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你是无法宽恕她所提出的这个意见喽?” 忠辉咬牙切齿地哭泣着。 “我……公主认为,如果忠辉执意按照原定的计划出海,那么哥哥将会透过英国人的协助,把我和船只一起逮住。她认为与其待在船上束手就缚,倒不如战死沙场,反而能够保有自己的一世英名……万一成为异邦的俘虏,则必将沦为世人的笑柄,招致莫大的耻辱。而这种使祖先、国家蒙羞的行为,是不孝、不忠……但是公主又说,因为她很了解我的个性,知道如果直接向我提出建议,我一定不会接受: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只好故意激怒我,希望我在盛怒之下杀了她,然后连夜逃出城去,潜至月之浦的新船……或是将参与筑城的那些人纳为自己的手下,和我一同作战……这就是公主信上的主要内容……” 征木左京亮和久世右近再次面面相对,不该说什么才好。 五郎八姬的建议令他们的内心波涛汹涌,思绪起伏不定。 “那、那我知道了……” 左京亮低声说道: “大御所和将军都是为你着想,而希望阻止你上船出海,但是殿下却未必肯接纳……” “主母的想法和你们一样,因此当她离开江户以后,一路上虽然嘴裹什么也不说,但是心裹却不停地试着找出解决的方法。左思右想的结果,她认为唯有让我把她杀了,然后逃出城去的计划行得通。” 这时,久世右近也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主母在出发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是在暗示我喽?” “她、她说什么?” “夫人说当大坂之役展开时,你可能会奉命担任先锋。” “这么说来,父亲还是决定要进攻大坂喽?” “正是如此,而且你一定会被派为先锋。主母还说,当你奉命担任先锋,带头领兵进攻时,背后会遭到来自己方的洋枪之攻击……” “什么?背后会……攻击我……是、是将军家吗?” “不,我想殿下的猜测是错误的。你该知道,不论是进攻哪一个城池,都不可能只有一个进攻的入口,因此将军和殿下的进攻路线必然不同……而想要狙击殿下的,除了将军家以外,还有家中的家老……” “这些都是公主告诉你的吗?” “是的。主母说殿下的个性急躁,因此很可能有人会趁机混乱家中的秩序,希望你善自珍重。” “哦?所以她骂我是顽童?” “殿下!我希望你接受主母的劝谏,打消乘船出海的念头吧……” “这么说来,你是要我在进攻大坂之际,乖乖让自己的同志从背后捅我一刀吗?” “当然不是!如今殿下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难免会有自己的主张。但是,如果你能多多听从大御所的指示,那么就没有人敢动你了……在大御所的照顾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否则一旦被击溃了,那就不单是失去越后的七十万石就可以了事的了。” “什么?被击溃?” “是的。如果殿下躲在船上逃出日本……那么这座没有主君的城池当然会被击溃。而且,并不是击溃就算了事。例如,连殿下躲在船上也不知道,就让船只出海的伊达政宗大人,必然也难逃其咎。” “嗯,你说得很对,大家都……” “主母之所以要你杀了她,是希望藉此让你平心静气地多加考虑……因此,我们都希望你能打消乘船出海的念头,是吧?征木大人。” “是啊!如果殿下真的弃城出走,那么我们只好放火烧毁这座城池,然后在烈焰当中切腹自尽。” “是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想了。虽然这是非常残酷的事实,但是主母在路上却已经想到……” “欵,你们太吵了!” 忠辉狂叫一声,然后抓起烛台丢在地上,用力地踩踏着。 “这不是凡人的智慧所能应付的。这种智慧……” “总之,我们希望你能尽早决定要不要打消念头……” “不要再说了!忠辉一生只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绝对不会听从他人的指示的。” “可是,为松平家和伊达家……” “住口!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说了吗?” 这时,熏蚊的香烟被风吹向西边的角落裹。 左京连忙伸手挥散烟雾。 “不准动手!” 忠辉用尽全身的力气似地怒吼一声。 “到底是把城烧了,还是自行引退,我忠辉会自己决定,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不会接受他人的指示的。” 躺在床上的五郎八姬仍然昏睡着。 忠辉看看昏迷不醒的妻子,不禁长叹了一声…… 四 在庆长十八年的正月到九月中旬之间,家康一直都待在骏府城内。其间他曾会晤英王詹姆士一世的使节约翰·戴利斯,接受国书,并且允许两园通商,之后并于九月十七日自骏府城前往江户。 对七十二岁的家康而言,九月十七日的骏府出发是他对外政策及方针明朗化的关键,因此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家康把对南蛮派的善后工作交由伊达政宗负责,并与新兴的荷兰、英国等隶属于红毛派的国家握手言和,可说是他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两大”决断”之一。 另一个重大的决断,当然就是他在十九岁那年讨伐义元时,舍今川而就织田信长一事。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并没有错。 当然,在做出决定之前,他也曾不断地思考,并且为此苦恼不已。到底应该留在今川家呢?或是与织田信长携手合作?这个问题的答案,将是决定日本能否统一的关键。 到了七十二岁这一年,家康又面临了相同的苦恼。 