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政宗》作者:山冈庄八-14

由于有了这层想法,因此当时的秀吉认为”发现人物”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一般的小老百姓看到他,也许会说:”这是中国哪一省的王啊?”,但是大名们却会认为他是”来自安南的王吧?”……  尽管如此,秀吉对于违反带领一千五百名士兵的命令而带领三千人上京的政宗,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年轻人或许想要统治大明国的半壁江山呢!)  在当时,居下位者只要稍有不慎,往往就会被指为有谋叛的企图。  以秀吉望向三成的眼神为例,事实上即包含了警戒及恶作剧的意味。  秀吉恶作剧的对象,当然不只限于政宗,甚至连许多著名的勇将及陪臣,也经常遭到他的冷嘲热讽。  “他真是一只狡诈的猿猴。”  当秀吉这么说时,事实上对于世人为他冠上”猴子”一词早已知之甚详。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还为此而特意养了一只猿猴。在秀吉的精心调教之下,这只猿猴除了主人的命令之外,绝对不会听从他人的指令。当秀吉把棍子递给它时,则不论在其身旁伺候的是大名、公卿、豪杰或女性,它都会飞扑至对方身上,毫不留情地用棍子敲打对方的头。  被打的人忌惮太阁之威仪,根本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笑着任由泼猴肆虐,而秀吉则兴高采烈地在旁观赏这幕闹剧。  “这真是奇怪的事……不过,如果这只狡诈的猿猴胆敢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我只要闻一闻其味道就可以知道了。虽然它可能是一只狡诈的猿猴,但也可能只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猿猴罢了。”  秀吉特别喜欢看政宗忍耐其傲慢的愤怒表情,并且以践踏其才干为乐,因此他决定再度恶作剧一番。  他决定明日午后再次试试政宗,看他到底能够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  诅料政宗早已从茶道众今井宗熏的口中,得知这场即将上演的恶作剧了……  六  政宗于十三日到达京城,并且首先去巡视会见秀吉时的城郭。  当时,伏见城的后方尚未建造完成,然而在向岛有”聚乐第别墅”之称的向岛第,却已经竣工。诸侯当中,只有前田、德川等人蒙秀吉恩赐宅邸。  政宗将部队屯驻于伏见的木幡山附近,等候接下来的命令。  (只有三千名士兵而已,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  此次随同政宗前来的,除了石川昭光、伊达成实、片仓景纲、留守政景、原田宗时、白石宗实、亘理重宗、鬼庭纲元等能够以一当十的大将之外,还有田手义宗、高野亲兼、远藤宗信、富冢信纲、泉田重光、桑折宗良、石母田景赖、柴田宗义等人,再加上马上的三十骑均手持长约九尺五寸(约三公尺)的大刀,因此声势看起来十分浩大。  如果伊达政宗一开始就被喜欢恶作剧的秀吉嘲弄一番,那么此次出阵的舞台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那只大猴子一定会故意戏弄我……)  既然是同一类型的人,对于对方的行为当然会格外敏感。为了预防万一,政宗严命士兵必须尽量避免与其它前来拜谒的诸侯势力发生纠纷,自己则首先前往狂言方的长屋拜访茶道众。  政宗以一小袋砂金做为见面礼,然后向茶道众问道:  “我来自山中,因此只能以产自奥州的砂金来表达我的一点心意。对于这次攻打明国的行动,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要掌握人心的秘诀,莫过于登堂入室请问对方的意见。因此,当政宗来到观世左吉的长屋时。  “好久不见了,观世先生。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打大鼓,是吗?”  接着政宗又说道:  “真是奇妙的声音啊!”  “你说奇妙的声音……对我来说,却是非常可怕的声音。”  “有那么可怕吗?不过,你的鼓声似乎在告诉我们些什么?”  政宗一边说着,一边将耳朶贴近大鼓。  “好,谢谢你,我会特别小心的。”  左吉瞪大了双眼问道:  “鼓对你说了些什么……?”  “它说当我明天拜谒太阁殿下时,可能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要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这时左吉低声嘟嚷道:  “伊达大人,不瞒你说,殿下明天将要命你去接近那只傲慢的猿猴哩!”  “哦?是那只名叫丹波守的猿猴吗?”  “是的,而且他们想……”  “我知道了!不过,我想请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它人。还有,这只猿猴到底是谁负责饲养的呢?”  “是一位名叫与吉的小厮。”  “他的长屋也在向岛吗?”  “不,是在川端长屋的尽头。不过,即使你找到了他也没有用……”  “是吗?不论如何,这是名器对我的忠告,所以我打算先去向那只猿猴致意。请问左吉先生,这只丹波守到底喜欢些什么?”  “它喜欢吃胡桃,而且最好是洒点盐……它的嘴甚至比人还挑呢!”  “我知道了,真是谢谢你!噢,对了!你能帮我准备一些胡桃吗?”  “遵命!”  在左吉命令门下调配送给猿猴的食物时,政宗则以悠闲的神情打着大鼓。  不久,左吉将为猿猴调配的食物递给政宗,而政宗则将一袋砂金递给左吉,并且说道:  “这是产自奥州的砂金。”接着又说:  “事实上,我也有一只猿猴想要送给太阁,相信一定可以和丹波处得很好。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不妨让它们见见面吧!”  “好,当然好!