵打头阵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因此,当政宗在出征途中特地前来探望他时,他还能起身相迎,已经是十分难得可贵的了。 “真是遗憾,这次我恐怕无法陪你前去了。不过,让我派遣小犬重纲陪你一起去吧!如果你肯答应我的请求,那么请让重纲担任先锋,好吗?” 景纲似乎将一切事情都计划好了,因此特意当着政宗面前,将大战十四回、小战数十回等历次战役的马印及政宗赐给他的文原真守刀转交给其子重纲。 “重纲啊!这次的战事到了十二月底,必然会暂时议和,等到明年春天才又再度兴兵作战。关于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千万不可辱没片仓家的威名。” 有关再度兴兵这句话,与其说是告诉重纲,倒不如说是对政宗说的。 待将片仓军队一千两百名士兵一并交由重纲统领之后,主从二人来到景纲的起居室里举行密谈。 “殿下!担任留守工作的是铃木重信吧?” “是的!我不在时,只有他能胜任监督之职。” “那么此次率领的兵力共有多少呢?” “约有一万八千人吧!再加上越后的兵力……” 他的话尚未说完,景纲就缓缓地摇了摇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上总介大人的兵力不能计算在内。” “啊……不能计算在内?没有我在一旁监督,他们怎能成事呢?”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就危险了。因为这么一来,你必然会遭到家康公的轻视。” “你说……我会被大御所轻视?” “是的。小十郎最担心的,正是这件事情。在海外有支仓六右卫门,而手边又有越后的军力……如此一来,家康公一定会对殿下保持戒心,绝对不会让你带兵打头阵的。” “关于这件事情,我有自信可以运用一点技巧或手腕……” 这时景纲慌忙摇手说道: “殿下和家康公的经验是不同的。对于这句话,请你把它当成我的遗言,好好地考虑一下……总之,家康公在这次的冬之阵里,是绝对不会把指挥越后部队的兵权交给殿下的。” “你的意思是说,家康根本不会借重忠辉的兵力吗?难道忠辉真的连将军家的马夫都不如吗?” 景纲凄然一笑。 “像他那种性情刚烈的人,将军家当然不愿意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否则必然会让敌人洞悉军情。” “我也是这么想。照这么说来,他们应该会把忠辉交给我喽?……” “不!只有一个地方才能让他下再打扰别人。一旦到了那个地方,就算他要打扰也没有关系。” “什么?只有一个地方……你是指他会留守在江户城吗?” “是的,正是如此!他必须留在江户城,而且身边还要有鸟居忠政、奥平家昌等德川家的猛将在旁监督,否则根本无法压制住他。关于这件事情,家康公一定也非常清楚,因此届时殿下绝对不能表示反对。”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家康真的会这么做吗?” “是的,而且届时殿下务必要拍膝表示赞同。这么一来,等到明年春天再度开战时,家康公才会安心地把忠辉大人及其势力庞大的军队交到殿下手中。坦白说,这也是我最后的心愿。” 尽管长年卧病在床,片仓小十郎的眼光却依然锐利如昔。 事实上,政宗的心里也有一个腹案。那就是:在了解菲利浦三世的动向之前,他绝对不会让忠辉打扰自己的计划。 “是吗?好,我知道了。你是要我在这次的冬之战裹,对大御所所说的话完全表示赞同,对吧?” “正是如此!记住,即使在路上接到丰家送来的劝降状,你也不能发生动摇。” 政宗大笑着点了点头。 “你果然十分了解我的心意。放心吧!我已经知道了,完全知道了。哈哈哈……” 连丰家可能采取的行动,也逃不过景纲那锐利的双眼。 于是政宗以景纲之子重纲担任先锋,率领伊达军队于十月十五日通过下野。这时,秀赖的密使和久半左卫门宗友也来到了政宗处。 其时,秀赖派遣大批密使前往各处,意图诱使其加入大坂阵营的大名除了政宗以外,还包括福岛正则(广岛)、刚田利常(金泽)、岛津家久(鹿儿岛)、浅野长晟(和歌山)、加藤嘉明(松山)、黑田长政(博德)等人。只是,诸大名之中并没有人答应加入大坂阵营。 政宗当然也是毫不考虑地加以拒绝。对目前的政宗而言,松平忠辉将会受到家康怎样的对待,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十月十七日当天,政宗甫一进入江户城,就立刻前去谒见将军秀忠。 4.战争的真相 一 政宗于十月十七日抵达江户,并于翌日经由秀忠之手,公布了此次大坂之役的”军法”。 因此,当政宗从江户留守居役那儿获得了军法布告之后,便很快地来到了将军秀忠的面前。 当然,当时并未发表有关人数配置的问题。不过,在见到政宗的同时,秀忠即忙不迭地间道: “你对我的命令有何异议吗?如果有,就请坦白地告诉我,千万不要有所顾忌。” 政宗用力地摇摇头。事实上,他所想要间的,是有关女婿忠辉的配置问题,而不是军法。 但是对将军秀忠而言,由于这是他首次以自己的名义公布的战时法令,因此这会在诸侯之间引起怎样的回响,才是他所关心的重点。也就是说,他所急于知道的,是自己的威令是否能够通达于各个诸侯。了解到这一点后,政宗于是将由伊达阿波抄写而来的军法条文摊开在膝上。 军法 一、禁止吵闹、争斗。 交战期间如有违背,则不论孰对孰错,一律加以处罚。如其亲友亦参与其中,则与喧哗 者同罪,一并施予严惩,绝不宽贷。此外,知情不赧者一旦日后查明事实,按律处以重 罪。 二、行进途中禁止超越先锋部队。 如有违背,则一律处以斩首之刑。此外,阻挡先头部队之去路者,亦以同罪论处。 三、不论有何理由,一概不准与其它担任警戒任务者交换工作。如有违背,则没收其武器、马具:若有异议,则加重其罪。 