世界上并非只有日本一国……还有南蛮国和红毛国。对日本而言,这些全新的、海外的问题,就像海浪一般,一波波地袭来…… “应该和南蛮国家结交呢?还是和红毛国家往来?” 这种二选一的问题,在对方强硬的态度下,迫使家康必须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打倒英国、荷兰亲近的德川政权,重建丰臣政权!” 这与其说是南蛮国家的想法,倒不说是旧教信徒的意见。因此,一旦他们以此为借口发动攻势,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换言之,现在正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事实上,这也正是家康命令政宗建造新船的理由,因为他希望趁此机会将旧敦徒赶出日本。 由此可见,从月之浦出发的新船,实际上就是引渡船。既是引渡船,家康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忠辉留在上面。 阻止忠辉上船,而由旧教信徒支仓六右卫门常长取而代之,于九月十五日搭船离开日本……虽然这是政宗亲自向家康提出的报告,但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还在未定之数。 为了确定这一点,家康特地在过了约定日期两天之后,也就是十七日当天,匆匆向江户出发了。 不过,如果太过急迫的话,必将引起他人的疑心,因此家康乃以猎鹰为由……根据江户方面所接到来自仙台有关船只出发一事的详细报告来看,家康抵达江户城西之丸的日期,是在九月二十七日。 “怎么样?伊达和佐竹有没有献鹰呢?” 家康向前来迎接自己的将军秀忠问道。 在当时,所谓的献鹰,是指各种意义的秘密传达。 至于所要传达的意思,则可能是”完全了解”或”奉命实行。” “是的,他们都送了很棒的鹰来。” “哦,是吗?这么说来,船已经平安无事地出海喽?” “是的,秋田的佐竹已证实了这件事……” “那么,越后的忠辉现在怎么样了?对了,筑城的事情是否一直都在进行呢?” “听说最近他还亲自到工地指挥作业呢!家老们为了这件事,还特地派人来告诉我呢!” “喔,这都是他妻子的功劳。我这一生始终徘徊在杀生与不杀生之间,所以现在立刻把喜多院的僧正(天海)叫来,我要聆听最后一次的说教。” “遵命!” 据说当时家康每天都要做六万遍的日课念佛,以便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 在外交政策方面,除了与英国、荷兰等新兴国家建交之外,并且积极朝海外发展、不断地增加朱印状的数目,以期扩大日本所拥有的商权。 再者,家康还授给和威廉·亚当(三浦按针)一起来到日本的船长央利斯(八重洲-住在令东京车站的东口)等人渡航至暹罗的朱印状。 当秀吉死时,日本只有九艘朱印船,但是现在却已经扩增为两百艘左右。由此可见,家康对于外交关系是多么重视。 暂住江户城内的家康,就这样在一边聆听天海及木喰上人的说教,一边出城猎鹰的生活里,再度徘徊在杀生与不杀生的矛盾当中。家康认为,聆听说教是给予灵魂营养,而狩猎则是防止肉体衰老的最佳健康方法……不过,即使是在此刻,家康仍未表明进攻大坂的决定。 (如果能让秀赖从大坂城里出来………) 那么根本不要发动战争,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大坂城和秀赖……如果能把这种联想切断,那么那些牢人们的梦想及天主教徒们的计划,就会因为失去了根据地而不得不新考虑…… 另一方面,这时候的伊达政宗又在想些什么呢? 九月十四日夜里,也就是新船从月之浦出航的前一天晚上,政宗和支仓六右卫门、庶长子秀宗及其生母饭坂氏共进晚餐。对政宗一家人而言,距离上一次一起吃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过,由饭坂氏一边抱着婴儿(宗清)、一边侍候丈夫用饭来看,可知饭桌上所说的话是相当机密的。 “六右卫门,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共饮了,让我们好好地干一杯吧!” 支仓常长是一直跟随在政宗身旁的小厮,幼名叫与市。与市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他不管在什么时候或遭遇任何事情,都会紧咬双唇,绝下哭泣。其家自先祖六右卫门常朝时代即追随伊达行宗,是国司北畠显家(南朝)最骄勇善战的勇士。 与市初次临阵,是在天正年间的葛西之乱。之后由于和屋代景赖共同立下大功,因而在文禄年间的征韩之役时,被选为政宗身旁的二十名勇士之一,凯旋归来后并且获颁感谢状。 他的外表看起来非常温和、有耐性,是属于”沉毅型”的男子。更叫人惊讶的是,他从来不会显露出个人的喜、怒、哀、乐,具有东北人独特的黏着性。 “我和宁子(猫夫人)谈过以后,认为秀宗如果要和政宗分家的话,那么六右卫门就必须跟着他,对吧?宁子。” “是的!少爷毕竟还小,需要你的帮助。” “但是,如今我却不得不派你代替上总介大人前往罗马。因为除了你以外,我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六右卫门常长以似懂非懂的表情捧着饭坂氏递过来的酒杯。 “我的内心也感到非常懊恼,你能了解吗?六右卫门。” “是的。” “我必须再度和大御所交涉。虽然这次不可能再像仙台这样有所加封,但是仍然可以让秀宗到比较偏远的地方成为大名。” “殿下的意思是说,即使本家被击溃了,分家仍然可以留存吗?” “哈哈哈……正是如此!不过,这还必须仰赖秀宗自己建立功勋才行。