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为什么不守约定,独自出兵攻打名生城呢?然后指责他只知道攻打名生城,却忘了解救陷在佐沼城的木村父子才是当务之急。最后再告诉他,如果还想继续跟我合作的话,就赶快到下草城来。” 片仓景纲愁眉深锁,不停地摇头。 “听说蒲生势在这次的攻城战中,损失了很多优秀的家臣,你想蒲生大人怎么可能出城来呢?”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特地派使者去啊!总之,你尽管照我的话去做吧!” 景纲默默地看着政宗,一点也不了解他的葫芦里到底卖些什么药。 事实上,政宗确实和这次的暴动有关,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家臣因为对他下满而向氏乡告密。 (这不是用普通的方法就能解决的事。) 更何况,现在根本不是责怪氏乡破坏约定、独自攻打名生城的时候。 (要让因为害怕自己而躲进城内的氏乡出城,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你还不明白吗?小十郎!” “是的。对于殿下的想法,我……” 政宗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直线。 “这也难怪!当我听到伯耆出卖我时,也一样感到有点惊讶。” “有点惊讶……你是说现在你已经不再吃惊了?” “是的!这个问题根本不必多做考虑。不论是关白或氏乡,都是我统领天下的一大阻力,但是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所以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好了,废话少说,赶快派使者前往名生城,并且立刻准备出兵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殿下是要以氏乡不肯出城为由,出兵攻打名生城……对不对?” “哈哈哈……小十郎,你的智慧毕竟还不够!像氏乡这种人,只要吓他一次就够了,而现在他已经有如惊弓之鸟了。” “那么我们要攻打何处呢?” “你应该知道的嘛!现在我们必须亲手救出木村父子,奸叫他们知道,伊达的武勇并不亚于蒲生。” 听完这番话后,景纲这才站了起来。 他已经完全了解政宗的计策了。 当氏乡因为对政宗保持警戒而闭城不出时,伊达势出兵救出木村父子,就是对蒲生势最好的打击。 “那么就赶快派遣使者前去吧!” “嗯,我这就去分派使者,并且通知各部队准备出发。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让氏乡不得不刮目相看。” 政宗这才放弃打坐,以轻松的心情换上武装。 七 这场讨伐暴民的战争,变成了蒲生氏乡和伊达政宗比较才干、胆识的工具。 氏乡是备受织田信长赞赏的秀才,而伊达政宗则是能够感受父亲的善意、并且由虎哉禅师一手所培养出来的俊逸之才。 当然,纵使政宗顺利地救出了木村父子,这件事也不会就此结束。 至少,他被指为策划此次暴动的幕后指使者一事,必然会引起秀吉的猜忌。更何况,氏乡一定早就把证据交给了秀吉。 令人不解的是,政宗对于此事奸像完全不在意似地。尽管如此,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老臣们,却一致认为必须同心协力制止暴乱,才能为主上解围。主意既定,他们开始卯足全力去攻打志田郡的师山、中目等地。 当大军团团围住粟原郡的宫泽城时,大地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成一片严冬的景象了。 宫泽城的守将为岩崎隐岐。 前面说过,暴动的中心并不是百姓,而是在背后煽动百姓的逃狱囚犯及里正。出乎政宗意料之外的是,这些人的反抗比他当初所想象的还要激烈。 由于木村父子的无能,使得这些暴民误以为自己已经获得胜利。再加上他们亲眼目睹横征暴敛的新领主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自己打败,于是更加肯定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领主们根本不堪一击。 如此一来,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也纷纷拿起武器,成为凶恶、狠毒的武者。 然而,当伊达军队出现时,他们又再度恢复了冶静。毕竟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连受过正式军事训练的武者都对其心存顾忌,更何况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呢? 因此,在没有遭到顽强抵抗的情况下,师山及中目很快地收复了。不过到了宫泽城时,情况却又完全下同。 这股以囚犯为主的反抗势力,使得伊达军队极感头痛。 政宗并不希望牺牲太多人的性命。他知道在这些暴民当中,不论是百姓或囚犯,都只是一群为命运所拨弄的可怜人罢了。如果不是为了求生存,谁会放着安乐的日子不过,而甘心沦为暴民呢? “乖乖地开城投降吧!” “我很了解各位内心的不平,请你们赶快各自返家等候吉报吧!” 大部份的百姓都会接受政宗的劝告,自动放下武器重返家园,但是囚犯们则不然。长年累月的牢狱生活及社会大众的歧视,致使他们变得自暴自弃。 对于这个出入意表的棘手问题,氏乡在派人前往二本松通报秀吉的军监浅野长政时,特地加以渲染: “政宗的异心早已一览无遗,如今在宫泽城甚至遍布其心腹,因此必须加紧攻击才行。” 另一方面,甚至连政宗的部下也对久久无法攻下宫泽一事感到焦急了。 “看来还是得要加强攻击才行。” 在一阵猛攻之后,伊达势终于在二十四日攻下了宫泽城。接着,伊达部队挟着胜利的余威,继续向木村父子所在的佐沼城出发。 由于宫泽城的最后攻击战况十分惨烈,因此包围佐沼城的暴民们一听说伊达军队来了,便纷纷放下武器作鸟兽散。 