四、在攻击、部队前追时,禁止挡道。如有违背命令者,视情节轻重论处。 五、获指派为使者时,不得抗命。 六,凡事均应遵照奉行人之命令,不得违背。 七,除了担任军役之外,其余时间一概不许持枪。不过,担任主君主近身侍卫者,可携带一支长柄枪或其它枪枝。 八、严禁在阵中放马(让马逃走)。 九、严禁向民家强行购物,胡作非为;如有违背者,一律当场斩首。 十、辎重队行进时,不得与正规军队交错并行,必须单独渡河,骑乘马匹亦然。 凡有违背右列各条者,一律处以严刑重罚。 在十条军法之后,还附带了行军时所应遵守的道中规定,亦即所谓的”定规”。 一、行军途中若有借宿民宅之情形,则凡使用屋主之柴火者,需付钱三文;如有马匹同行之情形者,则应付钱六文。但,如果本身自行携带柴火,则借宿民宅不需付费。 二、禁止将载运物资之马匹赶往指定场所以外的地方(意指征收之马匹必须依照规定发还原主。) 三,驮运货物之工资必须按照规定支付。 在”定规”上面署名的,共有担任军奉行的土井大炊守利胜、安藤对马守信重及酒井备后守忠利等三名老臣。 由这些军法条文,不难看出布告者的性格、人性观及社会观。 以织田信长为例,其军法一经公布,则如有违背情节即当场处死,或者当着民众面前将犯罪者活活吊死。此外,对于有烧、杀、掳、掠等情节者,亦一律处以极刑。 当他初次带兵进攻京都时,许多士兵于见到妇女时便兴起淫乱之心,于是信长乃将这些士兵吊在树上,任由艳阳曝晒三日。此法一经实施,果然收到警惕之效。从今以后,全军震慑于信长的威令,均能自我约束,不敢稍有逾越。 由此可见,人类的弱点在面对死亡之际,往往会不自觉地消弭于无形。因此,对于人类表现出彻底的不信任者,就是军法。 这也意味着,秀忠的军法还算差强人意。事实上,其中的一条甚至还显示出他那具有良知的进步思想。 “你把借住民宅的费用订为人三文钱,人连马六文钱?” “是的!我认为即使处在战争状态,也不能增加百姓的痛苦。” 秀忠非常担心遭到政宗的责难。如果是家康,则也许会说: “你就把我当成行将就木的人好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家康一定会对他这么说。 “这些军法已经非常充份了。” “真的?如果连你也这么想的话,那我就安心了。对了,你带领多少兵力来参加这次的战役呢?” “目前已经抵达江户的,大约有一万人,其余还有二、三千人随后就到。” 政宗撒了个小谎。虽然目前已经到达的确实只有一万人,但实际上还有八千人也已经动员了。 按照政宗的想法,如果支仓常长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与菲利浦三世会面,那么当冬之阵正式展开时,西班牙大军就会来到了大坂湾……如此一来,就一定得要有这么多的军队应急才行。 “不过,将军!你知道促使大御所决定发动这场战争的最大原因是什么吗?” “最大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天下太平喽!” 政宗笑着摇摇头。 “如果将军真的这么想的话,那么可见得你还是太年轻了。” “什么?难道还有其它原因吗?” “是的,还有两个、甚至三个原因呢!不错,大御所之所以决定这么做的第一个原因,的确是希望消弭这个世上的一切战争,使百姓们过着安详的日子。” “哦!” “在关原之役后,原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相信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但是,人类的欲望实际上远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深。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因此必须不断地发动战争。” “这么说来,你认为家父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喽?” “不,你误会了,有欲望的是秀赖公和淀君。他们不肯相信新的社会已经到来,因此会永无休止地发动战争。” “这么说来,家父是有理由的喽?……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政宗不禁微笑道: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划分开来的。你知道,再大的梧桐树,也会有树叶落尽的时候,因此大坂即使不急于发动战争,也无可避免地要走向衰败之路。这种衰败不需假任何人之手,而是到了某个时期,就会自然如此。” “的确如此……” “但是,现在我们却必须从旁施加压力,使其一气呵成、全部凋落,这就是使这次战争产生的直接原因。” “喔?我不太了解。” “不,我想你应该了解。将军,事实上你也知道这场战争是无可避免的。” “这、这件事,我并没有这么想……在关原之役时,父亲对这一切已经有所指示了。” “那么,你认为这场战争到底会不会产生呢?……将军,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如何,但是目前正陆陆续续涌进大坂城的牢人大名们,却一致认为战争将从此展开。不过,事实上真正的战争尚未开始……” 说到这儿,政宗脸部的肌肉突然变得紧绷。 “将军!不瞒你说,大御所其实存有一种不安的想法……以后的事情,他必然会完全委任将军去做。但是,由于将军你从未有过指挥如此大规模战役的经验,因此必须进行这场战争……” 秀忠打从心底产生一股紧张感。