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政宗》作者:山冈庄八-22

事情正如政宗所料,集结在清洲城附近、曾受丰家恩顾的客将们,对于自小山返回江户的家康迟迟不肯重新自江户发兵一事,感到十分不满。  八月四日当天,家康在得知伏见城陷落的消息以后,立即与诸将们召开军事评定会议,然后自小山出发,由古河乘船而下,经过葛西而回到了江户城。  在这段期间内,福岛以下的诸将们也已沿着东海道来到了清洲,静待家康莅临,以便尽早决定判别天下谁属的主战场究竟位于何处。  然而,在整个战局中占有举足轻重之地位的家康,却在进入江户城后闭门不出。  这时由宇喜多秀家担任主将的西军,已经由近江攻向美浓,而石田部队也来势汹汹地进向大垣城。  在此情况下,集结于清洲附近的丰家诸将们终于按捺不住。  “内府大人到底怎么啦?难道他现在变得厌恶战争,一听到打仗就手脚发软了吗?”  “或许是因为担心上杉势趁机由背后袭击,所以才迟迟不肯出兵吧?”  “不论如何,他都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才行。否则的话,我方的士气必将就此萎靡不振,终至于无法作战。”  此时集结在清洲附近的诸将们,以福岛正则为首,包括有池田、黑田、细川、加藤(嘉明)、浅野等人,全部兵力超过两万人。眼见敌军的气焰日炽,诸将们只好转向与其同来的德川家先锋井伊直政及本多忠胜两人倾吐内心的不满。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直政和忠胜只得把诸将们的想法一一向江户报告,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催促,家康依旧不肯自江户城出发。  当然,家康自有家康的战略。  就这样地,诸将们抱持着焦急的心情,在清洲城等待了将近一个月之久。到了八月十九日这一天,家康以”慰劳士兵”为名,派遣村越茂助直吉来到清洲。  根据传闻指出,当时有”兵法日本第一”之称的柳生又右卫门宗矩曾事先与村越茂助约好在某处会合,然后成为其身边护卫,两人联袂来到了清洲。抵达清洲之后,两人很快地来到了本多忠胜的阵营中。  “真是辛苦你们了!这次大人命我们前来,是为了慰劳滞留在清洲城的诸将们的。”  “什么?那么到底哪一位才是真正奉派前来劳军的使者呢?”  忠胜和直政均瞪大了双眼问道。  村越茂助虽是战场上以英勇着称的豪杰,但是却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他的粗野、急躁在旗本之中享有盛名。  “什么?将军居然派你……”  话说到一半,井伊直政突然机警地噤口不语。  “既然你身为使者,想必一定带来了将军的口谕喽?能否请你告诉我,大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从江户出发呢?”  “大人根本不打算来到此地。”  茂助若无其事地答道。  “什、什么?这是将军亲口说的吗?”  “是的!大人说,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出兵的。而且,他还命我当着诸将面前把这项消息告诉他们。”  村越茂助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有关茂助的无学和顽强,曾有人以”左七之字”一词来形容之。  据说当家康教会他写数字的方法后,茂助即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是”很有学问的人”,并经常在旗本友人的面前炫耀这项才能。但事实上,在写一至六时,他的确表现得很好,但每次一写到七时,就总是半途而废。  “咦,到底该向右弯,还是向左撇呢?快点写吧!茂助。”  在他人的嘲弄、催促下,茂助急得满脸通红,于是不加思索地把”七”向左撇,因而被人冠以”左七之字”这个浑号。  尽管他因目不识丁而闹出许多笑话,但是从基本上来讲,他却是一个肯为上级的命令戮力以赴,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的男人。  正因为对茂助知之甚详,所以家康才特地命宗矩从太和赶来陪在他的身边。  “那么,现在你可以把大人的口谕告诉我们了吧?”  “好!事实上,促使将军迟迟不肯出阵的第一个理由是……”  “第一个理由?”  “是的!第一个理由是因为集结在清洲的诸将都不肯卖力杀敌。虽然他们急如星火似地催促将军出阵,然而自己却始终按兵不动。一旦大人带领这支懒散的部队前去作战,怎么可能获得胜利呢?因此将军当然不愿意出兵……这次的战争究竟是为谁而战呢?……你倒说说看。”  “什么?为谁而战……?”  “是啊!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将军留在江户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更何况大家都已厌倦战争,一心想要拥有和平的世界。再说,这一次若不是为了尽早停止战乱,将军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等等!等等!这番话一旦传了出去,诸将们必然会十分震怒,届时清洲城恐怕免不了会有一场暴动。依我之见,纵使将军真的说了这些话,我们也不能毫无保留地说出去呀!”  一想到这番话所可能引起的后遗症,甚至连素有”雷公”之称的本多忠胜也不禁吓得脸色发白。  然而茂助却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茂助,这些人绝对不是懒惰虫。”  “这么说来,他们是一群胆小鬼喽?”  “注意你的用词,茂助!既然身为使者,就必须特别注意说话的技巧。”  “技巧就等于说谎!要我说谎骗人,免谈!更何况早在我来此之前,将军就很明白地告诉过我,身为一个不善说谎的人,我可以畅所欲言,即使惹得诸将们暴跳如雷也无所谓,反正至多也不过是和柳生一起赴死罢了。”  “那么,为什么柳生一句话也不说呢?据我所知,只要将军肯尽快从江户出发,则诸将们也会立刻采取行动……”  这时,一直保持缄默的宗矩终于开口了。和茂助不同的是,他以比较缓和的语气转述了家康的口谕。  “大家都辛苦了!将军要我告诉各位,他很快就会自江户出发,但是在此之前,他希望诸将们能够开始朝美浓的国境进军。