因此,我认为进攻大坂并非坏事……至少我可以让秀宗指挥伊达部队,藉此立下汗马功劳。” “的确如此!” “因此,宁子夫人希望你能跟在秀宗的身边。” “哦……” “可是,迫于情势所需,我却不得下把你六右卫门送到千里波涛以外的国度去……我的想法必须称加修改,但是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眼睁睁地看着特意制造的机会从手中流失,我本人觉得非常可惜。” 这时,年轻的秀宗脸上露出焦躁的表情。 “父亲大人,你打算做什么呢?” “稍安勿躁啊!孩子。不瞒你说,我打算拜托六右卫门帮我做一件连大御所和将军家也不知道的事情。” “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事……?” “是的,这正是我的计划。因此,我希望六右卫门能够了解。” “哦,到底是什么事呢?殿下,你要拜托我什么?” “一旦大坂城陷落,那么将会有几万,甚或几十万的天主教徒会遭到被杀的命运。而促使这场大祸发生的,是留在日本国内的英国人士……这么一来,菲利浦三世当然会觉得备受威胁,对吧?六右卫门!” “对,正是如此!” “所以,如果你是菲利浦三世的话,那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大坂城不致陷落呢?” “啊!我懂了。” 秀宗瞪大了双眼。 “你明白了吧?并不是我故意要反叛德川家,而是为了天下着想啊!” “是……是的!” “所以我希望六右卫门能够把我的亲笔函交到菲利浦三世的手中,请他派遣三或五艘军舰前来协助我们。当军舰直接来到大坂湾时,伊达父子会在当地与他们会合,然后带领大军展开反扑,救助困在大坂城内的信徒……届时我的女婿上总殿下就可以继任为将军了。这么一来,英国的势力必将被赶出日本,而天主教则获得保护……你可以把这些话告诉菲利浦三世,六右卫门。” “咦?那不是……不是一些小技巧吗?……” 饭坂氏忍不住开口问道: “玩这种花样的结果,很可能会让你们父子失去性命呀!” “哈哈哈……不必担心,菲利浦三世会不会借给我们军舰还不知道呢!” “说得也是……” “好吧!六右卫门。如果菲利浦三世答应立刻借给我们五艘军舰的话,那么就表示西班牙的实力并不亚于英国,对不对?” “正是如此!” “不过,如果对方觉得派五艘军舰太过勉强……而三艘太过吃力,甚至连一艘也不肯借的话,那么正如大御所所说的,南蛮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了。这时你就立刻放弃请求援军的念头,纯粹到罗马去观光一番就好了。” “这也包括在你的计划当中?” “是的。接下来就看秀宗的了。假定援军果真到来……但是军舰必须由六右卫门坐镇指挥,那么你就可以毫不考虑地采取行动了。当然,到时候我一定会赶去和你会合的,不过当战争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再好的计划也可能发生失误。此外,当秀宗你听到六右卫门在沙滩上发射了四、五发大炮时,就必须立刻中止作战。在这同时,我和松平家的部队也会停止作战,然后展开交涉。目前最大的麻烦是,借来的军舰是下是应该就此罢手呢?关于这一点,就由六右卫门自行参酌当时的情形来做决定吧!” “遵命!” “怎么样?这么做是不是很合夫人的意啊?事实上,菲利浦三世能派三、五艘军舰来固然很好,但是下来也无所谓。总之,这就是政宗流的倾盆大雨式作战方法。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们的是,这次的作战计划除了各位之外,并没有第三者知道,因此千万要保守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半点风声。记住,不要被自己所制造的及时雨淋湿了身体,否则那才是真正的呆瓜呢!” 说罢政宗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把杯子举向六右卫门。 “这么一来,连菲利浦和保罗(教宗)也不得不承认我很聪明了吧?还有,在上帝的心目中,你支仓六右卫门和菲利浦三世一样同为人子,因此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事实上,你根本毋认为他们有什么伟大之处。不过,尽管你内心里这么想,但是态度却一定要表现得非常恭谨才行。” 六右卫门常长意态悠闲地啜着饭坂氏为他所倒的酒,然后柔声说道: “是!” 五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政宗都不是那种一味地奉命行事的人,即使对方是家康也不例外。当然,他也不会特意为了反抗而反抗。不过,谁能想象得到十年前的他,竟是一个浑身都是棱角的刺猬呢? 如今,他已经是一个懂得隐藏棱角的成熟男性了。换句话说,当有人做出值得佩服的事情时,他会由衷地感到佩服:不过,他还会积极地将对方的思虑与自己的智慧互相配合,成为不断累积的智巧。 政宗按照原订的计划,让船于九月十五日出发,自己当夜则住在玛丽亚处,并于翌日一早朝越后的高田出发。 (事情大致上都已经决定了……) 这件事情下同于年轻时代的儿戏。因此,纵使菲利浦三世果真派了五艘军舰前来,而天下也完全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但这未必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也许天不怕、地不怕,完全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的年轻时代,才是真正的人生吧?) 因此,如果进攻大坂之事进行得太过急促,则反而容易滋生困扰。换言之,一切都必须按部就班地来。首先,船大约在两个月后抵达吕宋岛(菲律宾),然后在此让十几个人下船,接着再横渡南太平洋到达墨西哥湾,进入阿卡皮尔科港。按照这个顺序来计算,则船由吕宋抵达墨西哥湾时,恐怕早已过了正月。 