可是……”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把猴子最喜欢的胡桃送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就好,我带你去吧!”  前去一看,果然是只限露凶光、癖性不良的波斯猴。  “与猿猴初次见面时,仅限于两个人,而且你最好离它远一点。”  政宗自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胡桃。  “丹波大人,你的心情看来不错嘛!”  猿猴发出了猫一般的笑声,两眼笔直地瞪视着政宗,并且不停地耸动鼻子凑近身来。  它似乎根本不把政宗看在眼里,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政宗手中的胡桃。就在它伸手过来时,政宗的白扇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叭哒”一声,猿猴的头被用力地敲了一记。就在同时,猿猴突然颤抖着身体跳了开来。  “怎么样?会痛吗?你这只不知教养的泼猴!”  猿猴瞪大了双眼摸摸隐隐作痛的头部,然后又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来,给你一颗胡桃,快过来吃呀!”  政宗把胡桃抛了过去,猿猴接到以后,迅即投入口中。看来当它面对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时,就什么也不管了。而且,当它吃完口中的食物后,便又伸出双掌,慢慢地靠了过来。  当它快要接近政宗时,”叭嚏”一声,白扇又敲在它的肩上了。  敲一记之后再给它一粒胡桃……不久之后,猿猴的表现已经和以往截然不同了。此时的它,已经学会了乖乖地低下头,似乎觉悟到如果想要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得乖乖听命才行。  “很好、很好!你表现得不错,所以我还要再让你吃一颗。至于剩下的,就等到明天再给吧!”  政宗将剩余的胡桃让这只满脸不舍的猴子仔细看过之后,便揣在怀中站了起来。  七  在向岛别墅迎接政宗的秀吉,心情显得格外愉快。  “政宗,你到得很快嘛!不错,不错!”  “殿下的心情似乎很好……”  “那当然!虽然我只命你率一千五百名士兵前来参战,但是据说你总共带了三千人前来。”  “是的。如果这只是国内的战争,那么我就不会带这么多人前来。但由于是对他国的战役,为了避免丧失国家的威信,所以才特地多带些人来。更何况,当士兵们知道这是奉殿下的召唤时,无不争先恐后地前来报到。由于他们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勇将,因此声势之浩大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我还是很担心殿下会对我的行为感到愤怒。”  “我怎么会生气呢?你做得很好,应该得到奖赏才对呀!”  “那真是谢谢殿下的厚爱。对了,是不是这两、三天内就要出兵了呢?”  “两、三天……哈哈哈……你不必故意表现得如此英勇,名护屋的城和船只都还没造好哩!我相信当大明国听见我军即将来袭的消息后,一定会闻风丧胆的。你先稍安勿躁,我准备三月一日才从京都出发。三月一日对我而言,可是一个幸运日喔!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的这一天,我手持节刀讨伐九州岛岛,翌年(十九年)也是在三月一日这天,率兵征伐小田原,因而这场第三次在三月一日出发的战争,一定也会获胜。对了,我打算派你到安南国或天竺去,如果你有任何意见,不妨先告诉我。”  “我说了你就会答应我的请求吗?”  “那当然,我会作为日后的参考嘛!”  “我曾经看过世界地图,因此希望殿下在派我到天竺之前,能先让我到南蛮去。”  秀吉不禁笑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你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不过,老实告诉你吧!政宗!这次出征我们可能只打到天竺,更何况如今船只仍然无法配合,一切都还在未定之数呢!”  说到这里,秀吉看看站在身旁的石田三成。  “三成,政宗难得到得这么早,赶快命人准备酒菜,我要好好地跟他喝一杯。”  “遵命!”  “此外,我还要丹波跳舞为我们助兴,好吗?政宗?”  “那真是太好了。”  “希望下次你来见我时,也能像猴子那样表演曼妙的舞蹈。你是后学,所以一定要特别用心观赏才行。”  “遵命,我一定会用心观赏的。”  “观赏完舞蹈之后,先和大谷刑部一起商讨国事。至于士兵们,则让他们分别住在聚乐第周围的寺庙,然后你就可以和尊夫人会面了。”  想到当猿猴敲打政宗的头时,其脸上的反应,秀吉的心情不觉更加愉快了。  然而,当杯盘摆设妥当,而丹波猴也被带出来时,气氛却和秀吉原先所想象的下同。  政宗很快地仰头干尽杯中的酒,展现出威风凛凛的样子,而猿猴则畏畏缩缩地偷看着政宗,纵使旁人将舞扇递给它,它也不肯接过来。  它看到政宗手上拿着昨天的白扇,突然记起政宗的怀里还有胡桃。  “丹波,你在做什么?”  秀吉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三成不禁瞠目结舌。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三成拍拍丹波的屁股。这时,丹波突然朝政宗的方向奔去,然后蹲在政宗手够不到的地方,脸上露出渴求的表情。  “这只猿猴今天怎么搞的?快把它带走!”  “啊……?”  政宗左手拿起第二杯酒,右手仍然紧握白扇。  “看来这只猿猴并不想接近我,难道它也看得出来我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吗?”  秀吉虽然喜欢恶作剧,但是这一次却轮到政宗占上风了。  他的脸上露出艰涩的表情,沉默地看着三成把猿猴带走。  就在这时,秀吉突然察觉到政宗一定对丹波猴要了什么花样。  (这个家伙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八  人类固然不能无视于他人而生存于世间,但人际关系是否能够圆满地处理,则端视能力之有无。  