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15

哲朗停下了原本想要捏扁纸杯的手。“你想到了什么吗?”美月缓缓地缩起下颚。“嗯,我想到了好几件事。你不是也察觉到了吗?”“我想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因为他瘦得像皮包骨。可是我之前却将这解释成他吃了不少苦头。”“我想他是吃了苦,但是那大概不是主要原因。我听嵯峨先生说,功辅几年前好像也因为重病住院过。嵯峨先生说,他可能是得了癌症。”哲朗感觉胸口一阵抽痛。他想起了中尾许多有违常情的举动,中尾也曾在哲朗的住处一楼露出痛苦的模样。“难道是癌症复发吗?”“这我就不清楚了。”美月拿着纸杯低下头。她似乎不打算喝咖啡了。假如中尾因为癌症复发,而察觉到死期将近的话,思考到目前的局面时,很可能选择自杀这条路。哲朗心想,但是这么做还是太傻了。连妻子和家人也不告诉她们事实,为了保守为性别而苦的人们的秘密而死,简直是愚蠢至极。不……,哲朗抬起头,他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吗?“日浦,你能不能陪我?”哲朗问道。“陪你?”“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如果要让那家伙说真话,你最好也在场。”“那家伙是指?”“理沙子。”说完,哲朗这次真的捏扁了纸杯。2仿造红砖墙的壁面上,贴着令人怀念的著名电影海报。店内灯光昏暗,放着小桌子,感觉像是从前流行的咖啡店。这家店位于距离下北泽车站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哲朗他们坐在最内侧的一张桌子。打开木制的门,小铃铛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这也充满了怀旧风情。理沙子迟到了五分钟,她身穿皮裤大步走了过来。她在半路上停下脚步,大概是发现了哲朗的同伴吧。美月并没有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她下半身虽然穿着裤子,但是上半身却套了一件女用运动夹克。那件夹克似乎是向佐伯香里借来的。“美月……”理沙子惊讶地瞪大眼睛,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来。“你这阵子跑去哪了?”“抱歉,让你那么担心。还给你添了麻烦。”理沙子在他们对面坐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以诘问的语气问哲朗。“你先点个东西吧。”女服务生在她身旁。她点的皇家奶茶送上来之前,哲朗先说明了事情至今的演变。他说话时,理沙子一直眉头深锁,而且两度皱紧眉头,分别是当她听到无法得到早田的协助,以及户仓想要强暴美月的时候。“这样啊……,所以是被害者家属向犯罪者勒索啊。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不过拜她们所赐,警方的调查无法顺利进行,这真是令人左右为难。”理沙子偏着头说:“早田他应该不会协助我们吧。”女服务生送上了皇家奶茶。理沙子喝了一口,然后看着美月,说:“我之前直觉认为美月可能是被害者。虽然你说你是因为香里小姐的事和户仓起争执,气愤之下才掐住他的脖子,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就算你的内心是男人,你也不是那种会主动挑衅的人。”她看着低着头的美月继续说:“如果你说你差点被强暴而杀了他,我或许还会相信。”“日浦不愿提起那件事。她不想说出自己遇袭,和被户仓视为泄欲对象的事。”“这我知道。所以我想说的,并不是美月的谎说得很拙劣。”理沙子双手捧着茶杯,挺直背脊。“那,你们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我希望你告诉我们一件事。或者该说,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哲朗笔直地盯着理沙子。“你从家里搬出去的前一天,有客人来家里吧?你拿出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招待那位客人。”哲朗感觉到理沙子霎时停止呼吸。她先垂下视线,然后再抬起视线看着哲朗的眼睛。“那又怎么样?只是朋友来玩而已。”“哪个朋友?你现在从这里打电话给他看看,你有带行动电话?”理沙子面无表情,一脸在思考该如何回答的表情,并用眼神试探哲朗识破了多少。“如果不是朋友的话,你想会是谁嘛?”“如果我猜中的话,你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吗?”“我可以考虑。”“应该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了吧?难道你打算对中尾见死不救吗?”她一脸错愕,就像是突然有人在她面前“啪”的拍手。她眨了两下眼睛。哲朗缓缓地呼吸后说:“客人是高城律子对吧?”哲朗看到理沙子脸上紧张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保守秘密对她而言也是一项负担吧。“收到那套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时,你曾说过要等上流阶级的客人到家里来的时候才用。那种人除了高城律子之外,没有别人。而且,这也能说明你当时为何说出那番话。