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凶铃4:《贞相大白》

午夜凶铃4:贞相大白作者:铃木光司(日)第一章 空中浮棺1  一九九○年十一月  意识清醒以前,她的视线一直茫然地盯著天空。  所谓天空,其实只是一片狭长的范围罢了,在蓝色以外的部份,全被黑色的边框住。一开始她搞不清楚眼前所看到的究竟是甚么?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从睡梦中醒来时,感觉好像仍在半睡半醒之间。身体两边紧贴著水泥墙壁,背部以下也同样是冰冷僵硬的感觉。如果上面的天空是圆形的,她还可以猜测自己身在井底,但是依现在的形状来判断,好像处在一道狭长的排气沟内。  从这儿无法直接看到阳光,透过皮肤感觉到的冰冷,让她知道现在是早上,偶尔会从远而近传来一阵苍劲的乌鸦鸣叫声,在狭隘的空间里回荡,却看不见它的踪影。  乌鸦的声音消失了以后,接著听到船只的汽笛声。由此,她可以肯定这里靠近海边,海洋特有的潮汐味刺激著她的鼻孔。渐渐地,她终于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应该是在面对东京湾一栋大楼的屋顶上。  她抬高下巴,看到两条生锈的水管横亘在头顶旁,两边的水泥墙紧贴著她的身体,肩膀和手臂完全无法动弹,整个人直挺挺地仰卧著,连侧卧都没办法。裂开的水泥墙凸出几支铁条,像箭一般尖锐,稍一动弹就会被刺到。  她僵直身体抬高头部,试著朝脚底看去。  不知是眼睛的错觉还是思维不集中,先前以为是铁条的东西,竟然被风吹得摇晃起来,定神一看,不是铁条,而是和服腰带。她不知道另一端绑在哪儿,只见它在脚边飘啊飘的。  (蜘蛛丝……)  瞬间她联想到“蜘蛛丝”这本小说,接著又想到地狱,顿时觉得全身的毛细孔都收缩起来。  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为甚么会在这里,她的记忆彷佛被打碎了的瓦片,四处散落。她极力回想也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片断,每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搅得一团乱。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甚么我会在这个地方?)  很明显的,她的记忆有一部份已经消失掉,甚至连究竟有多少地方是空白的都不知道。想到这儿,她不禁在内心低唤著自己的名字。  (高野舞……)  这名字应该没错吧!自己拥有一个女性化的名字,但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协调的感觉──一种拂不掉的异物窜入身体的感觉,好像自己不是自己。  接著她竭尽所能地在内心里确认自己的背景,包括到目前为止的经历等等──二十二岁,大学生,文学系,大学毕业后要进哲学研究所。  忽然间脚底传来一阵痛楚。高野舞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朝自己的脚一看,瞬间她吓了一跳,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脚。  一时之间她弄不懂是甚么东西遮蔽了她的视线,于是眯著眼睛仔细一看,当她知道那正是自己隆起的肚子时,高野舞惊恐地瞪大双眼,套装裙子底下的腹部竟然莫名其妙地胀大。  高野舞忘了脚痛,用手轻轻抚摸肚子后,她发觉异物并不是夹在裙子与肚皮中,因为腹部的皮肤是从体内向外胀高起来的。她记得自己的身材原是属于纤瘦型,胸部也不丰满,纤细的腰部更是她一向自豪的地方。  惊愕感退去之后,高野舞稍微呆了一下,两手抚摸著自己的肚子。她无法相信自己身处的状况,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思考。她彷佛事不关己地观察著自己高挺的肚子,猛然间,脑海里浮现出“孕妇”这个名词。  自此,高野舞的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片断的影像,她逐渐理解到自己为何在这里。事情的开端是一卷录影带。  (我不小心看到了……)  她明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看了那卷录影带。  高野舞回想起她将带子放进录影机设定好,按下播放键时,当时手指头的触感至今仍栩栩如生。2  不管是得到录影带也好、看了片子也好,全都是自然发生的。表面上是偶然看到那卷录影带,在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为的力量在操纵,高野舞并不知道,但是她过于恐惧肉眼看不到的力量,于是说服自己将它视为偶然事件,缺乏知道真象的勇气。  高山龙司的死牵涉到一卷录影带,这件事是从龙司的友人浅川那儿无意间听来的,但是实际上到底是甚么情况,浅川并没有告诉她。  龙司因为看到惊人的影片,招致打击之后才死亡的滑稽假设,是高野舞自己捏造的,否则如何对外界说明一卷录影带会致人于死的内幕呢?  更何况如果不是这样假设,就无法理解浅川所说的话。在高山龙司临死前,浅川问高野舞道:  “难道龙司真的没有对你说甚么吗?例如说录影带之类……”  他的口气彷佛暗示高山龙司的死是录影带造成的。  当时高野舞并没有相信他,也因为这个原因,冥冥之中引导她看了影片的内容。  高山龙司在大学里教论理学,经常在杂志上连载哲学论文,负责重新誊写的是他的学生高野舞。龙司的字迹非常特别,只有看习惯的人才能理解,高野舞是本著拜读老师的论文的荣耀心理,主动争取誊写的任务。  问题是高山龙司在写完连载的最末节之后就突然去世。根据解剖遗体的法医安藤满男的判断,他是因为围绕心脏的冠状动脉发生阻塞,而引起急性心肌梗塞,但是真正死因仍然存有许多疑点。连龙司的朋友浅川都自始至终一直暗示一卷神秘的录影带才是直接的致死原因,更让龙司的死添加悬疑气氛。  高野舞将原稿的最后部份交给杂志社编辑前,才发现长达一年的连载,最后的结论部份竟然缺了几页。  高野舞寻遍龙司的房间仍然找不到,最后只好到龙司的老家相模大野去找。因为高野舞在他死后,立即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搬回他的老家,因此缺漏的原稿一定遗落在那里。  高野舞先向龙司的母亲说明原委,取得同意之后,便来到龙司位在二楼的房间找寻。  从小学到大学二年级,龙司一直将这间房间当书房用。从书籍到衣服、电气制品、小家俱等,所有的物品全装在纸箱内,杂乱地堆积著。由于要找的东西只不过是几张的原稿而已,可以隐藏的死角很多,因此高野舞先预测几个比较可能的地方,随即脱掉毛衣开始寻找。  找了一阵子之后,她发觉要找到这几张原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为了弥补缺失的原稿,她只好无奈地继续寻找下去。  也许是疲惫感使然,高野舞强烈地感觉到逐渐弯曲的背脊上,有一股被某种“东西”窥视的感觉。  当她还是高中生时,有一次,美术老师邀请她做油画的模特儿。虽然高野舞穿著衣服,但是她仍然可以感受到老师的视线彷佛穿透过衣服,舔著她的肌肤,深入到她的骨骼里一般,使她产生羞怯和陶醉掺杂的兴奋感。事情过后,高野舞听说画家在画人物的头部时,是用眼睛穿透皮肤观察头盖骨的形状,她才知道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  (原来美术老师的眼睛清楚地用手握住我的骨架哩!)  如同当时感受到的强烈视线一般,她直觉有一股锐利的视线正穿入脊背,透过皮肤挖她的肉,深入到骨子里。  高野舞不得不回头看,背后有一个被粉红色开襟毛衣盖住的黑色物体。