依照将军的计划,最好能在他到达以前攻下犬山,并且对岐阜开攻势。”  此一略带恳求的语气,使得茂助不停地颔首表示同意。  “身为武士必须顾及自己的身份。只是言论固然不应哗众取宠,但也下可忽略了技巧。”  翌日,茂助在清洲城内的大厅裹,当着诸将面前宣布了家康的口谕。  六  在接受丰家恩顾的大名当中,拥有二十万石俸禄的清洲城主福岛正则,是属于元老级的猛将。  关原之役结束后,其俸禄增为四十九万八千两百石,并擢升为艺州广岛的太守。在众多客将之中,其重要性不言可喻。  当正则得知家康所派的使者是旗本之村越茂助时,内心感到十分不悦。  就性格而言,茂助和正则属于相同类型的人。他们没有学问、不讲道理,认为一味地附从他人和巧言令色,是身为男人最大的耻辱。不过,为了义气,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人肝脑涂地,是属于典型的战国武将。  当茂助到来之际,正则故意以傲慢的态度来面对他。  “喂,使者!”  他以无礼的口气喊道。  “干什么?”  对于正则的无礼,茂助立即还以颜色。  “内府大人之所以派遣你这个像猪一般的使者来到此地,必然有其用意,你就老老实实地说吧!”  茂助闻言不由得气得七窍生烟。在盛怒之余,他早已将昨天和井伊直政、本多忠胜所订好的计策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哎哎呀!没想到让村越茂助说话比要尼姑留头发还难呢!”  听到正则这番调侃的话语,茂助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厉声喝道:  “将军根本不想率兵自江户出发。这并不是他的错,而是因为你们这些诸将的缘故,所以他才不想出来。”  陪他一同前来的本多忠胜大惊失色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就在同时,他警觉到自己不该留在现场,于是连忙逃了出去。  “什么?内府大人不来……?”  “当然喽!这场战争并不是将军请你们出马助他作战,而是丰家……是因为你们这些大笨蛋展所引起的战争。如今每个人都希望天下太平,为了让百姓的愿望得以早日实现,所以将军才答应出兵帮助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有心作战,那倒也罢:但是实际上你们根本无意作战,一心只想靠将军一个人的力量来获取胜利。在这种情况下,将军怎肯轻言出兵呢?”  此话一出,井伊直政也连忙站起身来,悄悄地离开了。  福岛正则气得不停地翻白眼。  想到若不是为了德川家,自己的妻子也不会被三成留在大坂当作人质时,正则的内心更是悲愤交加。  “哦?内府大人真的这么说吗?”  “福岛大人,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毕竟,上杉原本就不是丰家的家臣呀!如果不是他们兴风作浪,大人也不会特地派兵前往会津加以讨伐。更何况在他出兵的这段期间,与上杉同谋的丰家部队很可能会趁机窜起:如此一来,大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更叫人生气的是,你们心存依赖,只想靠将军来为你们平乱,而自己却一副悠哉游哉、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教将军如何忍受得了呢?……”  这番话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虽说这场战役一旦获胜,天下将会落人家康之手,但是目前正攻向大垣城的敌军,的确都是这些大名们的朋友。  “我知道!”  正则突然大喝一声,随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叭”地一声打开手中那把印有日本国徽的军扇。  “大家都听到了吧?真是令人惶恐之至!这位具有通天本领的使者所带来的口谕,竟然只有这些。”  话声甫落,正则蓦地两脚向前跨了一大步,然后用扇子在茂助的眼前用力一挥。  “好,我决定在这一、二天内就出兵攻打美浓,并且将岐阜列为首要目标。你可以暂时留在此地,好好地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  正则不愧是诸将的首领,对于战场的机微可说了如指掌。在听完茂助带来的口谕之后,他立刻便知道家康内心的想法,以及派茂助担任使者前来此地的用意了。  内心有所领悟之后,他立即摇身一变而成为锐不可当的猛将。果然,正则很快地在二十三日一举歼灭了呼应三成而起兵的信长之孙织田中纳言秀信。  相较之下,一直躲在江户不肯出兵的家康,确实称得上是老奸巨滑。依照原先的计划,他希望这些长久处于焦躁、等待状态的诸将能够发挥实力,一举攻陷岐阜,藉此点燃起死回生之火。  当然,也正因为他有如此高超的机略,所以才能够成为统帅中的统帅。  在福岛正则的率领下,东军终于向前迈进一大步,而三成则慌忙地自大垣城派遣援军赶往岐阜,然而却为时已晚。  二十四日当天,东军诸队已进至距离西军本阵大垣城不远处的赤坂,形成两军对峙的形势。  此时,家康也毫不犹豫地呼应其行动。  换言之,在各部队集结于赤坂的二十四日当天,家康除了命驻守在宇都宫城的世子秀忠开始西上之外,同时还发布命令禁止诸军在其抵达之前擅自展开决战。至于家康本身,则在九月一日率领三万二千七百余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地自江户城出发。  截至目前为止,家康的所作所为和政宗的献策完全相合。当然,这是由于家康充份地采纳政宗的意见所致。总之,当和贺忠亲遵照政宗的秘命,在南部的领地发动暴乱时,家康也开始朝东军诸将群聚的关原入口处--赤坂进军了。  七  闻悉家康已自江户出发的消息后,东军的士气为之大振。这时,原本采取观望态度的大名们,也纷纷整军朝赤坂前进。  据守大垣城的西军和聚集于赤坂附近的东军先锋形成对峙之局,双方的实力下分上下,因此胜负难卜。  当然,如果双方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则必有一方会率先采取攻势,不可能形成对峙的场面。  更何况对双方而言,从八月二十四日诸将集结到九月十五日家康抵达并于关原展开决战的二十一天当中,是一段有如梦魇般的紧张时刻。  