因为你从她口中,听到了他和中尾之间定下的残酷约定。”“残酷约定是指?”美月问道。“我大致上已经猜到了,”哲朗说,“但是我想听理沙子亲口说出来。”理沙子拿起小碟子上的汤匙放入杯中,用汤匙捞起浮在奶茶表面的薄膜。“律子小姐原本是来找你的,可是因为你出去了,所以她转而告诉我。”“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她都上门造访了,应该不会避着哲朗才对。“既然如此,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是啊。可是我基于自己的判断,决定瞒着你。因为我认为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按照她的希望做。”“她希望你不要再找中尾了。”听到这句话,哲朗点了点头。“这样啊。她认为如果告诉我内情,我应该就会抽手。”“你会因此抽手吗?”“不晓得。如果事情如我所想的话,我想大概不会抽手把。”理沙子微微一笑;一摸落寞的笑。“中尾得了癌症,胰脏癌。他本人也知道了,或者该说,他本人最清楚。”哲朗和美月互看一眼,她只是悲伤地点头。“无法救治了吗?”“好像是。”“这样吗。”哲朗为了抑制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某种情感,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理沙子,你有带香烟吗?”她默默地打开皮包,将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上。他衔起一根点火,深深地吸入肺腔。他看着吐出的烟,脑中浮现中尾的脸;一张消瘦的脸庞。“律子小姐原本打定主意,要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却无法如愿。因为她从中尾口中,得知了非常惊人的一件事。”“中尾告诉她,他杀了人马?”理沙子点了点头。“她不知道户籍交换等事的详情。中尾似乎只告诉她,有个男人对他认识的女公关纠缠不清,他杀了那个男人。”“于是中尾提议离婚,是吗?”“没错。他说自己被警方逮捕是迟早的问题,最好在那之前划清界限。当然,律子小姐一度拒绝,但是最后还是被说服了。”“因为顾虑到孩子吧。”“他们夫妻不希望让孩子成为杀人犯的小孩。”“可是,”美月在身旁低喃道,“就算离了婚,血缘还是存在。世人会不会还是用杀人犯的小孩的标签贴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呢?我认为功辅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律子小姐说,中尾告诉她会妥善解决这些事。”“这些事是指?”“中尾好像也没有告诉她。”“中尾不打算让‘中尾功辅’死去。”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理沙子和美月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他来回看着她们,继续说道:“那家伙大概是打算以杀害户仓的某个人的身份死去。如此一来,警方就查不出杀人犯的真正身份。命案会就此终结,但是不会出现中尾功辅的名字。同时,户仓泰子和佳枝她们只好死心,认为神崎充死了。”“功辅打算让自己成为无名尸吗?”美月问道,她的声音在颤抖。“我想是如此。当警方发现这类尸体时,会仰赖失踪人口名单查出尸体身份。可是中尾不会出现在名单上,因为没有人会报警找他。”“这样啊,因为律子小姐没有理由报警协寻。”理沙子边点头边说。“因为他没有必要担心离婚的前夫去了哪里。反过来说,如果他们没离婚的话,明明丈夫下落不明,她却没有报警协寻,这反而奇怪。而且她也无法向女儿解释,她们的父亲为什么会消失。”“原来离婚的真正目的是这个啊。”美月说,“功辅或许会想到这些事……”哲朗将烟灰变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理沙子像是接棒般伸手去拿香烟盒。三人陷入各自的沉思许久。过一会儿之后,理沙子开口说道:“这就是律子小姐告诉我的全部内容。她好像认为,如果说出内情,你就会罢手。”“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不但如此,你甚至还留下字条,要我去找中尾。”“因为我觉得这样太悲惨了。听完律子小姐的话,我知道中尾打算寻死,我想她大概也知道。明明朋友想要寻短,能够置之不理吗?反正你也不会放弃找他,而且我也认为你不该放弃。我想既然如此,不告诉你反而比较好。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那么令人难过的事。”你就是因为这样从家里搬出去的吗?哲朗想问,但是忍了下来。因为她搬出去的理由不止一个。“我们去找功辅吧。”美月突然嘟囔了一句。“就像理沙子说的,我们不能明知朋友想要寻短,还置之不理。就算本人不希望我们去找他也是一样。然后,我们应该思考别的方法。”“我当然打算去找他。再说,按照目前的状况,那家伙也不可能按照计划行事。我们必须告诉他这一点。”“什么意思?”理沙子问道。“中尾以为就算自己死了,警方也查不出他的身份。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理沙子稍微想了一下后说:“因为早田吧。”“他大概马上就会想到无名尸是中尾吧。当然,我想他应该不会告知警方。如果他那么做的话,警方也会怀疑他的情报来源。