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序章一九三六年初春,某报告显示在冰岛西北海岸，人称欧洲极西点的拉托拉堡断崖（Latrabjargchiff）附近，绝壁断崖水面下的偌大空洞深处发现所谓的矿水。据说是欧哈拉财团的得意蒸汽机械之一——单桨两用潜水舰在该峡湾中寻找海底煤矿时，偶然迷途闯进了这个海底横洞，随后便在横洞尽头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钟乳洞。在这样的天险阻碍下，至今无人踏进的钟乳洞中，竟有如此令人意外的惊喜。当这个好消息传到位于美利坚合众国密西根州底特律的欧哈拉府邸时，在已卧病在床的查尔斯会长身边，有个人不禁欢天喜地的雀跃起来。此人身形消瘦，有一把长长的胡子，脸上嵌着一片圆眼镜，和他年迈的气质十分相符；熟知他的人都称他为“惊异的发明家”。这位异能的天才就是詹姆斯·洛依德·史提姆博士——一个疯狂科学家。读完报告书之后，洛依德博士犹如得知找到多年的情人下落似的，迫不及待地展开下一步行动。不到三天的功夫，他已经召集了专业的采水作业员，在儿子艾德华博士的陪同下，再次搭上这艘才刚返航的单桨两用潜水舰。他们横渡大西洋，沿途避开顺流南下的冰山，终于抵达那个钟乳洞时，只听见老博士发出了这辈子所发出的最棒的赞叹之声：“这是神赐给我的至高无上之水！”待在仰天长啸的父亲身旁，艾德华博士只是，默默地做起采水的准备工作。这一代属于火山区，因此到处都有蒸汽不时喷出。根据调查的结果，符合他们所需的高纯度矿水，必须到洞窑的最深处才能采到，而且数量也不多。粗大的石钟乳如冰柱般从洞顶垂下，矿水经年累月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塘。几根水管静静地插在这些水塘里，另一端连接着回转式汲水机，一个作业员转动着把手，矿水就缓缓地被汲取到一个玻璃容器中。工作进行到一个段落时，洛依德博士一面仰望着带来珍贵矿水的这片天然岩脉，一面问他的儿子：“这些矿水要累积到足供下一次采取的量，你想需要多少时间呢？艾迪。”“这个嘛……五十年……”“不。恐怕要一百年哦。”他纠正儿子的回答，就像一个老师纠正学生的错。儿子的性格太过木讷质朴，令洛依德博士有些不满。艾德华当然不是平庸之辈；不，以一个技术人员而言，甚至可说是非常优秀。但洛依德仍觉得有些不足，特别是突破传统、衍生创新的那种力量，他无法在艾德华身上感受到。采水作业结束后，洛依德博士坐在自己设计的潜水舰里，沿着加拿大北岸向西潜航在月光透射的海洋下时，脑中仍然思索这一点。创新的力量——也就是超越尝试的突发奇想。但那绝不是从理智的判断或计算中诞生。创新应该是一种欲动、是一种从心底蠢蠢欲出对于发明的渴望，甚至像男人对女人的情欲，贯通全身却是难以遏抑的冲动。唯有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创新之力。六根桨水平伸出，这艘史上首见的水中航行船静静地在海中前进。这部令人联想到古代战舰的船体结构，是洛依德博士在大英博物馆见到古罗马的战船模型时构思的。博士就喜欢这种自由的发想。不过，将构想改良成堪可实用的船只，却是艾德华博士的杰作。父亲原来想的是仿造古代船只设计出三层式的船桨，儿子却考虑到实用性而将之减为一层，又将船尾螺旋桨的接头也改良了。在这一类小细节的精密思考上，艾德华·史提姆较父亲略胜一筹。他们没有回到底特律，而是直奔阿拉斯加的秘密工厂，并将刚采撷到的矿水拿出来用，准备进入某项世纪大发明的最终阶段。数排并列的大型锅炉发出了吼声。“第一、第二气阀打开！第三、第四气阀打开！”大批作业员依照指示拉下控制杆，转动把手。工厂外已是深夜，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时有闪电窜过。暴风雨前的夜景，将工厂的外观衬托得格外阴沉而庄严。“怎么了？后面还有哦！”洛依德博士咆哮起来。从锅炉接出来的无数铁管竭尽所能地布满在工厂内。把手令气阀与活门开开关关，控制杆则切换着它们的连结。到处都设置着压力计数器；水蒸气不时喷出，嗤嗤的响声；白热的烟雾弥漫了整个空间。蜿蜒盘踞的管子最终都汇集到一个圆筒状的密闭槽。所有的压力都被输送到那里去。窑中有一个约手掌合抱般大小的球。“不行啊！艾迪。数值要再高一点。这点儿压力是不够的！”一面盯着热窑小窗里微震的那颗球，洛依德博士的眼珠子竟然渐渐布满血丝。疯狂已经赶走了他的理性，终于支配着他的灵魂。“爸爸，这样太危险了。要是再提高，中央气阀会撑不住的！”艾德华博士的警告也发挥不了作用。“这种数字哪像话！给我把所有活门全都打开！”失去理智的咆哮声令整间工厂高吼起来。