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的悲剧-夏树静子-4

早奈美熄掉台灯,躺在了他的身边。虽然房间里没有灯光,但是外边的星光却透过挂着窗帘的窗子映进来。在夏天,蚊子很多,但只在盛夏短暂的几天里需要安装纱窗。一到了八月末,即使关闭玻璃窗子,夜间的室内空气也是很冷的。真渊习惯地在早奈美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又仰着躺下,像要品味一时的解放感似地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啊……”的叹息。他们两人就这样仰卧着,看着天棚,咀嚼着深沉的寂静。当他们把头放在枕头上以后,就能听到沼泽地里的溪流的流淌声和远处的波涛的轰鸣声,可是这些声音反而加重了包裹着这座房子的大自然的寂静。他们两人已经很长时间不再行夫妻之道了。“今年的夏天也将要过去了啊!”早奈美说。“喔……”“这是第七个夏天了吧?”早奈美又说。“啊……过得真快啊!”听起来,好像在真渊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切的感慨。早奈美也在他的感慨的诱导下把自己现在的感觉如实地讲出来:“今后,我们还能这样生活多少年呢?想到这些,就感到可怕啊!例如,明年我们就未必能像现在这样生活着吧?”过了一会儿,真渊好像轻轻地笑了笑,说:“因为你还年轻啊!今后你想怎么生活,就能怎么生活啊!”“你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呢?”这时,天棚的一部分在吱吱作响。大概住在二楼的中泽正在室内走动吧?在他们两人不再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那个声音还在持续地响着。在早奈美的内心里,一种既焦躁又忌恨的感情在逐渐地膨胀起来。“我想,大概就是那个人的缘故吧!”她很随便地这样甩出去一句:“我,今年的夏天,一直过得不很安稳。每天都非常地焦躁,最近常常考虑一些怪问题,也许就是他住在这里的缘故吧?”“也就是,因为中泽在这里,所以你就不沉着了吧?”“是……”“倒是看不出那个样子来嘛!我认为:中泽也是一个有礼貌,很稳重,现在极为少见的好青年啊!”(你什么也没有发觉啊!当你不在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不断地向我递送秋波,企图乘隙诱惑我啊!)如果把这些事情说出去的话,那么立即就可把问题解决。真渊在明天不会说任何理由就会把中泽驱遂出去吧?然而,早奈美的良心却在抵抗着。“并不是因为中泽在这里啊!原来我们只两个人在这里不打扰任何人地生活着,可是另外一个人闯进了我们的生活,家中的气氛就立刻变了。因为你也讨厌有人闯进来,所以你不是就决定了不再招收徒弟了吗?”“……”“我最初以为他只在这里住几天,可是他却意外地住得这样长,我,在不知不觉中,神经也变得麻痹了。由于不断地积累,最近,总感到不安啊!”“你说的精神不安的表现是……?”“例如,本来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却常常想起来,于是就感到前途暗淡……”真渊说。“喂,我们,说起来,因为有着共同的伤痕,所以才两个人这样地生活着。我也有时感到生活得很累,可是,还从来没有这种恐惧不安的感觉。我真想早一点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啊!因此,就让中泽回去吧!”真渊屏住气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子,面向早奈美,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中泽是不是说了什么令你讨厌的话,或者做出了令你不愉快的举动啊?”“不,没有这样的事!”早奈美果断地摇头否定了,甚至她自己也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吃惊了,“他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做事利落的青年,我也这样认为啊!