在赶赴战场的途中,家康片刻也不曾稍作停留,最后终于在九月十一日抵达清洲。在此停留几天之后,随即便于十五日展开了关原的胜利之战。  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家康弹精竭虑地运用各种战术战略。事实上,早在自江户出发之前,他就已经积极地在筹划此事了。更令人振奋的是,他的计划似乎已受到了神明的眷顾。  在这段期间之内,政宗一方面要抵挡上杉的势力,一方面要暗中策划暴动,另一方面则要做好筑城的准备,因此可说十分活跃。  和政宗、家康比起来,石田三成可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  虽然三成有时也能克服困难、想出很好的计策,但是平心而论,他实在不能称为第一流的政治家或武将。  不论是政宗或家康,都能八面玲珑地运筹帷幄,而且随时随地都充满自信。由此不难想见,当家康于九月十一日带着致胜的秘策来到清洲时,身居大垣城内的石田三成是怎样的心境、怎样的想法了。  有关三者的比较,我们可以从同为五奉行之一的增田长盛于十二日寄给三成的信中瞧出一丝端倪。  “如今敌军正聚集在赤坂城内,似乎在等待某个重要人物的到来(我想一定是家康)。一、由江州出发的兵力(小早川势)、由势州出发的兵力(毛利势)及其它地方的大军,都已陆续抵达。然而,依旧有些视界浅短的人采取观望态度。以当城附近的人质为例,伊藤的家臣(伊藤为大垣城主。当三成抵达时即自行开城门迎接,并自动移居附近的今村)能够察觉敌人的火药味,但是伊藤家年轻的一辈却普遍缺乏这种才智,心中似乎仍然有所畏惮。据我前往一昨日长大(长束正家)、安国寺卷题(惠琼)的阵营视察之结果,发现有关作战之事皆未准备妥当。在敌军环伺、我军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唯有提高战力,才能克敌致胜。”  在这封信的字里行间,到处都充满了对同志的不信任与牢骚。例如,增田长盛认为当初打开大垣城门迎接西军入城的伊藤长门守盛景是年轻的一辈,因而不值得信赖。此外,留在城中准备应战的伊藤家臣及入城的市民,都可能成为敌军的内应,乘乱纵火烧城,所以西军绝对不能贸然出城。  再者,从伊势前来的毛利、长束及安国寺等部队,虽说已在南宫山完成作战布署,但实际上却毫无斗志可言。  临场作战时,如果不能彼此信任,那么必将无法获得胜利。同理,一旦无法获得他人的信赖,即表示此人并未具有成为大将的才干。  总之,让身处战场的士兵们心生不满的将领,均不能称为合格的统帅。不过,三成的愚昧、无知,却使得他一直无法认清这个事实。  “大军作战之际,兵粮充足与否是最重要的条件。因此,在这敌军环伺的情况下,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觊觎我军的兵粮。为了防止兵粮被截,我方必须多加注意才行。”(中略)  “此外,尽管心中有千百个不忍,也必须杀死二、三名敌方的人质(诸将留在大坂的妻子),以收杀一儆百之效,否则势必难以服众。”(下略)  这段内容指出目前敌军正企图夺取兵粮。在此情况下,主事者原应设法避免意外发生才对,然而三成却反其道而行,特意命人从近江运送米粮来到此地。  当时留在大垣城内的,包括宇喜多、岛津、小西、石田等部队,总兵力合计超过四万人。如此一来,所需的兵粮当然非常庞大,而其会引起敌军的觊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了防止敌军蠢动,增田长盛认为应该斩杀三、五名敌军留在大坂当作人质的妻子,以收遏阻之效。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表示写这封信的增田长盛认为三成对人质太过宽厚,因而强烈地表达其内心的不满。  九月十二日,家康由清洲将旗印分送岐阜各地,同时赤坂的部队也已完成战备,正蓄势待发。  到了十四日当天,家康的旗印已经送达位于赤坂的本阵,然而三成却浑然下曾察觉危机的到来。  这是因为三成一心只顾虑着盟友是否会临阵倒戈,因而无法综观全局,也没有余裕思索良策来解决眼前的危机。所以,关原这场争夺天下的战争,事实上在家康自江户出发时就已经决定了胜负。毕竟,这就像是一场大人与小孩子的战争一般,孰胜孰负是非常明显的。  九月十五日下午四点的一场大雨,紧紧地覆盖住整个关原的天地。在滂沱大雨之中,包括西军三万二千六百余人及东军四千余人所流出的鲜血,已被完全洗净。此时,西军的斗志全消,并且温驯地臣服于家康的面前。  家康率兵继续前进。  以进度而言,远自中山道前来的秀忠似乎已经赶不及了。因此,即使家康在此次战役中不幸落败,秀忠及其所率领的德川部队,也只能望而兴叹罢了。  九月十八日,三成所住的佐和山城在敌军的一阵猛攻之下,终告陷落。  九月二十日当天,家康由近江八幡经由草津进入了大津城。  当此之际,奉政宗之命追随家康的行踪、意欲取得在千代筑城之许可的山冈重长,是否完成了政宗所托付的任务呢?……  坦白说,就连政宗本人也没有料到,家康的天下居然在九月十五日当天就决定了……  八  决定家康与三成之命运的关原之役,是在庆长五年(一六零零)九月十五日展开。就在这一天,政宗所住的北目城突然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政宗的表兄弟,亦即最上义光之子修理太夫义康。义康身着全副武装,策马狂奔来到了北目城。  “我要见政宗殿下,请他将以往的是非恩怨付诸流水,完全抛到脑后去吧!”  听到义康的要求之后,政宗颔首笑道:  “哦,他还是来了?好,快带他进来吧!”  政宗好整以暇地等待义康来见。  “既然是从战场赶赴此地,想必肚子一定很饿了,快命人为他准备一些开水泡饭吧!”  话刚说完,义康随即走了进来,于是政宗首先开口问道:  “义康,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吧?怎么样?米泽的直江山城是否让你应接不暇了呢?”  “事实上我正是为此而来请你帮忙的。”  “家母还好吧?”  “姑母她……坦白说,是姑母告诉我可以依赖伊达殿下的……”  “哦?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那么你就尽管明讲吧!老实说,到底有什么事呢?”  “一切正如你所料的,是有关米泽的直江山城守兼续的事。兼续发现伊达部队的守备坚固,因而将矛头转向了我方。”  “是吗?古人说水往低处流,果然一点都没错。