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7

“是啊。”美月的表情僵硬,神情黯然。“事到如今,他还找我做什么?”“他好像到处打电话打听。”美月搔搔头,想起了还戴着耳环,不耐烦地拔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吧。”“过年?”“他每年都会回老家过年。如果老婆下落不明,他大概面子挂不住吧。”美月丈夫的老家好像在新泻的长冈,他哥哥继承了一家小型的建筑公司。“你先生没告诉他家里的人,你离家出走了吗?”“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今年过年,他大概会找理由不回去了吧。”“像是明年有事情非处理不可?”“或许吧。”不久,理沙子回来了。她听到美月的丈夫来电,一脸无计可施的表情茫然伫立。“他有什么目的?”“日浦说,他可能是为了要回老家才在找她。”“就为了这件事,事到如今才在找离家出走的太太吗?”“他很有可能会做这种事。他认为要有自己的房子、妻子、孩子、稳定的薪水,才算独当一面的男人。”哲朗心想,虽然只有几年,但美月能够和这种人维持婚姻生活,也真难为她了。“真令人担心,他到底有什么事呢?”理沙子靠在墙上,抬头看天花板。“我去找他谈谈。”哲朗一说,理沙子和美月同时看他。哲朗继续说道:“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吧?”“既然这样,由我去。毕竟你先生打电话来是要找我,对吧?”“直接听到原委的人是我。”“我是美月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听到对方离家出走,跑去了解情形也不会显得不自然。你特地跑去反而奇怪。”“我自认我也是日浦的朋友。再说,我可是率领美式橄榄球社社员的人。”“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理沙子,”美月打岔。“我觉得QB去比较好。”理沙子诧异地将脸转向美月,似乎要问为什么。然而,她却闭上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哲朗在心中低喃:是啊,理沙子。日浦不想让你看到她的丈夫。“那个人啊,拿女人没辙。”或许是受不了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美月开玩笑地说,“如果像理沙子这样的美女去找他,他一定会紧张得逃跑的。”她接着拍了一下手。“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娶我这种人当老婆。”她拼命地开玩笑,哲朗却笑不出来。理沙子也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客厅。“我只确定一件事。”听到哲朗说,美月抬起头来。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然后说道:“日浦的先生没有提出离婚申请书。”5哲朗从西日暮里换千代田线,在松户下车。车站前流行大楼与百货公司栉比鳞次。因为星期六的缘故,街头挤满了年轻人和全家出游的人。百货公司前摆设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哲朗看到眼前的景象,再度感到年关将近。最近的事情千头万绪,麻痹了他对时间的感觉。穿过两条大街,就到了住宅区。他从大衣口袋中拿出字条,边比对门派边走。字条是美月写给他的。广川幸夫在当地的信用金库工作,今年四十三岁,担任副分店长的职务。哲朗问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美月劈头就说:“总之,他是个工作狂。做事认真,一板一眼。我想他就是为人正直才能当上副分店长。客人对他的评价也不错。”美月补上一句:“他应该不能算是居家男人吧。”“他每天晚归,只是回家睡觉,我经常一个星期和他说不到几句话。不过这也是好事。要是他成天缠着我不放就完了。幸好他那方面的需求也不强。”两人似乎在长男出生之后,就完全过着无性生活。美月原本就讨厌房事,幸夫似乎也不再对她表示兴趣。“和我这种人结婚,他真的很可怜。”美月感慨地说。美月之前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西式建筑。庭院四周围着树篱。停车场里停着一部本田的ODYSSEY。这栋房子是由大型建筑商所盖的组合式预制屋。美月说建地面积约五十坪,三年前买下的,她的丈夫申请了三十年的贷款。哲朗按下门牌下方的对讲机按钮,等了一会儿,但是无人应门,他咂咂嘴。他心想最好别给对方时间思考,所以没有告诉他今天来访。为了慎重起见,哲朗又按了一次门铃,结果还是一样。正当他想改天再来,打算离开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有东西正在门的内侧移动。