因为事实的确正如政宗所言,所以他觉得政宗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刺一般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时,政宗突然又改变语气说道: “丰太阁为了顾全秀赖的生存,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当他将关白秀次逼到穷途末路、进而逼他自尽之际,甚至连无辜的妻妾及子女三十余人也不肯放过,而在三条河原将其斩杀。但是,太阁之所以犯下如此重大的过错,究竟是谁造成的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呢?事实上,他是因为对儿子的爱,而犯下了这么深的罪孽。” “你是说、你是说……这次的战争是父亲为了身为儿子的我而发动的吗?” “是的!第一是为了天下,第二则是为了太平……至于第三,相信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才对。从来没有作战经验的将军你,必须要亲身体验过战争才行。事实上,这正是亲情和不安不时地缠绕着大御所的原因。我想,后世之人一定很能了解他的用心。” “哦?是这样吗?” “是的。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将军你在这场战争里所展现的指挥能力,将是决定孝与不孝的关键,希望你能有所觉悟。” 这种压迫式的说法,证明了政宗比家康更加狡猾。经过这次的谈话以后,政宗深信年轻的秀忠今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一定都会先来找自己商量才对。 政宗认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么对自己将会相当不利。当然,由这番狡猾的谈话当中,也可以看出双方人格的差异。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辱及父亲的威名。” “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将军成全。” “什么?还有一件事……?” “正是!不瞒你说,是有关小婿的事情……能否请你先屏退左右……” 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的魅力所吸引时,往往会不自觉地变得像只小猫般地温驯。因此,当政宗要求讨论有关忠辉的事情时,秀忠立即依言屏退左右。换句话说,如今站在政宗面前的秀忠,就好像一只玩具小猫一样,完完全全地任由政宗摆布。 二 “接着我想问你的,是有关这次战军的序列问题。” “原来是这件事啊!事实上,我已经做成决定,而且派人送往骏府,以便征求父亲的同意了。” “这么说来,伊达部队不用说一定是担任先锋喽?” “那当然!此外一向辛苦有加的米泽之上杉中纳言、秋田的佐竹右京大夫两人,也和你一起担任先锋之职。”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不过,我不希望小婿松平上总介忠辉在这次战役中与我同行,还望将军多多考虑。” “什么?忠辉他……你认为他不应该加入这次战役吗?” 秀忠非常吃惊似地反问道。看来,政宗的一番话的确令他大感意外。 “正是!虽然我知道上总大人也很希望打头阵,但是如果派他担任先锋的话,必然会对我方不利。” “哦?你的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难道和女婿同行,真的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真是惶恐之至!不过,事情正如你所说的一样……由于他的性情太过勇猛,因此我担心一旦上了战场以后,他会无视于将军的命令。” “原来如此!嗯,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因此我希望在这场有将军和大御所亲自参与的战役裹,能够让你那倔强的弟弟做壁上观。而要让他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最好方法,就是请他留在江户城担任留守的工作,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政宗状至认真地提出请求。 当然,像他这种狡猾的老狐狸,是不可能察觉不出事情的端倪的。 假若菲利浦三世强大的海军果真如期在冬之阵爆发之际到来……那么忠辉就会成为自己的一大困扰。反之,如果把忠辉留在江户城作为后盾,那么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忠辉殿下也知道这件事情。为了今天,他甚至已经秘密地占领了江户城。” 不论是对菲利浦三世或秀赖,政宗都可以若无其事地这么吹嘘道。 更何况,即使是为了忠辉或德川家,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如此一来,将军之职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由秀忠让给忠辉,然后再将秀赖母子逐出大坂城。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以后,隐居的秀忠就可以承袭不久即将老死的家康之职,成为大御所而入主骏府。 至于政宗,则站在新将军忠辉的背后,设法拓展与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通商管道,而骏府又和英国、荷兰结盟。