如果欠缺这种能力,则任何事都会被敌人洞烛机先,进而使自己濒于毁灭边缘。  像信长对待明智光秀、吉良上野介对待浅野长矩的方法……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  不久之后的某日,政宗在秀吉所赐的屋内,奉上茶点招待秀吉。  “怎么啦?政宗!你和加藤清正、上杉景胜、佐竹义宣等人,相处得似乎不太融洽嘛!既然新邸已经完成,何不邀请他们前来一叙,以便改善关系呢?”  看来秀吉似乎很希望政宗能够召开茶会。  “遵命!你看,这是利休最喜欢的茶室!我打算在此招待他们三人及浅野长政:当然,殿下更是务必得要赏光。”  “哦?你也要招待我吗?”  “是的!如果有殿下在场,我们就不会发生争吵了。”  “也好,相信那天大家一定能够相处得非常愉快。”  事实上,秀吉乃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想要知道政宗这个不易与他人和睦相处的别扭家伙,到底会以何种态度在茶室里招待其敌人。  现在是最适合食用小菜的季节,因此宴席上自然少不了一道鹤肉熬炖而成的小菜,及一碗热腾腾的羹汤。  当天的客人包括加藤、上杉、佐竹等人,均为各执一方、互不相让的武者。  他们对于讲究泡法的茶道极不耐烦,一心只希望主人早点上酒。  等到羹汤上桌之后,在主人政宗的示意之下,小厮很快地端上酒来。久候多时的众人,纷纷端起酒杯,迫不及待地把酒送入口中。  突然”噢……”地一声,三人均扭曲着面孔,露出痛苦的表情。原来他们认为不太烫的酒,居然温度奇高,几乎把他们的舌头都烫熟了。  秀吉和浅野并未喝酒,所以不知道三人何以会有这种反应。  政宗殷勤地再度为他们斟酒。  “今天的天气略寒,所以我特地命人把酒烫了一下。听说各位都是酒中豪杰,因此我谨以这杯水酒聊表寸心,希望各位尽情享用。”  已经有过一次被烫经验的加藤等人,当然不可能再重蹯覆辙。  “不,我们已经喝够了。”  “不,已经够了……”  三人狼狈不堪地借故逃开。  事后秀吉忍不住捧腹大笑。  “哎呀!今天的主人政宗……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么一来,他们更不可能与你言归于好了。你真是天下第一别扭的家伙。”  绝大多数的战国武将都认为,一旦被他人骑在头上一次,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事实上,这也就是导致这场恶作剧的主因。但是,根本不去了解酒的温度是否过高,就毫不犹豫地狼吞虎咽,以致自己受窘的结果,却不能一味地责怪他人,而必须好好地自我反省一番。唯有能够掌握这种微妙的心思变化之人,才能够战胜他人;换言之,不是技巧高明的人,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猿猴的事件,甚至连秀吉都忍不住感到生气。在经过调查以后,才发现政宗确实于前一日去看过猿猴。  “这家伙真是心思巧妙至极,任何小地方都逃不过他的手心。这次算他幸运,又巧妙地逃过一劫。”  不过,猿猴终究还是无法了解政宗的伎俩。  出乎秀吉意料之外的是,当被视为会为他带来好运的文禄元年(一五九二)三月一日终于到来时,他却无法准时由京师出发。  那是因为他在两天前不惯染患眼疾,以致无法一展马上雄风。  这一天到来时,可说已经万事俱备,因而更使秀吉感到遗憾。除了发动城民百姓欢送远征军出城之外,甚至连由公卿百官陪同,天皇阅兵用的看台都已经搭建完成,就等着这一天的来临。事实上,在”太阁的大计划”当中,首先必须进行的是对高丽出兵。为了方便日后的作战,担任先发部队的加藤清正已于三月四日由肥前的名护屋向壹岐出发。到了三月十二日,壹岐、平户、有马、大村的士兵也在小西行长的率领下,准备渡过对马海峡。  当然,军队的部署早就已经安排妥当。  第一队:小西行长、宗义智、松蒲镇信  第二队:加藤清正、锅岛直茂、相良亲房  第三队:黑田长政、大友义统  第四队:岛津义弘、毛利秀元、高桥之种  第五队:福岛正则、长曾我部元亲、蜂须贺家政  第六队:小早川隆景、立花宗茂、毛利秀包  第七队:毛利辉元  第八队:宇喜多秀家  第九队:织田秀信、羽柴秀胜  此外还有水军九鬼嘉隆、加藤嘉明、藤堂高虎  至于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织田信雄、上杉景胜、蒲生氏乡、伊达政宗、佐竹义宣等人,则留在肥前的名护屋成立参谋总部,藉以巩固秀吉的大本营。而原先决定三月一日出发的秀吉,也已经延到三月二十六日才动身。当然,如果秀吉没有罹患眼疾的话,伊达的军队就必须先行渡海。  伊达军队及秀吉麾下的日本总队不断地延迟出发的日期,一直到三月十三日才终于从京里出发。  这一天,病体初愈的秀吉坐在搭建好的看台上,接受百姓们的欢送。  当日的先头部队是第一军的前田利家,其次是第二军的德川家康,伊达政宗为第三军,紧跟在前田、德川两将之后。  如果政宗只率领一千五百人而不是三千名士兵前来的话,那么恐怕将不会占有如此高顺位的席次。  秀吉满心喜悦地观赏阅兵仪式。当军队由聚乐出发、通过上杉景胜的宅邸前抵达三条回桥时,沿途的民众欢声如雷,构成了一幅撼人心弦的画面。  前田部队通过了,德川部队通过了,然而市民的欢呼却仍未到达顶点。虽然士兵们个个英勇无比,但是此去生死未卜,因此即使是在路旁欢送的百姓们,也忍不住感到辛酸。  (纵使我方军力强大,也不一定非要征伐高丽或明国啊……)  然而,当第三军的伊达部队出现时,原先低沉的气氛却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  前田及德川军队所看不到的意气风发之气势,居然出现在伊达军队的身上。  率先出现的第一队,是扛着画有太阳形状的旗帜之大旗队。在春阳的照映下,街道刹时变得十分明亮。  手持大旗的士兵所穿着的服装,也使得众人的眼前一亮。  士兵们身上所装饰的金星,更是随着身体的摆动而闪闪发光。  第二队是火枪百梃。  第三队是长弓五十张。  第四队是长枪百支。  其中,手持长箭的士兵,头上一律戴着直径八寸、长在三尺以上的金色尖帽,身上则佩戴着附有朱鞘的大刀及银鞘的小刀。由于帽子的长度相当大,因此这些士兵看起来有如来自巨人国的巨人兵团一般。  