政宗由于考虑到往后的发展,于是立即派遣使者前去名生城催促蒲生氏乡出城参战。 当然,氏乡并未应其催促而出城。相反地,随着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他对政宗的疑心愈来愈深了。 于是木村父子就在政宗的孤军奋战之下给救了出来。惊魂未定的父子两人,对于政宗戮力相救的感激之情,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真正的问题却发生在收复佐沼城以后。包括片仓景纲在内的伊达重臣们认为,既然木村父子是由伊达部队独力救出,当然就应该把他们带回米泽城保护,未料木村清久却要求回到住在名生城的氏乡处。 “关白殿下曾经一再吩咐我们要把他当父亲一样地对待,所以我们还是要去投靠蒲生大人。” 如此一来,伊达家的重臣们自然感到忧心忡忡。 一旦把木村父子送回名生城,岂不表示连这对被伊达军队救出的父子,也认为政宗藏有异心吗? “木村父子是唯一能够证明我们没有背叛意图的证人,绝对不能交给氏乡。” 政宗闭目沈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不,还是把他们送回名生城吧!” “这样做不太好吧?敢问殿下,为什么你会有此决定呢?” “因为这对父子想到那儿去呀!如果我们不让他自己决定去处,那么我们帮助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打从这个时候开始,政宗的计划就经常与家臣们的意见冲突,而他的见解也总是与众不同。 “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 “放心吧!把一切都交给我,这种小里小气的作风,和我的个性下合。” 于是这对父子便如其所愿地被送往名生城,而蒲生氏乡仍然坚持不肯出城。 就在这时,二本松的军监浅野长政突然遣使来见政宗: “立刻到二本松来,我有话要问你。” 长政所派遣的使者为浅野六右卫门。 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不能单靠长政对政宗的好感,就可以轻易地解决的程度了。 然而政宗却毫下在意地率兵返回米泽,并且派人送了一封解释信函至二本松。至于自己,则亲自督促木匠在其房内钉了一具十字架。 这时正月已经近在眼前。 “这是要装饰哪里呀?” “这是磔柱。” “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呢?这是不祥之兆啊!” “这有什么不吉祥的呢?反正我这个别扭的政宗,很快就要被处以极刑,死在这个磔柱上了。既然要死,与其死在白木上,不如先用金箔纸贴好。” 家臣们惊愕地望着政宗,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微笑着。 “事情很快就会明朗化了。不久之后,我就要进京去看爱子,并且把这个磔柱一并带去。如果连一个小小的磔台都要关白帮我做的话,那我岂不是太可怜了?” 就在这时,二本松又再度派遣使者前来。 蒲生氏乡依然待在名生城纹风不动,而政宗则将已经贴上金箔纸的磔台,放在房外的走廊,等待另一场风暴的来临。 5.人生胜负 一 当政宗把夫人爱姬当成人质送往京城时,内心对秀吉丝毫没有惧意。 (凭关白的智略,根本不值得害怕。) 至于政宗本身,则一直在等待进京的机会,打算藉此晋身中央。 为了不让他人察觉自己的野心,政宗故意把妻子送往京里充当人质。除此之外,他还处心积虑地想在自己和氏乡之间制造一点纠纷。 “请政宗亲自上京来向我解释。” 这是政宗最终的目的。 对政宗而言,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事情能够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事实上,蒲生氏乡之所以固守在名生城,完全是由于害怕政宗对其不利而疑心生暗鬼所致。 不过,尽管原因已经相当明显,却苦于没有因应的对策。 被秀吉派往二本松的军监浅野长政在得知政宗有意上京的意图后,当即要他安心地返回黑川城,并且保证一定助他一臂之力。 “伊达政宗确实怀有异心。” 他故意向秀吉提出这样的报告,以便为政宗制造上京的机会。 另一方面,氏乡的推波助澜也产生了很大的效果。 于是,政宗一边在米泽城打造黄金磔柱,一边极力安抚氏乡。 “政宗对蒲生大人怎敢怀藏异心呢?如今,我已经救出了木村父子,所以你大可安心地离开名生城,返回黑川城去。关于政宗的一片忠诚,浅野大人知之甚详。” 浅野长政把政宗的这番心意转达给驻守名生城的氏乡之后,依然未能解除他对政宗的戒心,甚至还提出了十分严苛的条件。 “如果伊达大人真无异心的话,那么就请他派遣人质前来,和我一起返回黑川城。” “哦?由谁来当人质比较适合呢?” 这么一来一往的对话,即显示出氏乡与政宗之间的优劣。 “交出国分盛重及伊达藤五郎成实两人作为人质。” 在氏乡所指定的两名人质当中,国分盛重是宫城郡千代城的城主,同时也是政宗的叔父,至于以勇猛着称的成实,则是政宗最得力的左右手。一旦交出了这两个人,无疑将使政宗的实力大受影响。 (如果政宗胆敢拒绝的话,那么秀吉必定会派遣秀次和家康率领援军前来,助我攻打伊达势力。) 政宗当然十分清楚氏乡的如意算盘。 “哦,这么一来蒲生大人就可以安心地返回黑川城了吗?那还下简单,即使他们两人心有不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交出来。” 政宗如此爽快地答应其要求,反倒令氏乡感到非常迷惑。 身为信长的女婿,而且又是最受关白重视的重臣,氏乡当然不可能永远躲在名生城内。更何况,氏乡因为害怕伊达政宗而下敢返回本城的传闻,早已传遍会津一带了。 于是氏乡只好接受国分盛重及伊达成实等人质,并要求政宗保证其在返回黑川城的途中平安无事。当然,一等他回到黑川城后,就必须立刻释放人质。 (如此一来,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如果事情真的演变至此的话,那么可能连贴有金箔的磔柱都忍不住要哭泣了。