这么一来,世界之海就可以因为双方的友好关系而自由航行了。从这一点看来,这真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计划。 (这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小规模之自家骚动……) 这次战争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同时也是能否成功地改造日本的契机,因此政宗相信即使是神佛,也下会反对自己的计划。当然,这一切都是出自他那大胆、豪放之性格而衍生出来的想法。 (不论是多么完美的计划,一旦无法事先掌握家康的动向,那么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依政宗一向小心、谨慎的个性来说,当然会事先考虑到失败的后果,因此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 当然,支仓六右卫门和菲利浦三世的交涉,也许会产生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形,甚至因而横生枝节,出现许多不利的后果及值得深思之处。 船只固然打造得非常气派、豪华,但是能否抵得过狂风巨浪的吹打,却在未定之数。此外,六右卫门也可能因为罹患疾病而无法与菲利浦三世见面。 总之,由于在冬之阵时必须做许多不合时宜的打算,因此没有必要特意带着忠辉前去搅和。 要避免此一情况的最好方法,就是由政宗自己提出不愿意在冬之阵时与忠辉同行的要求。等到第二次战争爆发时,则改口表示: “这次政宗将会善尽监督之责,请将军答应让忠辉殿下与我同行……” 如此一来,也可以成为到时候的借口。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则不论是和西班牙军的折冲或与秀赖之间的交涉,政宗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指使忠辉了…… 秀忠当然不像政宗那么深谋远虑,因此一听政宗的话后,立即产生心有戚戚焉的共鸣,甚至情不自禁地拍膝叫好。 “啊!真是令人感动!伊达大人,你的不安事实上也正是我的不安。” “喔?将军的意思是说,你也希望由上总大人担任留守的工作……?” “老实告诉你吧!我不但有这个打算,而且已经暗中把我的意思告诉骏府了。” “哦!这么说来……” “在这次战役中,我特地挑选的一批元老重臣,共同担负留守的重责大任。其中,负责留守本丸的是鸟居忠政、蒲生忠乡、奥平家昌及最上家亲等四人;至于西之丸,则由松平忠辉、村上义明及沟口宣胜三人共同留守。对于这些人选,我相信大御所十之八、九会表示赞成的。” 政宗佯装吃惊地瞪大双眼说道: “真下愧是万人所景仰的将军,伊达政宗深感佩服。” 他深深地朝秀忠施上一礼。 “这次战争对将军而言,是毕生的大事。因此,如果因为令弟轻忽你的命令而输了这场战争,那么将军你在面子上也挂不住。由此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派上总介大人留守西之丸……有了这么好的安排以后,我就不会感到不安了。而且,为了和本丸的鸟居竞赛,我相信他一定会全心全力去做的。当然,政宗也会不时地从旁监督,务必使他安心地留在此地……” “那样最好!我知道对你而言,忠辉是非常重要的女婿。” “那么,将军打算派谁担任庶务工作,负责每天与留守居役会面,共同商讨城中事务呢?” “是酒并重忠父子及内藤清次父子。” “那町奉行又是谁呢?” “是米泽由政及岛田利正。” 政宗再次拍膝叫好。 “真是佩服之至!将军果然天纵英明,居然能将这种人事安排做得如此漂亮。” 忠辉的个性豁达而容易冲动,因此对于即将每天在城内及市中和他碰面的人,政宗必须事先私下向其贿赂,以便做好充份的准备才行。 所以,如果能够事先知道对方是谁的话,那么事情就好办了。既是如此,政宗当然打铁趁热,一气呵成地将所有人名都问出来了。 在另一方面,政宗并没有见到特意出府来迎接他的忠辉,就和上杉景胜(率兵五千)、佐竹义宣(率兵一千五百)等人,一起率兵于二十一日由江户出发西上。 至于将军秀忠,则于二十三日率领五万余名精兵从后追赶而去。 三 家康自骏府出发的日期,是在十月十一日当天,足足比秀忠早了十二天。 骏府城的留守居役由么儿赖房(即后来的水户藩主)担任总大将;至于大军的总指挥,则和关原之役一样,由本多上野介正纯担任。 “在这场战役之中,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的。你们就把我当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吧!有关军队、作战等一切事宜,全部由将军负责指挥、执行。” 事实上,尽管嘴里这么说,但是一切的指示及细枝末节处,则仍掌握在家康的手中。 甚至连政宗一再击节赞赏的秀忠军法,家康也不太喜欢,并且另外订定了一套行军时的”定规”。 他将板仓内膳正重昌召至面前说道: “内膳!光是这样绝对不能获胜,因为胜败是从意想不到的人情机微处所产生的。所以,将军家的定规必须再加上几项条文之后,才能正式公布、实施。” 而他所交给内膳公布的定规,果然使得惯于驰骋在千军万马之中的战国勇士个个神经紧绷。 定规 一、四处散播谣言者,必须详加调查。 二、诸如人质、女子及孩童出入军队时,亦需详加盘查。如有可疑之人,则需当场扣留,交由江户留守居役深入调查。 三、除大道之外,其它道路一概禁止通行。 四、留守期间若有百姓欲往东行,必须详细调查其确切人数。 五、若有年轻武士、家使、挑夫擅自自军队中脱逃,则主家必须立即调查、逮捕。 