而且早田应该也想隐瞒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知道了户仓佳枝她们的企图,这个部分他应该会告诉警方吧。不过他在告诉警方之前,应该会先写成报导。”“这么一来,警方就会调查户仓佳枝她们。她们虽然不知道神崎充的真实姓名,却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而警方会从号码查到尸体的身份……”“没想到边锋会变成我们的敌人。”美月说道。“我们不能责怪早田,他只是贯彻自己的生存之道罢了。”总决赛结束至今都已经过了几年?——早田说的最后一句话仍言犹在耳。“我有一件事情不懂。”理沙子说到。“什么事?”“我知道中尾打算以无名尸的身份被警方发现。但是,怎么样才能让警方认为他是杀害户仓的凶手呢?”“他大概是打算留下遗书吧。”美月回答,“这是最省事的方法。”“不,我想他不会使用遗书这一招。警方办案要的是证据,他们需要只有犯案者才有的东西。”“有那种东西吗?”美月陷入沉思。“只有一样。”哲朗说,“车子。”“户仓的箱型车吗?”美月轻轻拍了桌子一下。“警方应该也知道门松铁工厂的箱型车,从户仓遇害的那天晚上就下落不明了。如果他是死在那辆车上的话,警方当然会认为那辆车和命案有关吧。”“这么说来,功辅说过那辆箱型车是关键,绝对不能被警方找到……”“命案之后,箱型车停在哪里?”“我不知道。功辅只告诉我,车子放在安全的地方。”“不可能是付费停车场。如果长期放置的话,会令人起疑。”“也不会是路边停车,因为不知道谁会报警。如果轮流停在各个停车场的话,某种程度上或许是安全的,但是……”哲朗说到这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等等,命案发生在深夜对吧?中尾必须火速将车藏起来,但是那种时间,停车的地方有限。”三人都沉默了,他们在动脑思考。“最可能的是,”理沙子沉吟后说出,“自家的停车场。”“这有可能。那一天夜里我开着VOLVO,停在出租公寓旁。这么一来,他家的停车场就空了出来。”“不,他应该不可能这么做。如果停车场里听着一辆陌生的箱型车,说不定邻居会起疑。不过如果车库有铁卷门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等等,说到铁卷门……”哲朗眼前浮现一张照片。“说不定……”“说不定什么?”理沙子问道。“只有一个可能。中尾能够自由使用,而且有铁卷门的车库。”“在哪里?”“高城家的别墅,他之前给我看过照片。我记得他说是在三浦海岸。”“可是中尾应该不想给高城家添麻烦吧。将车藏在那种地方,很危险不是吗?”理沙子反驳道。“当然,他打算在寻死的时候将车开走。可是说不定在那之前,他会先将车藏在那里。”哲朗看了手表一眼。3时间接近深夜,三人只好暂且先回各自的住处,也就是哲朗回自己家,理沙子回暂住的朋友家。问题是美月,哲朗实在不愿让她回那栋位在池袋的大楼。理沙子似乎和他有相同的想法,于是说:“你来我住的地方,反正我朋友因为工作的关系,今天晚上不会回来。”“可是不会给你添麻烦吗?”“如果你四处乱晃失踪,那才是给我添麻烦。我朋友要我当作自己的家使用,所以你不用担心。”“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美月轻轻点头。哲朗和她们在咖啡店前告别,独自搭上了计程车。回家的路上,他用行动电话打给须贝。须贝好像正在洗澡,他等了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吗?”须贝压低音量问道,他大概知道是命案的事吧。当然,他不知道户籍交换和中尾牵涉其中的事。哲朗也不想在电话中告诉他。“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来。我有一点事情想要问你,是有关中尾的别墅。”“中尾的别墅?”“嗯。之前我租公寓时,你不是帮我办了火灾险的手续吗?我想你会不会也一样替中尾的别墅保了险。”“中尾的别墅……”须贝脑筋似乎没有马上转过来,过了许久才大声说:“噢,神奈川的别墅啊。中尾的,或者该说是高城家的房子。”“就是那个,你是不是帮忙保了险呢?”“你很清楚嘛。没错,我听说他买了一栋别墅,马上打电话跟他联络,结果签了一笔高额的保险。”“告诉我地方。”哲朗不等须贝说完就说,“别墅的地址。可以的话,连电话号码也告诉我。”“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事后再向你解释。总之,我想要马上知道那栋别墅在哪里。”“你要我告诉你地址,可是中尾都已经离婚了,和那栋别墅无关了吧。”须贝悠哉的语调令哲朗焦躁不已。他在计程车上不断跺脚。“我不是说了,事后再告诉你详情吗?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了。告诉我别墅的地址。”“你急也没用,我没办法现在告诉你啊。资料在公司,等我去到公司才查得到。”哲朗低吟。他实在说不出口,要须贝现在去公司一趟。“那,你明天一大早去查,知道之后告诉我。”“你听起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个大概无妨吧?”“电话里没办法说。拜托你了须贝,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真稀奇耶,你居然会说这种话。”须贝似乎在电话的那一头陷入了沉思,他说不定是害怕火屑飞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了。我明天本来打算晚点进公司的,既然你这么说,我只好早点去了。我查到之后,会马上跟你联络。”“抱歉。我会报答你的。”