管子有如呻吟般地抖动，扣住管身的螺栓也弹射开来。压力计的指针飙向红色区域。“这太过头了……请关上气阀吧！”儿子这番合乎常理的判断，却已经镇压不住父亲的癫狂。“凡事都合乎常理，就不会有进步！”洛依德·史提姆感觉自己仿佛若有神助。那是发明之神！为了创新，再大的牺牲也在所不惜的发明之神。此刻，儿子极力劝谏的声音也好，前来目睹这项将带来莫大利益的大发明诞生的财团主管们也好，早已不在洛依德博士的感官范围之内。“就快了。还差一点点。”就在他身后，管中喷出的蒸汽猛然吹走一个作业员，艾迪博士慌忙下令关闭气阀，却见螺栓接二连三地应声迸开，作业员们纷纷喊叫着抱头逃窜。正当艾迪博士努力转动把手，试图关闭第一气阀时，正上方的大型输气管却像被挤压似的突然隆起一个瘤节，同时发出诡异的金属变形声！“艾、艾德华博士！”作业员的叫声还没结束，输气管顿时破裂，整团雪白的蒸汽朝艾德华博士冲去，立刻将他吞没。“呃啊！”听见儿子凄厉的叫声，洛依德博士这才回神。“怎么了艾迪？你还好吧？”但在他转头检视情况时，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作业员们离开自己的岗位，四散逃命；站在二楼回廊处往下观望的财团主管们也已快步离去。他的儿子被猛烈的蒸汽包围着，根本看不清楚。洛依德脑中满满的疯狂意识，刹时随着他脸上的血色倏然退去。“艾、艾迪……”说时迟那时快，汇聚了所有蒸汽的压力槽应声破裂，就在洛依德博士面前猛然炸开。“哇啊！”打了好几个跟斗、仆倒在地的洛依德，眼神仍然紧盯着那个炸裂的压力槽。时间仿佛也放满了脚步。环绕着工厂内的烟雾渐渐散去。半毁的压力槽中出现了一个咔哒作响、不停震动的小球。就这样，洛依德·史提姆博士用他那想来敦厚温和、无可取代的儿子，换得了一个蕴藏着惊异之力、足以颠覆全世界的大发明。第一章蒸汽世纪一八六六年，曼彻斯特的阳关正被无数烟囱突出的黑烟所遮蔽。工业革命之前，约一七六〇年钱的曼彻斯特，不过是个人口一万七千余的小城；说道特产也顶多是一种棉麻混纺的斜纹织布——质地坚韧耐磨，可用作船帆或工人穿着，牛仔布也是其中的一种——罢了。由于交通网络还算完善，故和兰开夏郡等地时间商贸热络，虽是地区性的贸易中心，却仍只能算是一个乡下小城镇。之后，世界改变了。瓦特在一七六五年发明了蒸汽机。而它成为纺织机或纺纱机的动力，甚至进而取代水力等既有的工厂动力，则是子啊一七八五年左右。从那时起，曼彻斯特就脱胎换骨了。诸如机械工人等老练的劳工开始聚集在这个城市，大量制造各种纺织机械，工厂也一一兴建起来。在一八三五年时，全英国已有将近84%的棉纺工厂集中在曼彻斯特地区。当少年詹姆斯·雷·史提姆坐在火车调度场上方的一处矮墙上，眺望着夕阳余晖下的无数烟囱时，曼彻斯特已是一座多达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随着工厂里的活塞转动，夜晚也不再宁静。================================================================================“唉，要是把这些蒸汽全都拿来用，一定能做成一个大发明。”看着那些吞云吐雾的工厂烟囱，雷怔怔地想着。眼前的大城景象似乎宣告着人类的力量已凌驾大自然，刹那间令他忘却了许多不愉快。今天的雷是在倒霉透顶。他上班的吉尔伯纺织厂里有两部蒸汽机，由于整备不佳，今天就出了大状况。爱蕾娜和海伦娜——工人们对那两部机器的昵称——无视于调速器的控制而开始高速运转时，大伙儿都吓得以为锅炉迟早要爆炸，而雷及时阻止了这场危机。事实上，他表现的非常杰出。他钻进地板下，拆掉给水加热器的活瓣，关掉气阀。蒸汽的供给一中断，失控的两部大家伙立即静了下来，雷才志得意满地爬出地面。万万没想到，厂长气他拆坏了给水加热器，竟当场宣布修理费用从全体整备工人的薪水里扣除。雷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害他这个救难英雄竟成了狗熊。倒霉的还不只这一件。下班后，他在路边看着橱窗上的伦敦万国博览会海报，竟然连卖小报的克里夫都跑来咬耳朵。“唷，雷，我听说你们工厂的事了！大家都在传耶！你那么神勇，还真的被减薪啊？”听见这番挖苦，雷却只是耸耸肩说道：“这玩意可不便宜啊。”说着，他扬起手中的战利品。就是被他拆下的给水加热器活瓣——纯铜制的。今天发生的这场骚动，更使得眼前的黄昏景象令他若有所思。“唉，万国博览会。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伦敦万国博览会。是全球发明都将齐聚一堂的梦幻盛事。杰出的发明会获颁奖项，发明者更将集世人赞誉于一身。