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香里吧,佐伯香里。”听到哲朗这么一说,年轻人用力挥手。“不对啦。是佐伯‘薰’,才不是香里呢。那人可是男的耶。”6两天后的下午,哲朗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他好久不曾开车了。他以稍稍超过速限的车速驱车疾驰,前方出现了一辆大型拖车。他打方向灯,进入超车线道,超过拖车之后,再回到原来的车道。打以前开始,他就不喜欢开快车。广播传来玛利亚凯莉演唱会的圣诞歌曲。他手握方向盘,正视前方,嘴角露出微笑。坐在副驾驶座的理沙子看到了他的笑容。“你在笑什么?”“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没想到圣诞夜竟然会这样兜风。”“尤其是和我吧?”“别用那种口气说话嘛。你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是啊。”她在邻座说道。两人正前往静冈。他们原本担心年底路上会塞车,但是车辆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少。按这个情况看来,当天来回也没问题。两人都没有打算在静冈过夜。“是在吉田交流道下吧?”“对。下交流道之后,有一个T字路口,在那里右转。”理沙子看着地图说道。她开车的机会比哲朗多,路线指引也很正确。佐伯香里的老家位于静冈,哲朗期待去那里能查明她的真实身份。住在早稻田的公寓时,佐伯香里似乎自称“薰”。而且住在他隔壁的年轻人说,她怎么看都像是个男人。“对方虽然身材矮小纤细,但是看起来不像女人。话是这么说,我倒是没有清楚看过他的脸。只是从他的发型、给人的感觉,以及他房间的声响,觉得对方是男人。”他补上一句:“对方穿的衣服也都是百分之百的男装。”年轻人一心认为隔壁邻居是男人,这点值得采信。哲朗首次造访时,他用了两次“隔壁的家伙”这种说法。这是不太会对女性使用的字眼,所以哲朗才会想要再回公寓一趟。那一天,哲朗回家之后,向理沙子说明原委。她也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并提出了两个可能性。“一是‘佐伯香里’和‘佐伯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基于某种原因,扮演同一个人。”“不可能。”哲朗立即反驳。他一开始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佐伯香里的住民票上,记载了她从早稻田鹤卷搬过来。香里住过那里是事实。”“说不定香里小姐只办了居民登录,可是实际上住在那里的却是自称薰的另一个男人。这也不无可能。”“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我就不知道了。”另一个想法是,假设香里和薰是同一个人。“香里小姐可能基于某种原因,住在那里的期间打扮成男人的摸样。因为香里是女人的名字,所以她才自称薰。”这也是哲朗提出的假设之一。“我这么说可能很啰嗦,但是你觉得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就像他摸不着头绪一样,理沙子也只是默默地摇头。在两人的推理频频走入死胡同的情况下,达成的结论就是去佐伯香里的老家走一趟。两人一大清早出发,但是下吉田交流道时已经下午了。沿途看见一家美式餐厅,于是哲朗提议先吃午餐,但是理沙子却说要先找香里的老家。这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因为地点已经事先在地图上确认过了,而且静冈的街道也不像东京那么错综复杂。从沿着海岸线的大道转进一条小马路,有一条小商店街,佐伯香里的老家就在其中,而写着“佐伯刀具店”的大型招牌就成了醒目的标记。招牌虽大,店面却不知道有没有四公尺宽。哲朗他们打开铝框玻璃门,走进店内。正面有两个展示柜,里面并排着光芒黯淡的菜刀。店内好像也有卖餐刀和木工工具等,但主要商品是做菜用的刀具。装饰在内侧柜子上的生鱼片刀很吓人,令人不禁双腿发软。店内一隅有一个小工作台。店内没有半个人,但是似乎听见了开玻璃门时响起的挂铃,立刻有一名身穿日式围裙,年约五十岁,个头娇小的女人从里面出来。她看到哲朗他们,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连“欢迎光临”都没说。会来这种店的八成都是常客吧,而且哲朗他们看起来也不像顾客。“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她依旧一脸困惑地问道。“你是佐伯香里的母亲吗?”听到哲朗的问题,对方的表情变了。她的表情僵硬,频频眨眼。“你们是?”“我们从东京来,敝姓须贝。”两人来这里之前,就决定了要借用他的姓。“须贝……”她不安地轮流打量两人。理沙子之前曾以须贝的名义打过电话,不知道她记不记得。“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从前一阵子就一直在找令千金,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她,所以很伤脑筋。