他将身体微微前倾,看了右侧的庭院一眼,铺植得满满的草坪都枯萎了,呈淡咖啡色。草坪上站着一个男孩。他长得眉清目秀,脸圆圆的,但下巴很窄,刘海整齐地垂在眉毛上方。上下成套的乳白色运动服似乎稍嫌大了些,上衣是连帽式的。哲朗确信他就是美月的儿子,凤眼和美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好。”哲朗试着向他问好。然而,男孩的身体却颤抖了一下。他旋即打开落地窗,走进看似是客厅的房间。哲朗看见他从内侧锁上了月牙锁。或许是大人教他,如果有陌生人和你讲话就要逃走。哲朗认为,无论如何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他父亲应该不会放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吧。男孩在落地窗内狐疑地看着哲朗。视线一和哲朗对上,马上就躲在窗帘后面。哲朗想起了美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结婚生子,或许我也能有所改变。哲朗实在无法想象,美月是以怎样的心情扮演母亲的角色,这种事就算想破头了也没有意义。问题是她如何养育孩子。哲朗看见一名男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那人中等身材,身穿一件米色大衣,右手好像拿着行动电话,边走边说。哲朗离开大门几步。男子靠近,哲朗听见了他的声音。“哎呀,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全部交给你吗?我说了,至少会把老主顾交给你,看你意下如何呀。至于怎样才算是老主顾,就要看个人的判断了吧。”男子的声音很大。哲朗确定和那通电话中的声音是同一个人。果然不出所料,男子在广川家门前停下脚步,边讲电话边开门。“你是广川先生吗?”哲朗跑到他跟前。他一脸意外地回过头来,哲朗恭敬地低头行礼。“你等一下。”男子对行动电话那头的人说,问哲朗:“你是哪位?”“昨晚我们通过电话,我姓西胁。”哲朗递出名片。男子脸上闪过惊慌失措的表情,收下名片,对着电话说:“我等会儿再打给你。”然后挂上电话,旋即抬头看哲朗。“您特地过来的吗?”“我刚好有事情来这附近。而且,有些事情让我放心不下。”“嗯,”广川藏不住不知所措的情绪,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左右移动。“那,请进。房子很小就是了。”“打扰了。”哲朗跟在广川身后进门。一进入家门,广川领着哲朗走到一间七坪多的客厅。沙发、餐桌组和餐具橱都还很新。哲朗看到粉红色的窗帘,纳闷那是美月选的吗?男孩将某种卡片排在电视机前。一张张卡片上画着受小朋友欢迎的卡通人物。哲朗也知道,要全部搜齐很不容易。“昨晚突然打电话到府上,真是抱歉。”广川低头致歉。他的头顶发量有点稀疏。“哪里,我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会离家出走。”“我真是拿她没办法。”广川拨起发质干燥的刘海。他上班时,大概是用慕斯或定制液固定头发的吧。“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完全不知道……”“你说她留下了一封信,上头写了什么?”“内容莫名其妙。什么我想要活出自己,所以决定离家出走……。唉,就只写了那些。还有就是‘长久以来我真的很抱歉’之类的。”“抱歉啊……”“简直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但我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如果她是对离家出走一事道歉,我觉得‘长久以来’这四个字很奇怪。”“是啊。”哲朗认为,广川大概完全没有察觉到美月的性倾向。难道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妻子内心是男人吗?然而,哲朗也觉得没有察觉到是当然的。他儿子依旧专心地排着卡片。男孩嘴里念着一些奇怪的话,似乎是卡通人物的名字。“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他叫悠里。悠久的悠,故里的里。”“悠里,这名字真好听。”“是美月想的。孩子生下来之前,她就说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取名叫悠里。”“这样啊……”哲朗霎时陷入沉思。美月会不会是害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孩子身上呢?所以,她才会事先准备了一个男女通用的名字。“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妻子呢?或者是个怎么样的母亲?”哲朗试着问道。“我想,应该可以说她是个贤妻良母。”广川毫不犹豫地回答。“举凡家事大都做得很好,也从不怠惰。