另一个问题是,在墨西哥总督那儿,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处理杂务呢! 这艘船上的成员共有一百八十六人。 其中,支仓六右卫门的随员包括今泉令史、松元忠作、西九助、田中太郎右卫门、内藤半十郎等十二人。这些人不但头脑灵活,而且都具有谈笑用兵的本事,可说是一时之选。 此外,还有向井忠胜所领的船工十二人、大村藩的千千石清左卫门一行六人、威斯卡伊诺所带来的三十四名南蛮人及若干商人、水手。 虽然成员来自各种不同的背景,但是在船上却还不致于发生争执。而且,一旦让改变初衷的人在吕宋下船以后,那么抵达墨西哥后就不需要担心了。 墨西哥可说是威斯卡伊诺的地盘,因此索提洛和他很可能会在此发生冲突。 可以想见的是,这艘船上必然载了许多准备送给菲利浦三世和保罗五世的稀世珍宝。 (即使途中有人因为觊觎这些宝物而发生内哄,船最慢也会在五月中抵达西班牙……) 因此政宗认为,进攻大坂最快也要等到来年冬天才行。三河武士大多是平民百姓出身,因而在谷物尚未收成之前,他们是不会贸然出兵的。 而一向秉持”道义立国”之信念的家康,当然更不可能打破禁例。 于五、六月间抵达西班牙的索提洛,需要花多少时间安排支仓六右卫门和菲利浦三世见面呢? 问题就在于索提洛的技巧。如果两人能够很快地见面,那么事情就可以尽早决定了。由此看来,战争应该自明年的冬天开始,至第三年的春天为止。此外,如果能够借得军舰的话,那么一定要让军舰快速回到日本。 (否则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儿,政宗不禁笑了起来。 (一切都要由命运来决定了。) 与命运相搏这种毫无把握的事,是政宗很少做的。不过,正因为这是一种少有的冒险经历,所以政宗虽然已经四十七岁,却仍乐此不疲……想到这儿,政宗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 (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奥妙之处吧?) 这种人生意义,是家康所无法了解的。 “真有趣!” 政宗喃喃自语道。 (是的!如果到冬天还来不及的话,那么下妨先行议和,暂时停战。事实上,这也是很有趣的呀!) 当然,想要延上一整年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家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不过,一旦议和的话,那么把战争从春天延至播种时期,在时间上应该已经足够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半年或许正是决定政宗能否统有天下的关键时刻呢! (如果菲利浦答应借我军舰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回来了!) 扫秧的时间通常是在六月。因此,如果能在六月以前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那么就和家康所遵奉的金科玉律”百姓为要”毫无抵触了。 “越来越有趣了!” 把进攻大坂分成两个时期的想法,令政宗感到非常愉快。 第一期是冬天之战。 第二期是夏天之战。 但是,在这期间是否能将大坂城的巢穴完全铲除呢? 或者,自己能不能一举粉碎那些准备固守大坂、做一殊死战的小军师之妄想呢? 想到这儿,政宗的脸又开始紧绷了。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还和玛丽亚尽情享乐,而且正值盛壮之年的政宗,此时居然觉得精气全无。 “好吧!先到江户再往越后。待我先在江户说明这个计策,然后再回高田也不迟。” 主意既定,政宗立即调转马头朝滨街道出发。 当晴朗天空下的阿武隈山脉出现在眼前时,政宗的全身突然产生一股不可思议的快感。 六 政宗和所有的人一样,有高兴的时候,也有悲伤的时候。每当心情郁闷时,他喜欢藉由创作和歌来发泄情感。例如: 荻叶告知秋之将至, 四处吹起一阵熏风。 令人忘却手中之扇, 倾耳细听熏风之声。 雄心勃勃之际,他喜欢写作汉诗或狂歌。 至于《治家记录》中的图南之诗里,颇受争议的序言”欲征南蛮之时,作此诗”,事实上是政宗建议家康应该将进攻大坂分成两个时期进行的谏言才对。笔者认为,这首诗乃是政宗于急行至江户的途中,在情绪昂扬的状况下所作。诗的内容大致如下: 邪法迷邦唱不终, 欲征蛮国未成功。 图南鹏翼何时奋, 久待扶摇万里风。 综观写作这首诗的用意,除了有在万一时作为借口之用外,也用来抒发内心对于船是否能够顺利地抵达遥远的国度、菲利浦三世是否会派军舰前来、自己的计划能否成功等问题的疑惑。 总之,他是一个充满智略的谋将,也是一个浪漫的诗人。 在政宗抵达江户的前后,家康也进入了江户城。于是政宗特地来到家康的面前,亲自向他报告有关船自月之浦出发的事情。 当然,政宗也提出了此时不宜进攻大坂的意见。 事实上,此刻家康对于秀赖母子自动退出大坂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家康以严肃的表情看着政宗: “还是必须进攻才行!” 在感叹之余,他的眼眸中还闪烁着恐惧的光芒。 或许家康和政宗都想到相同的事情吧? 家康当然不知道政宗向菲利浦三世乔借军舰的事:但是他却知道,一旦对大坂发动猛烈的攻击,势必会牺牲很多人的性命。因此当政宗提出中途议和、乘机铲除其巢穴的建议时,家康也颇受感动。但是在感动之余,却又觉得有点不是味道。 “总之,应该多给大坂一点时间,好让他们重新考虑……我很快就要到越后去监督筑城的工作了。” 一听这话,家康立即连声说道:”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那匹粗暴的悍马,只有你才驾御得了。