您知道她在哪里吗?”“你们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我们是她朋友,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同事。”她母亲的眼中,微微浮现警戒的神色。哲朗察觉到,她或许知道香里从事特种行业。“我有事情非见香里一面不可,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她在哪里呢?”理沙子插嘴说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没有和您们联络吗?”哲朗试探性地问道。“哪有什么联络,这几年连电话也没打过一通。”“真的吗?”“真的,我没有骗你们。”香里的母亲摇了摇头。里面隐约传出动静,有人踩着凉鞋走了出来。钻出门帘的是一名身穿短袖白袍的男人。他的年纪约莫六十五、六岁,身形魁梧,胸膛厚实,理成平头的头发大半都白了。“你们在吵什么?”他嘟囔了一句,便往工作台走去。他手里拿着菜刀。“您是香里小姐的父亲吧?”哲朗说道,但是对方并未回答,开始在工作台上准备工作。哲朗对着他的侧脸继续说道:“您去过早稻田鹤卷的公寓,对吧?我看过您一次。”她父亲一度停下手边的动作,旋即再度展开作业。“我不认识叫什么香里的人,她不在这里。”“您不认识自己的女儿,这未免太奇怪了吧?”听到哲朗这么一说,她父亲又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他依旧用侧脸对着哲朗他们,开口说道:“这个家没有女儿,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女儿。”“什么意思?”“少啰嗦!别管他人的闲事!你们少在那里啰哩啰嗦,出去!给我滚出去!”哲朗看了香里的母亲一眼。她担心地看着事态演变,一和他对上眼,便慌张地低下头。“香里小姐恐怕被卷入了某件命案。”哲朗对着她父亲说,“如果不快点找到她在哪的话,说不定会酿成悲剧。”“吵死人了!我不是说了没有什么叫香里的人吗?不相干的人就算被卷入什么事情,也不关我的事。你们很碍事,快点滚出去!”他挥舞手中的菜刀,刀尖反射日光灯的光线。“那,薰先生在吗?”“你说什么?!”她父亲翻了翻白眼,脸色眼看着涨红了。“我说,如果是佐伯薰先生,你应该很清楚他是谁。你在早稻田鹤卷的公寓里见过他,不,应该说是和他吵过架吧?”“你在说什么鬼话?!”他父亲放下菜刀,离开工作台,朝哲朗而来。哲朗决定好了让他揍一拳。如果他揍了自己就能敞开心扉的话,一拳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他父亲却没有一拳揍过来,口口声声要他们滚出去,推着哲朗和理沙子的身体。他的力气出乎意外地大,疏于防备的哲朗被推出了店外。她父亲也走出门口后,说:“锁上门!”然后“砰”一声甩上门。“佐伯先生,总之请你听我们说。”“别过来!滚一边去!”他做出像在赶苍蝇的动作,快步离开。哲朗犹豫不知该不该追,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按照目前的情况,无论问什么,他都不可能回答。“我们重新拟定战略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是啊。”两人走向车子,哲朗拿出钥匙。当他要将钥匙插入车门时,理沙子说:“等一下,要不要顺便在那家店吃午餐?”她用下巴指的是一旁的拉面店,招牌满是灰尘。“刚才的路上明明有更多店的。再说,也不用特地来这里吃拉面吧?”“不是那样,你看看后面。”哲朗回头一看,香里的母亲孤零零地站在佐伯刀具店前,看着哲朗他们。拉面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哲朗他们坐在离厨房最远的座位,盯着门口的玻璃门。店员前来点菜,他们点了两碗味噌拉面。接着不久,香里的母亲站在玻璃门后。她有些犹豫地打开门,朝厨房方向点头致意,往哲朗他们走来。“我们等你好久了。”理沙子说完起身,改坐到哲朗身旁。于是香里的母亲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店员马上过来,但是她说:“我不用了。”“店里没关系吗?”哲朗问道。“嗯,我锁上门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要是佐伯先生知道你和我们见面的话,你不会挨骂吗?”“噢,”她脸上的表情总算和缓下来。“大概会发些牢骚吧,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应该也很担心。”“你们知道香里小姐在东京失踪了吧?”“是的。”“你们是听谁说的呢?”“听谁说的嘛……”她低头沉默片刻之后,担心被厨房里的人听到,小声地说:“警方的人来过。”哲朗和理沙子闻言互看了一眼。“是警视厅……东京的警察吗?”哲朗想起望月刑警的脸问道。“不,来我家的是本地的警察。他希望我告诉他香里的住处,我当时就听说她不在东京的住处了。”“他没有说是为了什么在找香里小姐?”