她将毛衣拿开一看,原来是一个黑色外壳的录影机,虽然没有插上电源,仍绽放著微弱的红色灯号。这时,高野舞的脑海里浮出浅川所说的话。  “难道龙司真的没有对你说甚么吗?例如说录影带之类……”  这句话引发了高野舞的好奇心,她立刻将录影机的电源插上。3  高野舞愈来愈觉得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并非偶然,说不定早已被安排好了。  她现在所躺的地方是大楼屋顶上的排气沟,和录影带的长方形匣子的形状颇为相像,不!应该说和录影带的外壳相像更恰当。  不知不觉当中,东方已经发白,天空逐渐晴朗,蓝色的部份越来越浓厚。光线从龟裂的排气沟缝里照进来,形成明暗两极化的光影,正快速地向下移动著,有如射进录影带盒子里的那道光线在迅速转动著……  高野舞回想起在龙司的老家时,将录影带从录影机中抽出的瞬间,从里头吐出来的录影带,彷佛一张裂开的嘴巴,正扮著嘿嘿笑的鬼脸。  当她触摸录影带时,虽然那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彷佛有生命般的温暖传达到她的手指头上。  带子的上面写著奇怪的标题。    莱瑟 米里尼、法兰克 辛那屈、沙米 迪贝斯 Jr 1989  这标题写得很不高明,无法说明带子的内容。高野舞猜想这卷录影带应该不是揭发某个内幕的证物才对,也许只是拷贝其他录影带的内容吧。  高野舞现在十分后悔从龙司的老家将录影带拿回来,只不过是要找几张原稿而已,为甚么要被那卷录影带吸引呢?不理会它不就好了吗?当她将录影带带走的时候,已经注定了她必须要看它的命运。  光线逐渐落到裂缝底部,直接射进高野舞的眼睛,原来现在已经日正当中了。她虚弱地抬起左臂。手上没有带表,她只能利用光线的高度来推测时间。  高野舞觉得意识开始成块状般脱落,清醒和恍惚交错著。从醒来到现在的几个小时里,她一方面半睡半醒地打著盹,一方面唤醒过去的记忆。  (现在迫切需要做的事是想办法逃离这里。)  依现在的状况来看,照理说高野舞应该感到恐怖或悲观才对,但她反而像局外人似的观察著另一个自己。高野舞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似乎因为意识薄弱而无法自我掌握,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  没来由地,高野舞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井底里有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的景象。这景像应该是经由某个东西引发的才对,但是高野舞却不知道它的来源。  一股柑橘系列的香味刺激著高野舞的想像力,少女的脸孔化为一个具体的影像,时而紧贴高野舞的身体,时而飘然而去,在这同时,少女的形体逐渐成形。  高野舞竖起耳朵,注意四周的状况。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这儿,实在有说不出的恐惧感,因此盼望有人在身边,期待赶快有脚步声走过来,不管是谁都可以。  (我只能在这里等人救援吗?)  高野舞开始气自己的无助,因为她是一个讨厌消极等待的人。  从墙壁垂下来的绳子是唯一可以和外界连系的救生索。从下面往上看,只看到一个圆形的打结。  这条绳子恐怕支撑不了高野舞的重量,但是除了这条绳子,没有其他方法能够将她救出去。绳子的一端刚好垂在脚尖旁,距离地面有数十公分。  高野舞勉强坐起上半身,她想要试试看身体能够移动多少范围,但是一坐起来,反倒使疼痛的左脚踝撞到墙壁,让她不由得发出惨叫声。强烈的剧痛证明了她的意识仍然很清楚,这下子反而增加高野舞的勇气。  高野舞一边冒著冷汗,一面忍著疼痛,尽管她一心想要逃出困境,但是现在却连上半身都无法从沟底爬起来。  (大喊救命吧!)  “救命啊!救命啊!”  她试著喊了几声,除了头上一览无遗的天空吞没了她的声音以外,任何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有人凑巧有事到顶楼来,她就算叫破喉咙也是白费力气。  于是高野舞再思索其他办法。如果没有人上楼来,就得设法引人注意而上楼来。例如说如果有东西从天而降的话,来往的行人应该会看到才对。  (不知道有没有甚么东西可以往丢下的?)  高野舞双手往头的上方一伸,指尖碰到两、三片水泥块。高野舞拿起其中一块,差不多有大姆指大,这种体积就算打到行人的头,也不致于造成严重伤害。  在国中和高中时期,高野舞是田径队的短跑选手,又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垒球高手,不过像现在这样身体躺平究竟能丢多远,她倒没有试过。此刻丢的方式只能用右手从头往脚的方向抛出,而且一定要超过屋顶的栏杆掉落地面才行。  阳光渐渐向东倾斜,高野舞想到中午是人潮较多的时候,于是用右手抓起一块石头往空中一抛,可是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彷佛平白消失在空气中一般。  她望著狭窄的天空怅然若失。眼前细长的天空是她的全世界,她不禁怀疑自己究竟能否和地面连系上?丢出去的水泥块毫无反应,似乎证明了她的疑问。  她再继续摸索,这次摸到的是10公分长的铁管,比刚刚的小水泥块更重,而且丢得更远。不过,如果无意中打到人的头部,可能会造成相当大的伤害。  高野舞不希望对别人造成伤害,另外她也想记录自己的遭遇,便开始翻找身上的口袋,看看有没有甚么布料可以用来绑住铁条,这么一来,捡到的人就不会误认为它只是无意中掉落下来的物体。  她的口袋里并没有布条,就算要撕破裙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闭上眼睛思考该如何是好,忽然一个好主意浮现心头。  和铁管绑在一起的东西越醒目越好,最好一看就知道是女性用品……再没有比这个东西更适合了,想到这里,她立刻将内裤脱下来紧紧绑在铁条上。  这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就完了。  高野舞慢慢的将裙子往上翻,摸到裸露的腰骨,再摸下去应该可以摸到内裤腰带才对。但是,就算她用指尖抓破自己的皮肤,也摸不著内裤。  (天啊!我竟然没有穿内裤!)  这种事平常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她从来不会不穿内裤就出门的。  她不由得抬起头朝左右看看自己的下方,但是却被隆起的腹部挡住,只好用手摸索。当她了解到自己的确没有穿内裤的瞬间,肚子里好像有甚么东西在蠕动。  她猜想这大概就是胎动吧。但是她一想到自己还是个处女的时候,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自己没有穿内裤的疑问马上被肚子里是甚么东西的疑问所取代。  她看著露出裙外的肚子,里面的压力使腹部呈现凹凸不平的形状。  这时,高野舞想起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中的一段情节,不禁对自己现在所处的异常状态感到不寒而栗。4  高野舞的记忆是不会出错的,这一点她自己最清楚。  她以前曾经一度差点献身给男朋友。当时的她躺在床上,姿势也和现在一样,两手两脚伸直仰卧著。当天,她和男友澈底地谈论之后,下决心要献身给他。  他是同一所大学的文学院的学生,名字叫杉山,是一个皮肤白净、体型纤瘦、五官俊秀的男孩,个子比高野舞稍微高一点,是个标准的美少年,和高野舞很相配。  高野舞并不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而是佩服他的学问广博。杉山的文学造诣极高,精通占星术和希腊文化,博学多闻的他,无论甚么样的领域都能侃侃而谈,对高野舞的问题也能快刀斩乱麻给予正确的答覆,因此让她敬佩不已。  