工作占用了我所有的时间,所以悠里也几乎是美月一个人在带。”“现在小孩怎么办?”“我姨妈住在龟有。所以,悠里幼稚园下课后就先过去她家,等我下班再去接他。不过,真的没办法去接他的时候,就会让他在姨妈家过夜。我给姨妈添了不少麻烦,但她真的帮了我大忙。”哲朗心想,这样美月应该能放心了吧。“呃,西胁先生。”广川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你说美月什么事情让你放心不下?”“噢,对,”哲朗挺直脊背。“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先请教你。”“什么事?”“广川先生,你是不是在说谎呢?”哲朗来这里之前,就决定了要开门见山地问。广川仿佛被他的话震慑住。身体向后靠。“你说我说谎……是什么意思呢?”“日浦离家出走的时间。你说是一个月之前,但其实是更早之前吧?”或许是因为谎言突然被人戳破,广川的脸色开始泛红。“不,没那回……”他的眼神在游移。“内人说,日浦之前每年都会寄贺年卡和夏季问候的信,但是这一年都没有收到。除此之外,她几个月前打过一通电话到府上,但是没有人接,在电话答录机里留言也没有回电,所以她才会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哲朗流畅地说出准备好的说词。或许是嘴唇干燥,广川开始不断舔嘴唇。哲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逼问:“怎么样?”广川呼了一口气,双掌互搓。从他脸上想象得出他有事拜托客户时的表情。“你说的没错。坦白说,内人是在一年前失踪的。对外,我谎称她是回娘家养病。可是西胁先生,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当然,我没有要告诉任何人的意思。有其他人知道吗?”“我告诉过我岳父和父母,但没告诉职场同事。还有就是……”广川搓了搓嘴角,深吸一口气后说:“我告诉了警方。”“警方?你不是说你没有报警找人吗?”“不不,”广川挥挥手。“我告诉警方的是别件事。前一阵子……大概是上周吧,刑警来我家。”“刑警?哪里的刑警?”这下轮到哲朗动摇了。“警视厅的,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为了什么事来?”“这个说来奇怪,他带来了一份破损的户籍誊本,那是内人的。据说是在调查某件命案时找到的。”“日浦的户籍誊本?”“是的。不过说得正确一点,刑警先生给我看的是影本。然后,刑警先生问我认不认识一名叫做户仓的人。户籍誊本似乎是在他手上。”哲朗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那你怎么回答?”“我根本无从答起。我又不认识叫什么户仓的人,而且我也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内人的户籍誊本会在他手上。”“刑警还问了什么吗?”“他问了几件内人的事,像是知不知道她离家出走的动机和去了哪里。”广川摇摇头。“不过我回答,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辛苦找人了。”“刑警在那之后还来拜访过广川先生吗?”“没有,就那么一次。我也很担心她,但是无计可施。我对刑警先生说,至少告诉我命案的详情,但是刑警先生三缄其口,坚持目前不公开案情。”“这……的确很令人担心哪。”“于是我才会想再找找看内人人在哪里。警方也说他们会找,但是我不指望警方。”“所以事到如今,你才打电话给理沙子是吗?”“我不太清楚内人的交友圈。于是翻出从前的贺年卡,想起了她经常提起高仓小姐。”哲朗心想,幸好你有想起来。“日浦还在广川先生的户籍下吗?”“这一年来,我好几次考虑要离婚。内人除了信之外,还留下了离婚申请书,而且她已经签名盖章了。”“但你还是……”“嗯……我到底是怎么了呢。”广川搔了搔头,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结果,我还是想等她回来吧。毕竟还有悠里,我期待她总有一天会回来。”“你爱日浦吗?”哲朗一说,广川身体夸张地向后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或许是吧。不过,如果用爱这个字,她一定不喜欢。”“这话怎么说?”“她从一开始就是那样。自从结婚之后,她就要我别向他要求夫妻之爱,但相对地,她会善尽妻子的义务。我觉得她这话真怪,但是我想爱情是会日渐滋生的,就应了她。我们是相亲结婚的,感觉上我们是因为双方门当户对,所以才结合的。”哲朗听着广川说话,心中百感交集。美月八成是下了悲壮的决定,才那么说的吧。但是这个体贴的丈夫,却不知道她是为了封闭自己的内心,而将婚姻当作道具。“她结婚之后怎么样呢?”“哎呀,”广川笑着摇头。“美月的态度一直没变。就像我刚才说的,她真的彻底扮演好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不管我要她做什么,她总是冷静以对,事情做得无懈可击。