须贝好像想问什么,哲朗察觉后挂上了电话。就算须贝告诉哲朗别墅在哪里,他也不想把内情告诉须贝。但是如果完全不解释的话,他大概不会善罢甘休吧。哲朗稍微思考了一下该如何打发这个烂好人朋友。哲朗一回到家,马上躺在床上试着整理脑中的思绪。他对于自己在理沙子和美月面前说出的推理有自信。换句话说,他确定中尾想要自杀。他无法眼睁睁地看朋友寻短见,不过,说他内心完全没有动摇是骗人的。若是考虑到错综复杂的现况,的确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自己是不是应该抽手呢?这种想法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不,从一开始就应该置身事外。如果将一切交给中尾和美月去处理,或许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但是这么一来,就无法避免牺牲中尾了。自责、犹豫、后悔等情绪,折磨了哲朗一整晚。他苦恼不已,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即使如此,他还是打了个盹。直到远方响起的电话声吵醒了他。他看了一眼枕边的闹钟,还不到早上七点。“是我,理沙子。”“怎么了吗?”哲朗边问边感到一抹不安,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寻常的紧张感。“对不起,被她跑掉了。”“被她跑掉了?”哲朗在问是谁之前,就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日浦不见了吗?”“对。我们昨天睡不着,一直在聊天。她好像是趁我快睡着脑袋模模糊糊的时候跑出去的。”“这样吗……”哲朗认为不能责怪理沙子。没有昨天的摸样完全不像会跑掉。“她会不会是回那栋位在池袋的大楼了呢?”理沙子不安地问道。“不,不可能。那么做没有意义。”“如果不是回那栋大楼的话,她会去哪……?”哲朗思索,他想起了昨晚的对话。“她可能去了三浦海岸。”“三浦海岸?那你的意思是,美月去了中尾的别墅?可是看她昨晚的模样,好像不太清楚别墅的事。”“她知道。她明明知道,却在我们面前佯装不知。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见中尾。”“这么这样……,她一个人去见中尾,想做什么?”哲朗没有回答理沙子,但他并非全无头绪。他已经猜到了,但是害怕将答案说出口。于是理沙子似乎也从他的语气中,得到了提示。“她该不会是想要一起死吧?”她的声音嘶哑。“理沙子,马上准备出门!我们也去三浦海岸,去追日浦。”“去是可以,问题是你知道地方吗?”“我已经布下了一步棋。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我们不能拖拖拉拉。”“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你那里。”“不,这样是浪费时间。你去新宿,去须贝的公司。”“须贝的公司?什么意思?”“我待会儿再向你解释。至于碰面地点我会再告诉你,总之先准备出门。”“好。”理沙子说道。哲朗没有回应她,就挂上了电话,接着打给须贝。昨天是半夜打;今天是清晨打,须贝的妻子大概会臭着一张脸吧,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新宿,上午八点四十分。斜前方是东京都厅。哲朗将车停在马路上,两旁是高耸的大楼。他敲着方向盘,感觉仪表板上的数位时钟今天跑得特别快。“我觉得美月就算一起死,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理沙子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喃道,她的语调像在呻吟。“那家伙大概认为不能让中尾一个人死吧。”美月不是想要阻止中尾自杀。如果是的话,她就不会不告诉理沙子,偷偷溜出去。“可是如果美月一起死的话,就会打乱中尾的计划了。”“她说不定没有想到那么多。再说,中尾的计划先在也已经被打乱了。”哲朗看见须贝从一旁的大楼门口出来。寒天里,他身穿西装。虽然没有告诉他详情,但是他应该也猜到哲朗遇上了紧急状况吧。他的西装下摆随风飘荡。哲朗下车。须贝边跑过来,边递出一张字条。“我设法查到了。可是,我不知道别墅的电话号码。联络电话写的是他家。”“只有地址也行。不好意思,特地麻烦你。”“喂,西胁,中尾发生了什么事吗?”“抱歉,改天我会全部告诉你。”哲朗无法正视他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无法告诉这位朋友全部的事实,最后还是得欺骗他。哲朗因为这份罪恶感而感到心痛。“我们还得赶路,先走了。”哲朗打开车门。“西胁,”须贝用手扳住车门。“见到中尾的话,告诉他改天再到串烤店喝一杯。”哲朗抬头看他,他露出至今从未见过的真挚眼神。即使他不知道内幕,肯定也感觉到了什么。哲朗轻轻点头,关上车门。车子发动后过了好一阵子,哲朗还能从照后镜中看见须贝目送他们的身影。理沙子在副驾驶座上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汽车上了首都高速公路,朝横须贺疾驶。两人在车上几乎不发一语。哲朗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发生的事请,自问至今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但是他找不到答案。开到横滨横须贺高速公路站,是一条通往海边的笔直道路。