“他只说,东京方面针对某件命案向他们询问……。他们并不知道详情。”哲朗心想,那名警官说的或许不是推托之词。他很可能是受到警视厅的请托,询问一些例行笔录而造访佐伯刀具店。无论如何,看来侦查单位确实也在追查香里。店员送上了两碗味噌拉面,哲朗拿着免洗筷吃了一点。原本对这家拉面不抱任何期待,没想到意外的美味。“在找香里小姐的,除了我们之外,只有警方吗?”“到我家来找人的只有你们。可是,几天前有一通电话……”“噢,那通电话,”理沙子微笑道,“应该就是我打的吧。”“不,是一个男人打来的。嗯……我记得他说他是报社记者。”哲朗原本在吃面,放下了筷子。他再度看了理沙子一眼,她也看着他。她的眼神在说:是早田。“那个人为什么找香里小姐?”哲朗问道。“他好像说想要采访她。我觉得是通怪电话,马上就挂了。”早田也发现香里失踪了。他遵守了对哲朗发出的宣言,正从别的管道调查这起命案。“佐伯先生为什么会那么气香里小姐呢?”理沙子发问。她好像不打算吃拉面了,还剩下半碗。“这个嘛,呃,有点难以启齿。”香里的母亲非常为难地偏着头,似乎不知如何解释。哲朗心想,最好不要随便发言,于是保持沉默。不久,她看着理沙子,说:“请问,你刚才说你和香里是同事吧?”“是的。”理沙子答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呢?呃,好比说?”“是酒店,酒吧。”哲朗插嘴说,“她们是女公关。”“女公关……”她好像很意外。“但不是不正派的店,她们顶多就是和客人聊天。”她似乎没有在听哲朗说话,再度看着理沙子。“说到女公关,大家都是女人吧?”“是啊。”听她这么一说,香里的母亲用手捣住嘴巴,视线不知所措地四处游移。她的样子明显地不对劲。“这实在太奇怪了。”她低喃道,“我总觉得警方和打电话来的人口中的香里,根本是在说其他人。可是你们刚才不是说了那孩子的名字吗?薰。所以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什么。”“薰是她真正的名字吗?”哲朗问道。“不,她的本名是香里。可是,我们都叫她薰……”哲朗探了探放在一旁的大衣口袋,从中取出一张照片。那是前一阵子宏美寄来的照片。“这个人是香里小姐,对吧?”但是她看到照片,却睁大眼睛摇了摇头。“不对。这个人不是香里,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可是……”“香里大概,”她母亲咽下一口口水之后继续说道:“我想那孩子已经不是女人的摸样了。”7离开拉面店,请香里的母亲坐上车,哲朗想起了国道附近有一家美式餐厅,决定开车去那里。香里的母亲在车上不发一语。等红灯时,哲朗从后视镜偷看她的表情,她并没有表现出后悔跟来的样子。三人坐在餐厅里最内侧的座位,都点了咖啡。哲朗先针对他们在找的佐伯香里加以说明,包括她在银座的酒吧工作,以及被一个名叫户仓的男人跟踪,并附带说明了那个男人遇害,警方或许也对香里展开了调查等推论。“那个人不是香里,她不是我的孩子。”“似乎是那样没错。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完全搞不清楚……”她摇了摇头。“佐伯太太,”理沙子插嘴说,“你刚才说香里小姐已经不是女人的摸样了,对吧?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说完,她闭上嘴,右手握着毛巾。“她虽然外表是女人,但内心却是男人。你的意思是,她有所谓的性别认同障碍吗?”香里的母亲脸颊抽动了一下。他见状低头说:“请你告诉我们实情。”香里的母亲虽然面露犹豫之色,还是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女儿与众不同之处。她八成对熟人说过吧,内容很复杂,而且包含许多微妙的问题,她却说得有条不紊。她表示,香里在国中之前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在她眼里是如此。她的记忆中,香里并不讨厌裙子和红色书包。她并补充一句,这或许是受到四周环境的影响。因为刚好附近邻居没有同年龄的男孩子,她从小的玩伴都是女孩子。她的脾气很温和,对于自己和大家一样被打扮成女生的模样,并不感到反感,还会开开心心地玩洋娃娃。“唉,可是,这只是看在我们眼里的模样,不知道她本人心里怎么想。”她用双手捧住咖啡杯说道。事情是发生在香里读高中的时候。当时,她有一位好朋友。两人的感情很好,不管去哪里都形影不离,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小饰品。那位好朋友到香里家玩过好几次。如果对方是男性,父母亲肯定会紧张不已,但是对方如果是女孩子,就不用担心了。香里的母亲说,他们总是欣慰地看着感情很好的两人。“我老公经常笑着说,别人家的女儿都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我们家女儿还是小孩子啊。”随着两人的交情渐渐出名,开始传出了奇怪的谣言。有人谣传说:她们是同性恋;甚至有人指出“看见两人在接吻”的具体事实。香里的母亲终究担心起来,试着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本人。