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凶铃4:《贞相大白》-2

刚从梦中醒来时,远山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调整一下呼吸,望望四周,总算才掌握状况。  镶嵌镜子的天花板、陌生的圆形大床,一位裹著浴巾的女人正坐在大床的旁边望著他,这些景象终于让他重新回到现实。  当他抬起头来看女人的脸时,突然胸口传来一阵被勒紧的剧痛,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颤栗感从背部直接侵袭过来,使他冷汗涔涔落下。  最近远山常常觉得背部和胸部有些疼痛,因此他被一种“又来了”的不安笼罩著,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让医生诊断一下才行。  “你作恶梦了!”  女人察觉不出他的不安,反倒像看到很有趣的东西一样,带著揶揄的笑容望著他说道。  “啊,啊啊!”  远山维持著仰望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因为他现在如果乱动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头晕而倒下,还是等到呼吸平稳一些再说吧!  远山战战兢兢地试著翻个身,确认应该没有甚么大碍之后,他才静静转身坐起,背对著女人,将梦中的内容与现实细细回想一遍,而后不禁惆怅地微微叹一口气。  远山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仍然对这个恶梦耿耿于怀,他不断地确认那只是一场梦之后,总算才安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远山看著手表问那女人:  “我睡了很久吗?”  “大概有十五分钟吧!我看你睡著了,只好自己先冲个澡,洗好回来看到你在床上不断地痛苦地呻吟著。你该不会是坏事做太多,在梦中受到惩罚吧!”  远山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他把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  他很清楚那女人会怎么想:一个47岁的男人,有了老婆和小孩,还到处花天酒地,在梦中被老婆发现挨了骂,因而冒出一身冷汗!  事实上他没有喝醉酒,况且现在也不是晚上,而是午后两点的大白天,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种时候作恶梦才对。  如果现在走出饭店,迎接他的一定是十一月底的万里晴空。  远山因为工作上的巧合,偷得浮生半日闲,因此趁著午休时间约了旧情人到旅馆缠绵一番。美食与性都得到满足之后,连日累积的疲倦被突如其来的睡魔唤醒了,因此坠入十几分钟的梦魇里。  他明白这是甚么意思了。二十四年前当他还是二十三岁的大学生时,这样的恶梦已经重覆作了好几次。  梦中有许多情节,譬如在剧场的音效室放出曲子最开头的一瞬间;或者断掉的录音带用胶带黏贴起来,忽然“啪!”地一声又断掉;也有不合乎剧情场面的怪声音。  尽管梦中出现各种不同的情节,其结果都是让头一次登台的女演员面对难以应付的场面,整出舞台剧也因为音效的差错而破坏殆尽。  不管是哪一种场面,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所喜欢的女人在台上第一次演出,却因为他所播放出来的怪声音而完全毁了,也毁了她的演艺事业。  二十四年前远山也作了同样的恶梦。当时他是以“飞翔剧团”的音效师的身份坐在音效室里。他亲身体验了类似梦境中,而在实际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件。  从那天以后,二十四年来不再出现的梦,为何最近又开始出现了呢?他自认为他已经知道原因。  大概在一个月以前,他忽然接到M新闻社一位名叫吉野的记者打来的电话,现在在远山的名片夹里就有一张他的名片──“M新闻社横须贺支局吉野贤三”。  那天午后,远山用过午餐回到公司,便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远山拿起听筒,对方立刻确认远山的名字和一九六五年曾经加入“飞翔剧团”的事实,并且自我介绍一番。停顿了一会儿,吉野说:  “是这样的,我想请教您几件有关山村贞子的事情。”  远山至今仍清楚记得吉野当时努力压抑著焦躁的情绪,用有如溺水待援的人一般急切的语气说话。由于远山是从素未谋面的人口中听到山村贞子这个令他怀念不已的名字,难怪他会强烈地记住对方的音质特色。  这段在二十四年来只能在内心里偷偷想起的回忆,想不到竟然会从第三者嘴里说出来,每当远山想起她姣好的脸庞时,胸口彷佛被勒紧般心跳加速。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从他身体所引起的强烈反应,使他意识到如今心里的伤痕尚未痊愈。  他答应和吉野见上一面,因为对方希望能和他当面谈一谈有关山村贞子的事,而这也是远山感兴趣的话题,于是远山和吉野约定在公司附近的一间咖啡厅见面。  吉野果然是想像中老派记者的作风,他不时捻著络腮胡,用殷切的眼神企图唤醒远山久远以前的记忆,而且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在山村贞子失踪前后打转。  “一九六六年,『飞翔剧团』最后一次公演之后,山村贞子就失去音讯了吧!”  吉野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山村贞子离开剧团以后的消息。他虽然不急不徐地提出他的问题,但从他说话的语调和表情,可以窥见他对山村贞子深切地关心。  (二十四年前山村贞子的消息……)  这段期间山村贞子的消息远山不可能会知道,他才是真的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山村贞子的消息!