不但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心胸宽大,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怨言。内人只对保健方面很注重。她不曾浪费钱买衣服饰品,也不曾和朋友用电话聊天。同事都说我娶到了理想的好太太。”对家庭主妇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赞美,但是美月听了大概不会觉得高兴吧。“但是,无论是褒是贬,她不太像女人。”广川继续说道。“她不会歇斯底里,却像个木头人。好比说,我想一般女人收到丈夫送的礼物,都会打心底感到高兴,但是内人很少露出开心的表情,只会说一句谢谢。她看起来甚至像是感到为难。我原本以为她是不擅表达情感,但是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当女性亲戚告诉她可以免费成为美容沙龙的会员时,她好像反而觉得对方鸡婆。总之,她会善尽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却不希望任何人理会她。”他的分析是正确的,美月正式怀着这种心情在过婚姻生活。“但是,你还是需要美月吧?”“应该是吧。”他侧着头,似乎连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啊,拿女人没辙。从小到大都是读男校,每次一站在女人面前,我就紧张得什么也做不成。丢脸的是,我到现在也很怕女客户。只有美月不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不可思议地不会紧张。这也是我决定和她结婚最重要的理由。总之,她让我觉得很自在。”哲朗心想,这还真讽刺。美月这样的人,对某种男人而言居然是理想的结婚对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悠里在电视机前睡觉了。广川站起身来,将一件小毛毯盖在儿子身上。“你们只有一个小孩吗?有没有打算再生一个?”“没有。内人似乎不喜欢那方面的事。儿子生下来不久,她就明白地告诉我,不想再生第二个小孩了。所以,呃……”“她已经不想再有房事了吗?”“是啊。”广川缩起脖子点头。“她说,如果我有需求的时候,就去外面找女人。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美月的确可能这么说。“说句失礼的话,听你这么说,感觉你们的夫妻关系当时就已经摇摇欲坠了。”“你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说不定实际上就是如此。可是,至少我自认我们的关系良好。应该说是像朋友一样的夫妻吧,我觉得这种关系很好,让人非常轻松自在。”接着,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哲朗补上一句:“简直就像是两个男人相处的关系。”原来如此,哲朗点头认同。6哲朗一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没开。理沙子的长靴和美月的运动鞋都不见了。看来两人出门了。他进入寝室,脱下衣服,只穿T恤和平口内裤躺在床上,在脑中回想广川幸夫的话。他说的话应该不是言不由衷,他大概打从心里认为美月是个贤妻良母。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美月离家出走后过了一年的现在,还想找她。哲朗想起了悠里的脸庞。母亲离家出走或许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某种伤害,但是他天真可爱,感觉不出心里的阴霾。哲朗分析,他父亲应该没有说母亲的坏话。哲朗心想,如果是那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将美月送回去也无妨。然而,这却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因为广川满意的婚姻生活,是建立在美月痛苦万分的扮演之上,不能再强迫她继续下去了。哲朗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因为这一阵子,他与熟睡无缘。他闻到了一种气味;美月的棉被气味。和那相同的空气弥漫了这个房间。昨晚美月也在这里睡觉。哲朗翻身,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有一件揉成一团的T恤,那是美月当成睡衣穿的T恤。盯着看了一阵子之后,哲朗一把抓起T恤,嗅了嗅上面的气味。T恤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不同于香皂或古龙水的味道。门边发出声音。