但是香里却立即否定:“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嘛。”听到香里这么说,她母亲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完全放心。因为女儿的表情里浮现出迷惘的神色,令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预感没错。在那之后两个星期左右,有人发现香里和她的好朋友倒卧在附近一间小教堂的庭院。两人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药,生命危在旦夕。如果再晚一点送到医院的话,就回天乏术了。两人情况稳定之后,双方父母各自向两人询问原委,听了女儿的告白都大吃一惊。她们说:“因为我们真心相爱。”“可是两人的说词有点出入。”香里的母亲说道。“这话怎么说?”哲朗问道。“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爱的方式吧……”她似乎穷于形容。听到她这么一说,理沙子说道:“她的好朋友认为彼此是同性恋人,但是,香里小姐却不那么认为。”“没错、没错。”香里的母亲一脸遇到救星的表情点头。“就是那么回事。所以该说是二度惊吓吗?我们眼前简直一片黑暗。”听到香里说她们是真心相爱时,父母也怀疑女儿是同性恋。但是香里哭着继续告白的内容,却更令人意外。她说,她想要变成男人。她希望拥有男人的身体,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而且她想要和女人结婚。她父母一开始也无法正确理解她的告白内容,将之解释为:因为女人不能爱女人,所以想要变成男人。但是听女儿反复诉说之后,他们了解了事情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我们心想,这孩子的内心说不定是男人。不那么想的话,就有太多事情不合逻辑。好比说,香里对于衣服的流行等简直完全不感兴趣。而且,到了当时她那个年纪,不愿被父亲看见裸体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她却毫不遮掩。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嗜好是用父亲的工作台制作车船或枪支的模型。我们夫妇都觉得就女孩子而言,她的行为不正常。”“那你们如何面对?”哲朗试探性地问道。“老实说,我们真的伤透了脑筋,心里七上八下,如果她被街上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甚至打扮成男人的模样的话,不知道会被人说成怎样。”哲朗体认到,这里不同于无论打扮成怎样走在路上,都不会有人在意的东京。“然后,那孩子就说她想去东京。”“去东京?”“她之前就说想去学设计,说她想要成为车体的设计师。”原来如此,哲朗明白了。这的确是拥有一颗男人心的人的梦想。“你们赞成吗?”“倒也不是赞成,只是我们认为她留在这里也没好处。香里高中毕业后,马上就去了东京。她好像进了专科学校。”“她在东京过着怎样的生活?换句话说,呃,她是不是以女人的身份生活呢?”“我不太清楚,我几乎没去看过她。就算她回来,也完全不提那方面的事情。”“她回来的时候,作何打扮呢?”“该怎么说呢,说是女人看起来也像是女人,但说是男人看起来也有几分神似。她打扮得很中性。她父亲曾叮咛说她回家时不准打扮得怪里怪气的,所以她花了一点心思吧。”“化妆呢?”理沙子问道。“我想她没有化妆。虽然没有化妆,眉毛倒是修了一下。”她似乎不知道时下年轻男子也会修眉毛。“五官和体型如何呢?有没有改变?”哲朗接着发问。“经常回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大改变。因为她父亲管得很严。”“管得很严?指的是哪方面?”“她父亲说,在东京要过怎样的生活是你的自由,但是唯独不许你给别人添麻烦,和没生病却动手术。”“动手术啊。”哲朗心想,这的确像是一辈子卖刀具维生的工匠的语气。“那么,香里小姐现在也没有接受手术喽?”理沙子这么一问,她母亲痛苦地皱起眉头。“关于这件事……”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再度开口。香里去东京之后,每年也会回家一、两次。但是第三年之后,除非有什么大事,她才会回来。她偶尔回来的时候,也曾当天逃也似地回东京。她母亲感到怀疑,在电话里逼问之下,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香里说她从设计学校休学了,目前在酒店上班。“她说就算她再怎么努力用功读书,获得好成绩,像自己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进入一般公司。所以她已经放弃了。”哲朗心想,这种情形并不难想象。无论性别认同障碍这个词汇再怎么普及,世俗偏见还是不会消失。不,说起来使用“障碍”这个字眼本身,根本上就很吊诡(kratti:奇怪、诡异、不可思议的意思)。“我告诉她父亲,她父亲只说:‘随便她去。