这条路上不断有大型卡车来来往往,感觉像是产业道路。即使如此,当前方渐渐看到大海,路旁零星地出现了供应冲浪板和潜水设备的店家。“我昨天和美月聊天,”理沙子隔了许久开口说,“我觉得说不定犯下了天大的错误。”“错误?谁犯下了天大的错误?”“我们。我和你,还有美月。”“什么意思?”哲朗瞄了妻子的脸一眼。“美月告诉了我许多中尾的事。包括这一年来的事、从前的事,还有当他们是男女朋友时的事。”“然后呢?”哲朗催促她继续说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吁了一口气。“我觉得美月是女人。当她提到中尾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并不是男人的表情。”哲朗穷于应答。眼前的局面令他想说,事到如今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假如美月的内心是女人,而不是男人的话,所有前提就会彻底大翻盘,这正表示了自己的行动不具任何意义。然而,其实哲朗心里也部分认同理沙子说的话,因为至今他也曾下意识地感觉到过。“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代表了日浦在说谎。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甚至不惜注射荷尔蒙,弄伤声带……”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不可能。“我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合理。可是若非如此,美月一连串的行为更不合理。我问你,如果美月完全是个男人的话,她会想和中尾一起死吗?”哲朗沉默不语,理沙子的疑问是正确的。她看着左侧的大海,继续驱车前进。海是灰色的,天空也是乌黑的。依旧有许多卡车呼啸而过,一辆辆卡车扬起的灰尘,飘落在哲朗的车上。理沙子比对须贝的字条和公路地图,指示哲朗停车。他一将车停在路旁,理沙子马上下车。右侧有一家小钓具店,她似乎打算去问路。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我知道了,好像再签面两个红绿灯右转。”“了解。”哲朗放开手刹车,心跳加速。哲朗按照指示,将车开上一条小马路,两侧树木繁茂。不久后,不再见到树影,左边出现了一条小路,内侧有一栋建筑物。小路的入口处立着一个金属制的小看板,上面雕着“TAKASHIRO”(高城的日文罗马拼音)的字样。哲朗打方向盘左转。高城家的别墅是一栋贴了瓷砖的方正建筑物,感觉和世田谷的住家有几分神似。哲朗漠然地想象,高城家的人即使改变地方,也不想改变生活形态。理沙子按响玄关的门铃,然而,没有人应门。“好像没人在。”“是啊。”哲朗抬头看建筑物二楼。窗户拉上了窗帘,感觉窗帘后也没有动静。“是否为时已晚”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哲朗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中尾不可能死在这栋别墅里。玄关旁有一座装有铁卷门的车库,似乎能够停放两部车。哲朗试着推开铁卷门,但是上了锁推不开。即使如此,抬起下面的部分,还是能够弄出距离地面几公分的缝隙。哲朗匍匐在地上,从缝隙向内窥视。“怎么样?”理沙子问哲朗。“看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没有车。”他站起身来,拂去衣服上的灰尘。“你的意思是,开到别的地方去了吗?”“说不定。”另一种不安袭上哲朗心头。中尾可能躲在这栋别墅的推理,会不会是错误的呢……?就在他想不出下一步,伫立当地时,他的行动电话响起。他直觉是美月!“喂。”“西胁吗?是我,早田。”4打电话来的是意想不到的人物。“什么事?”“虽然我们在户仓命案上是对立的,但是我想要尽点道义,决定提供消息给你。”“发生了什么事吗?”哲朗握紧了手机。“再过不久,凶手会在某个地方被警方逮捕。”“你说什么?”“户仓从前工作的门松铁工厂的一辆箱型车,在命案发生后就下落不明,刚才有消息指出警方找打了那辆车。”哲朗感到心脏怦怦乱跳。“在哪里找到的?”“这我不能说,我也有保密的义务。”“早田,”哲朗隔了一个呼吸后说,“告诉我,在哪里?我之前也说过了,在那里的是中尾。被警方逮捕的会是中尾。”“我决定不去想这件事,我原本并不会知道这个消息。”“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身为报社记者的早田应该不知道。可是如果你是中尾的朋友,我不会让你假装不知道。”“我之前也说过了,比赛已经结束了。”“所以你想说,友情也已经结束了吗?友情没有那么容易斩断的,不会因为自己方便,说合就合、说断就断。就算这段友情再艰辛,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逃掉,我要你也善尽身为朋友的责任。”早田沉默了。两人之间不知道有过几次这样的对话,但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犹豫的态度。“应该是神奈川县吧?”哲朗说,“而且是三浦半岛。”“……为什么你这么认为?”“我猜对了吧?在三浦半岛哪里?我现在人在三浦海岸,中尾的别墅这里。不过,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见到中尾,打算做什么?”“我还不知道。确定的是,我要阻止他自杀。”