哲朗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美月站在打开的门旁。“啊……你回来啦?”“我去买点东西,刚回来。”“我没察觉。”看来自己似乎打了盹。哲朗发现自己手里紧握着T恤,赶紧放开。“理沙子呢?”“又有工作找她,她出去了。她说她今天晚上会晚一点回来。”“是哦。”哲朗挺起上半身,无法直视美月。她肯定看见了自己在闻她的T恤。她去购物,似乎是为了准备晚餐。哲朗看见她开始在厨房烹煮,有点意外。“今晚请你吃我亲手煮的菜。我在这里打扰这么久,至少让我表达谢意。”“不用那么客气啦。”“让我煮嘛,我对做菜还挺有自信的。”“噢……好像是这样没错。”美月停下了正在切菜的手。“你听他说的?”“是啊。”哲朗答道。美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决定趁她煮菜时写稿。但是精神无法集中,没写几个字。时间一晃眼就过,美月敲响了工作室的门。“久等了。”主菜是炖牛肉。美月说她想用看看压力锅。理沙子确实有一个性能不错的压力锅,但是哲朗从没吃过她用那口锅子做的菜。“好吃!”他吃了一口说道,这并不是在拍马屁。美月满意地笑了,竖起拇指。两人净聊大学时代的事,直到喝光了第一瓶葡萄酒为止。像是有一次比赛,大家确信一定能赢,正兴奋地想把果汁泼在教练身上,没想到对方居然在最后十秒反败为胜,让大家的脸都绿了。“大家听说QB毕业后不打球了,都吃了一惊。”“是吗?”“安西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生气了。”“是哦。”关于这一点,哲朗选择沉默以对。“QB和理沙子如何?”美月问哲朗。“什么如何?”“据我观察,你们好像处得不太好。”“是吗?”哲朗假装平静,直视前方。“唉,详情我不过问。毕竟夫妻长年相处下来,总会有许多问题。我就别多管闲事了。”哲朗沉默不语。他总觉得和美月商量自己夫妻的事情有点怪,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想透露。“真讽刺啊。想当初直到理沙子和QB交往时,大家羡慕得要命,但是一旦结了婚,关系却又变得一团糟。”“大家?他们那么羡慕我吗?”“那是当然的喽,毕竟理沙子是大家的偶像啊。你知道早田对理沙子有意思吧?”“隐隐约约。”哲朗嘴上这么回答,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确实察觉了早田对理沙子的好感。早田看理沙子时的眼神,总带着平常没有的特殊光彩。但是早田到最后都没有向理沙子吐露爱意。他还赶来参加哲朗他们的婚礼,并送上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作为贺礼。茶杯目前摆在电视柜中当摆饰。理沙子经常开玩笑地说:“等上流阶级的客人上门时,我们再用吧。”打开第二瓶葡萄酒后,哲朗说出难以启齿的话,也就是广川幸夫的事。哲朗先从“好像有刑警去找他”开始说起。“早田知道从户仓家找的户籍誊本当中,有一本是日浦的吧。在那之前,须贝也问过早田奇怪的问题,所以早田才会认定我们和命案有关。”“毕竟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不过户仓为什么会有你的户籍誊本呢?你心里有没有个底?”“一点也没有。我经常送香里小姐回家,说不定他在调查她时,顺便打探了我的底细。”“可是,为什么他能够查出你的真实身份呢?”“这我就不知道了……”“户仓佳枝说,那些户籍誊本好像被丢在垃圾桶里。如果他有意要调查你的话,应该会留下那些资料吧?”“会不会是失去兴趣了呢?”“应该不会吧。”哲朗看着美月。某个跟踪狂针对盯上的女人身旁的男人调查之后,发现“他”其实是女人。跟踪狂会对这个事实不感兴趣吗?美月也一脸沉思的表情,默默地饮酒。“对了,他真是个好人。”哲朗改变话题。“他气色好吗?”“看起来不像病人,但是也称不上朝气蓬勃。他对美月赞不绝口喔。”“他称赞我?不会吧。”“真的。”哲朗详述了和广川的对话。美月渐渐没了食欲,放下叉子托着腮。“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心里满怀歉意,总觉得自己毁了他的一生。我原本想要让他过真正的婚姻生活的。”“包括性爱吗?”“嗯,包括性爱。”美月淡淡地笑了。“但是,有些东西我怎样也无法接受。所以我下定决心,就算不能当他的女人,我也要成为他完美的人生伙伴。我想这样应该能够赎罪了。”“完美的人生伙伴,加上完美的母亲啊。”哲朗在嘴边倾斜酒杯。“我也见到了悠里,他看起来很有精神。”美月眨了眨眼,一脸尴尬的表情。像是在害羞,也有几分高兴。“他长得不像我吧?”“不,没那回事。”“他身高多高了?”“身高?我不确定。大概这么高吧?”哲朗将右手举到适当的高度。“他长大了吧。”美月露出远眺的眼神;一种哲朗没见过的温柔眼神。他心想,这是母亲的眼神。她拿着酒杯起身,朝阳台走去,打开窗帘,眺望夜景。“一接近圣诞节,夜晚的街头看起来好美。”美月啜了一口葡萄酒,继续说道:“去年的圣诞节,我也想过要送那孩子礼物。”“匿名送个礼物给他吧。”