附记--若有藏匿逃兵或借宿者,一律处以重罚。 六、家仆,挑夫自阵中外出时,必须持有主家出具之凭证,否则应详加调查。 七,尚未完成年贡之征收者,必须尽速完成。 只要看看这些条文,那么即使是不曾经历过战争的人,也能充份体会出战争的特质。事实上,最令家康感到担心的,是无孔不入的间谍及各种捏造的不实传闻。一旦情报落入了对方之手,那么这场攸关性命的战争,就注定要失败了。遗憾的是,秀忠对于这方面的警戒之心仍嫌不足。 在即将到来的这场战役里,由家康和秀忠所率领的东军人数,总共为十九万四千余人。 至于大坂方面,则号称总共动员了十一万九千六百余人,准备在这座难攻易守的城堡中做守城战。 即使只是单打独斗,本身就已经非常可怕了。更何况这是一场数十万人的性命相搏,其惨烈的景象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目前掌握天下大权的东军,主要是借着军法的约束力来活动军队。而与之对抗的西军则面临着两大问题:第一是获胜后恩赐的约定,第二是守城期间兵粮的支付。 大坂城的固若金汤,是无庸置疑的。但是,如何充份供应聚集在城内十一万名士兵所需的粮食,却是一个燃眉之急的大问题。 解决的方法,首先就是动用片桐且元以黄金秤陀改铸而成的大金币。 至于米粮的运送,则由大野治长负责。治长所采取的办法,是对于停泊在大坂附近的船舶及过往船只一律加以检查,凡有载运米粮者,则不论数量多寡全数买进。 截至十月五日为止,他所新购的米粮已经超过二十万石。此外,福岛正则所囤积的八万石米粮,也有大半是落在大坂方面的手中。 这也正是后来福岛家遭到击溃的主要原因之一。不过,或许这是正则和秀赖之间的默契也说不定。 根据后代史家的记录,当时米价节节暴涨,甚至到了每石一百三十两(银)的地步。但是,即使价格如此昂贵,百姓们却仍然无法在市中买到米粮。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市民于是纷纷逃往他处避难。 相对地,这座易守难攻的城堡里,却囤积了大批的米粮。到了十月七日,牢人们也率领着手下的亲兵,陆陆续续地进入城内。 其中,长曾我部盛亲是由于获得事成之后可以得到土佐一国的承诺,因而来到京城。至于真田幸村,则是由于秀赖答应给他五十万石作为报酬,因而从高野山下的九度山率领三百多名手下,来到了大坂城内。 此外,后藤又兵卫基次、毛利胜永、仙石宗也、明石守重、京极备前、石川康长及其弟康胜、山川贤信、北川宣胜、御宿勘兵卫等人,也都获得秀赖亲口允诺给予十万石以上的大名待遇,因而不辞辛劳地相继来到大坂城。 但是,目前还在国内及丰家领土内的大名之去就问题,却仍悬而未决。 前面说过,几乎所有曾受丰家恩顾的大名,都收到了劝诱状。换言之,恩赐的诱饵已经广布四方了。讽刺的是,并没有人响应这项行动。 从具有举足轻重之地位的片桐且元兄弟开始,乃至和丰家有亲戚关系的织田常真,都先后逃出城去,因而使得大野治长和淀君极为愤怒。 在这同时,由家康和秀忠所率领的关东军,正一步步地朝大坂城逼近。 为此淀君特地召唤治长、有乐斋及其妹常高院来到面前,询问三人有无打胜仗的自信。 四 在各类小说及史书中,对于淀君有各种不同的批判与想象。有人认为她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有人认为她是一名好色、无智的淫妇,但也有人对她的遭遇寄予无限同情,认为她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无奈”…… 这一天,淀君首先召唤舅父织田有乐斋前来。 “派到伊达家去的和久半左,是不是藏头缩尾地回来了?” 听到淀君的询问之后,有乐慌忙地顾左右而言他。 “今年的残暑似乎特别炎热。” “残暑……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是间你,既然和久半左已经回到大坂,为何迟迟不来向我复命呢?” “可能是由于酷热的残暑作祟之故,和久一回到城里就病倒了。” “什么?他病倒了?病倒也应该派人来通知修理啊!” 这时有乐斋又故意打马虎眼说道: “因为酷热的残暑而使得他无法前来复命,你就这么想不就奸了。不过,伊达那家伙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的话真是令人费解……?你所谓的残暑,是指伊达吗?” “啊……伊达是残暑或残暑是伊达?哎,不管怎样都好啦!反正现在都已经是晚秋时节了,在进入割稻的农忙时期以后,百姓爷就会来到眼前。” 他的话刚说完,淀君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并且高声呼唤着大野治长。 “修理!你快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大野修理亮治长愁眉深锁地来到房内,随即一语不发地站在有乐斋的左侧。 “你知道和久半左已经从伊达那儿回来了吗?” “我知道!” “那么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呢?赶快说出你的理由。” “启禀夫人,这是秀赖大人的指示。” “什么?将军他……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如果你知道伊达拒绝加入我方的话,心里一定会非常难过,所以要我们瞒着主母。” “这、真是气死我了!大藏局!叫常高院来、叫常高院立刻到我这儿来。” 当其妹阿高、也就是京极家的未亡人常高院穿着淡绿色法衣的身影出现时,淀君立刻用力地一拍桌子,厉声暍令侍女及茶坊主全部退开。 “除了我的妹妹和修理之外,其它人全部退下,立刻退下!” 一声令下,淀君的面前瞬时只剩下有乐、修理及常高院三人。 