如果他知道她的行踪的话,远山的人生应该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再度作那个恶梦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吉野的出现,由他口中听到山村贞子的名字,唤醒他的潜意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原因,能让这个曾经困扰他多时的恶梦再度出现。3  这是个乍寒还暖的初冬,夕阳西沉得特别快,到了午后,天空彷佛被雾气凝固似的,很快便暗了下来,四周全部陷入黑暗之中,空气也明显地变得更加冷冽,往商店街出口的电车投票口已经透露著浓郁的初冬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和吉野打过照面以后,远山觉得吉野比一个月前看到时更为憔悴。  或许是他刚刚才参加后进同事的葬礼的缘故吧!比自己年轻的人却比自己早日往生,遇到这种事,通常会使人心情陷入消沉之中。  在京滨急行的新马场站下车、对远山来说是头一次的经验。往东边走过去会碰到运河,再往前走则应该是南北走向的海岸线。道路的侧边是一条冷清的仓库街,还可以听到东京湾里交错的船舶汽笛声从头顶传来。  远山和吉野一起走向通往海边街头的咖啡店。一进入店里才刚点了咖啡,彼此连招呼都还没有打,吉野的呼叫器就响起,他随即走向店里最角落的公用电话。  远山望著吉野表现出一副新闻记者的专业模样,他将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熟练地用手拨电话号码。  吉野对著话筒说话的音量不小,内容很自然地传入远山的耳中。  “甚么?你说发现高野舞的遗体了?”  高野舞……远山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个陌生女人的名字一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远山原本不打算仔细听,直到后来吉野说出山村贞子的名字,他才马上聚精会神起来。  吉野稍微弯著背对著话筒,毫无顾忌地扯开嗓门说话。原本透露著沧桑的面容,现在因为重新出现线索而精神抖擞,露出一般新闻记者该有的干劲。  “三天前……地点是……东品川……甚么?不就在附近吗?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到现场……啊!哪里?我就是在问你,到底是司法解剖,还是行政解剖啊?好!我知道了……是这样啊!死后九十个钟头。甚么……死前有生产迹象?脐带?真的假的?那婴儿呢?……咦?不见啦?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山听著听著大概可以理解整个状况。也就是说,三天前在这附近发现一具女尸,名字叫高野舞,经过解剖后,法医判断发现她在临死前曾经产下一名婴儿。问题是这个婴儿行踪不明。  听起来这好像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凶杀事件!但毕竟那是别人的事,死者是谁?怎么死的?都与他无关。就算这个女人在死以前产下了甚么,也和他没有关系。不过最奇怪的是,那女人生产过后,没有藉由任何人的协助,婴儿竟然消失无踪了……  即使那是不关自己的事,远山的神经却开始紧绷起来。  (高野舞……)  这个名字远山虽然第一次听到,可是为何会在他的内心产生刻骨铭心的感觉?  他的脑海里马上勾勒出一个画面:一个死后开始僵硬的尸体旁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婴儿跨过母亲的尸体独自离去。  远山忽然全身起了一阵寒颤,高野舞生产事件带给他一股强烈的直觉,暗示他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从驼著背握著话筒高谈阔论的吉野口中说出的片断内容,已经形成一幅具有真实感的景象,浮现在远山的脑海里,就好像片断的曲子经过编辑后变成一支流畅的乐曲一般。  远山仰起头闭目养神。电话的声音暂时中断,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只见吉野已经回到座位上了。  对远山来说,吉野去打电话的这段时间,给他一种非常突兀且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这几分钟内,远山觉得自己彷佛被人拎起胳臂,怦地一声丢入异次元的空间里一般迷惑。  “你怎么啦?”  远山惊讶与虚脱掺杂的表情,使吉野担心地询问著。  “没甚么!喔,对了,是不是发生了甚么惊人的事件?”  远山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深吸一口气问道。  “也没有,到底是不是意外事件,目前还不知道……听说在大楼楼顶发现一具年轻女尸。”  “这附近的大楼吗?”  “是的,在东品川的大楼屋顶上的排气沟里,而且是蛮深的排气沟里。不知道为甚么会在这种地方发生事故?”  “杀人事件吗?”  “可能性不大,可能是意外事件吧!”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但是刚才我听到你说死者临死以前有生产的迹象……”  吉野瞄了一下远山的脸,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那眼神彷佛在问:  (为甚么你只对从电话听来的片断交谈感兴趣?)  “一切都还不能确定,只是听到报告而已。年纪轻轻就发生这种事,真是可怜啊!尤其是一个头脑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更加令人惋惜……”  吉野将脸转向一旁,用手摸著胡子,努力思索著,脸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远山从他的谈话当中听出蹊跷来,便灵机一动地问:  “这个叫做高野舞的女孩,是不是您认识的人?”  吉野很快的摇头。  “倒不是直接认识,我只见过她一次面。她是我今天参加葬礼的往生者,也就是我的同事浅川的朋友。”  此时远山窥见吉野脸上的表情明显露出不安,或许应该说比不安还要恐惧的表情!  “两人都死掉是偶发事件吧!”  远山说完后才发觉到他所提出的疑问,带给吉野更多的恐惧感!  同事的死亡和曾经见过面的年轻女性因为不明原因死亡,两件都不太可能是刑事案件。