所幸的是,氏乡对伊达的控诉仍然存在。 换句话说,氏乡呈给秀吉、指控政宗在幕后煽动此次暴乱的檄文,仍旧送达秀吉的手中。 “既然有这么充份的证据,他一定会命我上京接受调查,直到把我身上的油全部榨干为止。” 秀吉除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之外,一定也想再次试试政宗的胆识。 “平定暴乱固然值得嘉许,但是仍有许多疑点必须等你亲自上京来解决。为什么要和代我管理东北的氏乡对抗呢?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 继秀吉的朱印状之后,京城的和久宗是带来了秀吉已被激怒、并且命他立刻上京解释的手谕。此外,德川家康也建议他在正月五日上京一趟。 然而政宗却只是微笑地望着金碧辉煌的磔柱,好整以暇地表示,必须等到正月的行事全部作完以后才能上京。 对于成熟时机的判断,政宗有超乎常人的异禀。他知道,如果此时贸然进京的话,那么必将在自己的一生当中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在京中,各种谣传满天飞舞。 “政宗的夫人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他竟敢利用巧计来欺骗关白殿下,气魄真叫人折服。” “就是嘛!跟他比起来,蒲生大人简直连个屁都不如。你看,如今所有曾经被暴民攻陷的城池,都再度挂上了伊达家的旗帜。” “不,不只旗帜而已,所有的城池都配置了政宗的火枪部队哩!” “纵使如此,凭他要和关白殿下为敌,还是稍嫌年轻了点。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再宽宏大量的关白也无法容忍。” “是呀!正是如此。政宗这次所做的事情,的的确确激怒了关白,因此上京之后,很可能会被处以磔刑。” “那么这个冒牌的政宗夫人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样,这次必然会引起一场大骚动。” 尽管和久宗是已经把这些传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政宗,但是政宗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要按照惯例举行正月行事。 十四日当天,能之乱舞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到了十八日这一天,政宗于忏法之后前往觉范寺向父亲的灵位行礼膜拜,然后又转往资福寺与虎哉禅师清谈。 “怎么样?你对自己所做的事都能了解吗?” “是的,弟子完全了解。” “噢?那么你为什么要做一个贴上金箔的十字架呢?这么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没什么!我只是把它当成攀登天国的梯子罢了。” “可以攀登天国,当然也可以靠着它小便?” “不!那是因为我想关白一定会问我,打算在什么时候爬上这部梯子。而且他还会告诉我,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恐怕这辈子再也踩下到大地了。” “噢?这么做以后,你的脚就可以踩到大地了吗?” “正是如此!我本来就生长在这片大地之上,因此双脚当然离下开大地喽!” “这样就奸!对了,你是否觉悟到人生就是磔台的道理呢?” “不!背负磔柱踏上旅程才是真正的人生……我终于领悟到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带着它一起走的话,人类将会变得更卑微。” “哦?你认为人生就是负梯之旅?” “是的。不过,到了该爬上这个梯子的时候,就应该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绝对不能依赖他人的帮忙。有了这个觉悟,自然就能够为自己开创新机……这正是你对我的教诲,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正在进行攀登黄金十字架的工作吗?果真如此,那当然很好。不过,即使你将关白视为粪土,也必须记住一点,那就是虽然你并不怕他,但是也不要憎恨他。你们两个人同样都走在人生的旅途当中,因此必须拥有开阔的胸襟,开诚布公地谈谈较好。” “弟子谨遵师父的教诲。” “好,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等到传统的七日护摩结束,也就是这个月的月底时再出发吧!” 当政宗背着事先准备好的磔台由米泽城出发时,已经是一月三十日了。这时,原本飘降的大雪早已停止,在一片和煦的阳光中,透露出春天的讯息。 二 在前往京师的路上,政宗对于秀吉的愤怒已有充份的了解。这一次和小田原之役不同,再也不能运用巧计来平息秀吉的愤怒,因而不免使政宗产生时不我予的感叹。如今,甚至连奥州的独眼龙也不知道这辈子是否会就此结束……在各种谣传盛行之际,政宗也已经有所觉悟了。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背负着自己制作的磔台上京去,都是非常目中无人的作法。 更何况这并不是寻常的磔柱。光是它那金碧辉煌的外表,就足以令观者为之侧目了。 “像政宗这样的人被钉死在白木磔台上,确实十分可悲。” 令人吃惊的是,即将赴死的政宗居然把沿途所猎到的鹰收集起来,准备献给秀吉。 这种又像是游山玩水、又像是猎鹰的赴死方式,的确是前所未见。 “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自觉生还无望,所以想要轻松地享受这最后的旅游吧?” “或许他根本就是自暴自弃呢!” “像他这样不是很好吗?带着磔柱、以轻松的心情向死亡之路迈进,这种把生死置诸度外的胸襟,可是相当少见的喔!” 事实上,气派、豪华的并不只是磔柱而已。在上京的队伍中,甚至连背负磔柱的小厮,全披上了大红披风,而且从马铠、大刀到火枪,无不显得格外光鲜亮丽。