这时,淀君突然将红铜制、镶有金象牙的火箝自身侧的火盆中抽了出来,然后说道: “将军认为我是一个懦弱的女子吗?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瞒着我,今天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的。修理!这场战争我们到底有没有胜算?你清清楚楚、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这、这叫我怎么说呢?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这么说来,你认为我们会输掉这场战争喽?只因为伊达一个人不肯加入我方的阵营,你就认定我们一定会失败?” “不,我并没有说我们一定会失败,但不论如何,我们都已经尽力去做了。真正令人担心的是,尽管我们一再地发出劝诱状,却始终没有人肯加入我方的阵营。” “到底有哪些人拒绝加入我们?你快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遵命!第一个就是原本我们都以为他会率先挥动军刀、驰骋疆场的福岛正则大人。他不但没有率先响应我们的号召,反而躲在江户裹足不前……此外,许多曾经为了祝贺大佛殿落成而前来参拜的大名以及前田、岛津、浅野、黑田等人,都没有肯定的答复。” “什么?他们都没有回复……?” “所谓的没有回复,是指他们把我方送去的劝诱状交给德川方面,藉以表示他们丝毫没有背叛之心。” 淀君用力地将手中的火箝丢在榻榻米上。 “有乐大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乐故意避而不答。 既然对方根本没有心情听他说话,那么不论他如何辩白,也于事无补,因此他决定采取沉默的态度。 “为什么不回答?连你也欺负我是个女人吗?” “我怎么敢呢?只是我认为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瞒你说,方才我一直在想万一失败以后,该如何切腹自杀的问题。” “什么?你说这是什么话!好,我问你,你现在负责镇守哪个地方?” “我先带领一千三百人守在玉造口,万一不幸战败,就和井上小左卫门、北川洽郎兵卫等人的部队会合,共同守护谷町口。” “还在谈失败时候的事情……你真的认为我们一定会失败吗?” “正是如此!伊达、前田、黑田、浅野、岛津等人,就是因为认为我方毫无胜算,所以才拒绝加入我们。既然如此,我有乐斋又怎能独排众议,认为我们可以轻松地赢得这场战争,甚至表现出愉悦的态度呢?” “什么?你说诸大名拒绝加入我们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方一定会失败。” 有乐直言无讳地说完之后,接着又说道: “自始就知道必败无疑的战争,当然没有人愿意加入。” “虽然胜败有时也要看时运,但是只要看看那些牢人,以及与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旗本们、甚至福岛正则都裹足不前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场战争……我想十之八、九是我们失败。因此,我正努力要找个比较理想的死亡之所呢!你是否也有同感呢?修理大人。” 脸色苍白的治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偌大的纹饰,双唇紧抿一语不发。 淀君不禁浑身颤抖。 逞血气之勇、暴躁、易怒并不是她的本性,因此在听到这番理性的告白之后,她又逐渐恢复了理性的态度…… “这么说来,秀赖也要出城一战喽?修理。” 这时淀君的语气已经再度恢复平静。 “不,这次我们所采取的是守城战,因此将军将会固守在本丸。” “那么,谁在他的身边呢?” “旗奉行为郡主马,马印奉行为津川左近,小姓头为细川赞岐及森河内。” “细川家的父、兄也不肯站在我们这边吗?” “很遗憾,他们都站在家康那边。” “那么你呢?修理,你负责镇守何处?” “我负责带领游击队,亦即由仙石、长曾我部、明石、内藤、后藤等人所率领的游击部队,由我和木村重成指挥、监督,伺机从左、右两方夹击敌军……” “常高院……” 淀君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微弱。 “将军对这些事情都很了解吗?” 常高院把脸转向一旁,眼眶刹时变得通红。 “是的,殿下非常了解。” “即使明知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他也决心全力一战吗?” “不!他完全是遵照主母的心意,从来没有想到自己。” “什么?这场战争不是出自将军的本意吗?……” “正是!如果你愿意提出和议的话……” “修理!这、这是真的吗?” “是!呃,不!我想他已经有所觉悟了。” 这时,站在修理身后的有乐突然低声笑道: “将军是个毫不吝惜生命的人。” “太阁的儿子当然十分勇猛。” “正是如此!” 有乐好像豁出去似地说道: “他是一个对于自己能够活在世上,一点也不觉得感谢的人。因此,对他来说,任何时候死去都不足为惜……在他手下的杂兵,或许很多人都有相同的想法。” “什么……不觉得感谢……” “殿下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自然是其来有自。虽然他贵为太阁之子,但是凡事都遭到母亲从中干涉,从来没有自己的主张,遑论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说……谁会眷恋这种一辈子生活在母亲阴影之下的人生呢?