至于第五队,则是能够以一当千的三十名骑兵。  这些士兵身披黑色钟甲、乘坐高大的骏马、手握粗大的缰绳,黑衣上一律装饰着缤纷灿烂的孔雀羽毛。  此种奇异的色彩组合,令人不禁连想到毘沙门天的行列。  在行列当中,原田宗时、远藤宗信及后藤信康等七人的背上,均背有长九尺五寸的大刀,而且自刀的中段以下用金锁将其固定在马鞍上。  走在队伍后面的政宗,身披熊毛战袍,手持团扇,看起来有如魔神一般。  政宗的军队为大地描绘出斑阑的色彩,也使得群众的欢呼声响彻天地,甚至连秀吉也不禁忘我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口中不停念道:  “那家伙……那家伙……”  他浑然不觉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  “那家伙……他所率领的军队将跟随着我……在北京制造出惊人的气势。”  当然,此时秀吉仍想亲自领兵渡海,而对政宗内心的计算毫无所觉。  政宗眼见自己的策略获得成功,内心窃笑不已。  (秀吉必然十分欣赏这些军装,因此不会要伊达军队渡海的……)  纵使秀吉能够很快地渡海,这次的战役也绝对不会太过轻松。由于已知必将陷入苦战,因此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均极力劝阻秀吉渡海……这么一来,军装出类拔萃的伊达部队,就会像玩具军队般地留在秀吉身边,不必上战场作战了……  秀吉并不了解政宗的计策,仍然尽情地挥舞着手中的折扇。  于是,热情的群众及已经卷入其中的秀吉,全都和伊达的军队一起站在舞台上,成为搭配政宗演出的配角。  卷三 【醍醐梦之卷】  1.伏见对决  一  有关秀吉征服大明国计划的失败,在此省略不提。  好像是在预告其失败似地,秀吉原本预定在一向能够为他带来好运的文禄元年(一五九二)三月一日出发,结果却因为突然罹患眼疾而致无法成行。  当他终于能够由京城动身出发时,已经是三月二十六日。待抵达位于名护屋的本阵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五日了。这时,由小西行长所率领的第一队及加藤清正的第二队,正以破竹之势进攻高丽的首都。  经过一轮猛攻之后,小西行长终于在五月二日攻下京城。换句话说,日本军在秀吉到达后的短短一周内,就攻占了敌人的首都。  不过如果仔细衡量当时的情形,则此一结果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在朝鲜方面,由于事先并下了解日本的意图,因此特地派遣巡察使到与日本比较接近的庆尚、全罗、忠清三道了解实地情形。  “听说日本军队不日即将来袭,因此必须事先做好巩固海边城池及防备的工作。”  虽然下达了警戒命令,但是实际上他们并不认为日本军队真的会发动攻击。  不过,来自日本方面的传闻却全然下是如此。  “有意在明年春天假贵国道路进攻明国,届时还请多多包涵与协助!”  这是去年六月宗义智对朝鲜王所说的话。  由于一直与朝鲜展开秘密贸易,并且希望因而获取更多利益的对马之宗义智,和商人出身的亲戚小西行长都不希望这次的战争破坏双方所建立的贸易关系,同时又不想让秀吉察觉他们从这些秘密贸易中所获取的优厚利益,因此只好不停地对己方和彼方撒谎。  当时的朝鲜,与明朝有非常密切的往来,但是与日本的关系却相当疏远。  因此,坦白告诉朝鲜要借其道路攻打明朝,只是日本事先必须要有的一种招呼,也就是外交上应有的礼节罢了。  然而,明朝的兵部却不知从哪儿获得了情报,于是立即派遣使者前来诘问高丽王。  “听说朝鲜计划在日本兴兵攻打我国之际,担任其向导,此事是否属实?”  大惊失色的朝鲜王立刻派遣韩应寅为使者,兼程赶往北京提出解释。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敝国虽未与日本结怨,但是关系也并未特别亲密,怎么可能答应做其先锋呢?就算真有此事,我们也一定会事先通知你呀!这么一来,贵国不就可以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吗?”  眼见事情演变至此,朝鲜当然不敢贸然答允。但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实力,他们只好对当地的民众课税,准备重新整建靠近日本的沿海诸城之防务。对已经习惯太平生活的民众来说,这个消息使得他们感到惊惶失措,是不难想象的。事实上,不论处身何种时代,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过着安和、太平的日子。  “日本军真的要攻打我们吗?……为什么呢?难道他们只要随便编个借口,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侵凌他国吗?”  正当朝鲜人民还在议论纷纷之际,由小西行长、宗义智、松蒲镇信、有马晴信、大村喜前、五岛纯玄等人所率领,全部兵力为一万三千七百人的第一队已在釜山登陆了。当率领总兵力为两万八百人之第二队的加藤清正、锅岛直茂、相良赖房听说小西已经占领釜山时,立即表示道:  “我们得要加紧行动才行,绝对不能落后他们。”  于是当即决定由东岸登陆,开始展开攻击。加藤等人深知,如果不能迅速地攻下敌人的城池,那么不但在小西行长及宗义智等人的面前会颜面大失,同时对秀吉也无法交代。  尽管小西行长对朝鲜王表示要”借道”,但是在秀吉面前说的,却是”朝鲜王素来仰慕殿下的威名,因此自愿为我军引路。”换言之,他对两方都在撒谎。  因之,一旦登陆以后,即使朝鲜王不肯引路,也必须立刻展开攻击,否则谎言迟早会被拆穿,进而背上欺骗秀吉的罪名。  不过,他们仍然希望登陆之后,能够说服朝鲜王答应”借道”,以免这个漫天大谎被秀吉察觉。  所以当他们于五月二日攻占京城之后,就立刻派遣宗家的家老柳川调信担任使者,前往临川江向朝鲜军提出议和的条件。  然而朝鲜军却拒不答应。虽然他们对日军所展现的庞大军力心存畏惧,但是对于日军毫无理由便出兵攻打本国的举动,却十分不谅解,因此在感情上无法向日军屈服。更何况,他们的背后还有明朝可以提供武力协助,所以当然不可能轻易成为日军的同志。