只是、家里有另外的一个人……喔,我求求你,让他回去。如果不这样做,我……”(我,自己的心里就没有自信了。)这种想法,在她的内心呐喊着。早奈美忽然把脸贴在真渊的胳膊上啜泣起来。她已经向真渊央求到这种程度,他一定会实现早奈美的愿望吧!至今,他一直都满足了她的要求。于是,这样,也就不得不与中泽分别了……真渊从早奈美的肩膀一直抚摸到两只胳膊和手指尖,等待着她停止哭泣。“对不起你啊!由于我的缘故而让你这样难过。”真渊一边玩弄着她的手指,一边平静地说,“可是,现在让中泽回去,那么一切都半途而废了。我的安排乱套了。因为我还和他约定,让他用龙窑烧制他的陶瓷作品呢!好像我还找不出取消的理由啊!”尽管他说得很平静,可是他的话却让早奈美感到吃惊,与她的愿望相差那样地遥远。而且,他这样拒绝早奈美的愿望,过去还一次都没有过……“从下周起,木匠就要来咱们的家了。”“啊,就是桥口师傅……”早奈美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早奈美因为想改装一下厨房,所以说服了嫌麻烦的真渊,才请了厚岸镇的木匠。可是她自己竟然忘记了这回事。木匠来做测算是在七月末,实际开工是在九月初,大概因为这之间相隔的时间太长,所以她才忘得干干净净。要拖这样长的时间,是因为这个木匠刚刚在厚岸的太田那边承接了建房的工作,要等那边的房子建成,才能到这边来施工。“这么说,后天是星期日,所以他只能从下周来咱们这里干活了。你呀,记得真清楚啊!”“不,因为我也想顺便让他把书架加工一下啊!”“书斋的吗?”“喔。书,一直在增加着,老书架,有的地方已经松动了。”“喔……”真渊说的不错,但是修理书架的事,对早奈美来说却非常意外。书籍多得上不了书架,堆在地板上的状态,并非是昨天或今天才开始的,何况在他埋头工作的这个时候修理他的书架,他应该很讨厌,可是……“根据情况,把厨房的改装往后放一放,先让木匠给我修理一下书架也行吗?”“我,没有关系,可是……”“木匠的工作,不论怎么干,也得花一周的时间吧?完工的时间,大概要在9月的10日前后。那时,就要烧龙窑了。今年也是请两个人来帮助装窑啊!10月3日,他们将从函馆来。在他们来之前.也许要整理一下工作室。工作室整理好了以后,中泽就要住到那边去,所以我们和中泽三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可以留中泽住到烧完这次窑的时候,一烧完窑,就让他立刻回去。这样做,行吗?”最后,真渊紧紧地抱了一下早奈美,甚至她都感到痛了。真渊一旦固执起来,是决不让人的。早奈美也已经没有再说的力气了。突然她感到很疲劳,再次把脸伏到了真渊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不论以什么方式对真渊讲中泽的事,都会使早奈美感到异常的紧张,感到异常的沉重。忽然从爱冠岬的海雾中走出来的中泽,走进了真渊和早奈美的中间。这个情景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早奈美的眼前的幽暗的空间。(那个男人终于闯进了我们中间……)二楼的脚步声,不知在什么时候不响了。49月3日的早晨,桥口师傅带着两个年轻的木匠来到了。“早上好!太太,好久没见了。”桥口师傅头发已经花白,略微发福的身上穿着米黄色的衬衣和短裤,有些斜视的眼睛看着早奈美,热情地问候着。“太田那边的建房工作已经完工了吗?”“喔,大体上算干完了吧!还剩几件细活,因为真渊先生特意打了电话,看样子很急,所以就放下了那边的工作来这里了。”他说了一些好听的话。真渊让中泽先去了工作房,把桥口他们带进了家里。年轻的木匠来到厨房,听取了早奈美对改装的希望,而真渊却在起居室和桥口商谈着,而后进了隔壁的真渊的书斋,关上了门。厨房的改装——更换洗物他的瓷砖、扩大烹调台、增加壁橱和壁箱,这些工作,七月初桥口师傅来的时候都已经说过了,桥口也向这两个年轻的木匠传达了,因此双方仅是确认一下。“在施工的时候,还能使用炉灶吗?”“也许暂时有点不方便,可是我们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还有,要请太太选择一下瓷砖和壁纸。”那个像哥哥的三十多岁的木匠把放在门外的很厚的样品搬到了起居室的桌子上,说,“不用着急,请慢慢地挑选吧!”