“我不能那么做吧?”美月苦笑道,旋即恢复认真的表情。“我是不是在为无聊的事情烦恼呢?”“无聊的事情?”“或许我对是男是女想太多了,明明也有人超越了性别而活着。”她指的大概是末永睦美吧。这不是个能够随便应和的话题。见哲朗没附和,美月回头来笑道:“今晚想喝点酒,你要陪我吗?”“OK。”哲朗举杯。家里的葡萄酒还有两瓶。除此之外,还有半打灌装啤酒、一瓶野火鸡威士忌。两人把全部的酒都喝光了。喝酒时,美月做了醃魚,切了起司。哲朗起身小解了三次。“好久没这样喝了。”哲朗像人偶般将身体靠在沙发上说道。他吐出的气息带着酒臭味。“嗯,我也是。”美月躺在双人沙发上。“在‘猫眼’不能喝吗?”“酒保要是喝醉了怎么工作?”美月动作缓慢地挺起上半身,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说不定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尽情地喝过酒了。”“那一天是指?”“去QB住处的时候。”“噢。”哲朗揉着双眼。“那时候真喝了不少啊。”“自从那次之后,我就不曾想要醉倒了。”美月在叹气的同时,吐出了烟。“也给我一根。”哲朗一说,美月瞪大眼睛眨了眨。“你也抽吗?”“我想抽,连原本讨厌烟味的早田现在都在抽了。”“时光流逝啊。”美月将香烟盒和打火机扔了过来。哲朗两样都没接到。“我动作变迟钝了,这是老化现象吧。”哲朗皱起眉头,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不是老化的关系吧?”美月眼神认真地说道。哲朗不发一语,将烟衔在嘴上点火,战战兢兢地抽着烟,感受烟进入肺里的感觉。胸口产生小小刺痛的同时,脑中瞬间麻痹。他差点呛到,但是强忍了下来。“有一部电影叫《猎杀红色十月》(The Hunt For Red October),有一幕是主角潜入苏联核子潜舰,为了表现出从容不迫,而抽不能抽的烟。你的表情就和主角当时的表情一样。”美月咧嘴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么帅的男人吗?”“嗯,是啊。迷死人了。”美月抛了个媚眼。两人默默地吞云吐雾了一阵子,天花板附近的空气转眼间变得一片白茫。“QB。”“嗯?”“我啊……,”美月垂下视线,但旋即笔直盯着哲朗。“我和理沙子接吻了。”哲朗因为酒精作用,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这句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冲击。他将香烟夹在指缝间,无法反应,哑口无言,连身体也忘了动。“哦……”他总算说出了这么一句:“是哦。”香烟灰变长,他将手臂伸向烟灰缸。“你没有吓一跳吗?”“不,我吓到了。吓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是你没有生气。像是气愤地骂道:你居然对别人的老婆出手!”哲朗应该生气,或许美月也真心希望他生气。但是哲朗心中却没有涌现那种情绪。他心想:或许假装生气比较好,但是实在装不出来。“什么时候的事?”“昨晚。”美月粗鲁地答道。哲朗点头。他今天早上和理沙子碰过面,但是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出发生过这件事。或许理沙子和美月都成熟到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将心中的动摇显露于外。“我要问一件无聊的事,也就是,这不是开玩笑的吗?”“是我提出要求的,我问她可不可以亲她。至少我不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开口的。”“然后理沙子就答应了吗?”“嗯。”“这样啊。”哲朗将香烟在烟灰缸捻熄。因为动作不熟练,火没有马上熄灭。哲朗为了完全熄火,只得将香烟捻得不成形状。“你不觉得火大吗?”美月穷追猛打地逼问哲朗。“不知道耶,感觉很奇怪。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要问我,为什么那么做吗?”“嗯……是啊。”“不晓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能说,因为想那么做吧。”美月突然起身,俯看哲朗。“QB,站起来!站起来揍我吧!如果有人对自己的女人下手,男人都会揍对方吧?你揍我吧!”美月醉了,她的音调变高。“去睡了,日浦。让脑袋冷静一下吧。睡醒之后,我们再好好聊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为什么不揍我?用这个拳头揍我啊!”美月抓起哲朗的手。他甩开她的手,用双手握住她的上臂,直接将她推进和室。“住手!放开我!”他大声喊道。“我叫你冷静!”哲朗将她推倒在棉被上。美月先是狠狠地抬头瞪他一眼,然后躺在床上将脸转过去。