更令朝鲜军有恃无恐的是,逃到平壤的朝鲜王已经向明朝紧急求援,相信援军很快就会到达了。  不论如何,这种毫无理由就开打的战争,实在是相当罕见。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小西行长和宗义智等人原本是为了独占贸易利益而不得不追随秀吉,并且竭尽所能去刺激秀吉性格中的梦想癖,结果终于引发了这场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大战。  在情报网路不全、缺乏正当名义的情况下,所有的正义、信义、人情都已烟消云散,这就是典型的中世纪之战。直到今日,每当韩国人民谈论这场战争时,仍然会忍不住冷汗直流……  由此笔者认为,当初就是因为神佛不希望秀吉引发这场战争,所以故意让他罹患眼疾,使其无法在”幸运的三月一日”出兵。  “对于这场会为人类带来黑暗的战争,希望你能多加考虑。”  如果秀吉具有聆听神言佛语的耳朵,那么一定可以听到神佛们正殷切地这么告诫他。  事实上,在明朝的援军到达之前,小西行长率兵攻打平壤的战争,并不符合公平的原则。  六月十六日,行长终于占领了平壤。  就在这时,秀吉又遭逢了人生最大的不幸。当他在名护屋的本阵里得知日本大军已经占领平壤时,却突然传来母亲大政所病危的消息。  纵使是一手挑起战火、对人类的生死无动于衷、生性残酷的秀吉,也对母亲病危的消息感到哀伤,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大坂去。然而,对步行时代的人们来说,名护屋和大坂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大政所还来不及等到秀吉赶回大坂,就已经于七月二十二日撒手西归,结束了她长达八十年的一生。一周之后,兼程自战场返回大坂探视母病的秀吉,在得知其母已死的噩耗后,终于在悲伤之余不支倒地。  秀吉的倒地不但使得战局急速恶化,同时也间接影响了伊达家今后的命运。  二  刚刚遭逢丧母之恸的秀吉,又接到了七月八日水军大败的消息。驻扎在闲山岛附近的日本水军,由于遭到朝鲜海军大将李舜臣的袭击,以致七十余艘战舰全部付之一炬。对秀吉而言,这是继丧母之痛后的另一项致命的打击。  但是为了顾全颜面,秀吉却不得不硬拚到底。  由于出发前的情报收集工作做得太过草率,因此虽然率领了将近二十万的大军渡海,但是却不能如当初所预料的一般,轻而易举地征服明朝。在察觉到此一事实之后,秀吉当即决定改弦易辙,首先平定朝鲜,为自己建立一个足以巩固实力的据点。  主意既定,秀吉立刻派遣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大谷吉继等三位心腹大臣前往朝鲜,负责一切行政、军令的执行与监察任务。  殊不知此举实际上是一大失败。  派遣三位参谋来到战场的作法,无异是组成了一支代表中央的督战队。秀吉的立意虽美,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支督战队竟会引起实施部队的反感。  不过,各位只要仔细想想,就会知道这其实是任何时代都无法避免的战争情结。  事实上,后来石田三成之所以会遭到七将领(加藤清正,黑田长政、浅野幸长、福岛正则、池田辉政,细川忠兴、加藤嘉明)的仇视、诋毁,关原之役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因为朝鲜督战而导致双方反目成仇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当然,这种内哄现象对战局是相当不利的,因此小西行长终于在文禄二年的正月六日,自天寒地冻的平壤连夜退却的消息传出之后,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惊讶。而在秀吉这一方面,眼见京城已经无法继续固守下去,于是只得在三月十日悄悄地发布了撤退命令。  当撤退命令于四月七日送抵京城时,战局已经恶化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此时,甚至连伊达部队也无法继续留在名护屋了。  三月十日当天,在发布自京城撤退的命令之后,秀吉随即在名护屋城召见伊达政宗和浅野长政两人,命他们立刻渡海出征。  “其它的人都无法收拾残局,所以我命他们暂时从京城迁往南朝鲜,以便重新整军出发。在这段时间里面,我想正好让敌我双方见识见识独眼龙的勇武。”  事已至此,政宗当然不能再露出为难的表情。毕竟,在过去的一年内,当别人都在战场上疲于奔命时,他却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内地。不过,依目前的情势来看,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那么恐怕大军在抵达平壤之前,兵力至少要折损一半以上。  “我衷心期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殿下放心,我会先和浅野大人父子仔细商讨一番,然后立即渡海。”  尽管表面上表现得非常乐意,但是政宗的心里却暗暗叫苦。  在秀吉身边的部队,除了伊达势之外,还有德川、前田及蒲生势,然而秀吉却指名要政宗和与他关系良好的浅野幸长联袂出兵,实在令人不得不起疑。不过,以政宗的聪明才智,只要稍加思考,便不难想出是三成在从中搞鬼。  政宗之所以憎恶三成,绝不纯粹是基于感情因素,而是因为双方都是具有敏锐直觉的俊才,所以对对方的性格、癖好等都非常了解。  三成固然知道政宗天生傲骨、卓然不群,而政宗则认为三成是:  “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表面上对秀吉唯命是从,内心里却对他嗤之以鼻。”  同类之间往往具有不可思议的相知能力,因此三成对于伊达政宗和德川家康往来密切一事,自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现象。因为,家康具有仅次于太阁的实力,而政宗则具有机略纵横的叛骨。  一旦两人的势力联合起来与秀吉为敌,那么必将导致丰家天下的覆灭。  “把其中一方派往战场,是隔离他们的最好办法。”  