但是因为外界知道的情报过少,反而更容易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吉野的眼睛忽然快速地转动,拼命地在思索某件事,随即又露出好像在否定甚么的表情!  “是啊!所以……有关于山村贞子的事……”  吉野极力思索后又徒劳无功,便摆脱浅川和高野舞的死因是不是有关连的困惑,一下子将话题转向山村贞子身上。  上一次见面时,远山已毫无保留地回答有关山村贞子的问题,吉野认为再也无法从远山身上问出甚么来,会谈就匆匆结束,留给远山满腹的疑惑。  这次远山可不愿意重蹈覆辙,便准备掌握谈话的主导权。  (为甚么这位新闻记者到处打听山村贞子的事?他知道多少山村贞子的事?他的来意是甚么?)  “这次你应该告诉我了吧!为甚么你要打听山村贞子二十四年前的消息?”  远山单刀直入地问。  吉野和上一次一样抱著头,露出迷惘的神情说:  “因为……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又是和上次一样的回答,让远山无法相信他的理由。  一个大报的资深新闻记者,大费周张去打听一个许久以前出现在大都市里某个角落的女人,苦苦追溯二十四年前的往事,然后说他不清楚自己的目的为何,谁会相信?  “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远山无法平息心中的忿怒,露出微愠的神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吉野看出远山追问到底的决心,只好两手一摊说道:  “好吧!那么我就老实说,本社出版局有个记者名叫浅川和行,他为了调查一件案件,很需要山村贞子的情报,但是浅川当时因为有其他的任务无法抽身,所以拜托我调查二十四年前山村贞子的所有相关资料。”  “甚么案件?”  远山将身体往前倾,继续问著。  “关于这个嘛……浅川隐瞒全部的内容,想不到却碰上车祸失去意识,直到前天死亡。所以他为甚么非要得到山村贞子的情报不可,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远山为了辨别吉野话中的真假,深切地看了吉野一眼。他从吉野眼中解读不出说谎的成份,但他仍然觉得吉野隐瞒了一部份实情。  远山暗自忖度著从吉野接受浅川的请托,一直到找到远山为止的经过。吉野首先拜访“飞翔剧团”,得到相关资料以后,再锁定一九六五年二月入团的同一期学员,当初入团时的试题至今仍被剧团事务所保留著。  在远山的记忆中里,同一期团员应该有八个人才对。吉野想必是藉由这些人找出山村贞子的消息吧!  (他应该不会只向我一个人打听吧!)  “其他的人你都打听过了吗?”  他所记得同一期团员的名字,除了山村贞子以外,印象里只记得二、三个人而已,如今远山和这些人早就没有来往,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九六五年进入飞翔剧团的人,现在连络得到的,包括你只有四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以外,另外三人你都连络过了?”  吉野用力地摇摇头。  “只有用电话连络过。”  “和谁谈过了?”  “饭野、北岛和加藤这三个人。”  一听到三个人的名字,他们的脸孔迅速地浮现在远山的脑海里,沉睡在记忆深处的人物,脸部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每个人都还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饭野。)  这名字远山早已忘得一乾二净,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擅长演默剧,很得前辈女团员们的疼爱。  (北岛。)  他的个子小小的,长相并不吸引人,说台词的功夫却是一流,在团里经常被指派作旁白者,听说他对山村贞子也默默地爱恋著。  (加藤。)  她的名字应该叫惠子,由于名字不够响亮,重森导演为她取了一个很特殊的艺名叫“龙宫友娜子”。  惠子是个脸蛋相当漂亮的女孩,但是她无意争取第一女主角的荣衔,因此在剧团里拥有主宰权的导演亲自为她命名以后,反而造成她莫大的压力,一种无法拒绝而感到左右为难的心境经常在她脸上表露无遗。  每当大夥儿一起饮酒作乐时,都会拿她的艺名开玩笑,害她每每为了争辩而露出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远山对这件事记忆十分深刻。  事实上,真正想要一个艺名的是山村贞子。  “贞子”这个过于传统的名字和她具现代感的漂亮脸孔很明显是格格不入,而且导演突然决定让她在舞台上独挑大梁,照理说应该要有一个响亮的艺名搭配才称头,但是重森却让她用本名登上舞台首次演出,让山村贞子深感遗憾与不解衔杼ㄊ状窝莩觯蒙酱逭曜由罡幸藕队氩唤狻?  由吉野口中说出这几个名字时,早已遗忘的的人们开始清晰地出现在远山脑海里,令他怀念不已。  过了一会儿,远山不再沉浸在年轻时期的感慨中,而对吉野提出他的疑问。  “你只是打电话给饭野、北岛、加藤三人而已吧!”  远山故意要让吉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就是为何只有他是当面谈话呢?  “事先我也是以电话连络您啊!”  “我知道,但是他们三位全部都是在电话里完成采访,为何只有我需要当面谈?”  吉野听了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用一种意在言外的表情盯著远山看,好像在说:“那还用说吗?”表情中还带著几分无奈。  “难道您不明白吗?其他三个人都说您和山村贞子有特殊关系啊!”  (特殊关系……)  听到这句话,远山的身体顿时失去力气,整个人瘫在椅背上,这个姿势让他的脸朝上,很自然地仰望著天花板。  “原来是这样,大家早就知道了呀!”  远山总算了解吉野之所以对其他三人只用电话采访,对自己却当面洽谈的关键原因。  当时虽然大家都是剧团的团员,然而面对要好的同一期夥伴,远山刻意隐藏了他和山村贞子之间的感情事件。  但是,事实却逃不过大家的眼睛,而且经过二十四年后的今天,他们都还记得这件事,可见这一定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吧!  大家都对他的事有如此深刻的记忆,连远山都感到意外。