如果因为那种小事就受到挫折,做什么也不会成功。’但是我想他心里一定非常担心。”在那之后,香里似乎就不曾回家了。顽固的父亲坚决不再主动提起女儿,也吩咐她母亲别再叫香里回家,所以他们夫妇唯一能够知道女儿现状的方式就只有贺年卡。她母亲是看了贺年卡,才知道她搬到了早稻田鹤卷这个地方。但是约在一年半前,香里打了一通电话给她母亲。她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说好久没和她说话,想要听听她的声音。然而,听见对方的声音,感到肝肠寸断的却是母亲。倒不是因为思念女儿,而是因为女儿的声音完全变成男声了。一开始她还认不出是谁打来的。母亲追问香里,她却没有多做说明就挂上了电话。她母亲本想再打给她,但是香里寄来的贺年卡上并没有写电话号码。百般犹豫之下,她母亲找她父亲讨论,但是他还是老话一句:“那种家伙随便她去。”但是看了他后来的举动,就知道他并非打从心里不关心女儿。有一天,他瞒着妻子,独自前往东京。他在早稻田鹤卷的公寓里见到的,是身体彻底变成男人的女儿。她的声音低沉,甚至长出了一点胡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觉得可以擅自做出这种无法挽回的事吗?你这个孽障!’我老公好像对她破口大骂。香里好像回嘴说她只是恢复真正的模样,有哪里不对。结果,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我老公就回来了。”住在香里隔壁的年轻人听到的似乎就是当时的对话。“这件事你是听佐伯先生亲口说的吗?”哲朗问道。“他是后来告诉我的,在这之前香里有打电话给我。”“电话?怎样的电话?”“她打电话告诉我,今天他爸爸去找她,动手术的事被发现了,两人狠狠地吵了一架。她希望我替她道歉。我说,你自己道歉不就得了,但想到两人可能又会吵起来,所以我就说算了,别道歉了。最后……”她说到这里低下头,用力地抿住嘴唇。“最后怎样?”哲朗催促她继续说。“那孩子说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要我们夫妻好好相处,保重身体,然后就挂上电话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她又低下头,然后继续说道:“听见那孩子的声音。”哲朗和理沙子对看一眼。“你们从此既没通电话,也没见面了是吗?”她点了点头。“她也没有寄信来?”听到哲朗这么一问,她抬起头来。哲朗知道她在犹豫。“她有寄信来吗?”哲朗又问了一次。“我告诉警方的人说她没有寄信来,因为我不喜欢他们追根究底地盘问香里的事。”“可是实际上她有寄信来,是吗?”“只有一封,今年夏天寄来的。”“能不能让我们看呢?”她一脸像是嘴里含着酸梅的表情侧着头。哲朗心想,彷徨之情大概在她心中千回百转。这个请求就算被拒绝也无可奈何,毕竟她对于哲朗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可是,”她说,“你们在找的人,应该不是我们家的香里吧?”“这一点也是令我们讶异的地方,所以我们想要进一步调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我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吗?”“什么事?”“你们……呃,在找的人应该和我无关,但是如果知道我们家香里的消息,请你们告诉我。”“好。如果我们找到她的住处,再安排你们见面。”“不不不。”她微笑着挥手。“那孩子应该不想见我吧。我只要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身体健不健康就好了。”哲朗心想,这是母亲会说的话。于是毅然地说:“我答应你。”三人离开餐厅,回到佐伯刀具店。哲朗将车停在离店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香里的母亲单独下车,进入店内。“意外的发展耶。”理沙子说道。“是啊。”“关于出现了和美月有相同烦恼的人,你怎么想?”“这应该不是巧合。另外还有一个重大的谜团,如果真正的香里现在已经不是女人的模样,那么我见过的‘猫眼’女公关究竟是谁?”“住在江东区的公寓的是哪一个呢?是真正的佐伯香里小姐,还是……”“住在那里的肯定是假的。你看过户仓明雄记事本了吧?那家伙死缠不放的对象,是女的佐伯香里。”“这么说来,真正的佐伯香里小姐是在离开早稻田鹤卷的公寓之后,才藏匿行踪的喽?”理沙子说完时,香里的母亲从佐伯刀具店出来。她小跑步回到哲朗他们所在之处,注意环视四周,然后迅速坐进后座。“佐伯先生回来了吗?”哲朗试着问道。“回来了,他在里面的房间看电视。”“如果被他知道你拿信出来就糟了吧?”“放心,我是背着他拿出来的。”她递出一个信封。哲朗先看背面,只写了“佐伯香里”,没有写地址。信封里有一张便条纸,写着如下的内容:“你们好吗?我找到了新工作,每天活力十足地在工作。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你们好不容易将我养育成人,我却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我真的感到过意不去。