三成有这种打算,而政宗也能立即感受到他的想法。  出乎三成意料之外的是,自己建议秀吉派遣浅野长政父子和伊达势一起渡海出征的做法,反倒正中政宗的下怀。  就奉行资格来看,浅野长政的地位远在三成之上。长政一向相信政宗的实力,因此他认为政宗一定会膺选攻敌的重任,对于三成的存在及其计划则全然不知。  “真是一个心机颇深的家伙,我一定得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才行。”  于是政宗与娶了关白秀次之妹为妻的浅野幸长(当时名叫长庆),联袂于三月二十二日自名护屋出航。  在战略布署方面,政宗命鬼庭纲元在名护屋固守营地,又命担任先锋的原田宗时、富冢信纲、伊达成实、留守政景、白石宗实、片仓景纲诸将与浅野势同一船队,自己则率领田手义宗、亘理重宗、桑折点了斋、远藤宗信、高野亲兼、石母田景赖、柴田宗义等大将,组织了另一支船队。  出帆之时原是晴朗的好天气,诅料离港不久即遭遇了大风暴。在无法前进的情况下,政宗只好下令将船只泊在壹岐的风本,一方面躲避风浪,一方面检讨战况。  由于日本方面的船只不足,因此这是最后一批开往朝鲜的援军了。  另一个令秀吉感到头痛的问题是,如果将船只用来运送军队的话,那么就不能运送兵粮;反之,如果先运送兵粮,则势必无法运送援军。  此外,随着战场上死亡人数的增加,更为当地居民带来了可怕的疫病,使得罹患的百姓不断地增加。至于舟子们因为失去赖以维生的船只而致冻死、饿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因此,逃到内地的军夫及下级武士为数众多,而且大半藏匿在大坂、京都等大都会里。眼见兵力日益流失,秀吉乃在四月三日下达命令,严令各地官府在各港湾及主要道路设立关卡,以便羁捕弃职逃亡的兵士。不过,奉命渡海征讨朝鲜的伊达、浅野军队,却一直等到船队抵达风本及对马的国府以后,才听说了这些事情。  “看来这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  当船只停泊在风本时,政宗特地来到浅野幸长的船上,苦笑着对幸长说道。  出乎政宗意料之外的是,幸长竟昂然地摇头说道:  “这是什么话?凭浅野和伊达家的实力,再加上前田利家和蒲生氏乡也很快就会渡海而来,我相信敌人一定会闻风丧胆,夹着尾巴逃跑的。”  “什么?谁告诉你前田和蒲生的军队会紧跟在我们后面出发呢?”  “是治部大人啊!治部大人一向最了解太阁的想法,所以……”  “等等!既然是石田治部告诉你的,那么必然是个谎言。”  “什……什么?你说治部大人对我说谎?”  “是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纵使前田和蒲生的军队有心渡海,也没有船只可用啊!而且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兵粮比援军更为需要,因此太阁殿下已经决定暂缓运送援军……”  “这么说来,治部大人根本就是在欺骗我们喽?”  “他的确是欺骗了我们。由于船只不足,太阁殿下决定先运送兵粮……”  “这个畜生!竟然敢欺骗我……”  比父亲长政更加勇猛的幸长,怒气冲天地说。  “我知道了!难怪加藤主计头经常告诉我,治部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人,并且提醒我要特别提防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啦!总之,现在是我们展现实力的大好机会,绝对不能平白错过。”  “嗯!我们真是最后一批渡海的军队吗?”  “正是!如今前线全军的命运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因此我伊达政宗一定会努力一拚。”  “好!幸长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一切正如政宗所料。  秀吉果然在四月十一日下旨,命令正等待出航的前田利家暂时停止渡海,并将此项命令传达给当地部队知道。  在送达的文件当中,秀吉写道:  “目前暂时中止输送军队,船只以运送兵粮为第一要务。”、”基于先前失败的教训,本人发现唯有先做好筑城的工作,才能防止敌人逃脱。”、”派遣二十名医生前往。”及”在韩的船舶立即送还内地”……这些文字虽然简单,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秀吉的信心,已经遭到重大打击的讯息。  在这股不安的气氛当中,伊达政宗所率领的船队紧跟浅野部队之后,于前述文件发出的两天后,也就是四月十三日当天,终于通过对马海峡在釜山登陆。  三  对政宗来说,这场出乎意料之外的战争,并不是全然没有任何意义的。  事实上,在登陆釜山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觉悟到自己必须背水一战了。  在他抵达的同时,原本固守京城的日本军已经开始撤退,而敌人的战斗意志却因而更加昂扬。  “照目前的情势看来,日本军队恐怕会被追得无路可逃。”  导致日本军不得不自京城撤退的原因,主要是由于粮食不足。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集中于釜山的兵粮无法运往京城。  刚刚登陆的政宗,在听见敌我对阵时的呐喊声后,立即明白己方的士气已经十分低落。  事实上,在敌军的强势呐喊声中,政宗根本听不到日本军的声音。  当然,在异国情绪蔓延的影响之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不过,如果任由他们继续散漫下去的话,那么谁也别想活着回去了!)  政宗并不是一个徒具傲骨的武将,因此他对家臣们甫一登陆就想要立刻冲入敌阵的做法,并不表赞同。  “现在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我们必须先经过详细的战事评定,然后才能采取行动。”  在此起彼落的呐喊声中,首先必须填饱士兵们的肚子,之后才能召开军事会议。  “敌人并不只有明军和韩兵,因此绝对不能妄动,否则只会招致无谓的牺牲。”  “这么说来,你是要我们等待军监的指示再采取行动喽?”  蠢蠢欲动的原田宗时不耐烦地问道。  “什么?军监……坦白说,这个军监可真奇怪呢!此次出兵,太阁殿下对伊达和浅野两家的部队都抱持着很大的期待,冀望我们能够一举挽回颓势,所以我们必须先在当地建立据点,然后才能进行持久战。”  “这点我们早就知道了。”  “然而,此地却有许多包藏私心的苍蝇在四处飞舞着。对于这场战争,他们根本没有竭尽全力,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有私心的苍蝇……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吗?这些包藏私心的苍蝇为了个人的利益着想,无不希望我和浅野父子均战死沙场……”  “真有这种人吗?”  个性耿直的田手义宗颇感惊讶地问道。  “当然有喽!事实上,石田治部大人正好就是这种人。”  一言甫毕,桑折点了斋突然若有所悟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治部大人一向将浅野父子视为眼中钉。这不但是因为浅野大人与太阁殿下的情谊深厚,同时也是因为浅野大人十年如一日的忠诚使得太阁将其视为第一功臣,再加上其子幸长大人又成为关白秀次的妹婿,因此只要有浅野父子在太阁的身边,治部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么说来,他连和浅野父子关系良好的我家殿下,也一起憎恨喽?”  “真是如此吗?殿下!”  政宗下意识地用手摸摸鼻尖。  “我不想说出对方的名字。不过,对于这种具有私心的苍蝇,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好过。他不但想要乘机狙击我军,而且还想伤害浅野父子,因此故意派我们来打这场艰苦的战争……对方居心叵测,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才行。”  “那当然!”  “好,就这么决定了。”  政宗用军扇一拍膝盖,然后很快地站了起来。  “啊?决定什么?”  “军事评定会议已经有结论啦!比我们早一步登陆的浅野军队,目前正朝金海城出发:不过,一旦到了金海城后,我军势必无法向南撤退与之会合。此时,敌人必定会全力猛攻,而浅野父子则会拚死守住金海城。我这么一说,各位可以了解了吧?”  “殿下,你打算去解救苍蝇吗?”  “正是如此!既然这只苍蝇把我和浅野父子视为障碍,我们就更应该联手建立大功让对方瞧瞧。这么一来,这只苍蝇就不得不向我们俯首称臣了。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因而免去守城之苦啊!”  毕竟,此次伊达军队渡海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援助正与高丽军陷入苦战的日本军。  因此他们可以不必等待正在当地担任参谋的熊谷直盛及垣见一直的命令,就直接采取行动。  换言之,只要政宗认为重要据点有危险,就可以如疾风迅雷般地采取行动,以免延误大局,确保当地的安全。  “现在各位都了解了吧?根据我的猜测,禀性善良的浅野父子在全力进攻金海域之际,必定会陷入苦战。不过,对日本军而言,金海城是非常重要的据点,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去支持浅野军。”  这时,为人正直的石母田景赖突然问道:  “金海城真有这么重要吗?”  “笨蛋!如果不重要的话,浅野父子怎么会急着想要攻下它呢?”  “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为什么他们要飞奔而去,以致陷入苦战呢?”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呢?如今在这片土地上,有哪个地方不陷入苦战的?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我们也即将陷入苦战吗?”  “嗯,说得也是!”  “奸啦,就决定这么办吧!总之,我们绝对不能在这陌生的国度里,成为迷途的羔羊。”  大体而言,政宗的策略十分机警、具有先见之明,而且相当合理、具备了政治性。  (三成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当天夜里,政宗带领着军队迅速地朝金海城前进。  四  智者的智能,能够敏锐地步入合理的轨道,就好像预言家能够预知未来一般。  伊达政宗甫一踏上敌人的土地,就立刻马不停蹄地朝金海城进发。  (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充满了危险……)  既然已经来到战场,则必须和与自己心意相通者的部队联合起来,才能考虑后退之策。  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政宗的预料当中。一名竹岛城的金海城,位于洛东江西支流的右岸,南、北、西三面环绕着一片广大的水田,是朝鲜重要的谷仓地带。因此,只要能够攻占此地,那么日本军就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然而,浅野部队由于遭到敌军的奇袭,目前正陷入苦战之中,情况相当危急。  “怎么样?我的直觉很准吧?如今只要能够顺利救出浅野父子,就可以很快地班师回朝了。”  政宗得意地说。  经过一番仔细地思考之后,政宗决定悄悄地绕至敌军的背后,给予围困浅野军队的高丽军致命的一击。  此一奇袭战略果然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因为将日本的救援军围困在城内而意气昂扬的高丽军,完全没有料到另一队救援军(伊达军)竟会发动奇袭。在一片混乱当中,只听见高丽军的悲鸣声此起彼落,很快地就呈现出败象了。  “好,武神也成为我们的盟友了。现在大家奋勇驱敌,一举救出浅野父子。”  这就是政宗的全部计划。由于知道浅野父子必将陷入苦战,因此他一登陆,就毫下犹豫地率兵赶往金海城。就这一点来看,他的信义及战功都是令人佩服的。  