的确,伊达家的堤防是比最上家的坚固许多上义康心中别有所思,因此对政宗的讽刺充耳未闻。  “的确……如今直江的大军已经攻破畑谷城,使得城将江口五兵卫节节败退……此外,延泽能登、松仓兵库、矢柏相模、饭田播磨等势力也相继大败而去,而长谷堂及山形则处于千钧一发之际。因此,我希望你能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你要我出兵制止侵袭山形的洪水猛兽吗?”  “是的,毕竟我们是亲戚……”  “是吗?义康!虽然在名义上我们有姻亲之谊,但是你只有在危急的时候才会想到我这个亲戚,所以你想我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帮助你吗?”  “你、你的意思是?”  “仔细看看天下大势吧!对于直江山城守攻打山形一事,你尤其需要睁大眼睛了解其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那是……为了让伊达部队尽快赶来支援……”  “正是如此!如果伊达部队不出兵支持山形的话,那么将会对石田势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  “石田势……?”  “是的!这么一来,石田势必将落败。一旦石田势显露败象,则宇都宫的德川势就会乘机采取攻势。在此情况下,会津终将不保……因此上杉势必要立刻赶回米泽,将此地当作根据地,进行防卫战。为了确保有利的地位,对方当然会首先狙击相当于后方要塞的山形城。总之,一旦对方决定以米泽为根据地,就一定会出兵攻打山形,懂吗?”  义康刹时双唇发白、喉咙干燥。  “这么说来,你是不肯派出援军喽?”  “不,当然不是!根据伊达家臣会商的结果,山形城是绝对不能落入敌人之手的。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那么你是愿意帮助我喽?”  “现在还言之过早呢!对于这件事情,我们有几个不同的解决方案。根据家臣的意见,我们固然不能让山形落入敌人之手,但是却可以抢先一步攻下山形。”  “什么?伊达部队也要与山形为敌?”  “是的!截至目前为止,最上家的四周已经围绕着许多敌人了。喔!对了,你知道提出这个意见的急先锋是谁吗?义康?”  “是……伊达成实大人吗?……”  “不是!是一向对作战抱持慎重态度的片仓小十郎景纲。”  说到这里,政宗突然拍手召唤近侍前来。  “义康大人待会儿还要赶赴战场杀敌,赶快送点开水泡饭来让他果腹吧!还有,立刻叫片仓小十郎来见我。”  义康不由得浑身一震。  就在开水泡饭送来之际,景纲也出现了。  “既然是亲戚,这碗饭应该由我亲自端给他才对!”  政宗一边挥手屏退近侍,一边对景纲说道。  “小十郎,事情正如你所预料的一般。如今最上家正遭受上杉家的攻击,而长谷堂和山形都已陷入危急之境了。”  “真是令人遗憾哪!”  “不要净说些虚假的客套话了。根据你先前所提出的作战计划,为了给上杉势来个迎面痛击,因此首先必须占领山形,然后一举回师攻打米泽,对吗?”  听到政宗说出自己的计划后,景纲不觉大吃一惊。  “呃,这一切还有待从长计议。”  “在义康面前不必有所隐瞒的,小十郎!”  “遵……遵命!”  “坦白说,我对怂恿母亲毒杀我的最上义光之怨恨,纯粹是个人的私怨罢了。”  “的确如此!”  “但是如今义康前来请求我出兵支持讨伐上杉,却是属于公事,如果我断然拒绝的话,岂不是公私不分了吗?”  景纲紧张得直吞口水,甚至猛对政宗眨眼示意。  深具孝心的政宗想要帮助母亲的意图,景纲当然了解。  “呃,的确如此!在大义的名份下,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如今既然义康已经当面向我致歉,我当然必须摒除私怨,立即派出援军才对!”  “看来……也只好如此喽!”  “好,既然你也表示同意的话,那么就决定派留守政景率领援军即刻出发吧!义康,我已经照你的要求去做了。”  “那……那……真是谢谢你了!”  义康两手握拳说道:  “义康和家父……对你的大恩大德终生……”  当义康噙着泪水表达内心的感激时,政宗突然高声制止道:  “如果你认为事情就此即可结束的话,那就未免太过天真了。虽然我已答应派遣政景率领五、六百骑前去支持,但是最后的胜利却不是单凭如此就能决定。”  “啊……”  “为了削弱敌军进攻长谷堂及山形的压力,我准备自粱川朝桑折方面出兵。一旦敌人觉得桑折的情势危急,必然会立即调兵驰援,这么一来山形所承受的压力自然就会减轻了。因此,当你接到我已开始攻打桑折的消息后,就必须命令最上家的部将全力抵抗上杉的攻势,知道吗?”  “遵命!”  “在目前的情况下,唯有放弃个人的私怨,才能彻底地协助最上家度过难关。不过,这完全是基于作战的需要,而不是我政宗故意向你示好。”  说完之后,政宗这才把手中的一碗开水泡饭递给义康。待义康离去后,政宗又开始盘算起来。  “今天是十五日……应该是家康进入冈崎城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了。”  这一天的午后,关原又下了一场大雷雨。然而东北方面的天空,却是一片晴朗,而当地的领民们也正忙着收割。  翌日,政宗立即派遣留守政景率领津田景康、大条赖实及濑成田重继等五百名勇猛的骑兵朝山形出发。  在政宗的一生当中,九月十五日这一天的确具有非凡的意义。  原先他以为这一天是自己与母亲和解的日子,未料结果却是使得百万石证明文件活生生自眼前飞走的日子。  就在这一天里,和贺忠亲企图在南部领内发起暴动未遂的消息也传进了政宗的耳中。当初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政宗还特别安排水泽城的白石宗直为伏兵,暗中怂恿和贺郡内的和贺忠亲及其家臣群起暴动,不料最后还是被南部利直压制住了。  南部会立刻将政宗违反命令的举动告诉家康,是无庸置疑的。而政宗最大的失误,则是他不知道东西两军在关原的会战于十五日这天就告结束了。  当留守政景奉命朝山形城出发之后,政宗随即派遣鬼庭纲元率兵攻打刈田郡的汤原城,并准备进军桑折。  一旦这些计划成功以后,则不但能够和母亲及最上家达成和解,同时还能取得南部的领地、夺回父祖之地米泽城,并且成为拥有百万石领土的大仙台城主,逐步迈向争夺天下的最后目标。  然而,人生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得遂所愿的。  