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活得像自己,虽然明知自己很自私,但请原谅我的任性。我现在非常幸福,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也交到了许多朋友。我只有一个请求。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找我,也请别告诉警方我的事。不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去见你们。在那之前,请你们保重身体。不孝儿上”8哲朗他们和香里的母亲告别后,决定前往曾经发生过殉情未遂事件的教堂一趟。反正顺路,而且听说几分钟车程就能到。教堂位于离住宅区有些距离的山丘上。如果光从外观看,那是一栋极为普通的西式建筑,但是屋顶上立着一个小十字架。建筑物四周环绕着白墙。高高的柞数越过围墙,朝天空伸展枝桠。因为这个缘故,即便太阳尚未低垂,围墙内侧也显得阴暗。哲朗将车停在教堂前的马路上,和理沙子穿过大门。庭院铺了草坪,虽然变成了淡咖啡色,但是似乎修建得宜。“她们想要死在这片草坪上吗?”理沙子低喃道。“或许吧。”到了夏季,这里肯定会变成一片绿毯,躺在上面再舒服也不过了。一名戴着眼镜,约莫五十岁的女人打开玄关的大门走了出来。她穿着围裙,将头发束在脑后。“有什么事吗?”她问两人。她似乎从建筑物中看到了他们。“不好意思,擅自闯进来。”哲朗道歉。“进来是无妨,我们的庭院有什么问题吗?”他看了理沙子一眼,犹豫该不该老实说为什么进来。理沙子的脸上写着:交给你决定。“听说从前有女高中生在这里殉情未遂,是吗?”哲朗心一横说道。女人的表情变了,充满戒心的目光穿过眼镜对着两人。“你们是?”“我们是佐伯香里小姐的朋友,在东京和她一起共事。”女人的表情稍微放松了。“香里小姐她好吗?”“我们联络不上她,刚造访过她的老家,和她母亲聊过了。”“这样啊。”女人露出困惑的神色,但是点了点头。她似乎理解了两人不只是单纯好奇,而来到这间教堂。“不好意思,请问你住在这里吗?”哲朗试着问道。“嗯,我就像是这里的管理员。”说完,她眯起了眼睛。“你一直都在这里吗?”“是的,可以这么说。”“这么说来,她们企图殉情的时候,你也……”女人交相盯着哲朗和理沙子的脸之后说道:“是我发现她们两个人的。”哲朗和理沙子对看一眼。“请你务必告诉我们详情。”他说道。但是她摇了摇头。“恕我拒绝。”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语气却很坚决。哲朗霎时被她震慑住。“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好玩才如此要求。我们想要彻底知道佐伯香里小姐的事,理解她的想法。”“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但是我不能随便散布此事。再说,我和她们有过约定。”“约定?”“我和她们约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当时的那件事。希望她们不要再次犯错。”“可是……”“老公,”理沙子插嘴说,“别再问了。我们放弃吧。”哲朗回头看她。她盯着他,微微收起下颚。“是啊。”哲朗点头,重新面对女管理员。“抱歉,说了让你为难的话。”“哪里。”她微笑道,“你们特地从东京来?”“是的,我们无论如何都想找到她。”“联络不上她真是令人担心啊。”她望向草坪,陷入沉思。“香里小姐在事件发生后,还经常来这里吗?”理沙子发问。“她经常来呀,她会来帮我的忙。那孩子很擅长木工,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说完,她露出想起什么的表情。她再度看着哲朗他们,沉默了好几秒钟。她似乎在犹豫。“怎么了吗?”哲朗问道。她说:“请你们等一下。”然后进入了建筑物。几分钟后,她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这也是香里做的,她用别人丢弃在工地的铁丝做的。”理沙子接过照片,哲朗从一旁观看。照片中是一棵银色的巨大圣诞树。做得很精美,简直不像是废物利用。但是比起那棵树,哲朗更注意站在树旁的人。一名身穿牛仔裤搭配毛衣的年轻女子,露出腼腆的笑容。她看起来完全没化妆,留着一头短发,身材似乎高高瘦瘦的,但是脸颊一带很丰满。这就是佐伯香里小姐吗?哲朗想问,但在说出口前将话吞了回去。既然刚才说了是她的朋友,不认得她的长相未免奇怪。“这是她几岁拍的呢?”“事件之后不久,所以大概是十八岁吧。本人似乎也相当满意那件作品,她很少会要人替她照相,当时却开心地摆出了拍照的姿势。”这应该就是佐伯香里,她和在“猫眼”看到的佐伯香里一点也不像。“这张照片能不能送我们?”哲朗一说,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她露出认真的眼神,沉默不语。“这不能送你们,”她说,“但是可以寄放在你们身上。如果你们见到香里小姐的话,请交给她。我想那孩子应该没有这张照片。”“谢谢,我们答应你。”哲朗一说完,女管理员的视线望向大门的方向。