至于交通工具方面,除了供政宗换骑的骏马一匹之外,还有驮马三匹。其中的一匹,甚至还拉着一只铠柜。 政宗手持团扇,优哉游哉地缓缓策马前进。 “看他的神情,宛如要出兵作战一般。” “总之,他看起来十分气派。” “不过像他这种作法,只怕会使关白更加生气呢!” “反正他都已经觉悟到自己必定难逃磔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在当时,各主要干道上都埋伏着许多间谍与密探。因此政宗这种旁若无人的进京方式,早已越过箱根传进了居住在聚乐第的秀吉耳中。 根据密探所传来的消息指出,政宗自米泽城出发之后,首先经由岩代的杉之目前往二本松会见浅野长政,并且轻闲自在地向领民们夸示他的英姿,故而这趟旅程将会耗费很长的时间。 “什么?政宗这个小鬼居然带了黄金的磔柱前来?” 秀吉不禁大吃一惊。 “政宗竟然把我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真是可恨!” 对于一个自忖必遭磔刑,却还千里迢迢地带着磔柱前来赴死的人,秀吉当然很难下手杀了他,否则必然会使人认为自己的器量太小,进而招致怨怒。 “好,我在中途就把他斩了,看他还能玩些什么花样?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背着黄金十字架进京来。” 事实上,此刻秀吉也正遭遇到一些打击,因而在镰仓八幡朝拜赖朝木像时的那股风发之气,早已荡然无存。 最令他感到忧心仲仲的是,被自己视若生命的儿子鹤松丸的身体太过孱弱,令人不禁怀疑日后是否能够成为继承家业的勇将。就拿现在来说吧!刚在正月满三岁的他,三天前竟然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而导致咽喉肿大,高烧不退。 “小殿下啊!赶快好起来,父亲带你去骑马,好吗?你瞧,这是马喔!” 秀吉把特意命人打造的木马放在儿子的枕边,准备等孩子的热度退了,就带他去骑马。至于生母淀君,当然更是衣不解带、片刻不离地守在一旁。 每当家中有人遭到病痛时,女人总是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作祟……”之类的迷信。 “一定是因为殿下在战场上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所以才会使鹤松丸变成这样。” 听到这番谬论的秀吉,自然极感愤怒,但是妻子们却十分热中地四处许愿、祈祷。就在这时,秀吉之弟大纳言秀长突然以五十一岁之年死去…… 时为正月二十三日。 对秀吉而言,胞弟羽柴秀长的死,是其一生中永远无法磨灭的重大打击。 事实上,让秀吉拥有如此旺盛人气的幕后功臣,正是他的同母异父弟弟秀长。秀长和千利休是秀吉最得力的左右手,举凡有关情报整备、人事任命等事,都能给予秀吉最好的意见,其重要性甚至远在妻子之上。 “竟然才五十一岁就死去……” 秀吉哀恸欲绝。 虽然秀长早在去年就已经染病在身,但是经过延医诊治之后,病况似乎已经好转了。诅料正月八日当天却又再度发作,而且病情迅速恶化,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然而,即使是在这个时候,秀吉也还不肯放弃。 “你是神佛所赐的孩子,怎么可能早死呢?我立刻到春日神社向诸神祈祷,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痊愈的。” 在秀吉的命令之下,寺庙自八日当天即开始诵经念佛,十一日进行祈祷仪式,十三日由金春大夫、道智五郎、二郎等三人主持祈祷法乐之能事,然而秀长还是在二十三日撒手西归,永绝人寰了。 这时,谣言又纷纷四起。 有人说秀长之死,是由于他在担任大和领主期间,没收了许多古老寺庙,因而遭到天神地只的冥罚所致。 诸如此类的谣传固然会腐蚀人心,然而其影响却不若伊达政宗所掀起的旋风那么强烈。 “我绝对不会让这小鬼进京来的。身为堂堂的关白殿下,岂能让他骑在我的头上?治部,你跟我一起来,我们要在尾张杀了他。” 事实上,秀吉是因胞弟死亡而觉得悲痛,所以才不想留在京里的。很快地,秀吉来到尾张的中村,向祖灵祭告么弟之死,并且合掌向祖先忏悔。 “治部,我想留在此地狩猎散心,不想到清洲城了,你负责把政宗那家伙带到我跟前来吧!” 在闰正月的二十七日这一天,政宗在到达名古屋之前,被石田治部少辅三成半途拦截带往尾张,这时距离他在正月三十日由米泽出发之时,已经过了二十八天。 当时清洲城乃是尾张中纳言秀次(即后之关白秀次)的居城,因此秀吉当然非常安心地在此停留。 三 政宗并不知道秀吉已经来到清洲,仍然命人背负着十字架,准备离开鸣海,但是中途却被一名骄傲自大的短小型男子阻断了去路。 此人就是石田三成。三成虽然是秀吉的宠臣,但是真正如愿以偿成为秀吉最亲信的重臣,则是在秀长死后。 他率领着三十名骑兵挡在政宗一行人的面前。 “这支作风怪异的队伍,究竟是由何人所率领?” 身披闪亮外衣的石田三成,以洪亮的声音喝问道。 这种高声叫喊的习惯,是战国人在临兵对阵之际,用来威吓对方的重要方法之一。 “哇!这个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人,声音蛮大的嘛!” 政宗丝毫不为所惧地嘲弄对方。 每个人的感情都有最脆弱的部份,三成当然也下例外。正因为他和别人站在一起时,确实显得十分矮小,所以当别人喊他小男人时,他总是非常生气。加藤清正深知石田三成的这个弱点,因此经常称他为”小人”。的确,和身高六尺的清正相比,三成确实像个孩子一样,尤其当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时,这种情形更是格外明显。 政宗并不知道三成的弱点,然而这句无心的嘲弄,却使三成气得满脸通红。 “不用回答我也知道你是谁,这个十字架想必就是磔柱吧?” “正是磔柱!” “那么马背上的磔柱呢?” “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呢?”