在三本像影集一样的大册子里,贴着一些彩色的瓷砖和壁纸的样品。早奈美坐在椅子上翻看着这些样品。过了一会儿。木匠们又走进了起居室,定下了施工的方案。早奈美选出了各两种自己喜欢的瓷砖和壁纸,想征求一下真渊的意见。她这时才注意到真渊和桥口进了书斋以后一直没有出来。有时能听到桥口的放开喉咙说话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又低下去了,而真渊的声音却全然听不到。早奈美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可是看这样子,书斋里的谈话,一时半时还不会完。因此,她便去了厨房。她做了五人喝的柠檬水,装在五个玻璃杯里端进了起居室,这时书斋的门开了,真渊走出来。“书架和地板都翘了。是因为书太重,压坏的。先从地板开始,让他们重新铺一下!”他吊起了眉毛,作出了一副滑稽相。他好像在用这副表情掩饰着什么。桥口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他用铅笔杆挠着耳朵的后边,像在思考着什么,见到早奈美,顺口就说:“太太,那么,我从今天起就要在书斋里干活了。年轻人装修厨房。他们两个已经在我家里干了许多年了。你放心吧!他们的手艺是信得过的。”“行,已经这样安排了。那么,要干多少天呢?”“厨房要四五天吧!”桥口看了看年轻人,回答说,“书斋这边嘛,不干干看,就说不准了,大概整个工程要六天吧!”“书放在边上就行了。拜托啦!”真渊看着桥口,又补充着说。从十点左右起,他们开始动手了。桥口把木材和木匠工具搬进了书斋,关上了门。这时,一直坐在起居间的真渊也站起来去了工作房。木匠们一直干到下午五点。他们只在十二点钟的时候在阳台上坐着吃了盒饭。在三点的休息时间里,早奈美端来了麦茶和曲奇甜饼。“真对不起啊!如果附近有咖啡馆,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年轻的木匠这样说着。在吃饭与喝茶的时间以外,桥口一直在书斋里关着门干活。五点钟,厨房的两个木匠停下了工作。过了几分钟桥口从书斋里走出来,对正在收拾散在地板上的木片和钉子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又向早奈美打了一个招呼,开着客货两用汽车回去了。第二天,他们又在早上九点来到真渊家。真渊曾经说过:不久将有木匠来到这个家里干活,和中泽三个人生活的日子将不会再有了,实际上,木匠们的工作和真渊他们的工作没有任何的关系。自从木匠到了以后,真渊和中泽两人比以前早一些,也就是在八点半左右去工作房了。午饭,他们也不再回来吃了,而是中泽在过午回来取两个人的盒饭,拿到工作间里吃。因为早上去工作房的时间早,所以傍晚五时半回来,在这之前,木匠们也都已经走了。中泽在傍晚从工作房回来后就一头钻进在二楼的自己的那个房间。他要这样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上四个多小时。这四个小时,对早奈美来说,是不可言谕的、不安定的、难以忍受的、并且是可怕的一段时间。真渊的现在的工作是往素陶上涂釉药和描彩。这是与旋转转盘制作陶胚完全不同的工作,需要精神的统一和昂扬的情绪,因此当真渊从工作房回来的时候,脸上总是显得疲惫不堪的样子。而且在他的疲劳的神色的下面还显露出了焦躁与阴郁的影子,可是却令人感到他在控制着自己,保持着沉稳的表情。好像他的眼睛也疲劳了,可是他却用手指压着内侧的眼角。他还常常无意识地摩挲一下右手。这样,他呆在起居室的时间比过去短了,早早地就回卧室了。与真渊相反,中泽却一天一天地精神焕发起来。在他那被太阳晒黑的脸上浮出了油脂,在他那突出的眼睛里充满了要向什么挑战的光芒。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那样地富有节奏。因为现在他获得允许正在使用转盘做着自己的作品,所以每天的工作都是非常充实的。当然,他毕竟还年轻。自从中泽出现以来,早奈美好像再次感到了真渊的已经五十四岁这个的年龄。参照社会上的一般的标准,这个年龄还决算不上“老年”,可是也许真渊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或许是因为真渊的身边有一个年轻得光彩照人的中泽吧!