“他该不会想做傻事……”“他想要寻死。”哲朗缓缓地说,“他自觉到自己因为胰脏癌死期将近。他认为要保守伙伴们的秘密,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我不会让他那么做。你也是吧?或者你为了工作,能够若无其事地佯装不知呢?”早田的回应再度中断,哲朗焦急难耐。如果早田现在人在眼前的话,就算诉诸武力,哲朗也要他说出中尾在哪里。“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早田总算说了,“警视厅的人正赶过去。他们因为不想让旁人抢走功劳,大概不会让神奈川县警出手,但是应该有请神奈川县警方派人监视。”“既然如此,没有时间说废话了吧?快告诉我!”哲朗听见了一种低沉奇怪的声音,像是夹杂了呻吟和叹息。“去找一家叫做‘三海屋’的店。”“三海屋?”“一二三的三,海边的海,房屋的屋。好像是一家日式料理的店,听说箱型车就停在那家店的旁边。”“三海屋是吗?谢谢你。”“西胁,”早田说,“我会继续追查。我不会漠视犯罪。”“我知道。你恢复报社记者的身份吧。”说完,哲朗挂上了电话。他告诉理沙子与早田的谈话内容,然后上车。发动引擎之前,他取出公路地图。“那家伙虽然六亲不认,听到中尾想要寻死,到底也动摇了。”哲朗说道。“我想早田的内心也一直在天人交战。他告诉我们箱型车找到了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他内心在动摇。”“或许吧。”哲朗同意她的说法。即使看了地图,还是找不到三海屋的位置。哲朗先发车前进,打算开上沿着海岸线的道路,再问当地人比较快。“美月和中尾在一起吗?”“大概吧。”“可是她是怎么找到中尾的呢?还是美月来的时候,中尾还在别墅里,然后两人才一起离开的呢?”“不晓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为什么?”“如果美月和中尾在一起的话,他应该就不会离开别墅了吧?不,应该是不能离开了。他只有在下定决心要自杀时才会那么做,但是美月不可能容许他那么做。而且美月在身旁,中尾也没办法采取下一步行动吧。”“那你的意思是,美月原本就知道那个地方喽?”“可以那么说。说不定她是听到三浦海岸,而想到了什么。”沿路上有一间旧式的米店,哲朗将车停在那家店前面。米店经常要送货到府,所以应该对当地的路很熟。理沙子迅速下车。哲朗边轻拍方向盘等理沙子,边思考中尾目前的心境。如果美月在中尾身旁,他肯定一颗心七上八下。中尾既不能自杀,又不能被警方逮捕。理沙子小跑步回来。“听说经过前面的大十字路口后,左边有一排椰子树,然后右边有三海屋的招牌。”“好,我们走吧。”哲朗等理沙子关上车门,踩下油门。“中尾会在那家店吗?”“应该不可能吧,这样太引人注目了。”“那是在箱型车上喽?”“我不知道。如果是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在接受神奈川县警的盘问吧。”哲朗边说,边想中尾不可能做那么愚蠢的事。经过十字路口后,左侧出现一排椰子树,树的另一侧是是和做海水浴的沙滩。哲朗放慢车速。“有了,那个。”理沙子出声说道。马路右侧有一间日式风格的店,挂着“三海屋”的招牌。车子驶过店门前,哲朗踩下刹车,向左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一块两旁是椰子树的空地。戏水季节时,这一块地应该是热门停车场吧。除了哲朗的车之外,还停了其他车子,但是并未看见车主。哲朗也没发现要找的箱型车。正前方是一片沙滩,一条油漆剥落的船只船底朝天地放在沙滩上。海面平静,也听不见海浪声。如果气候再好一点的话,说不定会有兜风途中的情侣停下来歇息。哲朗下车,冷飕飕的海风不禁令他缩起身子。“你看,那边……”理沙子用下颚指着马路的另一边。那里似乎是三海屋的停车场,贴着一张禁止非顾客停车的告示。到了戏水季节,苦无停车位的戏水游客大概经常在那里乱停吧。那个停车场最多应该可以停十辆车,但是目前只停了一辆。哲朗发现那唯一的一辆是白色箱型车,随即浑身僵硬起来。哲朗装作是兜风途中下来休息,慢慢地靠近马路。说不定有警察躲在哪里监视,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观察箱型车。箱型车的车身漆了“门松铁工厂”几个字,似乎还有电话号码。车上没有任何动静。哲朗回到自己的车旁,假装远眺海洋。理沙子站在他身旁。“喂,怎么办?”理沙子小声地问哲朗。“总之得找到中尾。”“那还用说,问题是怎么找?”如果知道怎么找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哲朗想这么说,但是忍了下来,陷入沉思。四周除了店家,还有一排民房。中尾大概在其中一间房子里吧。但是就算他在其中,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呢?这时,哲朗的行动电话再度响起。他和理沙子对看一眼之后,才接起电话。“喂。”“你在那里很危险。”对方说道。哲朗听见那个声音,立刻全身汗毛竖起。“中尾,你在哪里?”身旁的理沙子听到哲朗的话,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你最好别在那里左右张望,有警察在监视。你边走边说,如果能不时露出笑容就更好了。”“告诉我你在哪里,日浦也和你在一起吗?”“别紧张,我等一下告诉你。美月在我旁边,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直接沿着马路走,和三海屋反方向。对,这样就行了。”哲朗边一手拿着行动电话走路,边留意四周。