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本人乃是奉关白殿下之命,特地为捉拿叛徒伊达右京大夫政宗而来的石田治部少辅三成。现在你赶快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休怪我对你无礼。” “哈哈哈……把伊达政宗视为叛徒是出自你的独断呢?还是关白殿下也如此认为?在尚未查明事理之前,就要一刀杀了我,这怎能叫人心服呢?” “什么?你说关白殿下在尚未查明事理之前……” “是啊!我是否有罪,必须等到面见殿下,才由他来定罪。如果殿下认为我有罪,那么我会自己走上磔台赴死,绝对不会麻烦你这个小鬼的,懂吗?” “什么?你又把我当成小孩?” “对了,方才你自我介绍是石田治部少辅,那么你就是最受殿下宠信的重臣喽?对于像你这样的红人,政宗当然不能坐在马上和你谈话,否则岂不是太无礼了吗?好,我就下马来和你谈谈吧!” 政宗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 “你瞧,铠柜里面放的是这个。” 政宗命小厮打开铠柜后,三成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里面所装的,是秀吉最喜欢的手工精细之大铠甲及熊毛制成的头盔……。 政宗悠然自得地打开手中的团扇。 “如何?你见过这些东西吧?这是关白大人赐给政宗的礼物。关白曾经告诉过我,只要我一穿上这些东西,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在日本国内到处行走。由此可见,关白殿下一向视我为效忠日本的大忠臣。这次殿下突然命人召我紧急上京,于是我也就急急忙忙地赶来,至于大人召我前来的用意,别说我不知道,恐怕连石田治部大人也不见得清楚吧?可是你却贸然地命令小童阻道,这种行为一旦被殿下知道了,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我认为如果殿下对我不高兴,那么我会自己走上磔台受刑,这是武人的觉悟,也是身为武将的基本修养。另一方面,如果殿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或者要我参与作战,那么就算必须深入唐天竺去,我也不会有任何犹豫,所以我才特地把殿下赐予的铠甲一起带来。孰料你却命人阻道,这不是故意把殿下的命令放在脚下践踏吗?现在你该有所觉悟了吧?” 这不但是一种威吓手段,同时也是战国人最擅长的吹嘘法。 所谓的豪杰,往往有他们自己的主张。例如,他们鄙视客套性的虚礼,而喜欢运用威吓之类的话语来试探对方的胆识。 在政宗说完话的一刹那间,石田三成脸部的表情变得相当复杂。脑筋运转不若政宗那么灵活的三成,果然因为政宗的一席话而感到心情沉重。 (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是在吹牛!) 对方洒脱的神态使三成自觉受到伤害,于是也立即打开手中的白扇。 “最近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传闻。伊达大人,我想你是因为自知已经激怒了关白殿下,所以才特地带着磔台前来吧?” “你也听说这件事啦?坦白说,这可是我不惜身家性命所换来的金广告牌呢!” “万一必须出兵,你将身先士卒带兵前往唐天竺,所以才事先准备好这些东西?” “阁下真的是石田三成大人吗?” “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冒牌的伊达大人哪!老实告诉你吧!伊达大人,目前关白殿下正在清洲城内的尾张之地猎鹰。”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这么一来,我总算可以亲自把这些鹰呈献给殿下了,希望他会很高兴地接受。” “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殿下知道。” 于是两人相偕进入了清洲城。 此时清洲城的城主秀次正驻守在宇都宫内,以备在必要之时和家康共同担任蒲生势的后援部队,因此便由负责留守的富田一白出面迎接伊达政宗。 入城之后,三成随即来到秀吉的面前。 “微臣已经遵照您的吩咐,把伊达政宗带来了。当然,在来此之前,我已经仔细地调查过他了。” 他扼要地说明道。 “噢?他有没有乖乖地跟你来呢?” “那当然!在我的巧计之下,不论是老虎或猫,都会乖乖地听命于我的。” “真不愧是治部大人!好,你去告诉一白,先让政宗在客厅里好好地思考一会儿吧!不过我实在忍不住要怀疑,政宗真的只是一只猫吗?” 秀吉满心欢喜地戴上用熊毛做成的假胡须,苦心思索待会儿用来叱责政宗的话语。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郁闷,正好借着政宗来发泄。不过,秀吉并不想在言谈之间,流露出太强烈的憎恶或愤怒。 换句话说,秀吉与政宗的会面,其实是一场非常激烈的心理作战。 尽管秀吉派人召政宗上京时,内心的愤怒的确有如濒临爆发的火山一般,但是当他得知政宗背负着黄金磔柱前来时,不禁得意地想道: (这家伙现在也无计可施了吧?) 对于自己能把政宗逼到无计可施的困境,秀吉当然十分高兴,于是心中的愤怒不知不觉地缓和下来了。 然而秀吉却没有察觉到,事实上这也是政宗的计策之一。 善于运用巧计的政宗,就好像一位技巧高超的催眠师一样,其邪恶甚至凌驾于秀吉之上。 不论如何,此时秀吉的怒气已经暂时平息了。 秀吉由箱中取出所谓的证据--氏乡指控政宗为此次暴乱之幕后指使者的檄文及政宗曾经寄给自己的书信--仔细地加以比对,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些书信的笔迹完全一样,甚至连鹡鸰形的花押也丝毫没有任何差异。 (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这回看他如何巧辩?) 想到这里,秀吉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了。 