当然,他的妻子也会从旁协助,不过我还是先在此向你致谢,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冒昧……” 政宗觉得奇怪的是,像家康这样的老狐狸,居然也这么疼爱自己的子女。 (这个干柿子居然也会为了子女的事情流泪!) 政宗对这种现象感到既可笑又可悲。很快地,政宗按捺住笑意自西之丸告退,迳自朝秀忠的本丸去了。 秀忠以大小一腰作为赠礼,酬谢他送威斯卡伊诺回国及筑城的辛苦。 在本丸裹,政宗觉得十分轻松。但是,当他正准备告退时,本多佐渡守却突然对他说道: “伊达大人,我有话要告诉你,请到御用房间来吧!” 当两人来到走廊上时,他对政宗耳语道。 对政宗而言,将军就好像小孩子般地易哄、易骗,但是本多佐渡守可就不是那么单纯的人了。虽然他的才智尚不足以媲美家康,但是却绝对不容忽视。 “哦?你对上总介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两人边说边进入了客厅。 “不,对于你多方的照顾,我想真是辛苦你了。” 本多垂下半白的头说道: “不过我想请问陆奥守大人,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和大久保有深交呢?” “你所说的大久保大人是……?” “是小田原的忠邻大人。” 政宗松了一口气似地摇摇头。这位大久保忠邻,即是发现已故石见守长安,并赐与大久保之姓,把他推举给家康的德川家元老,也就是本多正信的政敌。 “虽然我和石见守时有往来,但是和小田原的关系却非常疏远。” “哦?那倒是蛮奇怪的……” 正信煞有介事地侧着头: “这个小田原大人现在正在伊达家拜访,等待陆奥守大人回去呢!” “什么?相州大人在我家?” “是啊!这真是少见的事情。对了,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虽然本多的态度非常谦恭,但是却经常流露出政宗应该知道原因才对的眼神。 (真正麻烦的人物出现了……) 政宗感到十分困惑。 那是因为,大久保忠邻是在家康决定后继者时,舍秀忠而全力地推荐其兄结城秀康。自从这次事情之后,他和本多正信之间便成了水火不容之势。之后复因其子和长安相继死亡,因此最近已成半隐居状态,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可说是一个怀才不遇的典型人物。 (大久保忠邻找我做什么呢……?) 这是颇令政宗担心的一件事情。另外,更值得担心的是,忠邻在长安的影响之下,也成了天主教徒。 “咦,相州大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政宗反问本多佐渡守。 “佐渡大人的眼线果然厉害!居然连我出门期间,相州大人出现在我的家中也……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对我的反击吗?” “不,我和相州大人并没有深交……也许他是来询问有关长安的事吧!” “与石见守有关……?” “是的!也许他认为石见守在某些地方还藏有大批黄金吧!” “哈哈哈……原来如此!” 正信拍着额头笑了起来。 “这实在是很可疑的事情,因此我相信陆奥守大人一定也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不瞒你说,我对他的到访非常介意。” “你是在提防相州大人呢?还是我?” “你这个人真坏!我只不过是将军的一名手下而已,怎么需要提防镇守府将军呢?好了,今天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还有,千万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我知道。现在我就立刻赶回家中,问清相州大人的来意,并且尽快地让你知道。不过我很怀疑,相州大人真有可疑之处吗?……” 本多正信固然狡猾,但是政宗的狡猾程度却远在其上,因此尽管对方咄咄逼人,政宗仍能巧妙地突围而出。 七 回到家中一看,两鬓霜白的大久保相模守忠邻果然正在等他。 或许是因为太久不曾外出的缘故,忠邻的脸色显得非常苍白。 “相州大人,大驾光临寒舍,真是难得啊!城里不是传说你生病了吗?” 忠邻避而不答: “这个庭园真是漂亮,从这裹还可以眺望小堀远州呢!” “没什么、没什么!这只是我独眼龙自己胡乱设计的庭园罢了。” “哈哈哈……你太谦虚了。我从将军身边的人那儿听说你对建造新宅很有一套,而且高田城也接近完工了!” “是啊!那是小婿的城堡……我当然必须全力以赴。事实上,明天我就要自江户出发了。”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今年的天气似乎特别热……” 尽管两人一直谈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是忠邻的眼光却愈来愈见锐利。然而,当他要求政宗”屏退左右”时,那毫无血色的双颊却显得格外紧张。 (该来的总是要来……) 政宗心里暗想。从先前的对话当中,并不能掌握到对方的来意,因此政宗更加确定忠邻是和本多正信完全不同典型的人。 正信是不折不扣的老奸巨滑,而忠邻则如同笔直的大树一般,具有三河武士所特有的正直、豪迈。 (这个人是不会说谎的……) 这时,忠邻突然以略带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令政宗意想不到的话。 “我认为伊达大人是个男子汉,因此希望你能解救德川家。” “啊……你说什么?” “如果天下在大御所死后下到一年就发生大乱,那么德川家必将烟消云散。因此,希望你能帮忙拯救德川家。” “这、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大御所对政宗……可说是恩重如山啊!” “你知道吗?