高中时期的高野舞热中运动方面,进了大学之后,她决定全心攻读学术方面的知识,碰巧遇上才华洋溢、有中性魅力的杉山,不禁对他一往情深。  一向以田径才华闻名的高野舞会选杉山做男朋友,让许多死党跌破眼镜,不禁狐疑地问:“咦?她不是喜欢体育系的男孩吗?”  如果让她在文才和武技方面做选择的话,高野舞肯定是以文才为优先,当然,如果两方面都具备的话更好。高野舞在遇到高山龙司以前,从不曾遇见过条件这样优秀的男性。  田径队时期的高野舞不只一次地接到男学长的邀约,当时他们都还是纯真的少男,大夥儿围在桌边谈天说地时,无形中散发出来的男性气息直接迫近她,常让她倍感负担。  所谓中性的魅力,其实含有一种轻松的感觉。面对杉山时,她不需要时时抵挡男人紧逼而来的欲念,或是婉转地改变对方的焦点,她可以安心轻松地面对他。  那一次在杉山的住处只差一步两人就合而为一,当时他们彼此确认了心意,之后便计划从事性行为。  高野舞毫不犹豫地准备结束处女生涯,她顺从对方的指示,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由于心情紧张的缘故,手脚僵直,和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  杉山并没有试著舒缓高野舞的紧张感,反而对她僵硬的身体感到有趣,沉默不语地进行下面的动作。  高野舞的衣服一件件地被褪下,裸露出光滑的身体,他们既没有亲吻,也没有爱抚,像这样淡然无味的性交前仪式,对于没有经验的高野舞而言,并不觉得奇怪。  当高野舞身上只剩下胸罩和内裤时,杉山的手抚摸著她的胸部,将胸罩轻轻地往上一推,露出一对娇小的乳房。高野舞原本就小巧的乳房,平躺之后变得更加平坦。高野舞虽然是闭著眼睛,但是仍然想像得出杉山盯著自己的胸部时的目光。  高野舞在这冻住的十几秒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异样尴尬,她强烈地体验到杉山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的身体看,另一方面,一股流动的气息正迅速地转变,高野舞感到十分不安。  (他到底在做甚么?快点啊!)  希望早点进行下一步动作的高野舞期盼落空了,杉山用手将她的胸罩挪回原来的位置。  高野舞的胸部感觉到对方的手移动的顺序,随即张开眼睛,无法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被穿回身上。她的身上连一滴唾液都没沾上,毫无污染地再被封住。  高野舞用目光询问杉山。  (怎么回事?)  杉山凑近高野舞的耳边低语道:  “还是不要吧!”  平常能言善道的他如今却如此低调,一定是心理上受到极大的冲击。他大可以找理由解释他中途放弃的原因,然而现在却只用一句“还是不要吧!”来搪塞他的行为。  高野舞的脑袋轰然一响,一时之间呆若木鸡,随即涌上一阵阵的屈辱感,彷佛一具被夺去人格、可以随时变换面孔的布偶一般。  两人互相沟通之后才决定的性行为,为甚么要中途退缩?难道是自己的肉体毫无魅力吗?杉山不作任何说明的反应,让高野舞坠入深沉的绝望中。  (是因为我的胸部太小吗?)  如果真是这样,不必把她的衣服剥光,从她穿著衣服时的身材也可以看得出来啊!高野舞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怀著受创的心离开杉山的住处,直奔自己的家。  高野舞和杉山的关系也因此而结束。  之后,虽然高野舞仍然接受许多男性朋友的邀约,却从不跨越最后防线。每当她一回想起这件事时,那空白的十几秒马上变成恐怖的影像直逼而来。如果要再一次受到这种污辱,她宁愿一辈子当老处女。  她绝对没有因为意识恍惚而失去记忆,她也从没有过真正的性经验,连到医院检查都不需要。  (为甚么我会怀孕?)  用因果报应的理论来解释,一定是有原因才会有结果,如果硬要找出原因,对了!是在看了那卷录影带之后才发生的。  高野舞又想起另一个原因。  (我看那卷录影带那天,刚好是我的排卵日。)  排卵日……录影带……两个因素相乘之后,造成了她今天身体上的变化。  照在排气沟裂缝内侧的光线已升起,太阳逐渐西下,她身处的长方形空间渐渐地又被黑暗所控制。  高野舞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又被一股带有评价意味的视线窥视著,那视线来自自己的肚子,彷佛被自己胎内的眼睛观察著一般。  忽然间,彷佛要证明高野舞的想法似的,她的腹部涌起一阵小幅度的强烈振荡。5  高野舞翻遍了高山龙司家所有的家俱,仍然找不到原稿遗失的部份,但是她已经和编辑约好明天要交稿,因此到明天下午以前,必须将连载的最末回稿件誊写完交出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刻,高野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桌面上的原稿摊开著,她却双手抱著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房间的大小约五张榻榻米大,她一向以和式桌代替书桌,坐在和室椅子上念书。距离桌子一尺外有两组书架,书架与书架之间放著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  高野舞频频仰天叹息。如果只需誊写的话还好,问题是她如何弥补遗失的部份呢?  上一篇文章到结尾的地方,很明显地起了转折性的变化,因此她无法预测龙司会如何处理这个结局;若用自己的观点来衔接遗失的部份,下笔时也让她感到心虚。  忽然间,高野舞改变想法,她不必为添加内容而烦恼,她可以减少内容啊。删减要比添加轻松得多,也不用顾虑会扭曲龙司的观点。  决定好方向之后,高野舞突然觉得轻松多了,就在情绪转变的瞬间,这卷录影带突然映入她的眼帘。那是她在龙司家找不到遗失的原稿时,顺手将录影带带回来的。这时她想先看看录影带轻松一下,再进行誊写工作。  高野舞现在回想起来,她著实像中了圈套一样,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将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  高野舞坐在和式椅上很自然的将手一伸,把录影带拿过来。    莱瑟 米里尼、法兰克 辛那屈、沙米 迪贝斯 Jr 1989  这卷录影带没有外盒,光从标签上的笔迹就看得出不是高山龙司的东西。它是经过第三者的拷贝,再辗转到高山龙司的公寓里,如今又转手到高野舞的房间里。  高野舞将录影带推进录影机里,电源开关自动开启,再按下播放键。当她一碰到播放键的瞬间,有一种本能的警告声在命令她。  (现在还来得及,快点丢掉它!)  但是本能的声音却被录影带发出的杂音遮掩掉。  “滋──滋──”  高野舞终究无法战胜好奇心的驱使,杂音和画面同时出现,一幅好像漆黑的墨水在流动的画面立即进入眼帘。已经没有办法倒退了,她想清楚之后重新调整姿势,而录影带也现出观看者必须要屏气凝神观看的傲慢要求。  一定要看完它,否则会被亡魂吃掉喔!  粗大的黑线条组成的文字紧接著威胁高野舞,闪烁的光点直射到她的眼球中,使她十分不舒服,但是却无法转移视线。  然后萤幕上出现的是片断且意思不明的图像,给人强烈、身历其境的压迫感。紧接著画面上猛然跃出一团红色的岩浆,炽热的溶岩流从火山口倾泄而出,往山谷间流窜,飞舞在夜空中的火苗,交织出残酷的自然景象。  不久,画面上现出白底粗黑的“山”字,浮现一会儿随即消失,换成两个骰子在圆形铅碗中滚动著。  接下来的画面总算有人物出现。只见一个老婆婆坐在榻榻米上,面向正前方不知道在说些甚么,也许是某地的方言,高野舞无法听明白,但是观察她的神情,给人一种在训话的感觉。  忽然高野舞听到一阵刚出生婴儿的啼哭声,眼前的婴儿身体逐渐长大。