一定是山村贞子本身的特殊风格,使远山和她之间的关系成了大家好奇的对象。  “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告诉我?”  当远山收起下颚,视线低垂时,刚好迎上吉野充满好奇的眼神。  (这家伙又在打甚么如意算盘了?)  “告诉你甚么?”  “为甚么山村贞子在一九六六年的春季大型公演结束后,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您应该知道才对吧!”  吉野一定认为他和山村贞子之间的关系匪浅,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失踪的理由。就算不知道她失踪后的消息,起码也可以说出山村贞子为何失踪。吉野像一头非常饥饿的恶狼,贪婪地直逼过来。  “开甚么玩笑?”  可惜远山并没有任何资料能够提供给对方。为甚么山村贞子不告而别?如果他知道的话,这二十三年来应该活得更有朝气才对。  “对了,我给您看一样好东西。”  吉野找了一下公事包,取出一本剧本,破损的封面上印了一行题目。  飞翔剧团 第十一回公演二幕四景  “穿著黑衣的少女”  剧作 导演 重森勇作  这是一本用钢版誊写后印刷,再简单装订的正式公演剧本。  远山伸手接过发黄的剧本,打开内页的刹那间,隐约飘来一阵二十四年前令人怀念的香味。  “这东西你是如何找到的?”  远山脱口而出问道。  “这是我向剧团事务所借来的,我还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归还。一九六六年的三月,山村贞子参加了这次的公演,表演结束后随即失去踪影。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我觉得和剧团的公演应该有关连才对……”  “你都看过了吗?”  “当然,但是这种演戏用的剧本,我就算看了也不懂啊!”  远山翻阅了一下, 二十四年前他也有一本相同的剧本,应该是放在书架上,但是经过第一次结婚和离婚,后来又搬过一次家时不慎遗失了。现在就算在自己的房间埋头找,也一定找不到。  第一页里记载著工作人员的名字。  音效师──远山博  发现自己的名字在上头,远山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彷佛面对的是二十三岁的自己。接下来是角色分配的名字。  穿著黑衣的少女──叶月爱子  但是叶月爱子的名字被斜线划掉,旁边用原子笔另外写上山村贞子的名字。  掌握故事关键的重要人物并没有使用艺名,虽然那是个重要的角色,但是出场的次数很少,因此在剧情安排上,只要她每次出场,就要带给观众强烈的印象。  这个角色原来是由剧团的中坚女演员叶月爱子担任,但是就在公演的前几天,叶月爱子忽然病倒,原本担任提词任务的山村贞子,便得以顶替上台,这次的演出是她的处女秀。  尽管事实上是因为临时发生意外必须换角,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远山愈发觉得重森是在山村贞子的刺激下写出这个剧本的。  远山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这些,但是他一想到自从那次表演以后,山村贞子的个人风格,以及不受岁月影响而改变容貌时,他更加肯定重森一开始就有意让她演出这个角色,而且完全是为她量身订做的。因为穿著黑衣的少女的形象简直太符合山村贞子了。  他继续翻阅著。  剧本是导演重森的作品,导戏的笔记以及提醒演员的注意事项,都以细小文字,写在台词与演员应注意的表情和动作的行间里。甚至于甚么时机该发出甚么样的声音,都详细记载著。  M1──主题曲  剧场的布幕升起,舞台中央放置著已设计好的客厅家俱,随著投射进来的微亮灯光,舞台上的客厅渐渐亮了起来。  M5──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和谐的钟声混合著拥挤吵杂的声音,和人群杂 的喧嚷声。  这是穿著黑衣的少女初次登场的场景。随著音效扬升,她在舞台上仅仅出现一瞬间。远山无意识地用右手食指敲了一下桌面。  (按下放音键。)  录音带转动著,开始发出音效。与音效同时出现在舞台上的,应该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女。穿著黑衣的少女……这是不吉祥的症兆。  并非所有的观众都看得到贞子的身影,坐在偏僻死角的位置很难看得到她;即使站在舞台正中央,也是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见。但是以戏剧的要求来说,这样的效果恰恰好。  在远山的脑海里,山村贞子的身影历历在目。  当时她十八岁,这是他一生当中唯一动情的至爱,直到现在,远山对她都无法忘怀。  “贞子……”  远山情不自禁地呼唤著她的名字。4  一九六六年三月  “飞翔剧团”第十一次公演的排演日,远山把自己关在音效室里进行最后的调整,明天将是公演的第一天,他必须仔细检查录音带及等压器是否有误。远山愉悦地吹著口哨,独自操作眼前这台控制器。  结束了长达两个月的排练,团员们终于正式移到小屋剧场表演了。撇开正式上演前的紧张不提,绝大部份的人还是呈现出兴奋与喜悦的心情。  排练时,导演重森经常坐在远山旁边,对音效提出很琐碎的要求。如果远山没有按照他的话一字一句忠实的表现出来,一阵怒骂马上排山倒海地冲过来。这位导演无法忍受音效快慢一秒钟或音量有些微的不同,因此远山每天都紧张得胃痛如绞。  相较之下,小屋的音效室像座独立的小城,导演很少到这里来,只要音效出现的时机没有误差,并不会招来导演太多的注意或责备。  演出一开始,导演的注意力就完全转移到舞台上。让人纳闷的是,导演原本对音效的繁琐要求到底是为了甚么?  到了小屋之后,他对于音效的要求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远山颇为费解。但远山早已知道导演的性格难以捉摸,一心期待早日进入小屋的音效室。  在音效上发生错误的恶梦,远山已经不知道作过多少回了,如果说他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起导演带给远山的压迫感,这些恶梦又算得了甚么?而且他心里也相信那些恶梦根本不可能变成事实。  