他从中尾的语气中察觉到,他似乎就在附近看着自己。“你过马路,走进第一条巷子。然后应该会看到一家叫做‘海滨俱乐部’的旅馆。”哲朗按照他的话在小巷转弯,前方出现一栋白色建筑物,外观全无装饰,与其说是旅馆,感觉更像是某种研究所。正面玄关采玻璃帷幕设计,玻璃上有‘海滨俱乐部’的字样。“我找到海滨俱乐部了,你在俱乐部里面吗?”“遗憾的是,那里采会员制。你从那家店前面走过去。”哲朗按照他的指示来到一块小空地,再过去是悬崖,没有路了。“走到尽头了。”“我知道。你看左边。虽然被树遮住了,但是有一道小石阶。”仔细一看,左边确实有一条宽仅五、六十公分的石阶,不但级距小,而且坡度又陡。“从这里往上爬就行了吗?”“没错。说不定对你生锈的身体来说会挺吃力的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哲朗还是无法从中尾的语气中感觉出紧张感。哲朗没有挂上电话,对理沙子说:“你能不能到车上等我?”“我不能一起过去吗?”“应该说是我需要咨询。如果我们两人都过去的话,说不定会无法掌握四周的动静。”理沙子虽然一脸不太能接受的表情,但是想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好。”转身离去。别被警方盯上,哲朗原本想这么对她说,但是作罢。这个忠告对于精明的她是多余的。哲朗爬上石阶。石阶中途拐了个弯,然后继续向上延伸。“我要爬到哪里?”哲朗问道。“爬到不能爬为止。运动不足的身体受不了了吧?”“有一点啦。”哲朗总算看到了石阶的终点。剩下两、三阶时,前方传来声音:“我该说welcome吗?”眼前的是令人怀念的老友。5中尾以大衣加围巾的外出装扮站在眼前。他好像比最后一次见面时更瘦了,整个脸颊凹陷,下颚尖成三角形。他用那张消瘦的脸对着哲朗。他背后有一座小祠堂。美月倒在地上,上半身靠在祠堂上。她窝在睡袋里,闭着眼睛。“日浦她……”“放心,她只是睡着了。不过话说回来,亏你找得到这里。”“是早田告诉我的。”哲朗告诉他早田打电话来的事。中尾呼出一口气。“原来是早田啊。但是听美月说,你似乎没办法获得那家伙的协助。”“因为那家伙也不想让你死。”哲朗说完看着朋友。“你打算自杀对吧?”中尾搔了搔头,微微苦笑。“美月告诉我你的推理了,真了不起。查出户籍交换的事也干得漂亮。”“如果我的推理是错的就好了。”“不,”中尾将身体靠在一旁的柞树上。“几乎都正确。没有需要纠正的地方。”哲朗的心情变得晦暗,他希望中尾能够推翻自己的推理。“中尾,去自首如何?”他试探性地说,“日浦告诉我详细的事情经过了,关于户仓命案一事。,你没有错。你有充分获得酌量减刑的余地。至于户籍交换的事,你只要不说不就好了吗?”然而,中尾依旧只是在唇边露出一抹微妙的笑。他以那表情看了美月一眼。“你看,西胁。她睡着的时候表情那么天真,完全看不出来三十多岁了吧?你不认为这张脸不管怎么看,都是女人的脸吗?”“你想要说什么?”哲朗一问,中尾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摇了两、三下头。“说不定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母亲是男人。她虽然外表是女人,但是内心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我听嵯峨先生说了。”听到哲朗这句话,中尾点了点头。“小时候,当我母亲告诉我真相时,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跟我开玩笑。”这也难怪,哲朗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当我看到她泪流满面地诉说,我发觉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大受刺激。但是更令我震惊的是,我父亲早知道这件事了。”“令尊明知这件事,还是和令慈结婚吗?”“我母亲说,她是在生下我之后才告诉我父亲的。但是她猜想我父亲说不定已经察觉了。据说我母亲告诉他时,他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因为令尊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吧。”“不晓得,这我就不知道了。”中尾微微偏着头,“我曾经认为,他可能只是漠不关心。哎,不管怎么样,自从听了我母亲的告白,我的性别观就有了重大转变。你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女人,居然告诉我她其实是男人。”“嵯峨先生说,你有看穿性别的能力。”“没有那么了不起。不过,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习惯将他人外表与内在分开看待倒是事实。大概是在不断这么做的过程中,稍微了解了人的本质吧。”“那你怎么看待日浦呢?你没有看穿她的内心是男人吗?”对于哲朗的问题,中尾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复杂表情。既像是感到伤脑筋或害羞,又像是感到苦恼。“我知道美月不是普通女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爱上她。”“就是因为这样?”“对,”中尾点点头。“如果要用俗气的说法,我大概是在追寻母亲的影子吧。因为她身上具备了相同的气质。”“你明知道她的内心是男人,还是和她交往吗?”“不是。”中尾摇了摇头。“我之前也说过了吧?美月对我而言是个女人。