根据统计,此战所砍杀的敌军首级,共有两百二十个。  政宗十三日登陆,十八日即立下战功,使敌人闻风败走的消息传抵名护屋后,秀吉的雀跃之情可想而知。  “真不愧是伊达家的子孙,居然一次割下了两百多个敌军的首级!来人哪,立刻把这张感谢状送去!”  凡事喜欢夸大的秀吉,此次当然也不例外。只见他火速地召来笔吏,然后滔滔不绝地口述感谢状的内容。  接获釜山战果报告表后,得知弹正(浅野)父子因无法抵挡敌军的攻势而陷入险境,幸经你大力协助,乃得反败为胜。在当今的日本国内,你的才干无人能比,你的高名凌驾于所有诸侯之上。正因为我了解汝之才干,故赐予汝如此崇高之令名。  文禄二年六月八日  秀吉朱印  羽柴伊达侍从殿  秀吉的战略经常与政宗不谋而合,因此这次的胜利,使他感到格外高兴……  就性格而言,秀吉的确相当欣赏政宗。事实上,他们就好像两匹性格、癖好相同的马一般,所以秀吉当然忍不住要夸奖政宗。至于政宗这一方面,来自秀吉的夸奖并没有使他冲昏了头。在金海城一战而霸之后,政宗随即和浅野父子联手进向蔚山,一举割下了八十三个敌军的首级,充份发挥了猛将的威力,并且确保了补给路线的安全。  (长年在外征战任谁都会受不了的。)  唯有先立下战功取悦秀吉,然后才能透过浅野父子,说服秀吉早日召其返回内地,因此一开始的攻势一定要锐不可当才行。  政宗在滞韩期间,曾先后寄了两封信回日本。其中一封是给移居觉范寺的虎哉禅师,另一封则是寄给逃到最上义光处的母亲保春院。  虽然曾经想要毒杀自己,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由政宗居然不计前嫌,愿意写信给意图毒害自己的母亲来看,他必然正为浓烈的乡愁所苦。  在给虎哉禅师的信中,政宗特地附上了一首诗,大胆地披露内心的想法:  何知今岁棹沧海,  高丽大明属掌中。  函剑囊弓为治国,  归帆应是待秋风。  他很明白地告诉虎哉禅师,自己可望在秋天时回到国内。  令政宗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虎哉禅师竟然也回了一首诗给他。  何止学兵谙孙武?  杜诗韩集在胸中。  吾公渡海归何晚?  恨杀禅窗日暮风。  不久之后,政宗又在晋州城之战生擒敌军数百名,功绩彪炳。这次的胜利,不但为他赢得了赞赏、高名,同时也使得他如愿以偿地获准在该年的九月十二日自釜山出发,打道回府。不过,这一切早已在政宗的预料之中--包括这一次的胜利作战。  当然,人生的吉凶祸福并不完全依照人类的想法和计算,有时也会出现相反的情形。  (怎么样?石田治部大人,现在你知道政宗的厉害了吧?)  满怀得意之情返回京都的政宗,迫使石田治部少辅三成不得不以全然不同的观点,重新加以估量。  然而政宗对此却似乎毫无所觉。这一年的八月三日,原本是导致秀吉对外征伐之主因的鹤松丸夭折之悲哀,已为爱儿阿拾(秀赖)诞生的喜悦所取代。对政宗等人而言,秀赖的诞生,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宿命关键。  五  此时,甚至连政宗都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提早返国,全是由于阿拾的诞生使得秀吉龙心大悦所致。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可能只是一个欲置自己于死地的陷阱。  当政宗抵达伏见城后,秀吉立刻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你必须留在京里。”  由于阿拾的诞生,再加上与明朝已经开始议和,因此秀吉非常高兴地颁布这个命令。  秀吉认为,如果政宗能够暂时待在京里,将其由农村所培育成的逸才转化成都会风格,则以后便可委任他做更多的事情。  事实上,一直到文禄四年的晚春为止,政宗总共在京里停留了一年半之久。无可讳言的,这段期间对其往后在建造仙台的街道及经营方面,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经验和教养。  自从回到京城与久别的妻子重逢之后,温馨的亲情,使得他更加怀念母亲。  母亲保春院逃往最上家距今已经将近四年,而政宗也已经二十七岁了。  以男人的一生来说,迈入二十七岁以后,已经从无邪的青春,逐渐地能够思考人生的真谛了。此外,在思想及智慧方面,也都已经蜕变为成熟的大人,故可以说是人生的一大转捩点。  所有战策都能如预期般地进行,而且能够依照原先的估计活着返回故国的政宗,暗暗地告诉自己:  (我必须原谅母亲才行!)  在踏上国土的那一瞬间,这个想法蓦然映入他的脑海中。不过,早在政宗还在朝鲜作战时,他就已经在写给母亲的信中,透露自己的心意了。  身处战地的政宗,特地利用遭其放逐的家臣粟野木工助将其对母亲的思念和悔恨,转达给保春院知道。  当年木工助由于受到保春院的要胁而参与暗杀政宗之阴谋,后因计划失败而遭到放逐。  后来木工助前去投靠关白秀次,并且决心痛改前非,于是把全部的事实毫不隐瞒地告诉秀次。  (透过木工助的帮忙,也许能让母亲回心转意,重返家园共享天伦之乐。)  因为心中怀有这种想法,所以政宗一抵达伏见城后,就立刻前往聚乐第拜访木工助。  当然,现在的伊达政宗并不是功迹显赫的大将,而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儿子……当他以此姿态前往木工助的长屋时,才知道木工助正陪着关白秀次前往嵯峨野狩猎。  经仆人这么一说,政宗才注意到今天果然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于是他也不加思索地策马奔向嵯峨野。  殊不知,这正是使他陷入穷途末路的原因之一。  这时,在嵯峨野上的狩猎活动已经结束,众人正开始进行野炊。眼见隆冬将至,大家都格外珍惜这即将逝去的秋日,围绕在气宇轩昂的秀次周围,准备开怀畅饮一番。  既然有酒,当然也就少不了女人。  “阿方,起来为大家舞一段吧!让你曼妙的舞姿为这将尽的秋日,画上完美的休止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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