我想,主母你是太过疼爱将军了。” “……” “古人有言:‘爱之适足以害之’,也许你该好好地自我反省一番了。你知道吗?将军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母亲的世界,而不是他自己的世界……” 淀君再次全身颤抖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过度保护居然会招致有乐的非难,指责她使秀赖变成一个没有个人意志的人类。但是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唯一能够打败德川家的,只有秀赖,而秀赖自己本身却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 不论胜负如何,只因为母亲执意要战,所以他就决心一战……这种孝亲的心态,是多么可悲与可怜啊……? “最近我经常在想,家兄信长和太阁的个性都太过偏激了。” 有乐完全无视于淀君和常高院的存在,一个人在那儿喃喃自语。 “可是,主母的偏激程度却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侄子常真是少数几个仍然存有求生意志的人,因此才会忙不迭地逃到了龙安寺。常真毕竟还能为自己考虑,但是将军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愿意背叛自己的母亲……做母亲的怎么想,他就怎么去做。” “你、你是在讽刺我吗?有乐大人!” “我所说的全是事实,绝对不是存心讽刺你。坦白说,像秀赖大人这种肯为了母亲喜欢而去作战的乖孩子,当今世上已经找不到几个了。因此,即使他很想活下去,但是却不能背叛母亲……更何况他根本不留恋这个世界。既然如此,那么就算遵照母亲的意思去做而招致死亡,也没有关系……” “够了,不要再说了!” 淀君再也受不了似地用双手蒙住脸庞。 “退下去吧!有乐、修理,你们全都退下……常高院留下来就好。” “让主母好好想一想吧!修理大人,我们先退下好了。” 说到这儿,织田有乐斋拍拍治长的肩膀,然后很快地走了出去。 五 淀君和常高院默默相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妹妹……我……教育秀赖的方法错了吗?” 一时之间,房内的寒气将两人紧紧地包围着。 “你到火盆旁边来吧!现在只剩下我们姊妹两人,你不必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到我身边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一定会洗耳恭听……” 常高院依言站了起来,站在火盆旁伸出双手,与姊姊的手掌相叠在一起。 “事实上,阿江与曾经写了一封信给我。” 阿江与乃三姊妹中的么妹、将军秀忠的正室,也就是大坂城年轻主母千姬的母亲。 “阿江与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等大御所来到这里时,叫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他见上一面。” “这么说来,你能自由进出双方的阵中喽?……你是间谍吗?” 常高院慢慢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她是希望我们能有议和的机会……否则不但将军的下场可怜,而且她也无法救出千姬。” 听到干姬这个名字时,淀君的眼睛不觉亮了起来。自古以来,对媳妇的嫉妒之心乃是母亲的本能。 “不,阿江与丝毫没有憎恨我们的意思。相反地,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姊姊、为了丰家的前途着想。” 淀君默而不答。 对于这番说法,她的心里有一半是全然地接受,另一半则是全力排拒着。 当然,目前萦绕在淀君内心深处,占据了她整个心灵的,是方才有乐所说的话。 “阿高,你真觉得将军对于自己身为太阁之子,一点也不感谢吗?” “这个嘛……在呱呱坠地的那一瞬间,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他真的不觉得应该庆幸吗?” “也许他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无可奈何?你是说他对自己身为太阁之子感到厌恶……” 常高院故意避不作答。此时此刻,她很能体会姊姊内心的挫折感。 拥有一个执意以自己的方式教育子女的母亲,是任何人都受不了的,秀赖当然也不例外。事实上,秀赖必然也和常人一样,希望能够秉着平常心乘坐家康派来的车子,摒除一切杂务,在千姬的陪伴之下,携手流览江户的风光。 甚至,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骑着马自由自在地驰骋于城内各处,或是随兴所至地和小厮们追逐、嬉戏。 但是,如今他却被右大臣这个沉重的枷锁所束缚,而且必须完全遵照母亲的方式行事,奸像一个被装饰得十分华丽的木偶一样,过着没有自我的生活。 (这种人生,当然不值得感谢、不值得庆幸……) 母亲由于自己的虚荣,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他送上关白的位置,未料此举反而将孩子的世界变成一片灰色。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如愿以偿地登上关白的宝座,他的内心也只是一片虚无。 “这样的世界,还是让它崩溃的好。” 