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山的形状似曾相识,这些风景也感觉有点熟悉却又不大一样。我落在家门前横跨河川的小桥上。当然桥底下已经没有水流。我很想立刻冲进前院,却又感觉十分害怕,裹足不前。青蛙小子落在河川之中,面对糙叶树树根。当我赶上去想要告诉他「那里应该有个树洞」时,看见树洞前面正端坐着一只白狐。#插图——这就是稻荷吗?我小心翼翼地向青蛙小子确认。青蛙小孩露出困惑的表情。狐狸回答:——我是狐仙。说完拿出一个坐垫丢到我的脚边,好个平易近人的狐仙。我头一次遇到会说话的狐仙——祂的嘴巴却没有动,应该是在说话吧,祂的声音会在我的脑海中响起——这也是我头一次对着狐仙说话,由于已然有过对狗说话的稀奇经验,所以现在也能在脑海中鞠躬作揖道谢问好。——你来这里,是要问什么事吗?狐仙问。感觉从先前起就一直被问到这件事,可直到现在才能说个明白。——请告诉我回去的路。狐仙微微侧着头想了一下——这倒是很像狐狸会有的动作。——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倒想听听你来此的真正目的。狐仙依然嘴巴不动地说话。虽然我觉得这个问题来得很突然,但脑海中已不由自主地回答:——我是来找千代的。我对自己说出来的答案很惊讶。——原来是来找千代小姐呀。狐仙非常认真地点头,我也跟着点头。——那么千代小姐是位什么样的人呢?这个问题让我无言以对。——是不是像这样……狐仙说着说着身影逐渐朦胧,变成了朦胧的千代。身体微微佝偻的样子很像帮佣的千代,盘起的头发和削肩则又像亡妻千代,至于向上翘起的下巴线条又像年轻的御园尾千代女士。狐仙移动到我身边靠了上来,身上散发出女人的香气。当年为求学而离家,一个人租房子住时,我曾几乎同时和两名女子来往。其中一位是同乡出来求学的友人妹妹,他们兄妹俩合租了一个房间,这位友人同意我和他妹妹交往,事实上我之所以会和他妹妹在一起,也是基于友人的介绍。我去他们的住处玩时,友人会很识相地避开让我们独处。正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时,日后才弄清楚原来那只是「宣称」是妹妹,友人因为跟女人同居已然生腻,所以硬要塞给我。听说以前还在故乡时,家里要求友人将耽溺于茶店女色的父亲接回家,不料这一去他自己竟也沾染欢场女子。他父亲因为自己做了错误示范,不敢叱责,反而还说:年轻时懂得女人的伎俩,日后才不会被女人纠缠带坏,真是高明的英才教育!其中一个追过来的女人就是那个「妹妹」。只是这女人对友人也并不如此纯情专意,依然抱着嫁入殷实人家的期待。陷入困境的友人二话不说表示赞同,挑选我成为他的代罪羔羊。不过我原谅了他们,不是因为宽容,而是我对那女人没有任何眷恋。她是那种整天聒噪、说话毫无内容的女人,浓妆艳抹的作风也令我退避三舍,正好可以趁机分手。照理说,真相大白之后友人应该跟我道歉才对,没想他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对方说你是个令人无法忍受的傲慢男人。」我不喜欢自己的时间非必要地被别人占据,既然彼此之间都已经了事,又何必继续浪费时间?问题是对于「了事」的定义,我和女人之间有着认知上的落差。我一向对女人不大在意,也不懂体贴,甚至认为讨好女人的男人是最难看的。所以被人指责傲慢,对我根本不痛不痒。另一名女子是当时房东亲戚家的女孩,还以为对方经常来作客,没想到她竟开口要我教她弟弟功课。由于她家离大学很近,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之后她开始邀我去看戏、听音乐会等,两人经常一起出门。她母亲每次都像把孩子托给保姆似地微笑送我们出门,说:「她还不解世事,有你陪着我们比较放心。」别说什么不解世事了,她根本经常对我大送秋波。当她贴近时,我还曾经从她身上闻到和友人「妹妹」同样类型的气息。当然我从来都没有积极回应过。尤其是我的宝贝学生——也就是她弟弟——功课很糟糕,脾气又不好,我只能以无法负责他的成绩为由请辞。在那之前,我和友人「妹妹」在一起的场面也被她们家人看到过,反正我认为没什么好隐瞒,就老实说出我和友人「妹妹」的关系,结果她们家人对我的态度就像翻书一样急速冷淡下来。是说,这事情也算是契机之一吧。