中泽令人感到他要比二十六岁这个年龄更年轻。早奈美到现在还进一步地发现自己应该属于比真渊更加年轻的中泽的这个年龄层……在木匠们来到他们家的第二天的晚上,早奈美想起了晒在外边的衣物,在九点多钟走出了屋子。晒衣场,建在了阳台下边的从起居室看不到的一个角落里。早奈美刚从晒衣竿把衣服拉下来,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吓了一跳,可是仍然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继续往下取着衣服。正当她要把满满地装着浴巾和睡衣等的衣服筐用两手抱起来的时候,从旁边伸过一双粗粗的大手把这个筐轻轻地拿起来。原来是中泽,身上穿着一件带条纹的衬衣和一条白色的短裤,脚上穿着一双橡胶拖鞋走过来。“到了晚上,还相当冷啊!”“是啊!……已经到了九月了啊!”“你好像什么时候说过:就是到了九月,还会出现海雾啊!”“是的。就是到了九月末也出现啊!而后就是一段非常晴朗的日子,接着严寒就来临了。”两个人开始并肩往房门这边走,因为拿着衣服筐的中泽走得很慢,所以早奈美只好随着他慢慢地走。“我能如愿地在真渊先生的身边工作了,真得感谢你啊!可是,我还想和你多说一些话,但是办不到,这就是我当前唯一感到不满足的地方。”比起在真渊的身边来,现在中泽对早奈美使用的词语很随便。但是他说得却很认真。“就是在中午,我回来取盒饭的时候,尽管只有五分钟,我也希望能单独地和你说上几句话,只可惜那个时候有木匠的眼睛。”“这当然了。”只在木匠们来工作的这个期间,要在中午回来取午饭。这是理所当然的了。可是,中泽却为这件事感叹,而早奈美感到他很可笑,就笑了出来。“喂,那么现在,就利用这一点时间到海边去散步吧?”“看来先生已经睡下了,而现在对我们来说,睡觉未免时间过早。”中泽伸着腰把衣服筐从扶手之间放到了阳台上。他挎着早奈美的胳膊,两人一起向海边走去。北海道的九月已经完全是秋天了。天空晴朗,星星显得又大又近,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来——在沼泽和悬崖之间的那块高低不平的地面向大海那边倾斜着。在一百多米远的前边,是从两侧压过来的悬崖,悬崖之间露着一片成“V”字形的黝黑的天空。越往下走,海涛的声音就越响。在沙滩上横着几块形状复杂的巨大岩石。他们一走到海边,左右两侧的悬崖和背后的岩石就把他们两人围起来,完全遮住了。即使在夜间,也有时出现海雾,可是今天晚上映照着星光的海面却在闪动着波浪。眼前的那座双见岩,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起来似乎高了一些。他们两人站在那块狭窄的三角形的沙滩上看了一会儿波浪拍打着的岸边。“虽然我住在那栋房子里,可是也很少下到这个地方来啊!”“你曾经说过吧?已经在这里度过了第七个夏天了。”“喔……”“你来到这里以前,住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呢?”“这里住住,那里住住,最后,我住在一个叫祖师谷的地方。”“祖师谷……我听说过啊!是不是就在小田急线的铁路线上啊?”“对。前一站就是成城。”“噢,那么就是那片高级住宅区了。”“对啊!可是我,住的是狭窄的单身公寓。”“你出生后就一直住在东京吗?”“不是。我出生在神户西边的那个叫须磨的海边小镇。”“就是那个出现在小说《平家演义》中的那个叫须磨明石的……”“对!”“以后呢?”“以后嘛?……父亲原来是高级中学的理科教师。现在我的双亲还在那里生活着。我在神户的女子高中上学,那时我想:毕业后。到一个什么公司就业,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就结婚吧!那时候只这样模模糊糊地考虑过。”“喔。”“在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常常和朋友们到大阪看话剧。看了《女人的一生》,好感动人啊!那戏剧的舞台,那担当主角的女演员,名副其实地摄走了我的魂魄啊!”——中泽的随声附和使早奈美不知不觉地讲述起自己的过去。“因为话剧感动了你,所以你下定决心要当女演员?”“在高中毕业的那年春天,我去东京的文艺座话剧团应考了。后来,我对父亲说了,他对我直瞪大眼睛,说服父母可真不容易啊!