一旦他有了这种想法,那么当然不肯出城。 黄金、官位、家臣、女子……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换言之,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之一切魅力,都感动不了他的心灵:世界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的世界。 对秀赖而言,目前唯一令他感到刺激的,也许是对死亡的冒险吧? 秀赖经常和常高院见面。因此当常高院告诉他家康根本无意灭亡丰家时,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喜色。 事实上,秀赖所希望的不是笼城,而是亲自率领一支军队出城作战。 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秀赖必然难逃被杀的命运。因此,他只能遵照母亲的旨意,假装自己是只不知事情之严重性的笼中鸟一般,死守着这座城池。以一只笼中鸟作为大将,怎么敌得过足堪与太阁相提并论的大御所呢?如此一来,诸大名当然不肯加入自己的阵营喽! “阿高,有没有办法重新改变将军的观念呢?” “重新改变观念?你是说…i” “我是说让他觉得人生很有意义,让他觉得一旦胜利,幸福就会随之而来。” “我想已经没有办法了。” “哦,此话怎讲?” “即使获胜能让他成为大坂的主人、高官厚禄、甚至成为关白……拥有黄金及大佛殿,那又怎么样呢?” “但是,如果失败的话,那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主母!” 常高院的眼中突然盈满泪水。 “可惜的是,他根本不想要这些东西。” “你、你说什么?” “将军认为这种生活对他而言,其实是一种惩罚。他所希望的,就是在失去一切之后,心灵上的豁然开朗……也就是死亡。这种连死都不怕的心境,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淀君的身躯不禁微微颤抖。 “真是可怕!他居然有从容就死的勇气……到底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当今之计,唯有把将军交给大御所,重新加以锻炼一途,否则根本无法再度为他开创新生命……如此一来,他才能免于在这场战役里被杀。因此,我希望姊姊能够首先提出议和。” “这么说来,连你也认为这场战争我们一定会失败喽?……” “我们一定会失败的,因此提出议和……事实上,和久半左卫门和伊达政宗曾经在下野的那须野原见过面。” “但是,伊达拒绝加入我们?” “不只是拒绝而已,他还托半左带了一封信给我。” “什么?伊达的密函?交给你……” “嘘!” 常高院慌忙地回头看看四周。 “他希望你能把握时机,向大御所提出议和的条件,并且要我全力去说服你……如此一来,丰家就不至于遭到灭亡了。不过,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泄露给牢人们知道。” 听完常高院的话后,淀君忍不住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遥望着虚空。在她那偌大的眼眸中,映着纸门上的荻花图样。 “伊达他……真的对你这么说?” “是的。因为他也曾受过太阁的恩惠,所以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丰家灭亡。他之所以把这封密函交到我的手上,主要是希望我能说服你,让你安心地进行议和。” “那个伊达政宗他……” “当今天下,唯一能够和大御所相互抗衡、平分秋色的,就只有这个人了。当然,只要我们愿意,他自然有办法安排我进入大御所的阵中。” 淀君再次遥望虚空,状至认真地思索着。从这件事上看来,可见家康对自己这方窘迫的情况,早已了若指掌了。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用手指缠绕住常高院那置于火盆上方的手掌。 “常高院,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姊妹。” “是的!” “请你原谅我!我居然怀疑你……的确,对我方而言,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此时天色已经微暗。截至此刻为止,仍然有许多牢人陆陆续续地进入大坂,因而两人的耳边不时传来杂沓的马蹄声。 六 在大坂城的四周,早已散发出浓厚的战争气息。 杂乱无章的军队及四处逃窜的市民互相交错,形成了一幅前所未见的混乱场面。 对于不曾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这种暴乱的场面是他们所无法应付的。 以战国处世术的常识而言,在将近二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以后,现在可说是情势完全逆转的时期。 关西固然是秀吉人气的集中地,但是京都和大坂一带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争,却是不争的事实。家康当然也了解这一点,因此在关原之役时,他特意避开了京都、大坂,不愿意让这两个地方成为主战场。 但是到了此时此刻,丰家一向赖以维持人气的爱民之心,却早已烟消云散。 为了争取胜利,大坂方面甚至打算纵火烧毁家康入城时必经的京都之二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