哲朗到寝室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他很清楚美月发飙的原因。因为她确定哲朗不把她当男人看待。她想要以男人的身份被揍。然而,哲朗听见两人接吻,心里大感震惊也是事实。特别是理沙子接受的这一点,令他格外介怀。他试图想象她的心情,却办不到。哲朗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听见细微的声响后他睁开眼。美月打开门走了进来。“你醒着吗?”“嗯。”“刚才抱歉。”“你冷静下来了吗?”“嗯。”“那就好,你最好去睡了。”美月没有应声,在黑暗中保持沉默。“QB,我可以躺在你旁边吗?”她有些犹豫地说。“噢……可以啊。”哲朗将身体往旁边移动。只穿了一件T恤,没穿运动裤的美月钻进他身旁。“抱歉,发生了一推让你头痛的事。”“你不用再道歉了,我们是朋友吧?”“是啊。”哲朗看见了美月的笑容,好久没看到的可爱笑容。她将身体挪向哲朗,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喂,”她说,“要不要像那一天一样做做看?”哲朗一惊之下,盯着美月。她也正视着他。“你说什么?”“我没醉,我已经清醒了。”“你醉了。不然的话,你不可能会说这种话。”“就算醉了又何妨?醉不醉并不重要。”“日浦……”美月的脸凑了过来。哲朗动弹不得,他接下了昨晚亲过理沙子的唇瓣。她身上散发出那床棉被上的气味。美月将裸露的双腿跨在哲朗身上。他知道自己快要勃起了,那旋即成了事实。美月也察觉到了。“理沙子快回来了。”哲朗说道。“放心,她说她早上才会回来。”美月骑到他身上。这是,哲朗才知道她没穿内裤。她脱下T恤。一片昏暗中,浮现出婀娜的曲线。虽然有肌肉,但那确实是女人的身体。她稍微挪开身体,褪下哲朗的平口内裤。他感觉到勃起的阴茎暴露在空气中。美月先将柳腰高高挺起,然后慢慢下降。哲朗的阴茎触碰到了什么。她想要继续往下坐,脸部却痛苦地扭曲,发出深呼吸的声音。“可以吗?”“别说话。”哲朗想起了女性朋友说过:太久没做的情况下会痛。更何况哲朗发现美月并没有湿。美月一会儿改变角度,一会儿抹唾液,设法纳入他的硬物。她看起来甚至有些意气用事,慌乱的气息拂到哲朗耳畔。“放弃吧。”“不要。”“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因为我想要。”美月吼道,再度握着他的阴茎,想要往下坐。但是下一秒钟,哲朗感觉自己的性欲急速消退。被她握住的部位逐渐松软。她低呼一声。她坐在哲朗的胯下一带,盯着他萎靡不振的下体。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如果QB不想做的话就没办法了。”“这样子到底还是不好。”美月不发一语下了床,捡起脱掉的T恤。“抱歉啦。”她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离开房间。哲朗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眼前出现的是理沙子的脸。她的眼神充满怒气。“噢,什么事?”“美月呢?”“咦……?”哲朗一下子搞不清楚她在问什么。“她怎么了?”“她不在。”哲朗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理解之后,哲朗跳了起来。美月的行李——她第一次到这里来时带的运动包——从和室消失了。哲朗到玄关一看,那双破旧的运动鞋也不见了。哲朗回到寝室,急忙更衣。理沙子说了什么,但是他充耳不闻。他直接冲出家门。他只想得到一个地方,那座公园。美月曾经两次想要离去,哲朗每次都在那座公园说服她,带她回家。但是第三次,公园里却不见她的身影。哲朗跑遍了公园四周,都没有看到她。他低喃道:“漏接。”言下之意是他弄丢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球。球属于捡到的选手。敌人如果捡到球,马上攻防易位。哲朗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理沙子。她问道:“怎么样?”他闷不吭声地摇摇头。“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他继续保持沉默,又再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哲朗环顾四周后答道:“我当然会找到她。”“怎么找?”“总会想出办法,我会设法找到她给你看。”哲朗在心中低喃:因为我是四分卫。第五章1贴着白色瓷砖的墙壁闪闪发光。这栋西式建筑有许多凸窗,屋况很新,的确像是年轻家庭居住的房子。但是以稳重的毛笔字迹雕刻着“高城”两字的名牌,显示这间房子并非辛苦贷款而建的,而且附近是日本几位首屈一指的富豪聚居的地方。名牌下方安装了对讲机。白色的主机没有一点污垢,这也说明了这家人崭新的生活。哲朗一按下按钮,马上有人应门:“哪位?”是中尾的声音。哲朗原本以为会是他太太出来应门,感到有些意外。“是我。”“噢,我马上过去。”中尾沉稳地说。