他们好像总认为我考不上,我自己也是这样想。”早奈美说得很轻松。“结果,很容易地通过了?”“怎么会容易地通过了呢?我看了看周围的那些人,他们哪个人都比我条件优越。人们都说我没有那些人成熟,最初的那二三年。也就是作进修生的那个时候,我真是拼着命地干下来下……”“你进入了文艺座话剧团,顺利地走过了六年女演员的道路,在将要出现机会的时候,你突然抛弃了一切,来到了北海道的这个海边……我仍然不能理解啊!”“因为我积劳成疾,得了神经衰弱。”“神经官能症吗?这种病,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好,可是……”“当时没有想到那么多啊!我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对前途失去了信心……”“你没有留恋吗?同期的同学都在进步,而唯独你自己离开了剧团,不可惜……?”“已经没有那样想的时间了。因为那时只希望逃脱那一切。”“喔,感到可惜的想法,还确实有嘛!”中泽突然强而有力地平静地回答了一句。他好像抚慰有些焦躁的早奈美似地这样说,可是又像他自己在品味着早奈美说的那些话。他朝向早奈美,两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早奈美的露在平胸背心外面的肩膀感到了他那厚厚的手掌的温暖。“我问了许多不愉快的事。你就是不回答也没有关系。因为,对我来说,我旅行到这里,遇到了你,这已经足够了。啊,怎么变得这样冷了呢!”他一边用手掌抚摸着早奈美的肩膀,一边把嘴唇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他的嘴唇从耳朵到脸颊地移动着,同时把手转到了早奈美的背后,把她的身体紧紧地拉向自己。他的胸毛触到了早奈美的肌肤。早奈美感到自己的胸部、腹部都紧紧地贴在中泽的身上,一种麻木的感觉贯通了全身。这是一种完全超过了抵抗能力的压倒一切的感觉。“你也一定在这里等待着我了吧?从东京逃到这里来的你在……我的到来……”——泪水从早奈美的眼角不停地流下来。“好啦!用不着害怕……现在,把一切都忘记……从现在开始的未来生活,将会自然而然地决定我们的命运吧!……”5木匠们的工作,在9月8日全部做完了。桥口也按照约定只用了六天的时间干完了他的那份工作。可是,那段时间,对早奈美来说,长得令她感到可怕。真渊早早地回到自己的寝室,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于是,中泽在真渊离开后必定要请早奈美到外边进行短时间的散步。早奈美无论如何也没有拒绝中泽拥抱她的力量。她感到自己暗暗地期望着那个时刻到来的心理是非常可怕的。中泽每天晚上都要向早奈美倾诉自己对她的爱。中泽的态度是非常真挚的,而早奈美对他的倾倒与恭顺的态度也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中泽未曾感到他与早奈美的关系是矛盾的,是相克的吧?但是,他不论怀着多大的热情爱抚早奈美,可是从来不想让自己的行为超越爱抚的程度。因此,早奈美一旦允许他做到那个程度的话,他也不会给她拒绝自己那样做的理由。然而,早奈美自己却已经逐渐地饥渴得开始发疯了。从中泽的胳膊下逃走的早奈美回到了真渊的身边。在星光映入的这间卧室里,真渊已经睡得平静地呼吸着了,早奈美在他的身边坐下后,沉浸在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暖从容的气氛中。自己深切地知道:那是一种多么随便的不合常理的感情呢?可是,那却是自己的真切的感觉。她看了一会儿真渊的睡相,叹了几口气,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点着写字台上的台灯,拿出了真渊的日记本。最近她已经等不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把真渊写的这一天的日记读了。只有阅读丈夫写的日记这件事,才能给她带来救助和安宁。这不是自己随便寻找的一个理由,一是:她可以通过阅读真渊的日记确定他不在怀疑自己和中泽的关系,因而就不必担心了;二是:与以往一样通过阅读真渊的日记能够知道丈夫每天的行动和他的心理,于是获得一种满足感。