四 另一方面,在大厅里招待政宗的富田一白,却显得忐忑不安。由于受到传言的影响,一白始终对政宗抱持极大的好感,而且很希望能够帮助他……但是想归想,政宗的态度却给他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 “大和大纳言已经去世了。” 听到这话以后,政宗连忙摇了摇手说道: “千万不要在殿下面前提起此事,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再悲伤也无济于事。” 接着他又模仿秀吉的口吻说道: “唯有等到天下统一之后,才能做锦上添花之事,否则便难收画龙点晴之效,因此我特地前来为殿下尽忠。” 一白闻言不禁愕然,只好借着三成来提醒政宗他正身陷危险当中。 “治部少辅认为必须想出好的对策才行。” “什么?洽部少辅要想出好的对策……他做了什么错事吗?” “不,做错事的下是治部大人。” “哦?那么到底是谁呢?” “当然是伊达大人喽!” “什么?是我……哈哈……你不必为我担心。” “但是你有所不知,蒲生大人已经先你一步上京,并且与殿下见过面了。敢问伊达大人,为什么你不早一点上京来呢?” “哈哈哈……多谢你的好意,你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不过,运用小伎俩是政宗最不屑的行为。” “那么,你认为殿下会原谅你吗?” “富田大人!我认为光是获得殿下的原谅还不够,毕竟到处都会有人进谗言呀!我自认对天皇及关白一片赤忱,因此这次若是得下到殿下的襃奖,我绝不回去。” “获得褒奖?” “是啊!据我所知,诸大名在京里的聚乐第内,都拥有关白殿下所赐的宅邸,只有我仍然一无所有。因此我希望殿下能赐我一栋宅邸,并让我在新邸会见妻子,然后我才会回去。富田大人,希望你能把我的心意转达给关白知道,好吗?” 对于政宗突如其来的请托,富田一白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富田大人,在这个乱世里,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战争,而我之所以千里迢迢地带着磔台来到京里,为的是要让各位了解,我并不是一个胆怯、卑微的懦夫。同时,我也要让大家记住磔台所带来的教训,这才是真正的武将该做的事。把一切事实公诸天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这不是很有趣吗?” “那么伊达大人如何效忠殿下呢?” “为了殿下,我甚至自愿领军前往唐天竺。” “你自愿去唐天竺……” 富田一白颇为不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政宗丝毫没有悔悟之心,甚至还希望获赐新邸、在宅邸会见外界盛传为冒牌夫人的妻子才肯回去的表现,感到相当迷惑。 (既然我下能只字下提此事,不如及早告诉殿下……) 主意既定,一白很快地来到秀吉的房内,因而使得他和政宗会面的时刻,又往后拖延了一会儿。 虽然秀吉曾经说过让政宗待在客厅里好好地想一想,但实际上在仔细思考的,却是秀吉本人。 当秀吉在一白的陪同下出现于客厅时,伊达政宗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即将西落的夕阳,使得渺无人迹的客厅更加暮色沉沉,而政宗的鼾声则清楚地传遍了房内各个角落。 三成连忙上前摇醒政宗,而秀吉则佯装生气地怒喝道: “政宗,你……你……真是太无礼了!” 政宗这才大梦初醒般地睁开双眼。 “政宗,你居然连殿下到来都不知道,只顾着坐在那儿打盹,真是该死!” “我只是闭目沉思而已,并没有真的睡着啊!” “但是我明明听到你打鼾了。” “不,那不是打鼾!” “那么是什么呢?” “那是龙的呼吸。” “龙的呼吸……” 秀吉几乎忍不住要噗哧笑了出来,但又不想让政宗察觉自己在心境上的改变,于是只好假装捻着胡须,藉以掩饰嘴边的笑意。 “这么说来,你自认为是一条龙喽?” “是啊!不但是龙,而且还是世所罕见的独眼龙。” “政宗!” “在!” “你真的抱持觉悟之心前来见我吗?听说你还带了磔台来?” “我随时随地都抱持着觉悟之心,这是伊达家代代相传的遗风。为了天皇、为了殿下,我经常勉励自己要有攀登磔台的觉悟。甚至我还为了将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使人心奋起,因此特地命令小厮沿路背着磔台前进呢!” “哦,你又开始狡辩了。那么,你是不是打算把它立在京里呢?你已经选好竖立磔台的地点了吧?是川原的刑场?还是鸟边山呢?” “我只是用它来装饰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立起来。” “哦?你打算把它装饰在京城的何处?” “当然是在聚乐第……” “什么?聚乐第中并没有你的宅邸啊!” “所以我希望殿下能赐给我一栋宅邸啊!果真有幸蒙殿下恩赐宅邸,政宗必将殿下赐给我的熊毛头盔及铠甲装饰在新居里面,向天下的大名们展示殿下的德泽。” 面对政宗如此狂妄的态度,原本认为彼此间的对话十分有趣的秀吉,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了。 “政宗!” “在!” “这种手法已经太老旧了。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你有意谋叛所以才命你上京的。当你带着磔台前来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有所觉悟,想不到你竟敢要求赐宅。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但不会赐给你任何位于聚乐第的住宅,而且还准备在鸟边山为你建造一座墓地。如果你是特地做了磔柱来参见我的话,那么你应该多造一根涂有朱漆的柱子,知道吗?笨家伙!” “哈哈哈……” 政宗放声大笑。 “我听说京里盛传被送去充当人质的政宗夫人,是个冒牌货,难道殿下真以为政宗是这么小气的男人吗?……这真是非常奇怪的事!哈哈哈……” “不要笑了,我都快被你吵得耳聋了!” “耳聋的应该是我才对!打从南北朝以来,奥州的伊达家就是世代闻名的武将,而我交给殿下作为人质的妻子,则是征夷大将军田村家的血脉,希望殿下不要看错了。” “什么?我看错?” “是的!如果我没有效忠殿下之心,那么就算你当场杀了我,政宗也绝对不敢有半句怨言。事实上,我之所以愿意交出妻子当作人质,主要就是为了证明我对殿下俯首称臣的诚心。假若我真如传闻所言,以冒牌妻子充当人质的话,那么我将如何向后代的子子孙孙交代呢?因此我愿意以祖先的名誉及后代子孙的福祉向殿下保证,政宗绝对不敢存有二心。” “嗯,你的口才确实令人折服。好,那么现在我就静下心来,好奸地听你辩解吧!” “正因为我对殿下心无二志,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地前来见你。如果殿下不肯赐给伊达政宗聚乐第内的宅邸,那么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这家伙真是愈来愈狂妄了!治部,你把有关政宗谋叛的证据全部拿出来吧!” “遵命!” 此时连三成也不禁吓得脸色苍白。如果连三成也认为政宗的表现太过放肆、狂妄的话,那么秀吉的愤怒就不难想象了。 政宗不但经常称身材矮小的三成为”孩子”,而且对没有家世背景的秀吉动辄以其祖先的名誉及子孙的福祉为担保,藉此夸耀自己的家族。对秀吉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侮辱。 对于如此无礼的人,纵使明知对方已经抱着必死的觉悟前来,秀吉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他的。 因此,三成认为政宗很可能会被当场斩首。 捧着引发问题的檄文和信件来到政宗面前的三成,两眼布满血丝。 “伊达大人,这是你教唆领民发动暴乱的信件,这是伊达大人寄给殿下的书简,两者不论是笔迹或花押,都完全一样,因此请你尽快对主上说明吧!” “既是相同的来源,当然不会有所差异喽!好吧!让我仔细瞧瞧。” “你好好地看一看吧!” 脸色苍白的富田一白将视线透过秀吉的腋下,偷偷地望着政宗,内心虽然焦急万分,但却苦于无法开口表示意见。 秀吉悠闲地坐在椅上,双肩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五 “嗯,确实十分类似。” 在座诸人的视线,均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政宗身上。只见政宗非常冷静地比对笔迹,然后又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鹡鸰花押。 “怎么样?这是完全相同的东西吧?” 无视于三成的询问,政宗慢慢地把信纸举高,透过光线耐心地比对着。 “能够写出这种字体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自伊达家中出走的须田伯耆之子。” “什、什么?你是说这不是你的笔迹?” “是的,治部大人,这的确下是我的笔迹……更何况,我从未说过这是我写的。” “可是,你不记得你刚才说过,这些信不论是笔迹、墨色、甚至连花押都是一样的吗?” “如果真是我写的话,我就不会来到此地了。在这两封信中,有一封是真的,另外一封则是假造的。当然,我会针对这点详加说明,不过首先请你把这些信还给殿下。” “什么?你竟敢这么说?” “是的!假造就是假造,怎可能以假乱真呢?对于其中的真假,我自然能够详细地分辨出来,请你先把这个交还给殿下吧!” 言毕,政宗慢慢地把视线移到秀吉身上。 “殿下,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划过这个花押,不过这的确是我的花押没错。” 秀吉支吾以对: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花押是真的,但笔迹却是假的,是那个……须田伯耆的儿子模仿你的笔迹,并且盗取你的花押盖上去……这就是你所要说的吗?” “正是如此,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你认为单凭这个解释,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吗?你想,我会同意你的说词,并且送给你豪华的宅邸吗?” “殿下,有些事情可能你还不太明白。这个名叫须田的人,是伊达家已故家臣伯耆的儿子。身为父亲的伯耆在家父辉宗战死之后不久,也跟着自尽殉主,可说是个忠义之士……由于其子才干不若乃父,因此我并未将其纳为重臣,放在身边加以任用。孰料此子竟然因而心生怨恨,背叛伊达而前去投靠蒲生大人。而他所带去的礼物,便是这些檄文。就我所知,此人模仿政宗笔迹的技巧十分高明,更何况他到我的房内盗用鹡鸰花押亦非难事。待其诡计得逞之后,这些书信就辗转送到殿下的手中来了。” “你是说,我根本不必在意这些东西?” “正是如此!世间谣传我和蒲生大人为了试探对方的胆识,因而不断地发生争执。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地指出,殿下命令蒲生大人率兵讨伐暴民,而我必须从旁协助一事,令伊达势心生不满,故而在幕后鼓动群众发起暴乱。至于蒲生大人,则是由于一时不察而受人利用,特意把这些书信送给殿下过目,而他本人则逃到了名生城,不论我如何求他出兵助我救出木村父子,他都丝毫不为所动,坚持不肯出城……此事姑且不提,但是我希望殿下能再次仔细地辨认这两封书信,以便还我清白。” “什么?你要我像你一样,透过灯光来看吗?” “是的!这么一来,自然就可以一目了然了。在我寄给殿下和浅野大人的书简上,花押的鸰眼全部都是开的,但是须田之子交给蒲生大人的书简上,花押的鹡鸰眼却是瞎了的。” “你说什么?……噢,我看出来了。