她脸上浮现刚才没有对哲朗他们露出的灿烂笑容。回头一看,两名小女孩正走进来,她们看起来像是小学低年级学生。“你们好早哟,其他朋友呢?”她问道。“等一下就来。”其中一名小女孩答道。“这样啊。外面好冷,你们进去等。”女管理员目送小女孩进入建筑物候,对哲朗他们说:“今天有一场小派对。”“噢,”哲朗想起今天是圣诞夜,点了点头。“今天也会装饰这棵银色圣诞树吗?”她一脸遗憾地摇头。“教会不准装饰那棵树。因为铁丝尖端很锐利,如果刺到孩子们的眼睛可就不得了了……”哲朗心想: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再度将目光落在照片中的树。两人离开教会后,直接开上东名高速公路,沉默了好一阵子。不知不觉间日入西山,非开车头灯不可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哲朗看着前方说道。回东京的车道有些拥塞。“你在问香里小姐是另外一个人?还是,有人和美月一样具有男人的内心?”“这些问题全部包括在内。”“这个嘛……”理沙子放到座椅。“我总觉得在这次的事情背后,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世界。”哲朗有同感,呼出一口气。那个世界的入口究竟在哪里呢?他想起了刚才看过的教堂庭院。不过,他脑海中的草坪是绿油油的,有两名女高中生倒卧在草坪上。两人手牵着手,香里的手里握着安眠药的瓶子——一副老掉牙的画面。两人为何寻死?难道她们认为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吗?是什么令她们如此绝望呢?一个是对具有女人的内心,爱上女人感到罪恶;另一个是以男人的身份爱上女人,但自己的肉体却是女人饱受煎熬。结论同是自杀,但是两人步上自杀一途的心路历程却截然不同。不过,逼她们走上绝路的确实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伦理道德。但是伦理道德却不能代表那就是人类正确的道路。大多数情况下,那是否只是出于一般薄弱的社会共识呢?“背面的背面是正面啊……”哲朗不禁低喃道。“你在说什么?”“没什么,我觉得仔细一想,这件事很奇妙。假设佐伯香里是同性恋者,她的内心是男人,所以自然会喜欢男人。可是只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她像是女人爱男人,所以能够毫无问题地被社会接受。而企图殉情的两人拥有不同的烦恼,使得问题变得很严重,但是如果一个人同时拥有两种烦恼的话,也许就没必要受苦了。所以背面的背面是正面。”“你想说女人是男人的背面吧?”“反过来说也行,男人也是女人的背面。”“你想要说的是,你认为男人和女人就像一枚硬币,互为表里,对吧?”“难道不是吗?”“我认为不是。或许应该说,有人教我不是这么一回事。”“有人教你?谁教你?”“美月啊。”“这样啊。”哲朗对踩着油门的右脚施力,看到速度表上升,赶紧放慢速度。“日浦怎么说?”“她说,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像南极和北极。”“这个规模又更大了。但是观念是一样的吧?人们不是常说,南极位在北极的背面。反过来说也行。”“我认为不是。”“怎么个不是法?”但是理沙子不回答,靠在车椅上,将身体扭向车窗。哲朗并不想催她回答。不过,他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经常和日浦聊那种事吗?”“也没有那么常聊。”“在被窝里聊?”哲朗无声地动嘴说。感觉理沙子将头转向他。她将倾斜的座椅恢复原来的位置,再度将视线对着哲朗。“你想要说什么?”他本来想说:没什么。然而,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收场。再说,他也想要把事情弄清楚。或许是因为解除了两名女高中生的殉情未遂事件。“你们接吻了吧?”哲朗说道,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同时沁出汗来。由于哲朗面向前方,所以看不见理沙子的表情,但是感觉上她气定神闲。哲朗依然感觉到她的视线。“你是听美月说的吧?”“嗯。”“是哦。”她似乎总算将视线从哲朗的侧脸移开。“然后呢?”“我在想,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呢?”“因为没有理由不那么做。我觉得如果是和美月的话,那么做也无妨。”“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知道你喜欢她,但这和爱是两回事吧?”哲朗感觉这段会话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理沙子反问。“什么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种事很奇怪啊。毕竟,你……”他感觉难以集中精神开车,于是放慢速度。“你不是女同志吧?”“我过去没有意识到这个部分。”“你的意思是这个部分被唤醒了吗?”“你在说什么?”