每当阅读这本日记的时候,早奈美总能在自己的内心唤起这样的信念: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始终都是属于丈夫这一方的人,因此会使自己镇静下来。但是,早奈美注意到:在木匠来到他们家以后,刚过了二三天,日记的内容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真渊记述的内容主要是在工作间里的工作情况。以前,他当然也有的日子详细地记录过工作的经过,他的那些工作记录,记述了自己的经验和教训,甚至连外行的人也能看懂。那时,他除了记述工作情况外,还记述一些自己的细腻的情感和反思。他那样地记述自己的工作和情感,难道不是考虑到早奈美在阅读着这本日记吗?虽然他表面上没有那么写,但是他的日记的确是传递给早奈美的心声。他又是从什么时候放弃这个念头的呢?虽然从那个时候起,他的日记,对他来说也成了一种空疏的东西,可是……九月七日晴往水罐、菜盘、小碟等二十多件素陶上涂了彩釉。素陶被烧得略微过一点火,有的不太沾釉药,只好抛弃了。能制作出大水罐,我大体上感到满足了。早奈美读过了这篇日记后,把日记本放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脏的鼓动。这决不是自己的精神在起作用。这种像笔记一样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日记,以前连一篇也没有过。不能不认为在真渊的内心深处正在发生着什么重大的变化。是个什么样的变化呢?难道这个变化和中泽与自己的事情有关联吗?早奈美想到这里,心脏的鼓动更加激烈了。不,莫不是真渊考虑到在木匠来干活的那些日子会有被他们看到的危险而故意写成了这种笔记式的日记?早奈美仍然不理解真渊改变了自己的日记内容的原因,如果那样的话,可以改换一下放日记本的地方,或采用其他的什么方法,真渊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她无法消除自己的猜测。木匠的工作完成后,还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吧?她总是不解地有一种预感。那决不是她在期待着一件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而恰恰相反,那是她预感到将要发生一个像要从很底上颠覆至今为止的他们的平稳生活的变化。这个预感是可伯的,是令人战栗的。最近的每一天,对早奈美来说,是作为具有异样的密度的时间度过的。9月8日的傍晚,桥口带领着提早从工作房回来的真渊和早奈美再次看了他们加工过的地方。书斋里,除了修补了书架和地板外,还做了新的高度到达天棚的书架。“这样,在一段时间里,书就是再增加一些,也用不着担心了。”真渊高兴地点着头说。厨房的装修,早奈美也很满意。桥口看到他们两人都很满意,便自豪地带着年轻的木匠回去了。并告诉他们,过两天就把账单送来。这天晚上,可能是因为书架变新了,所以真渊在晚饭后很少这样地在书斋里呆了三十多分钟。九点半钟,他带着一副疲倦的表情从书斋出来,直接进了卧室。十点前后,早奈美和中泽沿着沼泽往上走,一直散步到那条路的头上,在那里接受了中泽的拥抱。过了十点半,她才进入丈夫已经睡着的卧室。日记本,和以往一样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可是,她打开抽屉一看,日记本上没有9月8日的记述。这天晚上,原来真渊没有写日记就睡下了。今天,大概因为过于忙碌,所以太疲劳了吧?今天的日记,要和明天的日记放在一起写吧?早奈美不想考虑得过多,便躺在了丈夫的身旁。但是,9月9日的晚上,日记本的那页纸还和昨天一样是空白的。9月7日的那篇冷淡无情的日记竟成了这本日记本的最后一篇。在9月10日,仍然一行也没有写。自从住到这里后不久开始写起来的日记,就早奈美所知,真渊从来未曾中断过一天。好像什么正在临近……早奈美本能地预测着那即将到来的事件,并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 夏树静子三大悲剧之《M的悲剧》第五章 隐藏的日记 19月11日下午二时许,池见顺子来到了位于虎之门的桦山律师的事务所。她为了拜访桦山律师,是昨天晚上她往桦山的家里打电话约定的。