德川这棵大树上附有太多白蚁了。” “你所说的白蚁是指……” “将军的身边有亲蚁,而大御所身边则有子蚁……” “你所说的亲蚁是指本多正信,而子蚁则是其子正纯,对不对?” 政宗的内心感到相当失望。 (原来他要谈的,还是和本多父子之间的派系争斗……) 忠邻以急切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绝对没有半点私心。正因为我的心意神明可鉴,因此我必须向你坦白。” “你要做什么……?” “我打算暂时把大御所监禁在我那儿。” “你、你说什么?把大御所……” “是的,监禁在小田原。” 忠邻断然说道: “这绝对不是谋叛。事实上,自从曾祖父以来,大久保家世世代代都是奉公守法的忠贞之臣。” “哦!” “我希望你能了解,伊达大人。这些白蚁在主人贫困之际,总是毫不留恋地离他而去,直到发现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主人时,才又回到原来的主人家。所以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一群蠢蛋罢了。”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当他们重回主人家时,家父和我都曾为其美言……但是如今他们却要反咬我们父子。” “……” “不久之后,大久保家和伊达家必然会在德川家之前被灭,因此我认为现在正是男子汉奋起的时候。” “什么?你说连大久保和伊达家也……” “难道伊达大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忠邻以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政宗。 “我真是不敢相信……伊达大人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过,在旗本之间已有许多类似的传闻出现了。” 政宗谨慎地保持沉默。 尽管忠邻说了许多理由,政宗还是无法理解忠邻怎么会想出”监禁大御所”的方法来…… 忠邻的居城位于小田原,与江户之间往来频仍,因而家康也有可能在小田原城借住一宿。 “你不相信吗?伊达大人……想想石见守长安吧?他不是很快就被击溃了吗?” “哦!” “大御所和将军都下想把事情扩大,但是那对白蚁父子却不肯罢手……如果任由这种情形继续下去,那么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起而谋叛了。” “的确如此……” “如今大御所身边的老臣们似乎被白蚁父子抓住了小辫子,因而到处散播伊达和大久保共同推举忠辉意图谋叛的谣言……他们认为忠辉大人还年轻,有很多不同的想法,所以首先以他为枪靶子。再加上将军的家臣们不断地在旁鼓噪,久而久之就会弄假成真,真的发生谋叛的事情来……接着长安事件又可能再度爆发,届时伊达大人和我都会陷于地狱之中……事实上,他们早就拟好这个计划了。” “……” “因此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才行。值得庆幸的是,大御所正巧到江户来了。在他返回骏府的途中,我会派人拦截……一直到监督为止,都不必麻烦你亲自动手。事实上,只需动用三河一带的旗本,就已经足够了。” 直到此刻,政宗才体会到忠邻脸色之所以苍白的原因。 把如此重要的计划告诉政宗以后,万一得不到他的支持,那么岂不是全盘皆输了吗?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忠邻毕竟还是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不该让本多佐渡守知道自己前来拜访政宗…… “你觉得这个计划好不好?我先把大御所掳来当做人质,然后再和将军展开交涉。” “那么,你打算如何和他交涉呢?” “你该知道的嘛!除非他们把白蚁父子赶走,否则我是不会释放大御所的。” “相州大人,你这句话就不合道理了。白蚁父子究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为什么非要把他们赶走不可呢?既然我不了解其中的原由,那么又怎能和你同心协力呢?” “哦?你还不了解吗?……” 忠邻以茫然的眼神看着政宗。 “对于这件事,我就非常地了解。第一条大罪是,导致将军家不得不进攻大坂的原因,是由这对白蚁父子一手所造成的。” “进攻大坂的原因……?” “就是禁止天主教嘛!白蚁父子希望挑起两者间的战争之现象,也曾出现在镰仓幕府的北条父子身上。” “哦?他们的企图心居然……” “他们想要一手遮天,挑起世间的骚动,并利用禁教来制造宗教暴乱。首先,他们利用冈本大八事件点燃火苗……迫使有马晴信切腹自杀,然后又设计陷害石见守长安,甚至将陷害的对象扩展到忠辉殿下和你、我二人。” “哦!” “如果事情不致演变成目前的关东、关西之争的话,那么我当然会安安稳稳地过着隐居生活,然而这对父子的阴谋却永无止尽,甚至想出经由禁止天主教的方式,把信徒们赶进大坂城内,使他们无路可逃。” “的确如此……” “这些被困的信徒们为求自保,当然会召集牢人和大名,并且煽动秀赖母子……结果使得丰臣家的家老也无法动弹……我很清楚大御所的想法。事实上,大御所根本不希望演变成战争的局面……但是白蚁父子却不断地设法改变大御所的想法。因此,如果我不以大御所为人质,迫使将军疏远那对父子,然后再和大坂方面交涉,那么大御所最后必然会被逼得非进攻大坂不可。如今世间盛传佐渡表示进攻大坂是大御所的决定,他虽努力制止,但却无济于事。然而,佐渡这番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大久保忠邻。