就在鬼庭纲元攻陷汤原城,正准备朝新宿进兵时,由于必须同时应付山形与桑折两边的战事,因此上杉的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这时,奉命前往山形的留守政景也提出了书面报告。  “上杉景胜不久就会来到山形,因此殿下不妨率领大军转而攻向此地,与景胜一决雌雄。”  这封信乃是经由羽黑山的拜山者之手传出。就在同时,柳生新阴流的剑客狭川新三郎回来了。  表面上新三郎是伊达家的家臣,但是不久前他却以家中有事急待处理为由离开了伊达家,直到今日才又再度露面。  新三郎来到政宗的营帐里报告归来的消息后,接着又说道:  “今天已经是二十九日了。”  他佯装用心地计算着:  “内府已经进入大坂城了。也许就是在昨天或前天……整个日本的地图已被改写了。”  新三郎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什么?内府进入大坂城了?”  “是的。原本居住在大坂城西之丸的毛利辉元听说内府到来之后,立即开城迎接……基于这点,毛利家的香火才得以延续下去。此外,根据柳生宗矩的说法,石田三成的成败最迟在十月一日就可以决定了。”  “你的意思是说,三成可能已经被捕了?”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场战役的主战场是在关原,而决定胜败的关键时刻,则是由辰时至申时(上午八点~下午四点)之间:换句话说,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石田、宇喜多、小西及安国寺等人即陆续被捕,而毛利也自动弃甲投降了。”  “那么,在大坂城的秀赖大人呢?”  “这件事并未惊动他们……这是内府大人的决定。在这场战役里居首功的福岛大人,已经获准取代毛利领有安艺的广岛;而功劳居次的黑田长政,则晋升为筑前博德太守。”  (糟了!)  政宗暗暗叫苦。根据他的预测,这时家康应该还未进至美浓才对。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家康用兵居然如此神速果敢。  胜败居然在十五日当天就决定了……  “哦,你辛苦了!先到后面去休息一下,待会儿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待新三郎退下之后,政宗立即召来片仓景纲,命其严密封锁领内务重要出入口。  一旦南部将政宗唆使忠亲在其领内制造暴乱未遂的事情告诉家康,则伊达家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糟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政宗,此时也不禁吓得脸色苍白。  2.清酒浊酒  一  对于这样的结果,与其说政宗的看法过于狂妄,不如说是由于东西两军决战期间出现了若干变数,以致其计划受到了不良的影响,进而全盘失败。  到了九月二十九日当天,天下已经完全纳入了家康的掌握之中。至于石田三成这个世所罕见的秀才,虽然有意卖出天下,然而伊达政宗却在抢购的过程当中遭遇了挫折。  更叫政宗感到意外的是,原先他以为纵使无法取得天下,至少也可以拥有一百万石的领地,没想到这个希望竟然也落空了。  “重长到底在做什么?”  事实上,这一切并不是山冈重长的错误。  重长自从接到政宗的命令之后,即非常尽职地追随着家康,而且也顺利地取得了千代筑城的许可,但是政宗并未命他将战场的情形一一告知呀!  如果两军正面冲突而家康获胜的话,则事情的进展便会依照自己的计划。然而如今不但当初的计划完全脱轨,甚至连自己也被摒于争夺天下的门外。更令政宗痛心的是,由于这次的疏忽,不仅失去了一百万石的领地,而且很可能必须与留在京里充当人质的妻女永别。  对此事毫不知情的爱夫人,正好于此时派人送了一封倾诉相思之情的信来。  “如今天下纷争扰攘,不知殿下是否一切安好?妾身知道殿下一心奉公,必然无暇思及儿女之情,然而妾对殿下的悬念,却始终不曾或减。值此乱世,妾起卧均怀有短刀,为的是在事起仓卒之间,不致受辱……”  当山冈重长回到北目城,将关原的情形逐一向政宗报告时,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虽然重长早已按照预定的计划,取得了千代筑城的许可,但由于他认为如果不趁机去探望夫人、五郎八姬及嫡子虎菊丸(忠宗)的话,将是大不忠的行为,于是特地更改行程,绕道前往京师去了。  诅料此时日本的封建地图也正在改写新页。  根据狭川新三郎的报告,家康于九月二十七日进入大坂城的西之丸后,随即来到秀赖和淀君的面前。  “噢,你平安无事地回来啦?这么一来,我们就放心了。”  面对淀君言不由衷的话语,家康也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毕竟,装模作样乃是德川的拿手绝活呢!翌日,也就是二十八日当天,家康即正式在大坂城内接见来自各地祝贺胜利的使者。  出兵之时,使者首先抵达:至于秀赖母子的饯别,则是后来的事。这次的情形和以往完全相反,所有的计划都合乎道理、顺序,而且毫无遗漏,由此即可看出家康性格之细密于一般。  接受了使者的祝贺,拥有大义名份之后,家康立即下令讨伐在关原之役中,擅自潜逃回国的岛津义弘。  岛津义弘原为西军的总大将之一,但是当东军来袭时,他却自顾自地逃命去了。因此,家康早在二十四日就暗中任命毛利辉元为先锋,令其率兵前去征讨义弘。当这项命令正式由大坂城传出之后,硕果仅存的五奉行之一长束正家也畏罪自杀了。  兵败被捕的石田三成、小西行长及安国寺惠琼等人,于十月一日在六条河原遭处决,其首级则于三条河原枭首示众。  唯一存活的岛津义弘,已在九月二十八日乘船抵达日向的细岛。在三成遭到斩首的翌日,他前去谒见胞兄龙伯岛津义久,请求准其在樱岛隐居。为了岛津家的存续,义弘不得不硬着头皮祈求兄长的原谅。  当然,毛利家也是相同的情形。在福岛正则与黑田长政的疏通下,吉川广家特地来到家康的面前为毛利家请命。  到了十月十日,家康终于决定以大减封做为对毛利家的惩罚。所谓的大减封,即是将原本属于毛利领地的但马、因幡、伯耆、出云、石见、安艺、备后及备中等八国削去,只留下周防、长门两国……  由于三成的煽动,才使得毛利家产生背叛之心,结果领地从一百二十万五千石减为三十六万九干石,这个代价可谓不小。不过,如果不是吉川广家居中说项,则毛利家早就不存在了。