这时她竟然产生一股错觉,彷佛自己正抱著画面中的婴儿,手中摸著温暖柔滑的皮肤。高野舞吓得赶紧缩回双手。  就在婴儿消失的同时,“说谎”、“骗子”等喧嚷声一涌而出,近百张面孔都带著憎恨和敌意,然后每张脸有如细胞分裂般持续地增加,再化为无数的点,充斥著整个画面。  接著黑色的画面上浮现出“贞”这个字。  一张男人的脸突然显现出来,他的脸上流下涔涔汗水,正呼呼地喘著气,在他的背后有一些稀疏的树木。  男人身穿无袖的运动背心,裸露的肩膀因满布汗水而闪闪发亮,曝晒过度的皮肤脱了一层薄薄的皮。从背后的景色和男人的穿著,可看出那时正当夏季时刻。  男人的双眼充血,带著杀意,嘴角斜斜流著口水,他的脸朝上一仰,瞬即从画面消失了。下一次出现的时候,男人的肩头肉被挖掉一块,汨汨的鲜血沾染整个画面。  过了一会儿,萤幕里又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哭声响亮得几乎震动观看者的皮肤。高野舞再一次回想起摸到婴儿皮肤时的触感。  画面的中央出现一个圆形的洞,好像一个人从黝黑的深渊里,望向空中的满月一般的感觉。过一会儿,从满月中掉落一、两个像拳头般大的石头。  (这个人正从井底望著天空呢!)  当高野舞看到满月的画面时,终于掌握了全部的状况,使她日后凭著直觉,能在临死前察觉到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最后,画面上再度出现一段文字。  看过这部影片的人在一个星期之后,会在这个时间面临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就在这个时候,画面忽然插进一支耳熟能详的广告影片,将可以逃过死亡命运的部份消掉了。  高野舞颤抖著手按下录影机的停止键,下巴变得僵硬不灵活,想说些话却又说不上来……  高山龙司死后,浅川曾经前来问过她:  “难道龙司真的没有对你说甚么吗?例如说录影带之类……”  录影带的确是放在高山龙司的房间里,他看了录影带一星期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亡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亲自看过这卷录影带的话,任谁也不相信有这回事,因为每一个画面都充斥著一种异样的真实感,牵动著观看者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高野舞茫然地坐在录影机面前,忽然胸口涌起一阵恶心感,她连忙跑到洗手间。  (我不该看的。)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用手指头拖到喉咙深处,一直吐到胃里头都空无一物为止。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彷佛要把身体里的异物全逼出来一般。  高野舞被胃液呛得涕泪纵横,趴在马桶上,痛苦地喘息,她感觉自己正逐渐被一股无形的魔力消灭,后儿后整个人随即失去意识。  自从她看过带子之后,时常瞬间失去意识,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中所发生的事,完全无法按照顺序去回想。等到她清醒时,时间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高野舞根本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灵魂彷佛出了窍似的。  高野舞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逐渐被别的生命体支配著,也就是侵入高野舞体内的异物已经开始缓缓地成长了。  是因为在排卵日时看了带子,才容易让异物侵入吗?还是说只要是看了录影带的人都难逃一死?  高野舞想像著无数的精子冲向输卵管里的卵子的画面。是不是看了录影带之后,体内会产生大量病菌般的微生物,一口气杀到输卵管里呢?否则一个处女怎么可能变成孕妇?  现在她的肚子里肯定是个生命,他正反覆地扭动身体,在紧绷的子宫中手舞足蹈。6  绳子的一端轻轻搔著她弯曲的膝盖,位置好像比中午看到时稍微下降些。  (到底是谁放一条绳子在这排气沟中?)  高野舞的双手感受到有一条绳子正绑在屋顶的扶手栏杆上。黑暗中,一个女人的影像清楚地浮现出来,高野舞的双手被某种意志力操纵著,俐落地将绳子打个结。站在高楼顶上,强劲的风吹得她双脚和腰部不断摇晃著,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平衡,但是她却被一种无名的使命感驱使,专心地将绳子绑好。  绳子是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但她却想不起来另外一项和绳子一起准备的东西是甚么,但她确实是放在塑胶袋里,并且还记得是个软绵绵的东西。  看了录影带以后,在子宫里徐徐生长的生命开始影响到高野舞的肉体。她经常在深夜时刻忽然清醒,竖著耳朵倾听腹中异物鼓动的声音。才四、五天而已,肚子却大得像要临盆一般,胀大的乳头也开始渗出母乳来。  现在,高野舞总算明白自己为甚么会在这个排气沟底部了。  (因为要分娩。)  高野舞怎么也无法相信腹中的东西是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于怀疑他是不是人类。  (难道是野兽?)  她甚至不觉得那是个有生命的东西。  一种使命感驱使她必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把这个异物产下,因此,她得做好“金蝉脱壳”的工作,而且要立刻付诸行动。  在前一晚的此时,高野舞脱了内裤,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出房间,来到仓库街一栋大楼的屋顶。那是一栋沿著海边兴建的老旧建筑,到了晚上人烟罕至,往来的车辆也十分稀少。  高野舞跨越二楼的楼梯转角,顺著螺旋状的防火梯爬上屋顶后,再继续爬上水塔的梯子,来到机械室的上面。在靠近海边的那一面,有一个排气用的沟槽,宛如浮在空中的棺材一样。  这是让蝉脱壳最适当的地方,把这层没有灵魂的壳放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而且这里距离高野舞的住处不远,也不会引人注目。  高野舞抓著垂下的绳子慢慢地往排气沟滑下时,一不小心将脚踝扭伤了。  (现在是几点?)  白天的时候还可以随著光线的差异知道大约的时间,但是到了漆黑一片的夜晚,仅靠闪烁的星光,无法得知时间的流逝。  (从房间出来大概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忽然高野舞悲从心中来。她待在这里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除了有二、三个小时能够保持意识清醒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失去知觉的。这期间虽然好几次感到惊愕、恐惧,以及无来由的恶心感,但是觉得悲从心中来倒还是头一次。  在那个时候,也许高野舞已经知道肉体逐渐接近毁灭了,想要起来却起不来,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相对的,腹中的胎动却愈来愈激烈,来自内部的运动在在显示出充满了生命力。  这股生命力一直持续地扭动著。高野舞一想到这22年来的岁月便倍感辛酸。自己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异物占据,如果只为了要来到这世界上而利用她的身体,那她过去的努力又有甚么意义?  