因此,目前唯有将白蚁父子从将军身边赶走,然后由将军或伊达大人出面,派遣忠辉殿下进入大坂,首先解除禁止天主教的命令,其次说服秀赖母子,事情才能出现转机……否则必将一发不可收拾。当然,这次事情过后我会自行切腹谢罪。居然胆敢监禁大御所……我不敢奢望能被赦免,但是大久保家世世代代都是奉公守法的忠贞之臣……” 说到这里,忠邻不禁流下两行清泪。 政宗觉得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是吗?……能有这种想法和做法,确实非常难得……) 一股澎湃的情绪在内心涌起,这就是三河武士的英勇信念。 他想监禁家康、发动政变,然后更换老臣,以新面孔和大坂方面展开交涉。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此外,忠邻也深知家康不愿发生战争的心态。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事实上,政宗也认为这场战争在所难免,所以才派支仓六右卫门出海求援去了。 这时,政宗的眼前不断地出现被监禁在小田原城的家康的脸和支仓常长和菲利浦三世交涉时的紧张表情。 “伊达大人,拜托你了。这么一来,除了拯救德川家之外,也许还能拯救丰臣家呢!我唯一能够把这件事坦白告知的,就是忠辉殿下的岳父,亦即和我一样同为那对白蚁父子所仇视的伊达大人你。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人能……你觉得如何呢?请坦白告诉我吧!拜托你……” 政宗下意识地双手抱在胸前,缓缓地闭起了眼睛。 卷六 【攻打大坂之卷】 1.大坂城 一 即使是个性豪放的政宗,在听到要将家康监禁于小田原城,并且把将军秀忠的政治顾问本多佐渡守正信及骏府执政本多正纯父子流放的政变计划之后,也不能和以往一样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 “就这么办吧!” (这个政变计划有可能成功吗?) (如果被本多父子发现,那该如何是好呢?) 不,更重要的是,一旦家康果真为家臣所监禁,那么他肯平心静气地聆听忠邻的申诉吗?这才是真正问题的所在。 对于这一点,大久保忠邻在拟定计划时,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 “是吗?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样吗?好吧!那么就依你所言,流放本多父子、重新考虑大坂方面的问题,并且重新展开交涉吧!” 如果家康这么说的话,那么事情就简单了。但是,有时也可能出现相反的情形。换言之,家康可能因为遭到监禁而恼羞成怒,结果非但不听忠邻的解释,反而还怒气冲冲地斥责他。 “既然你有意见,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到骏府来告诉我呢?你忘记了家臣的分际,竟敢监禁主君,真是一个莽撞的家伙。你认为家康是那种因为受到胁迫而轻易屈服的人吗?笨蛋!你要杀就杀吧!总之我是不会接受你的要挟的。” 如此一来,事情就毫无挽回的余地了。 在当时,犯下监禁主上这种大逆不道之罪者,按律应当处以极刑,当然大久保忠邻也不例外。但是,万一杀了忠邻仍不能消去将军家的心头之恨,那么必然会派兵攻打小田原,于是在攻打大坂之前,便需先行展开讨伐小田原之役。而奉命担任先锋的,当然就是伊达政宗…… 如果这事发生在十年前…… (真有趣!好,那么就点燃导致天下大乱的火苗吧!) 也许政宗会高兴得反过来煽动忠邻也说不定,但是现在的他却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那是因为,政宗的另一项大赌已经开始了。 “大久保大人,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你。” 政宗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低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依大御所那种执拗的脾气来看,即使你把他监禁在小田原,他也绝对不会因为顾念个人的生死,而任由你摆布的。假设……假设你的行为激怒了大御所,使得他完全豁出去了,并说出要杀、要剐任由你处置的话时,你有什么打算呢?” 忠邻闻言下由得脸色大变。 看来,这个正直的三河武士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什么?大御所会不在乎个人的生死?” “是啊!万一大御所认为自己天寿将尽,而且死后的一切又都安排好了,因而对你的胁迫一笑置之时,那么你该如何是好呢?” “呃,到时候……到时候我……我就陪他一起死吧!” “等等,相模守!你认为就这么让本多父子继续留在世上,是一件好事吗?” “呃……” “当然,大久保家很可能会被贬为平民,而大久保忠邻和大御所也将从这个世上消失……但是万一拥有将军家的本多父子仍在世上,则必造成极大的困扰,更何况他们很可能会强迫我伊达政宗或松平忠辉担任先锋,领兵攻打大坂……这么一来,你的计划不是两头都落空了吗?……所以对于这件事情,你是不是稍欠考虑呢?” 面对政宗的追问,忠邻下禁哑口无言。 “相模守大人,这件事情除了政宗以外,还有没有其它人知道呢?” “当然没有!这种事情我是不会随便说出去的。” “那么,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否则一旦真的做出监禁大御所的事情来,那就悔之晚矣!” “……” “关于大御所的心境,我非常了解。事实上,他也希望尽可能不要攻打大坂,而且这种心态永远都不会改变。不瞒你说,大御所早就觉悟到自己天寿将尽,很可能会在进攻大坂之前与世长辞,因此曾经再三地向我交代遗言……在此情况下,即使你如愿地监禁了他,他也会认为这是天意。