这些书信的鹡鸰眼上,都有用针穿过的小孔,而檄文上却没有。” “为了防范小人陷害,我对于自己亲笔所写的书信,必定会在不易为人所察觉的部位做点手脚,那就是在鹡鸰眼上开洞。笔迹固然可以模仿得唯妙唯肖,但是鹡鸰眼的有无,整个伊达家中除了政宗之外,绝无第二个人知道。” “嗯!治部,你看,这上面的鹡鸰果真没有眼睛。” “可是,我觉得还是非常可疑……” “住口!在怀疑之前,你应该先仔细地调查……” 话未说完,秀吉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是比较喜欢自问自答的方式。 (正如三成所言,这家伙确实非常难缠……) 经他这么一说,事情就非常明显了。由于害怕遭到小人陷害,因此打从很久以前开始,凡是正式的文件,他都会用针在花押的鹡鸰眼上穿洞……一般人是不会如此小心谨慎的。 “的确如此!” 秀吉再次把两封书信放在眼前,小心翼翼地检视着: “这么一来,真伪就立见分晓了。来人,把这个拿给蒲生看,然后叫他立刻离开此地,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遵命!” “我还听说你不但独力救出了木村父子,并且把他们送到名生城去。可惜的是,蒲生因为对你的疑虑尚未消除而不肯出城,甚至要求你必须交出人质作为保证,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不过,我终究还是答应了他的条件,以叔父和从弟为人质,这才让他安心地回到了黑川城。我之所以要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绝无背叛殿下之意。”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蒲生实在太过份了。难得你在受尽误解之余,居然还制造磔台……” “这是身为武者应尽的义务。” “政宗!” “在!” “你认为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我吗?” “微臣不敢!我……”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胸非常光明磊落,不过你的言行举止,却无一不像时下正在流行的不良少年。” “我绝对不是不良少年……我从头到尾都是个标准的伊达者。” “治部,你听到了没?政宗自诏为标准的伊达者呢!好,秀吉也不是一个扭揑的人,所以我决定买下这个磔台。” “希望殿下能以聚乐第的宅邸和我交换。” “所请照准,那么下次我们就在你的新屋里见面吧!下过,你可别因为这次赢了我就沾沾自喜喔!好了,现在先用白布把磔台包起来,等到了聚乐第以后,务必要态度恭谨地把它装饰起来。当然,你也可以在诸大名面前展示自己的杰作,并且告诉他们用针穿洞的故事。” 说到这里,秀吉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借着用针穿孔捡回了一条命……这家伙真不愧是个伊达者!哈哈哈……” 六 秀吉与政宗的胜负之争,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在祥和的气氛中揭晓。在和谐的气氛下,双方畅所欲言、互相满足彼此的好奇,可说是一场充满禅味的胜负之争。 虽然竞争的对手只有两个人,但是战况却十分激烈。双方在言语上虽有矛盾之处,但由于人类的”心”具有下可思议的作用,因此相互之间依然能够了解。 不过,即使是在今日,有关政宗和此次暴动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如果秀吉一开始就认定政宗与暴动有关,那么就不会去注意鹡鸰眼上有无针孔的问题了。如此一来,政宗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自我表白了。 不过,尽管秀吉已经原谅了政宗,但心中却始终还是半信半疑。事实上,他一直认为这是政宗的诡计。对于这么有才华的人,如果不能好好加以活用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吗?这就是秀吉真正的想法。 总之,呈现在诸大名眼中的,是双方已经将问题解决,并且一前一后抵达京城,在聚乐第里展开了第二幕戏。 这时,戏剧大纲及角色都已经排定了。 “希望你不要再怀疑我了。我的花押虽是鹡鸰状,但凡是有关军事方面的文件,我都会在其眼上穿洞。喏!请你看看这封信,鹡鸰眼上并没有眼洞,对不对?” 在蒲生氏乡的席位前,政宗谦和有礼地低下头来。 “你可以把政宗平常往来的书信拿来比对一番。” 仔细比对之后,连秀吉也忍不住赞叹出声。 “嗯,的确如他所言一般!虽然政宗一度涉嫌重大,但是如今证据确凿,谁也不能再怀疑他了,知道吗?政宗,所有的疑点都已经澄清了,真是恭喜你呀!不过,由于救出木村父子乃是大功一件,因此我决定在聚乐第内为你建造一座新宅。来人哪,快把浅野长继召来……。长继,我要你接到命令之后,立刻为伊达大人建造一座宅邸。另一方面,如果政宗在此时踏上归途,必然会遭遇大雪,因此你必须加紧赶工兴建,让他在回家之前能够看到新宅落成。至于叙任之事,我会面奏天皇。” 一切都如政宗的计算…… 三月二日,政宗叙任为从四位下、兼任越前守,并且获准冠上羽柴之姓。 于是这位新任的羽柴越前守政宗,在飘着新木香味的京里新宅苦笑着对夫人说: “爱子!现在我变成羽柴了。这一阵子让你在此受苦我很过意下去,但是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一定会在聚乐第里享有一席之地的吗?你瞧,我已经办到了!如今在京里,谁下说我是全日本最气派的伊达者呢?总之,一切都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天正十九年二五丸:对政宗来说,是地位和实力逐渐趋于稳定的开运之年。相反地,对一代英雄丰臣秀吉而言,却是超越命运的颠峯,逐渐步入晚年的凋零期。 伊达政宗于五月二十日回到米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