高野舞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对无常的人生感到悲痛万分。  十一月中旬了,这几天白天虽然维持著暖和的天气,到了夜晚仍然非常冷。水泥的冰冷感从背部渗进骨头里,更加深高野舞的悲伤。  这时,不知道从何处渗出涓涓的液体,暖暖热热的感觉,正逐渐蔓延开来。  (救命啊!救命啊!)  高野舞想喊叫却叫不出声来,紧接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有如巨大的海啸,将一切的悲伤、寒冷、感情通通带走。  海的味道好像越来越浓烈了,这时候应该是涨潮的时候吧。  小时候,母亲曾经对她说:  “你啊,是在涨潮的时候出生的。”  母亲还说,人类的生活作息都是随著自然界的运作而变动的,在涨潮时生下来,退潮时死去。  这时,生与死将即将同时发生的可能性愈来愈高了,如果真是这样,是在涨潮时发生?还是退潮时发生?  高野舞感觉阵痛稍微缓和下来,它发生的频率比海浪的起落稍微缓慢些,彷佛还可以在固定的节奏上听到低沉的旋律。船的汽笛声、远处街上的汽车喇叭声,也为这旋律添加不少音效。  然而,这究竟是夜晚上街头传来的声音,还是大楼里某个房间播放的音乐,流泄到这个地方来?还是又一次的……  高野舞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听到音乐,此刻的她根本无法区分幻觉与现实,她只觉得听著这固定的旋律,可以让心情稳定下来。  神秘的旋律纾缓了肉体的痛苦,使高野舞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突然间,她了解到这不明显的音乐的来源,但随即又否定这个想法,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腹部。  (是谁在那里面唱歌?)  高野舞想像著在肚子里的生命,为了减轻母亲的痛苦而唱歌的模样。在充满羊水的漆黑子宫里,和现在高野舞身处的环境十分类似,但是,在肚子里唱歌的生命就快要诞生了。  从歌声听起来,那是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声音一会儿靠近自己,一会儿在脚下徘徊。不久,声音的主人停止唱歌,用低沉的嗓子说道:  “我以前曾经死在这个井底!”  这个女人说自己是山村贞子,并且简单地述说她过往的经历。  高野舞不得不相信她的话,因为声音告诉她,录影带的画面不是用摄影机拍摄出来的,而是透过山村贞子的五官和念力完成的。  高野舞听完后不由得认同对方的说法,因为她在看录影带的时候,这个素不相识的山村贞子的感觉,竟然和高野舞的感觉完全一致。此时,鲜活的婴儿画面在高野舞的脑海里忽隐忽现。  子宫颈完全扩张了,高野舞独自配合阵痛的节奏使尽全力。痛苦的呻吟声响彻整个狭隘的空间,再弹回自己的耳朵里,在她听来,那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高野舞对它始终有一种拂不去的陌生感。  和初次的阵痛比较,这回的阵痛节奏比较急促且强烈,相对的,代表生命将要诞生的使命促使高野舞更为强烈地凝聚精力,也更强烈地解放开来,子宫与腹部的收缩就这样不停地重覆著。  高野舞的脑袋彷佛被巨大的波浪不停地拍打著,她随著那节奏深深地呼吸,强忍住极欲嘶喊而出的声音,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下半身。  想必现在的月亮正绕著地球走,牵动著地球上的海水,缓缓地达到涨潮的状态。  突然高野舞被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侵袭,下腹部那股凝聚的精力化成一团东西,即将弹跳而出。高野舞无助地伸开手臂,她迫切需要一个可以让她紧握著的东西。  (生了!)  当这个生命窜流到她的意识之中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7  也许她只昏迷了两三分钟的时间,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高野舞看到在自己的下体部份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蠕动著。  婴儿不发一声地从子宫里面一边扭曲身体,一边扬起上半身爬出来。两只小手摆出游泳般的姿势,没有啼哭,默默地向前移动,这些动作传达出他坚定的意志力。  然而在高野舞的心中丝毫没有为人母者应该有的喜悦和感动,倒是总算将他生下来这件事实,有如将异物排出体外一般,使她大为安心,如释重负。  当她的眼睛逐渐习惯光线以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愈来愈清晰。  他全身被羊水覆盖,在星光的映照下,小婴儿的皮肤看起来湿漉漉的。他用两只手死命地抓著一条绳子,这条连在他身上的的绳子满是皱纹……啊,他抓的好像是脐带。  虽然高野舞已经将他生下来了,但这并不表示他已完全离开自己的身体,还有一条脐带相连。高野舞真想将它一刀切断,但是现在的自己体力透支,只能虚弱地躺著,根本无能为力。  和虚弱的高野舞相比,婴儿显然活力十足,他用两只手将脐带拉成圆环状,然后含在嘴里想要咬断它,当然,这时候婴儿还没有长出牙齿来,只能用嫩红的牙床衔住脐带的中央。  当他将头往旁边甩动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来是刚出生的婴儿,小小的脸孔像鬼一般露出歪斜狰狞的表情。  最后,婴儿硬生生将脐带咬断之后,再从滚落在脚下的塑胶袋里取出湿毛巾,开始擦拭身体。  那条湿毛巾好像是和绳子一起准备的,大概是当高野舞从顶楼滑下来时不慎掉落在脚边,所以现在她从头部的位置无法看见毛巾。  高野舞自始至终对眼前的事情发展毫无印象,也许她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被子宫中的胎儿指使著准备生产要用的东西吧。  高野舞的子宫继续收缩著,她稍微使点力,便感觉到胎盘已被排出体外。由于婴儿和子宫内膜均排出的关系,高野舞的肚子和之前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变得扁平多了。  从扁平的肚子上方看过去,婴儿整个身体看得更清楚。  婴儿一直在擦拭著自己的身体,彷佛要将身体上的皱纹抚平般,努力地擦拭著。他似乎从在胎内就预知出生以后要做甚么事一样,动作熟稔地继续擦拭。当全身都擦拭过一遍之后,婴儿很悠闲地蹲下来,嘴巴开始蠕动著。  (他在做甚么?)  从他的脸和手的动作来看,好像正在吃某种东西。他那饥渴的吃相刺激了高野舞的食欲。不久,婴儿的嘴边沾上深褐色的血液,并且不时发出咬肉的声音,好像正在吃胎盘。  婴儿的双颊鼓起,努力嚼著高度营养的胎盘,由于适时地补充了必须的养份,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绽放出生命力来。婴儿一边吃著饥肠辘辘的高野舞肉体的一部份,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  黑暗中,她与婴儿目光对视,就在这瞬间,高野舞脸上流露出哀伤的表情。  “你是山村贞子吗?”  高野舞吃力地发出声音。  婴儿没有避开视线,她垂下额头,柔软的头发贴附在上面。从这个动作,高野舞看得出来她承认自己是山村贞子。  就在她坐著的位置斜上方,有一条绳子垂落在她肩头附近。  这时,婴儿伸出手去抓住绳子,并且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注视高野舞。从她的态度看来,高野舞可以感受到她想去外面的意志,而且想藉著那条绳子逃离这个地方。  