以发明家为职志的雷，当然万分憧憬。正当他回想着海报上的精美图案时，灾厄又在身后呼唤他。“亚历克斯，你看，是发明狂雷·史提姆耶。”出声的是坏孩子亨利和亚历士等人。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向瞧不起劳工阶级。“史提姆家的小当家，爷爷跟老爸都只会做些没用的破铜烂铁。”雷瞥了他们一眼，站起身径自在矮墙上走开，不理会他们。“你是不是来我爸铁路公司的资材场偷东西啊？”“那你就是小偷发明家了耶。”坏孩子们的嘲笑声在背后响起，雷的忍耐已到极限。他用力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跳下矮墙，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上啊、上啊！”坏孩子们见状便鼓噪起来，其中的亚力士冲上前去。只听得一声闷响，亚历士的脑门上捱了一记。是那个给水加热器的活瓣。出乎意料的金属武器，让坏孩子们一下子全部退缩了。“亚、亚历士……”亨利看着伙伴抱头痛缩成一团，一时傻在那儿。被雷瞪一眼的约翰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丢下众人拔腿就逃。看见雷表情凶恶地转过来，亨利惊恐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呜哇！不是！不关我的事啦——”说着他也跌跌撞撞地逃开了。只剩下——“痛、好痛，痛死了啦——”倒在地上哭得难听的亚历克斯。雷紧握着纯铜制的活瓣，对着他大吼：“我爷爷跟我爸可是很认真的在美国做研究！”“还不是因为在赢过没人理他们！”亚历克斯丢回这么一句。这句话更是引燃了雷的愤怒。雷最后又怒吼了一声：“闭嘴！”咚。================================================================================“可是阿姨，那个亚历士真的很讨厌。他上次还对我吹口哨，真是个不良少年。”喝着晚餐的浓汤，艾玛噘起嘴说道。“因为他们说了爷爷跟爸爸的坏话。而已先冲过来打人的也是他们。”“打人就是不应该！”头戴反省帽，蜷缩在墙边的椅子上，雷一脸尴尬地看着艾玛他们一口又一口地吃肉喝汤，一面为自己抗辩，却被母亲大喝一声。“雷，我们从今天起要住你家唷。”艾玛的弟弟，喜欢蒸汽火车的小汤玛斯说道。“为什么？”“艾玛妈妈的雇主查德威先生要去布莱浦避暑，她得跟去。所以他们要在我们家暂住一个星期。”“他们带了好多行李，我还以为是要搬家哩。”汤玛斯一脸满足地吃着小羊肉，连雷的份都搜刮一空。饥肠辘辘的雷终于忍不住讨饶。“妈——我肚子好饿喔！”“不可以。你把人家打伤成那样，差点要去缝针了。”“他乱说，我才没打那么用力。”“不管怎样，做错了事就得赎罪。给我好好反省！”她明白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就像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好母亲，面对孩子的过失，她必须表现得严格。自从丈夫艾德华跟着有点疯癫的公共洛依德远赴新大陆以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守着这个家，她自己也感到很自豪。他们住在一栋都铎式（注：tudor，建筑名词）的雅致小屋，是英格兰郊区常见的民宅样式。陡峭的屋顶，搭配粗厚梁柱交错构成的门面，形成特殊的半木造外观。室内以红砖和石灰粉刷，与木头的质感交织出柔和的气氛，充分具足一个温馨家庭的条件。暖炉上摆着两只狗的装饰品、银制烛台和正中央的一个小时钟。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里面正是史提姆家的祖孙三代和她。坐在椅子上的爷爷以神经质的眼神瞪着镜头，他的儿子却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站在旁边，而让爷爷抱在膝上的雷又点没精打采，以茫然的眼神看着前方。照片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微笑。拼了命在这儿坚守一个理想家庭的，确实只有她一个人。这个家的男人们实在是——忽的，她觉得大概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幅德行——为什么都这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