因为她今天要到这一带来,顺便就近来事务所看望桦山律师。桦山答应她:从地方法院回来后,还有一个委托人与他约定相见,在这之前可有三十分钟接待她。“好久没见了。虽然到了9月,可是天气还是这样地热啊!”池川顺子有些肥胖,穿着一件编织的蓝色套装,向走进接待室的样山律师问候着,同时拾起金边眼镜用手帕擦了擦渗出来的汗水。“真热啊!太太还好吧?”“喔,马马虎虎吧!先生还是那样忙吧?”在他们寒喧之后,顺子打开了放在身边那个紫色的包袱,拿出了一个包着银座百货公司的包装纸的长方形的盒子。“谢谢你前几天到我女儿那里去祝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噢,这怎么反而要你们破费呢?对不起!”顺子的长女,和一个与池见化学工业公司总经理的妻子有亲戚关系的青年结婚,丈夫现在担任着董事。他们夫妇今年八月末生了第三个孩子,桦山曾经送过祝贺的礼品。“情况是这样的,前天,女儿带着孩子回到我这里,她想来问候桦山先生,因为有三个孩子,所以很难出来。她说:妈妈既然你明天去银座那边办事,那么就顺便去看看桦山先生吧!这样做,虽然有点失礼……”桦山一边在眼前描绘着顺子的那两个吊着眼角,嘴和下颚向前突出,什么地方像狐狸的女儿,一边点头回应着:“二小姐也好吧?”“是,托你的福啊!从这个秋天起,她将在家里开办一个黄金雕刻培训班,最近她挺忙的。”——桦山想起来了:顺子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件事——“她的事,就甭管了。先生,打那以后,警方告诉过你什么吗?”顺子把有着双重下额的头稍稍倾过去一点,继续说:“啊,就是高井户警察署和你的联系啊!喔,警方没有再和我们联系过。”顺子又说,“可是,不知怎么,池见身上带的那些东西,为什么混进了那个被小偷盯上的那个公寓的房间里了呢……?我看了那白金上镶有绿宝石的领带挟和袖扣,记得在哪里看见过啊!这些东西和意大利钱包啊!高井户警察署的刑事警官把这些东西带到我家来的时候,因为蓉子也在,所以我们一起看了看,这些东西,确实是池见的。警官们说:或许根据这些东西还能使失踪案件的侦查有新的进展。可是,后来竟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了,结果,那些东西,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被偷的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结了吗?总之,因为那不是最近的事啊!也许那个偷了这些东西的人也想不起来啊!”高井户警察署的警官们把领带挟和袖扣拿到这里来,已经是7月25日的事了。顺子在看了那些东西之后,立刻给桦山打了电话,拜托他到警方那里去一趟,问一问详细的情况。因此,几天以后,桦山抽时间去了一趟高井户警察署,问了那个叫斋藤的小偷被捕的情况、藏在他房间里的那些盗窃物品的情况等等。桦山也看了看那些有关的物品和这个小偷。警方介绍说:现在,对出现了池见敦人的随身物品,做了种种的猜测,比较有力的看法有:1,池见失踪后呆在哪里的那个期间,斋藤进入那家进行了偷盗,就这样偷出了他的物品;2,池见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被夺走了那些贵重物品,后来那些物品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斋藤的手里,等等。之所以认为斋藤加害于池见的可能性比较小,是因为他虽然干了八年的偷盗活动,但是没有进行过抢劫、杀人、伤害等这些严重的犯罪。女事务员送来了茶水,放下茶杯后立刻退出去了。“那么……喔,有了这样的情况,警方还要再调查池见失踪的情况吧?可是,因此申请宣告失踪的事情就会变得困难了吧?”顺子口角含笑,表情微妙,两眼看着桦山。她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摩掌着另一只手,担心地询问着。“不,现在,还不能说申请方面有困难啦,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啦!这些事和警方没有关系,是家庭法院管的事啊!” 