不出高野舞所料,她已经抓住绳子不停地往上攀登,中途还停下动作俯视高野舞。她眨著眼睛,颇有深意地看著高野舞,似乎在诉说著甚么话语。  她的表情没有敌意和哀怜,也没有憎恨。难道是因为她那小小的脸庞上布满了皱纹,所以无法从表情看出她内心究竟在想甚么吗?  过了一会儿,婴儿终于爬到排气沟的边缘,在星光的照耀下,婴儿的周围浮出一圈黑色的轮廓。还有一小段连在她身上的脐带,在轮廓当中看得十分清楚,有如野兽的尾巴,又像魔鬼头上的角一般。  婴儿站在排气沟边缘看了高野舞一会儿,高野舞想求助于这个黑影。  (救救我!)  没想到她求助的对象竟是从自己身体产下的生命,原本应该是保护者的人,现在竟然变成待援者,立场完全倒过来了。  但是高野舞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婴儿自顾自地抓住绳子往上爬,就好像她硬把脐带咬断一样地坚决。  但是高野舞希望她留下绳子。她凭甚么把这条和外界连系的绳子拿走?如果她把这唯一和外界联系的工具带走,高野舞势必无法从这个地狱逃出去。  高野舞拚命地恳求,婴儿仍然冷静无比,完全无视于高野舞的哀求。  (拜托!不要抛弃我!)  当绳子被拉上去的同时,婴儿的脸也从排气沟的边缘消失了,但还是听得到她的声音,这表示她尚未走远。  (她在干甚么?)  婴儿的脸再一次出现在排气沟边缘,并且快速地挥舞左手,放下一件东西给高野舞。  微亮的天空照进一丝昏暗的光线,高野舞看出那是纠缠成螺旋状的绳子,盘成一团落在高野舞的肚子上,没有多少重量。  莫非她是恶作剧?如果真是这样,分明是不怀好意。婴儿诡谲地笑了一下,随即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要去哪里?要做甚么?)  高野舞看到身旁短短的脐带,似乎还迷恋地残留在那儿,使她仍旧无法摆脱那个小魔鬼的影响。  从东京湾传来了汽笛声,听起来彷佛是狼在远处吠叫一样。这声有如动物吼叫的声音,呼唤了平地上住宅区某个角落的家犬,传来一阵阵狗吠声。  这排气沟离海很近,也接近人群居住的地方,但是却完全被异世界的规则控制住。  潮水涨满之后接著就是退潮,甚么事也没有发生。在这个空间里,生死之间没有矛盾,一直和谐地同时并存。  高野舞无力地笑著,她恨婴儿的残酷,也为自己被无法自主的意识所控制而悲哀。  婴儿离去以后,她环顾漆黑的四周,开始想著将来的事。她虽期待快点天亮,但是夜晚还是漫长的,她没有自信自己的意识是否能保持清醒到天亮。  此刻,她忽然感觉到星星降临到自己的附近,自己的身体开始飘浮起来……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然而死神已经来到她身旁了。  第二章 剧团疑云1一九九○年十一月  这是一座可以容纳四百人左右的中小型剧场,远山学生时代经常在这里排练、公演,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剧场同时也是使他魂萦梦系的地方,有好几次午夜梦回总是在梦中的剧场里醒过来。  对他来说,整个剧场最感到熟悉的地方,既不是观众席,也不是舞台,而是观众席后方的音效室。在那儿,他可以俯视舞台正中央的位置,因为他负责的正是音效的工作。  隐藏在装饰架里的调音管及大型录音机,在强光照射下,似乎就近在眼前。他坐在音效室的椅子上,右手按住录音机的放音键,左手调整调音管的音量,同时间眼睛还要直视著舞台上的演出。  直到现在,远山只要一闭上眼睛,还能清楚记得录音机与调音管的位置,当年的主题配乐此时也在他的耳畔响起。  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甚至于可以预期接下来的发展,他却无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他意识是那么清楚,在梦幻与清醒的边界间来来往往,处在混沌不明的状态中;在虚幻与真实之间,存在著令人无法理解的模糊状态。  音效室的位置就在灯光室的旁边。  音效与灯光虽然都不是戏剧的主轴,但少了音效与灯光,整出戏将无法展现张力,甚至挑起观众的情绪。尤其音效在整出戏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随著情节进行的同时,音效师一面配合舞台导演的暗示、灯光的步调,天衣无缝地适时流泄出恰当的音乐;在剧情转折或特殊场景处,添加必要的特效,可以引导出剧情的高潮,让观众完全融入导演构思的情节里,而浑然忘我地陶醉在剧情中。  尤其是这个剧团,导演对音效的要求相当严苛,甚至于要求演员的动作和台词都必须完全配合曲目的旋律,只要音乐出现的时机一不对,整出戏就会被破坏无遗,因此,为了达到完美的效果,导演有时会对音效师作出不尽合理的要求。  负责音效的人员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下,整出戏从一开始上演到结束以前,几乎都要严阵以待,完全无法放松心情。  此刻,舞台上正在排练的年轻女演员是他最心爱的人,她正认真地诠释得来不易的角色。这是她头一次登台,这次的表现足以影响今后的演艺生涯,因此她正全力以赴地应付这重要的时刻。  由于远山将自己的感情完全投注在她的身上,播音时也就特别慎重其事,将他所有的心力全部贯注在指头上。但也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只见汗水正一滴滴从指尖渗出来。  这场戏的情节是演员随著音乐低声哼唱,远山只要按下放音键,事先录下的曲调就会由舞台正面的喇叭箱里播放出来。  于是他按下放音键。  奇怪的是,喇叭箱里播出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异常模糊,非但不像音乐,也不是声音的特效,反倒像是人类的呻吟声,听起来相当阴森怪异。在明朗辽阔的哼唱场面里突然出现这种声音,的确十分诡异。  眼前录音机正在播放,姑且称之为音乐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远山亲自编辑的曲目,照理说在甚么场合应该出现甚么样的声音,他是最了若指掌的,但是现在出现的声音,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诡谲。  (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眼插入这些怪声怪调呢?)  远山来不及细想,整个人陷入慌乱之中,接下来应该出现下一个场景的音效,这时候却播出与场景完全不合的电话铃声,急切的铃声响彻整个剧场,这个完全不对头的音效,造成了更加无法收拾的局面。  台上的年轻女演员由于经验不足,此时也慌了手脚,无法像经验老到的演员作出即兴表演,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差错。她只能楞楞地停止表演,而后抬起头无助地往音效室瞧。  观众席上的灯光在戏一开演时就已关闭,而为了操作方便起见,音效室内的灯光是亮著的,因此从舞台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音效室的动静。  视力良好的年轻女演员露出责备的眼神,朝音效室望过来。  (看你做的好事!竟把我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搞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拜托!我怎么会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我怎么解释?我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就算音效师有再多的辩解理由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有如被铁链紧紧捆绑在座椅上一般。  