你知道吗?如今大御所每天都要做六万遍的日课念佛哩!” “这、这我当然知道!” “此人都已经年逾七十了,却还下辞辛劳地每天戴着老花眼镜念完六万细字,由此可见他的心境绝非常人所能比拟。因此,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情。至于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作从来没有听说过。” 政宗的话刚说完,忠邻突然下停地耸动双肩,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政宗的脸庞。 “你说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是啊!最好不要采取像监禁大御所这么强烈的手段……” “你是说,直接斩杀白蚁父子?” “呃,这件事嘛……” “嗯,我懂了……” 忠邻以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说完以后,突然极其慎重地向政宗施了一礼,随即激动得呜咽不已。 “这样也好!” 政宗想道。事实上,既然已经有监禁家康的觉悟,那么应该还可以采取其它的手段。 怨恨本多父子的人,除了如今被迫挤在牛棚裹的一大群天主教徒以外,在旗本之中、诸大名及关原的余党当中,甚至大坂方面也为数颇众。因此,只要略施小计从旁煽火,就可以使这些星星之火顿时变成燎原之势:如此一来,这对父子便会处于精神危机之中,不敢轻易外出。 (忠邻居然认为除了监禁家康之外别无良策,真是一个正直的三河武士啊……) “明天我就要离开江户到越后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仔细地想一想,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请立刻告诉我,好吗?相模大人!” 政宗软言安慰忠邻,然后拍手叫道: “阿波,大久保相模守大人这次到我们家来,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要一块伊豆的名石罢了。你赶快派人准备些酒菜来,我先陪相模大人到庭院裹逛逛。” 他以爽朗的语气吩咐阿波,然后又对忠邻说道: “既然你对营造庭院有兴趣,那么改天一定要到仙台来参观、参观,我要让你看看由我亲自设计的松岛景观。那座庭院不仅充满天然意趣,而且还非常宽敞呢!哈哈哈……” 忠邻慌忙擦干眼泪,以严肃的表情看着庭院。 一块伊豆的名石……当政宗这么说时,的确转移了大久保忠邻的注意力。 二 在一个真正正直的人眼中看来,那些有各自立场或才干的人,如果不能产生心灵的交会,而只是一味地卖弄技巧的话,那么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恶人”罢了。 此外,才能和智识的差异,也往往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厚墙。 除了父子之情的断绝之外,派系的对立、阶级之间的憎恶及种族之争,也都由此而生。 因此,置身于利己的小世界里的人,可能会认为伊达政宗、信长、秀吉和家康都是恶人。因为他们是挑起国家与国家之间、大名与大名之间纷争的极端恶徒,同时也是使得战争无法断绝的罪魁祸首。 政宗认为,大久保忠邻和本多正纯、正信父子之间的对立,原是愚不可及之事,因此只要双方肯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谈、把酒言欢,则任何问题都能立刻烟消云散、迎刃而解了。 他们双方都深爱德川家,也都拥有三河人顽固的诚意(?),以忠义之士自居,因此绝对不会原谅对方的。 但是在政宗这个第三者的眼中看来,他们的言行举止却是那么地怪异。事实上,不论是本多父子或大久保忠邻,都不是能够开创天下的大人物。 与秀吉、家康相比,他们的价值只不过是根小指头罢了。更正确地说,本多父子只不过是德川家的看门人,而大久保忠邻则不过是打扫屋内的仆役罢了。 但是,当家康德到天下以后,他们也跟着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也是天下的第一等人,于是便结合党徒,企图妄动,进而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当然,大坂城内也有相同的情形。 如今大坂的真正价值所在,仅限于城郭本身。当这个城郭内有秀吉坐镇时,则天下大治;反之,一旦失去了秀吉,则会成为导致天下动乱的根源。 人类的历史,必须是由人类的才干所创造出来的。也就是说,并不是任何一个人所创造的历史,都具有同样的价值。 正因为人与人之间会互相憎恨,会基于利己观点而产生对立、抗争,所以不能创造出具有伟大价值的历史。 有监于此,如果能将眼界抬高、重新估量局势,也就是古人所谓的”站在高处”,那么必然能为社会带来进步。如此一来,那些站在高处的人,就可以针对情势而加以”利用”或”活用”了。 例如,懂得利用土地之后,就可以用来耕种”稻米”,使人类脱离不安定的狩猎时期,逐渐迈向已开化时代。 在巧妙利用情势方面,信长有信长的方法,而家康也有家康自己的方法。当然,他们也都知道,唯有巧妙地结合旧时代人类的优点,并加以利用,才能使未来更加繁荣。反之,如果不具有这种智慧,则必招致祸乱。 (所以,不论是对家康、秀忠、忠辉或秀赖,我都必须好好加以活用才行……) 翌日一早,政宗就朝越后出发了。 此外,他还派遣伊达阿波前往本多正信处传达口信: “大久保相模守大人此次来到家中,只是为了索讨一块庭石。待政宗告诉他翌日就要出发前往越后时,他什么也没说就打道回府了。” 这就是政宗对本多正信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