她的语气中带有轻蔑的意味。“老公,你和美月说了什么?她的内心世界是很复杂的喔。”“我知道。日浦的内心是男人,所以就算她喜欢上身为女人的你也不奇怪,不是吗?可是理沙子的内心是女人吧?既然如此,你爱身为女人的日浦,这岂不是……”“美月是男人,至少她在我面前是男人。”理沙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哲朗无话可说,继续开车。他思索,曾几何时好像听过和这相同的话。没多久,他就想起了那是中尾说的话。当时和我在一起的美月肯定是女人……此外,哲朗又想起了美月的父亲说的话:“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见笑,我到现在还是宁可相信那个孩子是女人……”哲朗意识到还有一个人,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也在想同一件事。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本身。“是你告诉我美月喜欢我的吧?”“是吗?”“听到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困惑。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和她相处。可是一起生活下来,我觉得她的外表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切身地感受到她对我的爱。接受她的爱而活着,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或许你会认为,如果内心是女人,而不是女同志的话,就只能爱上具有男性躯体的人,但是心灵到底还是会对心灵产生反应。也就是我的女人心,在对美月的男人心呼应。重要的是对方是否敞开内心,感情是无关形体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扑哧地笑了出来,笑得有些戏剧性。“这情形很异常吧。我像是在告白自己外遇,但是你却面无表情,一脸像是在听广播的交通路况。”“不,我的心情并不平静。”“是吗?”“我只是穷于应对。”车子接近东京,前方出现了海老名休息站的标示。理沙子说,去休息站一下。停车场里满是车辆,令哲朗简直想问:大家在圣诞夜究竟有什么节目?哲朗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停车格,停下车子。他去厕所解决内急,到自动贩卖机区买了咖啡。喝完咖啡之后,回到车上却不见理沙子的身影。她也有车钥匙,如果回来的话,应该会在车上等才对。哲朗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当他要打开广播开关时,发现方向盘另一侧放了一张纸。我自己从这里回去,开车小心。圣诞快乐!——这肯定是理沙子的笔迹。哲朗坐着不动,环顾四周,看来是不可能找到她。就算再找下去,也只是白费功夫。哲朗听着约翰蓝侬和小野洋子唱的《Happy X'mas》,缓缓驱车前进。第六章1哲朗和须贝约在新宿三丁目车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面后,两人马上离开咖啡店,向东走了一小段路。哲朗原本以为大概要去歌舞伎町一带,因而有点意外。“不是那么气派的店啦。而是气氛更沉静一点,该怎么说呢,所谓雅致的店。”须贝洋洋得意地说。“雅致啊。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店?”“我是听人说的,我一个朋友是那里的重要人物。”“那个朋友是男的吗?”“是啊。”“他有那方面的癖好吗?”“如果他知道有人这样说他的话,一定会火冒三丈吧。”须贝边走边挤眉弄眼。“他是工作上的朋友。那家伙承揽一家寿险公司的保险代理,而那家店的老板是他的老客户。”“保险的?”“是啊。不过,老客户这种说法并不正确。他们应该算是互相帮忙吧。”“什么意思?”哲朗一问,须贝环顾四周之后,用手掌遮住嘴巴,低声对哲朗说道:“我就直话直说了,定期注射荷尔蒙的人,很难投保寿险。因为寿险公司认为这种人容易罹患癌症,虽然这没有什么科学上的根据。”“哈哈。”哲朗也听过这种说法,他明白须贝想说什么了。“不过,这种人也更担心自己的身体,为了预防万一,他们都会想要事先投保。于是代理公司方面,会设法配合他们的要求。唉,这也算是帮助别人。当然,这也是因为目前不景气,找不到心保户。”哲朗心想:因为不景气,找不到新保户才是公司的心声吧,但是他忍了下来,问道:“于是代理公司对投保资格放水吗?”“讲白一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是否注射荷尔蒙,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但问题是,代理公司似乎会替他们找出许多漏洞。”哲朗明白了,原来互相帮忙是这么回事。能够省掉那么多麻烦,想必寿险公司也捞得到什么好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