此时舞台上所有的演员全都停止表演,连带的观众也好奇地扭转上半身,往后朝著音效室看。几千只眼睛同时射向音效室,远山实在无法承受这些充满责难的眼光。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远山虽然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心中不断地呐喊著。在情急之下,内心的声音竟透过麦克风大声播放出来,响遍了整个剧院。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这声迫切辩解的呐喊声,将所有人的责备堵了回去,形成火上加油的局面,于是强烈的谴责气氛笼罩整个剧院。  在这些充满责备意味的眼神当中,尤其以首次登台的年轻女演员所投来的视线最为锐利,令远山完全无法招架。  当初远山与她同一期进入剧团,他和她一同面对许多挑战,在彼此互相勉励当中,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情愫。  这一次是她初试啼声的机会,远山理所当然想助她一臂之力,可惜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想不到还扯她后腿!  远山内心里一直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知名的女演员,如今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夺走了她的大好机会。他不禁痛心地咬牙切齿。  尽管自己是多么爱她,事实上自己又为她做了甚么?远山心如刀割,全身因恐惧而沁出汗水,整个人也因而从睡梦中惊醒来。  刚从梦中醒来时,远山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调整一下呼吸,望望四周,总算才掌握状况。  镶嵌镜子的天花板、陌生的圆形大床,一位裹著浴巾的女人正坐在大床的旁边望著他,这些景象终于让他重新回到现实。  当他抬起头来看女人的脸时,突然胸口传来一阵被勒紧的剧痛,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颤栗感从背部直接侵袭过来,使他冷汗涔涔落下。  最近远山常常觉得背部和胸部有些疼痛,因此他被一种“又来了”的不安笼罩著,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让医生诊断一下才行。  “你作恶梦了!”  女人察觉不出他的不安,反倒像看到很有趣的东西一样,带著揶揄的笑容望著他说道。  “啊,啊啊!”  远山维持著仰望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因为他现在如果乱动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头晕而倒下,还是等到呼吸平稳一些再说吧!  远山战战兢兢地试著翻个身,确认应该没有甚么大碍之后,他才静静转身坐起,背对著女人,将梦中的内容与现实细细回想一遍,而后不禁惆怅地微微叹一口气。  远山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仍然对这个恶梦耿耿于怀,他不断地确认那只是一场梦之后,总算才安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远山看著手表问那女人:  “我睡了很久吗?”  “大概有十五分钟吧!我看你睡著了,只好自己先冲个澡,洗好回来看到你在床上不断地痛苦地呻吟著。你该不会是坏事做太多,在梦中受到惩罚吧!”  远山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他把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  他很清楚那女人会怎么想:一个47岁的男人,有了老婆和小孩,还到处花天酒地,在梦中被老婆发现挨了骂,因而冒出一身冷汗!  事实上他没有喝醉酒,况且现在也不是晚上,而是午后两点的大白天,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种时候作恶梦才对。  如果现在走出饭店,迎接他的一定是十一月底的万里晴空。  远山因为工作上的巧合,偷得浮生半日闲,因此趁著午休时间约了旧情人到旅馆缠绵一番。美食与性都得到满足之后,连日累积的疲倦被突如其来的睡魔唤醒了,因此坠入十几分钟的梦魇里。  他明白这是甚么意思了。二十四年前当他还是二十三岁的大学生时,这样的恶梦已经重覆作了好几次。  梦中有许多情节,譬如在剧场的音效室放出曲子最开头的一瞬间;或者断掉的录音带用胶带黏贴起来,忽然“啪!”地一声又断掉;也有不合乎剧情场面的怪声音。  尽管梦中出现各种不同的情节,其结果都是让头一次登台的女演员面对难以应付的场面,整出舞台剧也因为音效的差错而破坏殆尽。  不管是哪一种场面,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所喜欢的女人在台上第一次演出,却因为他所播放出来的怪声音而完全毁了,也毁了她的演艺事业。  二十四年前远山也作了同样的恶梦。当时他是以“飞翔剧团”的音效师的身份坐在音效室里。他亲身体验了类似梦境中,而在实际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件。  从那天以后,二十四年来不再出现的梦,为何最近又开始出现了呢?他自认为他已经知道原因。  大概在一个月以前,他忽然接到M新闻社一位名叫吉野的记者打来的电话,现在在远山的名片夹里就有一张他的名片──“M新闻社横须贺支局吉野贤三”。  那天午后,远山用过午餐回到公司,便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远山拿起听筒,对方立刻确认远山的名字和一九六五年曾经加入“飞翔剧团”的事实,并且自我介绍一番。停顿了一会儿,吉野说:  “是这样的,我想请教您几件有关山村贞子的事情。”  远山至今仍清楚记得吉野当时努力压抑著焦躁的情绪,用有如溺水待援的人一般急切的语气说话。由于远山是从素未谋面的人口中听到山村贞子这个令他怀念不已的名字,难怪他会强烈地记住对方的音质特色。  这段在二十四年来只能在内心里偷偷想起的回忆,想不到竟然会从第三者嘴里说出来,每当远山想起她姣好的脸庞时,胸口彷佛被勒紧般心跳加速。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从他身体所引起的强烈反应,使他意识到如今心里的伤痕尚未痊愈。  他答应和吉野见上一面,因为对方希望能和他当面谈一谈有关山村贞子的事,而这也是远山感兴趣的话题,于是远山和吉野约定在公司附近的一间咖啡厅见面。  吉野果然是想像中老派记者的作风,他不时捻著络腮胡,用殷切的眼神企图唤醒远山久远以前的记忆,而且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在山村贞子失踪前后打转。  “一九六六年,『飞翔剧团』最后一次公演之后,山村贞子就失去音讯了吧!”  吉野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山村贞子离开剧团以后的消息。他虽然不急不徐地提出他的问题,但从他说话的语调和表情,可以窥见他对山村贞子深切地关心。  (二十四年前山村贞子的消息……)  这段期间山村贞子的消息远山不可能会知道,他才是真的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山村贞子的消息!