当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哲朗不太明白中尾想要说什么。他没有附和,只是盯着中尾的脸。“你觉得很奇怪吧?为何美月和我母亲具备了相同的气质,我却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可是,这正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我想我大概是被她这一点吸引的。同时,与性别相关的最大问题,就在于她的这项特异之处。这可以说是矛盾,也可以说是一个谜。”“矛盾?谜?”中尾皱起眉头,揉搓后颈。他似乎在烦恼该怎么说,才能正确地传达自己的想法。不久,他吁了一口气,看开了什么似地看着哲朗。“美月是男人,同时也是女人。”“这我知道。”哲朗一说,中尾摇了摇头。“不单只是肉体是女人,内心是男人这么单纯。那家伙的内心既是男人,也是女人。反过来说,也可以说她的内心两者皆非。”“你的意思是,她的内心是一体两面吗?”听到哲朗的问题,中尾稍微想了一下之后,还是表示否定。“这种说法,大概不足以表现她复杂的内心世界。如果要讲的浅显易懂一点,假设男人是黑石;女人是白石,美月则是灰石。她具有两者的要素,而且是各百分之五十,但是无法属于其中之一。原本所有人就不是彻底的黑或白,而是居于由黑至白的渐层之中。至于她则是处于渐层的正中央。”“渐层啊……”哲朗曾经在哪里听过和这非常类似的话。他想起了“BLOO”的老板相川说的话。她使用梅比乌斯环这个说法,认为所有男女都身处在这条梅比乌斯环之上……“我想人脑应该是不稳定的。”中尾说,“我想每个人身处于渐层上的位置,会因为那一天的身体状况或四周环境而左右挪移。就连我或你,也会因为日子的不同,有时稍微靠近女人那一端。不过,就算百分之九十五的黑变成百分之九十的黑,也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如果百分之五十的黑变成百分之四十五的黑,就差得远了。如此一来,白的部分就多了百分之十。”“你的意思是,日浦的内心在那种微妙地带来来去去吗?”“正是。”中尾重重地点头。“我不知道她基于何种因素左右摆荡,但是我认为这或许和生理期有关。我之所以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日浦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哲朗低头俯看睡着的美月。“或许心中女人的部分胜过了男人的部分吧。所以你才会认为她是女人。”“或许吧。”中尾说道。哲朗在心中低喃,美月和我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她的内心会偏向女人的一端。而当她和理沙子在一起时,大概会偏向男人的一端。他想起了在美月老家看到的成人礼照片,说不定她笑得像女人不单单只是在演戏。“大概美月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本质。”中尾接着说,“他因为没有察觉到这点而受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她对于自己是女人感到不对劲,而得出其实自己是男人的答案,但是实际试着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又发现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她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她对于变成男人也感到犹豫。”“但是她在我们面前,却一口断定自己是男人。”“她是想要让自己深信不疑,这是企图自我欺骗的结果。”哲朗点头,总觉得自己能够了解她的心情。“嵯峨先生说,你突然阻止了日浦的户籍交换。这是因为你察觉到了这件事吗?”“因为目前就算给美月男人的户籍,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和她是女人时一模一样的不对劲感受,只会以相反的方式折磨她。”“相反的方式……”嵯峨说的“单纯只是实物映在镜中的倒影”这句话,在哲朗耳畔响起。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在想,我们之前做的事情算什么?除了美月之外,对立石卓或佐伯香里他们所做的事,那样真的好吗?我总觉得我们做的事情距离真正解决问题很远,而且没有意义。”“你该不会说你要扛下这个责任吧?”“说什么扛下责任,”中尾无力地笑了。“根本无从扛起。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守住他们的秘密。即使是赔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我说了,别提死这个字。”哲朗向中尾走近一步。“我可是为了阻止你自杀,才特地跑到这里来的。”中尾低下头,再度将目光落在美月身上。“美月一到这里就对我说了,她不会让我独自一个人死。”“她说要和你一起死吗?”“算是吧。可是,我不能让她做这种事。不过,就算我要她回去,她也不可能乖乖回去。我到下面买来罐装咖啡,掺进安眠药让她喝下,她才总算安静下来。睡袋是我从别墅带来的。”美月原来是因为这样才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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