从观众席大厅上了回转梯,马上可以看到灯光室,灯光室往前一点的位置,就是远山工作的音效室。  由于演员休息室和舞台之间没有道路直接连通,因此演员往来休息室和舞台后方,必须走出大厅再登上楼梯。幸好休息室里有对讲机,大夥可以利用对讲机和舞台后方取得连系,如果每一次连系时都要按照规矩从观众席进出,未免太麻烦了。  公演开始以后,重森对音效不再那么关心的原因,可能和音效室的位置有关吧!在排练场时,音效的座位紧邻著导演席,正好方便导演随时过来察看一下,也造成远山无形中的压力。  剧团的工作人员趁著中午以前整理好入场所需的道具,午后再安置在适当的位置,到了晚上,就可以穿上正式演出的戏服进行彩排了。  至于音效方面,远山的工作相当轻松,只要搬运录音机就可以了,不需要像布景组人员那么辛苦地搬重物到舞台上。  远山抬起头来看著缓缓变化的舞台,透过隔音窗望去,舞台布置逐渐完成。看著每个人同心协力完成一件作品,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会让人觉得长时间排练的辛劳可以得到回馈。  远山相信此时此刻所有必须上台表演的演员,就算没有特别的工作要做,正悠闲地在后台休息,也一定和他一样有同样的想法!  拿了晚餐的便当,远山设定好曲子,备妥特殊音效的录音带,将声音的顺序做了彻底的确认之后,他很肯定不会发生任何问题,只要等待彩排开始便行了。  彩排过后,导演向大家提醒几个简单的注意事项,而后就解散了。  由于小屋的使用时间有限制,不可能漫无节制地排练到深夜,因此移到小屋排演可免除一面配合彩排,一面担心赶不上未班电车的焦虑。  远山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走进来,回头一看,只见微开的门口站著一个少女,但是音效室里的灯光暗淡昏黄,无法看清楚少女的脸孔,于是远山起身将门打开。  “原来是你啊!贞子。”  远山伸手拉著面无表情的山村贞子的手,将她带进音效室后,顺手再把门拉上。由于音效室必须具备隔音效果,因此大门通常都是沉甸甸的。  远山等待贞子先开口说话,但是贞子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远远地凝视著远山身后快完成的舞台布置。此刻舞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搬运客厅的道具,导演重森则在一旁指示放置的适当位置。  “我好怕!”  这句话直接表达出一位新人在初登舞台前一晚紧张的心声。  对于贞子来说,从伊豆大岛的高中一毕业,她马上到东京来发展。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以“飞翔剧团”的团员身份跃登舞台,可说是前所未有的记录,难怪她会紧张不安。更何况八位同期进入的团员,能在这次的公演正式登台的只有她一个人。  “没关系,我会在这里帮你加油。”  远山鼓励她,可是贞子却摇摇头说: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本一直望著舞台的贞子,曾几何时竟以空洞茫然的眼神盯著转动中的录音带,那是一卷没有录任何内容的空白带,远山检查完之后并没有按下停止键。  这时远山将带子按停,再按倒带键。  “第一次登台时,每个人都会紧张的。”  带子在倒转时,远山仍旧鼓励贞子,但是贞子却说出令人惊讶的话语。  “这卷带子里是否有录女人的声音?”  远山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单独录下一个人的声音,尤其在舞台上,当演员念台词的时后,若再插入一个人的声音,岂不是干扰演员的表演?如果不是有特殊的目的,他绝不会用音效来干扰演员说台词的。  “你在说甚么呀?”  “大久保说的,刚才你检查音乐带时,大久保的表情很怪异,好像在害怕甚么。他说带子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所以我才会……”  和远山他们同一期的大久保,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但是他太在意自己的身高太矮,因而产生强烈的自卑感。他也是暗恋山村贞子的一位。  “我知道了,那应该是群众的喧嚷声音才对,那是你一登上舞台时所播放的背景效果音乐……”  群众喧嚣的背景音效,是从某一部电影中选录下来的,喧闹的群众声音混在背景里,照理说不会出现单独的声音,但是有些人就是会陷入错觉里,对某一种声音特别敏感。  “不,不是那个地方。”  贞子马上否定了,她说话的语气不但认真而且强硬,让远山不得不认真起来。  “那么你知道是在哪一个场景吗?”  只要知道是哪一个场景的音效,用耳机一听马上可以检查出来。如果真的渗入不明女人的声音,必须马上处理掉。  然而远山觉得连这种意外都不可能发生,在排练期间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录音带,编辑的时候也用耳机重覆听过,像这样仔细地检查再检查,绝对不可能有怪声插入的。  “大久保还说了一些奇怪的事。对了,舞台后面不是有一个小神龛吗?”  “大部份的剧场都有摆设神龛的。”  远山意识到大久保一定有对贞子说了一些古怪的话。  剧场里通常都设有神龛,因此也容易流传灵异故事。也许是剧场这种地方在布置大道具和舞台布景时,经常有人受伤或发生意外;也或许是演员们彼此之间长久的怨怼引起一些问题吧!  不管在哪一个剧场,或多或少都会传出一些灵异传说的。如果是大久保对贞子灌输无中生有的事,贞子所说的带子里有怪音,就根本是无稽之谈。  “不,我是指另一个。”  “另一个甚么东西?”  “神龛。”  远山不只一次看到在舞台右侧深处的水泥地里有一座神龛,贞子却说还有另一个神龛存在。  “在哪?”  站在门口的贞子举起左手,缓慢地用手指了一下。她所指的地方是音效室中央桌子的阴影下,从远山坐的位置是看不到的,但她这个举动却让远山的背脊窜起一股凉意。  这个房间有如远山的城堡,他自认为很清楚这房间里的一切摆设,怎么可能有一座他不知道的神翕呢?  远山一听,不由得弹跳起来。  “呵呵……把你吓了一跳?”  “别吓我好不好?”  再坐下来时,远山觉得椅子表面和自己的心情一样是冰凉的。  “喂!你看,就在这里。”  贞子拉著远山的手将他带离椅子,自己则坐在装饰柜前面。  就在离地面十公分高的地方,有一组从中间向左右两边开的门扇。