如果他知道她的行踪的话,远山的人生应该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再度作那个恶梦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吉野的出现,由他口中听到山村贞子的名字,唤醒他的潜意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原因,能让这个曾经困扰他多时的恶梦再度出现。2  一九九○年十一月  这是一座可以容纳四百人左右的中小型剧场,远山学生时代经常在这里排练、公演,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剧场同时也是使他魂萦梦系的地方,有好几次午夜梦回总是在梦中的剧场里醒过来。  对他来说,整个剧场最感到熟悉的地方,既不是观众席,也不是舞台,而是观众席后方的音效室。在那儿,他可以俯视舞台正中央的位置,因为他负责的正是音效的工作。  隐藏在装饰架里的调音管及大型录音机,在强光照射下,似乎就近在眼前。他坐在音效室的椅子上,右手按住录音机的放音键,左手调整调音管的音量,同时间眼睛还要直视著舞台上的演出。  直到现在,远山只要一闭上眼睛,还能清楚记得录音机与调音管的位置,当年的主题配乐此时也在他的耳畔响起。  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甚至于可以预期接下来的发展,他却无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他意识是那么清楚,在梦幻与清醒的边界间来来往往,处在混沌不明的状态中;在虚幻与真实之间,存在著令人无法理解的模糊状态。  音效室的位置就在灯光室的旁边。  音效与灯光虽然都不是戏剧的主轴,但少了音效与灯光,整出戏将无法展现张力,甚至挑起观众的情绪。尤其音效在整出戏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随著情节进行的同时,音效师一面配合舞台导演的暗示、灯光的步调,天衣无缝地适时流泄出恰当的音乐;在剧情转折或特殊场景处,添加必要的特效,可以引导出剧情的高潮,让观众完全融入导演构思的情节里,而浑然忘我地陶醉在剧情中。  尤其是这个剧团,导演对音效的要求相当严苛,甚至于要求演员的动作和台词都必须完全配合曲目的旋律,只要音乐出现的时机一不对,整出戏就会被破坏无遗,因此,为了达到完美的效果,导演有时会对音效师作出不尽合理的要求。  负责音效的人员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下,整出戏从一开始上演到结束以前,几乎都要严阵以待,完全无法放松心情。  此刻,舞台上正在排练的年轻女演员是他最心爱的人,她正认真地诠释得来不易的角色。这是她头一次登台,这次的表现足以影响今后的演艺生涯,因此她正全力以赴地应付这重要的时刻。  由于远山将自己的感情完全投注在她的身上,播音时也就特别慎重其事,将他所有的心力全部贯注在指头上。但也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只见汗水正一滴滴从指尖渗出来。  这场戏的情节是演员随著音乐低声哼唱,远山只要按下放音键,事先录下的曲调就会由舞台正面的喇叭箱里播放出来。  于是他按下放音键。  奇怪的是,喇叭箱里播出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异常模糊,非但不像音乐,也不是声音的特效,反倒像是人类的呻吟声,听起来相当阴森怪异。在明朗辽阔的哼唱场面里突然出现这种声音,的确十分诡异。  眼前录音机正在播放,姑且称之为音乐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远山亲自编辑的曲目,照理说在甚么场合应该出现甚么样的声音,他是最了若指掌的,但是现在出现的声音,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诡谲。  (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眼插入这些怪声怪调呢?)  远山来不及细想,整个人陷入慌乱之中,接下来应该出现下一个场景的音效,这时候却播出与场景完全不合的电话铃声,急切的铃声响彻整个剧场,这个完全不对头的音效,造成了更加无法收拾的局面。  台上的年轻女演员由于经验不足,此时也慌了手脚,无法像经验老到的演员作出即兴表演,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差错。她只能楞楞地停止表演,而后抬起头无助地往音效室瞧。  观众席上的灯光在戏一开演时就已关闭,而为了操作方便起见,音效室内的灯光是亮著的,因此从舞台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音效室的动静。  视力良好的年轻女演员露出责备的眼神,朝音效室望过来。  (看你做的好事!竟把我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搞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拜托!我怎么会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我怎么解释?我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就算音效师有再多的辩解理由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有如被铁链紧紧捆绑在座椅上一般。  此时舞台上所有的演员全都停止表演,连带的观众也好奇地扭转上半身,往后朝著音效室看。几千只眼睛同时射向音效室,远山实在无法承受这些充满责难的眼光。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远山虽然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心中不断地呐喊著。在情急之下,内心的声音竟透过麦克风大声播放出来,响遍了整个剧院。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这声迫切辩解的呐喊声,将所有人的责备堵了回去,形成火上加油的局面,于是强烈的谴责气氛笼罩整个剧院。  在这些充满责备意味的眼神当中,尤其以首次登台的年轻女演员所投来的视线最为锐利,令远山完全无法招架。  当初远山与她同一期进入剧团,他和她一同面对许多挑战,在彼此互相勉励当中,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情愫。  这一次是她初试啼声的机会,远山理所当然想助她一臂之力,可惜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想不到还扯她后腿!  远山内心里一直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知名的女演员,如今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夺走了她的大好机会。他不禁痛心地咬牙切齿。  尽管自己是多么爱她,事实上自己又为她做了甚么?远山心如刀割,全身因恐惧而沁出汗水,整个人也因而从睡梦中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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