所幸在吉川广家的奔走下,毛利元就之孙辉元终于得以继续保有其家业。  反之,一开始即矢志追随家康的福岛正则、黑田长政、池田辉政、藤堂高虎、加藤清正、山内一丰等人,则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其中,  福岛正则由原先的清洲二十万石,变为领有广岛的四十九万八干石。  黑田长政由原先的中津十三万石,变为拥有福冈的五十二万七千石。  池田辉政由原先的吉田十五万石,变为领有姬路的五十二万石。  藤堂高虎由原先的板岛八万石,变为领有今治的二十万石。  加藤清正由原先的熊本三十万石,变为领有五十四万石。  山内一丰由原先的挂川五万石,变为领有高知的二十万两干石。  关于这幅新地图的构想,早在家康自江户城出兵前即已完成。尽管分封之后诸将的领地相差无几,然而在实力上却有很大的差距。  对诸将论功行赏是在十月十五日。除了前述诸将之外,其它人则各有幸与不幸。例如,有些人仍能保有旧领,有些人则全部遭到没收:有些人幸运地获得加封,有些人却被削减领地。事实上,家康对于全国一百五十余家及诸大名的赏罚,宛如挑选豆子一般,早就成竹在胸了。由此看来,家康的确称得上是一位古今无双的独裁者。  虽然伊达政宗一心想和家康对抗,但是在家康的眼中,政宗只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如今只剩下上杉和伊达了。”  就在十月十五日这一天,家康特地将甫由奥羽乘船归来的今井宗熏召至大坂城。戴着老花眼镜的家康,满脸笑意地看着今井宗熏,气色显得格外红润。  “虽然我已经接到了你的报告,但是我还是想当面问你,政宗现在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认真呢?”  “是……是的!尽管他在作战期间曾经派兵支持最上,为山形解危,但是并未延误大事。”  “是吗?那么,你认为我该给他几分的加封呢?”  “几分的加封……大人的意思是?”  宗熏不敢置信地回问道。他记得当初家康所签署的,明明是一百万石的证明文件:如今纵使政宗未能依约完全压制住上杉,家康也不能出尔反尔,趁机缩减封地啊!  “将军,关于那份文件……”  “喔,你不必担心,政宗绝对不会用它来要胁我的。不论如何,他总该还有一点羞耻心才对。”  “羞耻……您是说?”  “正是!现在他还年轻,但是再过十年,他一定可以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接着家康又继续说道:  “暂时先给他十万石吧!”  “大人的意思是说,要将政宗的领地由现在的五十万石增加为六十万石……?”  “你觉得太多了吗?”  “不,不是的……那么上杉又该如何处置呢?”  “对于上杉的处置,早在战争刚开始时就已经决定了。事实上,我打算只留给直江山城守米泽的三十万石。”  “这么说来,你和直江山城守之间早就达成协议喽?”  “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不过就由他们去猜吧!上杉家原本拥有一百一十一万九千石,如今去掉三十万石之后,也还拥有八十一万九千石。在这三十万石当中,伊达可以得到十万石,而水户的佐竹义宣则可以分得秋田的二十万石。至于佐竹义宣,则必须在其领内拨出十五万石给水户的秀忠之弟信吉。你瞧,所有的事情我都计划好了。”  “将军!”  “什么事?”  “那么你对山形的最上家又将如何处置呢?”  “最上家嘛……”  家康摘下老花眼镜,仔细地看了看帐册。  “目前最上家拥有二十四万石……好,那么就将其领地增为五十二万石吧!”  “什么?你让最上家一下子增加了二十八万石,而伊达却只增加了十万石?”  “是的!这就是我的原则,凡是在我身边的人,领地均不宜一下子增得太多。人类是具有将来性的,但是太早让他具有身份、地位,则往往会影响其发展,所以绝对不能太过鼓励他。”  说完以后,家康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政宗毫不隐讳地表现出内心的不满,那么你就告诉他:『我今井宗熏花了这么多的心血,也只不过得到两千石而已。』这么一来,相信政宗就不会再有怨言了。”  宗熏无词以对。  (难道家康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对于政宗唆使和贺忠亲制造暴动,企图夺取南部利直的领地一事,宗熏当然知之甚详。  (现在绝对不能贸然开口……)  “宗熏,还有一件事你没问我呢!”  “啊?……还有什么事吗?……”  “是有关南部利直的事。难道你不想问吗?”  “哦,原来是南部大人啊!呃,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利直仍然拥有奥州三户的十万石旧领:这么一来,你总算可以安心了吧!”  事实上宗熏非但没有因而感到安心,而且额头上还直冒冷汗呢!  看样子,家康似乎已经知道政宗和宗熏之间的约定,得悉政宗打算在伊达取得一百万石的领地后,以两千贯来酬谢今井宗熏的事了。在当时,每一千贯相当于一万二千五百石,因此两千贯即等于两万五千石。  “的确,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如果事情真的就此决定,那么奥州的战事也终于可以止息了。”  “正是如此!事实上我知道政宗根本无意攻打直江山城守,然而直江山城守却因为自己的失策,而落得只能拥有米泽三十万石的下场。经过这次的教训以后,相信他会更懂得如何自我约束才对,毕竟战场上是没有道义可言的。这一次上杉及毛利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拥有优秀的家臣(上杉拥有直江·毛利拥有吉川)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对手是我。”  “我知道!”  “再说政宗吧!他分明想在千代筑城,但是却不肯对我直说,反而以石卷为第一优先。如果我将计就计,答应他在石卷筑城的请求,你猜他会怎么说呢?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说以石卷为根据地的话,敌人只要派出水军就可以攻城略地了。至于三面环山的千代,则由于位居要冲,因而他可以安心地在此培养实力,为统一天下的大业奠立基础。”  “是……的确如此!”  “总之,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明眼的人。不过,政宗的这种癖性并不值得鼓励。虽然我有意重用他,但是他却喜欢卖弄小技巧,甚至故意煽动领民暴动,企图掩人耳目,这种行为怎能轻易饶恕呢?所以你还是劝他乖乖地留在千代,建造一座奥羽第一的城池吧!”  宗熏觉得自己愈来愈不了解家康了。  (或许南部利直已经将和贺忠亲企图制造暴乱的事情告诉家康了……)  既然被家康抓住了小辫子,原先议定的一百万石当然也就无疾而终了。事实上,政宗非但没有遭到惩处,反而还获得十万石的加封,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就这么决定吧!政宗所能得到的加封,就只有刈田一郡而已。麻烦你代我转告他,他要再不安份一点的话,恐怕连这十万石也没有了。”  二  不等宗熏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政宗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失败了。  但是,政宗所谓的”失败”,却和宗熏所想的完全不同。  宗熏对于这次的”失败”感到非常害怕,然而政宗却丝毫没有惧色。身为伊达家的子孙,他当然不会是一个胆小鬼。  “只有刈田一郡而已吗?……”  尽管心中不服,但由于自己和家康已在决战时期分出优劣,因此他也只好默默地接受了。不过一想到两人的年龄,政宗坚信自己还有扳回颜面的机会。  目前的问题在于,家康对于政宗的计划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属于同一系统、同一性质的策略,今后皆不宜采用。  “神佛也有三种不同的面目。”  一想到这点,政宗不禁精神大振。  在与秀吉暗中较劲的那段时间里,政宗始终觉得非常轻松。这是因为,虽然秀吉对政宗从无好评,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很欣赏政宗的性格。至于家康,就全然不是这样了。对于围绕在其身边的人,家康自有其一套严苛的”人物评价”标准,而且绝不掺杂个人的好恶:换句话说,家康待人接物从不感情用事。  “这个人值得拥有三十万石领地。”一旦家康的心中存有这种想法,那么他绝对不会任意增减此人的封地。  在了解这一点后,政宗也只好冷静地接受家康认为他属于”六十万石”阶级的评价了。  至于福岛正则,依据家康的标准应该拥有五十万石。  而池田辉政则至少在五十二万石以上。其它如黑田长政、加藤清正、最上义光等人,也都各有其评价。  在当时的日本国内,领地超过百万石的,只有加贺的前田家。至于属于六十万石级的,则只有自始即与家康站在同一战线的萨摩之岛津及家康的女婿,也就是蒲生之子秀行两人。不过,等到伊达政宗得到会津的十万石以后,六十万石级的大名就增为三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政宗还是满腹牢骚的话,那么结果只会使得家康对自己的评价愈来愈低。  (事到如今,我必须有所觉悟才行。)  政宗暗暗告诉自己。  家康不是一个单凭小技巧就能瞒过的人。了解了这一点后,才能想出其它的办法来对付他。  于是政宗果真依照家康所言,利用军事力量镇压上杉的困兽之斗,然后将千代改为仙台,专心地在此造城。  庆长六年七月一日,上杉景胜由会津出发前往京都,因此上杉领地的周围又陆续发生了几次规模较小的竞争。但是,在庆长六年的八月底,也就是决定天下谁属的关原决战前夕,政宗却遭遇了稍一疏忽就可能丧失性命的重大危机。  “小十郎,把右卫门佐请来。”  政宗命片仓景纲召唤白石右卫门佐宗直前来。  此时正是战后的仙台城所迎接之另一个春天。  白石宗直即是当和贺郡发生暴动时,暗中帮助和贺忠亲作战的水泽城主。  “大人,你召我前来有什么事呢?”  宗直在景纲的陪伴下,来到了政宗的面前。  “我很快就要举行仙台的破土祭典,但是此城却不能建造天守阁。”  政宗以罕见的严肃表情说道。  “大人是指有关暴动的事吗?”  “是的,由于卖弄小技巧……那的确是小技巧吧?小十郎。”  对于这次的失败,当初曾极力赞成此一计划,并且建议政宗从山形指挥白石宗直的片仓景纲也深感羞愧,于是面红耳赤地低头不语。  “如果现在下运用一点手腕,那么当初所要的小伎俩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微臣惶恐之至。”  “家康一定正偷偷地嘲笑我们……笑我大费周章地唆使暴动,甚至还派出洋枪队前去助阵,结果麾下却不争气地落败了。”  “这是我右卫门佐的失职,请大人责罚吧!”  “不,我并不是在责备你。事实上,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们可能失败。由此可见,凡事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这就是我不想在新城里建造天守阁的原因。”  “大人的意思是说,不建天守阁是为了……”  “是的!如果我能依照原定的计划,成为拥有百万石领地的城主,那么我一定会建造一座比名古屋更气派的城堡,并且用黄金鱿来装饰,但是……总之,我必须尽全力维持太平之世。假使家康现在问我为什么要建造天守阁,那么我根本无法回答。”  片仓景纲依然垂头不语。  由于自己的疏忽,不但使得政宗成为拥有百万石大名的美梦幻灭,甚至连新城的规模也必须改变。想到这里,景纲在懊恼之余还有更深的自责。  “对于这次的失败,不但南部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家康,就连最上义光也会透过各种关系,把这个消息传给家康的执政本多正信。根据今井宗熏的报告,最上家仍然执意与我竞争,不过这倒无妨……既然我只得到刈田一郡,那么今后就必须更加小心从事才行。经过这次失败的教训,我希望大家都能学乖一点,因此除了不建天守阁之外,破土祭典也不宜大肆铺张。”  “这样做应该……应该已经够了。”  “够?……我还有事情没告诉你呢!如果我们再不小心谨慎的话,恐怕连刈田一郡的加封也要化为乌有了哩!”  政宗自我解嘲似地苦笑道。  “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受到这种待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分明是一只独眼龙,结果却被人视为盲目的鸢鸟。”  “你是说……”  “我基于义理帮助引发暴动的和贺忠亲,乃是人之常情,诅料我的舅父最上义光却以此为借口,企图打击我以达到晋升的目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说到这里,政宗突然改变话题。  “赶快将岩出山的领民移至此地来吧!”  “遵……遵命!我把最后期限定至五月五日为止,如今他们都正忙着迁居事宜呢!”  “是吗?负责工事的工人至少需要百万人……如果里正或检断的支配不正,则必将招致百万士民的埋怨。这次必须完全摒弃以往用土造屋的方法,改用石垣建造一座气派的新城。你能了解我的用意吗?对伊达家而言,这是奠立根基的大事,因此凡是处事不正或遇事怠惰的人,都应严加惩处。”  片仓景纲与白石宗直互望一眼,然后异口同声答道:  “遵命!”  尽管政宗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两人却从其谈话之间,知道他的内心十分沈痛。  三  由于和贺暴动失败,以致连在仙台筑城都必须考虑到建造天守阁的问题。  这次筑城的规模和以往略有不同。原本住在岩出山城的居民,奉命必须在二月一日至五月五日之间离开旧城,迁往仙台居住。这些移居的百姓,当然也包括近乡的民众在内。为了尽快筑好新城,政宗规定年龄在十五岁以上至七十五岁的男子,每户均须推派一人为代表,每天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帮忙筑城事宜。  这批为数庞大的义务劳工,由”里正”和”检断”统筹支配。由于这次筑城扬弃以往用土造屋的旧法,举凡城廓的建筑及壕沟的挖掘,都改以石垣堆砌而成,因此工程十分浩大。  此种筑城方法系沿袭伏见筑城的模式,在土木技术方面则采用经过改良的京都式,故可以说是政宗穷毕生经验的精彩杰作。在这场建筑工事当中,从建筑屋梁的木工、石工、左官、互师到上头,全部都来自京里:而负责杂役的人夫们,则在他们的监督之下,日以继夜地辛勤工作。  将全副精神投注于筑城工作的政宗,后来究竟如何处理和贺忠亲之事,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自政宗面前告退之后,片仓景纲和白石宗直对望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伸手擦拭额上的汗水。  “白石大人,殿下说这一番话时,内心似乎非常沉痛。”  “是呀!所以无论如何都下能让唯一的证人和贺忠亲落入最上家的手中。”  “正是如此!我想,最上家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这次暴动的事情告诉德川大人。”  “或许最上义光认为唯有取得德川内府的信任,才能战胜伊达家吧?”  两人一边擦拭冷汗,一边讨论道。  如今,和贺忠亲已被白石宗直安置在伊达领内一个非常隐密的处所。  当然,南部利直一定正派人四处寻找这个幕后主使者。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忠亲交给他们。  “在我的领地内并未窝藏有这一号人物,也许他早就在动乱中被人杀死了。”  政宗当然会这么回答。  不过以强横闻名的最上义光可能会说:  “不!政宗一定是担心忠亲泄密,所以才不遗余力地保护他。”  如果对方以此为由向德川家康告密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呢?虽然在山形危急之际,政宗曾义无反顾地派兵前往救助,但是最上却非但不知感念,反而还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  “依我看来……义光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然而景纲却至今仍然不肯原谅义光。  “在这次的战役里,最上家未能配合德川殿下的行动,必将招致德川内府的不满。另一方面,最上义光却认为自己的行动之所以受到阻挠,全是由于伊达政宗从中作梗所致……为了以此为借口,他当然会竭尽全力去搜寻证据,以证明政宗是这次暴动的幕后主使者。”  “总之,我还是认为我们家最可爱……不过,难道就为了这个原因而不让和贺忠亲活下去吗?”  白石宗直痛苦地紧握双手。  “截至目前为止,殿下并未指示我们该如何处理忠亲。但是,一旦内府下令最上家将证人和贺忠亲逮捕送京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呢?”  景纲以平静的口吻说道。然而当看见白石宗直那副狼狈的模样时,他又情不自禁地合什为掌。  他的举动似乎是在告诉宗直:拜托!请你赶快把藏在羽翼下的穷鸟杀死吧!……  白石宗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事实上,正因为担心忠亲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宗直才特地把他藏在宫城野的国分寺内。  国分寺位于仙台芭蕉辻的东南方,距离榴冈下的名生巢原约三十町。  该寺的住持为与和贺氏有血缘关系的稗贯寺,因此宗直才把实情告知,并且请他代为收留和贺忠亲。  和贺忠亲的远祖,是源赖朝于文治五年(一一八九)来到奥州后所生下的孩子,其母为小田岛氏。  后来由于被召到镰仓,于是摇身一变而成为和贺郡的领主,直到秀吉没收其领地为止。  将和贺忠亲介绍给政宗的,正是白石宗直。忠亲育有一子二女,排行居前的两个女儿,姊姊名叫阿刈,妹妹叫做阿柳,而排行老三的男孩,即是后来成为伊达家臣的主马义弘。当时,这个小男孩并未陪同忠亲留在国分寺,而是以小和尚春念的名义,寄居在江刺郡的正法寺内。  这三个孩子的母亲在暴动进行至最激烈的阶段时,因染患疟疾而病故。  水泽城主白石宗直对于和贺家的事情知之甚详。当我们知道人类的不幸遭遇以后,往往会对这个动乱的世界产生一股莫可言喻的悲哀。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  基于对忠亲的同情心理,宗直实在不忍下手杀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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