贞子望著远山的脸,再转头看著装饰柜之后,用眼神暗示远山“你打开来看看吧”。  远山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一个收纳空间,里面是个边长五十公分的四方型,可能是因为门没有把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墙壁的一部份。  远山用指头按一下门的中间,门就轻轻地弹开来了。  远山原以为里头放的是旧录音带或电线之类的杂物,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它是个分成上下两层的金属架,上方放著贴上标示的录音带盒子,排成上下两排,看情形应该是剧场以前录制的旧带子。  问题是下面的架子放著一个小小的木盒,这就是贞子所说的看起来像“神龛”的东西。  远山只不过打开一道五十公分大的正方形小门,音效室的气氛就完全改变了。平常工作的桌子旁边,忽然出现一个异样空间,让远山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候,一股臭掉的腐肉味直扑远山的鼻子而来,他已经弄不清楚实际上到底有没有臭味?  远山和贞子一同端坐在神龛的前面,神龛的面前摆放著供品,一开始他俩只觉得那是一小截晒乾的牛蒡,大小差不多有小指的第一节那么长,看起来已经失去水份,皱巴巴地缩在一起。  贞子毫不犹豫地用指头捏起那一小截东西,像糖果般放在远山摊开的手掌上。  远山无奈地让贞子将那东西放在自己的手掌上,一面观察一面努力思索这到底是甚东西。  突然贞子好像想到甚么似的,将鼻子凑近那个东西用力闻。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进远山的脑海里,同时脑袋里也响起一阵女人的低语声音。  (啊!生出来了。)  这一瞬间,远山立刻了解了。  (脐带,这是婴儿的脐带。)  这一定是很久以前被切断的脐带。  就在这一刹那,远山从神龛前迅速往后倒退几步,并将手掌上的东西往贞子身上一丢,贞子用手接住脐带,平静地自言自语说道:  “果真如大久保所说的一般。”  远山不愿在比自己年轻的女孩面前出糗,于是他慢慢地调整呼吸,故作镇定地问:  “大久保说了甚么?”  贞子将脐带重新放回神龛前,然后说道:  “他说他曾经听过录音带里的女人声音,那是一种呻吟的声音,就像在生产一般痛苦地呻吟著。大久保还说那是女人生小孩的声音。”  远山错愕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大久保说的事情很怪异的话,贞子听到如此诡谲的事,反应却冷静得像甚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这件事似乎有蹊跷。  就在这个时候,对讲机传来导演的声音。  “好啦!开始彩排,演员和工作人员各就各位。”  远山感到有一种获救的感觉,平常最不爱听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却像神明的呼唤般那么令人期待,那声音里还隐含著一股足以将他拉回现实世界的强大力量。  贞子必须马上回到舞台位置上,不能再在这里闲聊了。  “终于该你出场了,加油!”  远山的喉咙乾涸,发出的声音嘶哑粗嘎,右手推著贞子的背部,催促她往舞台方向走。贞子有点不情愿地扭转身体站著说:  “那回头见喔!”  远山看著贞子妩媚又甜美的表情,彷佛看到一个女演员的成长。  小他五岁的贞子,在远山的眼里曾经是个可爱的少女,当她蜕变成女人之后,其实还残存有一些少女的天真浪漫,而他就是被贞子这种多重风情所吸引,暗暗地爱恋著她。  远山忘我地盯著贞子一步步走下螺旋梯。  既然这是和正式演出一样的彩排,录音带势必要从头到尾播放完毕。如果真的像贞子所说的,带子里有奇怪的声音,这次彩排倒是个确认的好机会。  远山戴上耳机,集中注意力在放音部份,但是他的精神却无法不在意摆在身旁的神龛。  导演还没有发出开始的暗号,场内的灯光已经变暗,只有桌子的一端放置的一盏灯,朦胧地照亮整个音效室。  远山用眼角瞄了身旁的神龛一眼,发现装饰柜的小门正半开半阖,也许是刚才打开时没有将它完全阖拢。  (女人临盆时的痛苦呻吟,是吗?哪有这种事?)  远山戴著耳机,缓慢移动身体,他利用脚尖的力量使劲地推一下装饰柜的门,这个动作彷佛在告诉自己“没甚么好怕的,不是吗?”  喀喳一声,小门应声关上了,但是就在那喀喳声音响起的同时,远山隐约听到有个细微的声音压在关门声之上,那是一种微弱的婴儿叫声,他分辨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或者那是刚出生不久的幼婴啼哭的声音。  远山赶紧将视线移到录音带,不用说,现在带子尚未开始转动。  终于看到导演作出手势了,彩排的布幕降了下来,这时远山应该立刻播放开幕曲才对,但是一直发抖的手却无法控制地滑离放音键,远山因而错过了适当时机。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失误,看来谢幕之后远山铁定会被导演狠狠臭骂一顿,但是此刻对远山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按下放音键。)  远山强迫自己伸出发抖的手,使尽全力完成这个在以往来说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  嘹亮的开幕音乐响起,婴儿的哭泣声随即被彻底掩盖了。  远山一面冒著冷汗,一面继续思考下一段音乐的播放时间。就在此时,一股柠檬似的淡淡清香窜入他的鼻孔里。5  演完一幕以后,除了表演有缺失的演员继续留在舞台上训练以外,剩下的人可以休息二十分钟。  起初远山担心导演会责备他刚才播放开幕曲的时间太慢,于是战战兢兢地待在音效室里不敢离开一步。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导演并没有对他说甚么,因此远山才敢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远山下楼到观众席大厅,经过商店柜台前面,朝后台通道快步走去。他心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大久保问个所以然来。  