桦山一边慎重思考着一边以自信的口气回答着,“不久前,见过太太后,我就问清了办理手续的问题,在向家庭法院提出申请的时候,除了要提供失踪者的户籍副本外,还需要一份叫作《证明生死不明的证明书》,这个证明书,一般地是要从警方领取。在这个证明书上还要把最近发现了池见的各种物品的经过附上吧?当然,如果能以他的物品作为线索,弄清你丈夫的生死,那么,也就不需要宣告失踪啦!”“……”“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接到了申请的家庭法院,就应该向有关部门发出文件,催促对方尽快通报相关的情况。失踪者如果活着、的话,就要在官方的公报或报纸上发表声明,或者请知道失踪者情况的人向有关部门报告,这项工作要持续六个月。在这期间,法院还要向相关的人询问情况,太太和两位小姐,当然是被询问的对象,就是公司的一些人也会受到法院的传唤。法院综合这些情况,然后才能下达判决啊!”“虽然还要经过六个月以上的调查,可是如果不知去向,并且过了七年的话,那么就能下达失踪宣告书了吧?”“也不完全是这样,如果得出的结论是:不能确认失踪者还活着,那么法院就能受理;如果情况是:还不能明确失踪者究竟是死是活,就有可能退回申请书。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么还可以向上一级法院申诉。”顺子有点不满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刚才先生说过吧?就是提出申请后,也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正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样,要办理了各种手续以后才能进行审理啊!”“这么说,财产的继承啦,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啦,都要在下达了失踪宣告书以后?”“是啊!可是呢?现在做一些相关的准备工作,也没有什么关系。”桦山看出顺子有些着急的样子,才这样说。就是办理继承等有关的一些事情,也是他这个担任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法律顾问的工作。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闪出了放心的神色。“说到你丈夫的财产,主要的是公司的股票,还有现在太太住着的滨田山的房子和土地……还有……?”“是的。汽车什么的,都已经处理了,银行的存款,大约还有一千万日元左右,还是我丈夫的名义。”“书画古董这类东西呢?”“大部分都是陶瓷器。我的丈夫喜爱陶瓷,是个陶瓷收藏家吧!他不仅去过东京的一些陶艺家那里,而且甚至还到京都、濑户、有田等地的一些窑场去,也和那里的陶艺家们保持着联系,求购自己喜欢的作品。他在这方面花了不少钱,这些东西,究竞有多大的价值,我一点都不知道。”顺子收紧嘴唇,带着一副冷笑。“最后,还有一件事,你的丈夫也加入了生命保险吧?”“是,投保五千万日元。”“原定的收款人是太太吧?”“是。喔,虽然收款人是我,可是……”桦山带着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关于继承的事,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处。由于长女的丈夫是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领导成员,所以股票也希望大女儿继承。这样,顺子的继承份额和二女儿的继承份额,如果能以不动产取得平衡就好了。“继承人,就是太太,和小姐两个人吧?……”桦山这样说,是想提醒一下顺子,说完看了看她。她眨了眨眼睛,把手指轻轻地放在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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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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