哲朗两小时前左右,打了电话告诉中尾要过来。大门对面有一道向左上方攀升的楼梯,前方就是玄关。中尾打开门现身,身穿毛衣搭配棉裤的随兴打扮。“进来吧。”哲朗举起一只手打招呼,打开门进屋。楼梯旁堆了好几个塑胶花盆,全都没有用过的痕迹。哲朗心想,如果将花排放在这道楼梯上,想必很美丽吧,花盆为何都闲置不用呢?“假日还来打扰,失礼了。”哲朗说道。“不,没关系。再说,你要商量的应该不是你的事吧?”“是啊。”哲朗还没有告诉他详情,所以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中尾点头说道:“进来吧。”引他入内。入口大厅大到堪称奢侈的地步,但却给人空荡荡的印象。哲朗总觉得少了什么。大鞋柜上放了一支花瓶,但里面没有花。墙壁上也没有挂画。“大嫂呢?”“她现在不在。”“去买东西吗?”“不,不是。”中尾在地上排好拖鞋。“唉,总之先进来再说吧。”他领着哲朗到放了宽荧幕的大型电视的客厅。以ㄇ字形摆放的皮沙发围着大理石茶几。靠墙的电视柜中,排放着哲朗几乎都没看过的洋酒。洋酒旁摆放着一个小相框,照片中是一栋白色洋房。大门旁还有座装有铁卷门的车库。“这是?”哲朗问道。“别墅。我岳父喜欢钓鱼,他并不喜欢别墅,但还是买了。”“在哪?”“三浦海岸。”“真好。”这里也令哲朗感到好奇。电视柜里有不少空位,感觉先前摆过东西。中尾先到厨房拿了两个马克杯,放在托盘上端回客厅。“你随便坐。招待不周,我只有一堆咖啡。”“不好意思。”哲朗坐在沙发上,伸手去拿马克杯。香味似乎不同于自己平常喝的咖啡。他浅尝一口后问道:“我听说你有两个孩子,是儿子吗?”“不,两个女儿。所以不能让她们打橄榄球。”“又不是没有女子队。不过,现在好像没有就是了。她们和大嫂一起外出吗?”“嗯,唉,也可以这么说啦。”中尾翘起二郎腿,搔了搔太阳穴。“老实说,我老婆带两个女儿回娘家了。”哲朗将马克杯送到嘴边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一直没说,但是我们可能会离婚。”中尾爽快地说。哲朗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仔细端详朋友的脸。“当真吗?”“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不,不是……,我只是吓了一跳。”“我想也是。不过,我认为自己没有在胡言乱语,这是我长久以来考虑的结果。”“为什么?”哲朗一问,中尾淡淡笑了。“你想知道原因吗?唉,人果然都有好奇心。”“如果不方便说的话,我就不问了。”“以后我会告诉你。唉,反正这种事你听了也不会开心。”“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居?”“十天前左右。这间房子是岳父为我们兴建的,本来是我必须搬出去的,但是我老婆好像觉得她回娘家比较省事。反正回娘家后即不用做家事,两个孩子也黏两位老人家。唉,如果正式离婚的话,我就得离开这里。”或许是已经看开了,中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孩子们归谁……?”“我们说好了由女方抚养。”“这样啊。”哲朗想问:这样你不难过吗?但是突然发觉自己没有小孩,不该提出这个问题。于是立刻喝了一口咖啡,以掩饰尴尬。“你遇上这么重大的事情,我真不好意思再拿麻烦的事情来烦你。”中尾摇晃着身体笑了。“西胁不用在意吧。是我自己要离婚的。再说,这个年头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放下二郎腿,将身体微微倾向哲朗。“倒是你找我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吧。美月怎么了?”哲朗呼出一口气。虽然中尾离婚也是一件大事,但是美月的事情更重要,而且这个问题非告诉他不可。“她不见了,是我漏接了。”“漏接?”“我真是个失败的QB。”哲朗摇着头,说起事发经过。中尾听完之后,皱起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哲朗喝着冷掉的咖啡等他开口。“要不要试着找找看美月可能去的地方?”半晌,中尾总算开口了。“我就是想不到她可能去的地方才头痛。我今天早上试着打电话到广川先生家了。我想,她说不定会回去。”“她不可能会回去吧。”“是啊。”“你打那种电话,她先生没有起疑吗?”“我小心地探听,他应该没有起疑。”“那就好,”中尾抱起胳臂。“但是轻举妄动很危险喔。恐怕会引起警方注意。”“这我知道。可是,我们非设法找到她不可。”“美月消失会不会是她有什么打算?最起码,我认为她不是为了自首。”“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等一下。”中尾似乎想起什么似地起身,离开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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