远山冲进后台的休息室里,一眼望去没见到大久保的身影,于是问正面对镜子练台词的前辈:  “对不起,请问你知道大久保现在人在哪里吗?”  那位前辈暂停练习,筋疲力尽地说道:  “他在帮有马先生提词,我想应该在舞台的左边。”  “谢谢你!”  远山正想从休息室走出来的时候,想不到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正著。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大久保夸张地斜过身体和远山打招呼。  “啊!对不起。”  大久保故意模仿英国绅士的夸张语气,举止动作和说话方式都带著舞台剧风格。  他和远山的年纪差不多,两人在剧团里共处的时间也较长,交情虽然不坏,但是远山对大久保的做作态度曾经感到十分厌恶。  此刻远山只能苦笑,拉著大久保的袖子说道:  “我有话想要问你。”  “发生了甚么事啊?”  大久保并没有因为远山的态度很古怪而惊讶,反倒笑咪咪地回应。  “你先坐下来再说吧。”  远山和大久保把镜子前的椅子拉近身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个子不高的大久保一坐下来便显得有些渺小。  当他腰杆挺直时英姿焕发,无可挑剔,因此大久保不管任何时候都保持这个姿态,从不摆出慵懒的姿态,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个举动是为了要弥补身材矮小的缺点。  以前他所待的剧团是个远比“飞翔剧团”更具传统风格的名门剧团,要想进入那个剧团是相当困难的事,因此他十分引以为傲。  然而入团后他却苦无发挥的机会,所以才沦落到加入“飞翔剧团”,这种不顺遂的际遇让他无法释怀,只好以个子矮小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远山明白大久保是基于自尊心和自卑感两种心态作祟,才会促使大久保经常表现出滑稽又夸张的言行举止。  由于休息时间只有二十分钟,远山便单刀直入地说:  “你是不是对贞子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你是指很不悦耳的话吗?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甚么奇怪的话。”  大久保毫不心虚地回答。  “我不是在责怪你,而是我觉得有些事很怪异罢了。”  “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我负责的工作是播放音效和曲子,所以会在意这件事是很正常的,我希望你能够诚实回答我。贞子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在录音带里出现过女人的声音吗?我的意思是女人快要生产时的痛苦呻吟。”  大久保听完两手一拍笑著说道:  “甚么?女人临盆前的呻吟?别说笑了,女人会发出呻吟声是与男人共享性爱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女人不都会发出叫床声吗?我的意思是贞子未免反应过度了吧!”  “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  “才不是开玩笑哩!”  说完大久保又哈哈大笑,一个人自得其乐起来。  (到底是甚么事情让他如此兴奋呢?)  “请你正经一点,其实我也有听到。”  “听到甚么?”  “婴儿的哭泣声。”  大久保深吸一口气之后,露出异样的表情靠近远山问道:  “在哪里?”  “音效室的耳机里。”  “哎呀!哎呀!”  大久保一听便将挨近远山的脸挪开些,故意一脸惊讶地继续说:  “这么一来就吻合了。如果你听到的是孕妇临盆前的呻吟声,那不是很贴切吗?”  接著远山又想起供在神龛里的脐带。  “这下子可弄假成真啦!”  大久保以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请不要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乾脆从头到尾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吧。你到底是怎样对贞子说的?”  “因为贞子是我们同期同学们的希望,她的美貌又深得导演的欢心,将来必定是大明星。但是她头一次登台表演时显得相当紧张,我看在眼里觉得她挺可怜的,因此希望能够帮她舒缓紧张的情绪,所以才说一、两个怪谈给她听。”  焦躁的远山慎重其事地问:  “那么实际上你并没有听到带子里的女人声音?”  “啊,不,根本没听到!”  “还有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音效室里有一个神龛?”  “音效室有神龛?”  大久保大声叫起来,啪啪地连拍了两次手,他把眼睛闭起来,垂下头,口中念念有词地念起经来。  平常看到大久保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远山还能够忍受,可是今天他可没心情跟大久保开玩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厌恶感。  远山一边叹息一边慎重地问:  “是啊!差不多像这样大小的一个神龛。”  远山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尺寸。  “在下从未进过音效室。”  “那么是你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如果你是指舞台右手边的那个神龛,我每天都有对它膜拜。”  忽然大久保若有所悟地拍了一下手说:  “我知道了,这么说就表示我并没有对贞子提起神龛的事罗!”  “不管你有没有说,在音效室里有神龛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看来大久保是真的不知道神龛的事,可是为甚么贞子会知道那里有神龛呢?她说从大久保那儿听来的,但是大久保却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可是大久保的样子看起来又不像在说谎。)  远山不禁陷入深思之中。  (大久保说录音带里有女人的声音,让贞子感到害怕。其实像这种谣传无论在哪个剧场里都有可能发生,大可不需要为这种事生气。  大久保说他听到的是女人的叫床声,因此告诉贞子那是性行为中发出的声音,可是贞子为甚么要对我说是临盆前的呻吟声?  难道只是单纯的误会吗?如果真是这样,神龛前供放脐带这件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远山想起他听到耳机里传出微弱的婴儿哭泣声,到现在耳边还余音荡漾,拂也拂不去。  这时,远山忽然想起自己必须在第二幕开始以前赶回音效室,但是对他而言,这却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因此他不想单独一个人进音效室。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继续待在明亮的休息室里。  “对了!贞子现在在哪里?”  远山用那空洞的眼神四处张望著。  “喂!你在说甚么啊?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戏啊?贞子现在被导演指定留在舞台上做特殊训练哩!”  大久保忽然改变原先像演戏般的做作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  也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远山竟然忘了第一幕才结束没多久。他刚刚在音效室里不是才看到被指定的演员们全站在舞台上吗?而且他还看到贞子也在那当中。  现在贞子正在接受导演重森的指正。  连远山都感觉得到重森对贞子的关怀有点异常,排练时也曾看到他对贞子表现出爱恨参半、欲哭无泪的表情,这让远山惊讶不已,因为重森从来没有表现过如此深情款款的态度。  重森在剧团里拥有绝对的权力,只要是被他看中的女孩,就等于被迫发生肉体关系。这是深爱著贞子的远山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对讲机传来重森的声音。  “好!该进入第二幕了!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由于从休息室到音效室有一段距离,因此远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这时,大久保在他背后喊道:  “喂!远山,音效室里的对讲机不要开著,否则你所说的话全都会传到休息室来。”  远山回头一看,只见大久保一边对他叮咛,还一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远山一面走回音效室,一面仔细思考大久保对他说的话。  (在音效室里谈话会传到后台?对讲机的开关除了必要时刻以外,都是关著的,我应该不会有失误才对啊!)  虽然这样,远山对大久保所说的话依旧耿耿于怀。  (难不成我曾经说过甚么话传进后台休息室里,不巧又被别人听到了?)6  远山从休息室走到大厅,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突然间改变了。原本后台休息室外水泥地走廊上铺的是长毛地毯,可是远山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竟然又硬又冷,触感十分怪异。直到他走到观众席的大厅时才恢复踩在地毯上的柔软感觉。  短短的一小段路竟有如此大的差别,令他感到相当纳闷,他不懂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  明天是“飞翔剧团”的第一天公演,到时候大厅里将挤满了数以千计的观众,远山想像著明天万头攒动的盛况,同时加快脚步通过大厅,然后爬上矗立在一旁的螺旋梯。  此时他隐约听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的声音。没错!是一个男人正在和一个女人对话,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压抑著声调交谈,彷佛在顾忌著甚么。  已经走到一半的远山突然间停下脚步朝声音的出处张望,只见进出观众席的门有一部份是半开半掩著,就在门后角落的地方,有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应该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位纤弱的女人面对面站立著。  远山目不转睛地盯著这两个人的影子猛瞧。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但是却又无法移动脚步,于是他暂时停止呼吸,小心地将身体移到对方看不见的位置。  男人的半边身体虽然被墙壁挡到,但有时候还是可以看到他的正面;女人则因为背对著远山,所以无法清楚地看到她的正面。  尽管如此,远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男人是在剧场里非常有权力的导演重森,而女人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从她的体形和穿著来看,不难判断是谁。  “贞子……”  远山忍不住低喊出他心爱女人的名字。  重森不时地凑近贞子的耳边喃喃低语著,还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拼命地摇晃她的身体。这动作看起来不像是导演对女演员应有的举动,更不像是在指导女演员的演技所应采取的肢体语言。  远山的情绪顿时五味杂陈,他下定决心要弄清楚眼前所撞见的事实。对他而言,目睹眼前的一切是件十分痛苦的事,但是不弄清楚真相又实在无法让他安心。  远山无法原谅重森滥用职权,并且使出下三滥的卑鄙手段对看上眼的对象予取予求,甚至随意玩弄年轻女性的灵魂和肉体。  这种事其实不值得大惊小怪。在演艺界,这种事就如同家常便饭般稀松平常,即使是刚踏入社会不久的远山也知道这类事情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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