狐仙身上飘散的女人香味,让我想起了那些往事。我本来就觉得跟植物昆虫相处时心情要来得安稳得多。我不知道狐仙心里有什么打算,总之祂那样做让我感觉不大愉快。狐仙并不认识千代,那不是千代。——你不是千代。我就像教训小孩子般,嘴巴不动地指责祂。狐仙也不为所动,以低沉的声音回问:——不然千代小姐是什么样子?当然这一切交谈都只在脑海中响起。听了狐仙的问话,我陷入沉思。该如何形容千代呢?狐仙又重复了一次问题。——你不详细说明千代小姐的身高、长相,要我从何帮忙找起?——千代她……我不假思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脱口而出以下话语:——总是在我身边。说完我立刻后悔怎会冒出如此蠢话。这样的描述除了我自己,别人哪可能理解千代是个什么样的人?狐仙叹了口气。——你就是这副德性!低语的语气已然跟刚才不同。由于祂的语气(虽然实际上并非从嘴里说出来)令我纳闷,转过身去一看,狐仙已消失不见踪影。该如何形容千代这个人呢?如果现在的我能够下定义,应该也会像刚刚出言否定狐仙化身给我看的人一样,答案都是否。总是觉得这里不对、那里错了。——祂走了。青蛙小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明明是要问稻荷回家的路,却演变成如此奇妙的状况。这下回家的路断了吗?——嗯,走了。情况变得有点奇怪,我本来是要问回家的路的。是不是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呢?面对着青蛙小子,我在心中询问,结果他竟反问:——你在找千代吗?大概他在一旁睁大眼睛目睹刚刚的情景,一直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吧。——嗯,狐仙是那么说的,但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你自己也搞不清楚吗?言下之意明显听得出他心中疑问「既然如此为何要那么说」,于是我回答:——就是突然冒出来的。因为我认识好几个叫千代的人。——这样的话,你找的又是哪个千代呢?青蛙小子天真无邪地问。看来他比我一开始所认定的更具理性思考能力。我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还是无法回答。我在找哪一个千代呢?只要能解开前面「千代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问题,这个疑问自然也就会跟着消弭。反过来说,如果能知道「我在寻找哪一个千代」,「千代是个什么样的人」的疑问自当迎刃而解。我心里明白,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如何往前迈进。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旦勉强去思考这问题,牙齿就会重新痛起来,而且痛楚会占据整个头部。我实在没有勇气甘冒那种危险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慢点!我为什么非得寻找千代不可?应该先解决这个疑问才对吧?我最后残余的理性拼命在缓缓移动如流沙的意识中发声。可是当我这么做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也开始以找寻千代为唯一目的。干脆顺应这状况,直接去找千代就好了吧?何必要小聪明,硬要问理由何在呢?可是一旦失去这理性的依据,我是否就失去了自我呢?我闷闷不乐地抓着头沉思。青蛙小子同情地看着我,用爽朗的声音安慰我:——算了,我们去找千代吧。对呀,只要找到了千代,到时不就能知道我必须找寻千代的理由了吗?这个宛若灵光乍现的想法拯救了我。对呀,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找千代了。不必管是哪一个千代,我要找的是唯一的千代。仿佛攀住救命绳索一样,老实说,我之所以如此依赖这个想法,是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继续置身在这纠葛的谜团之中。尽管身体朝着寻找千代的方向移动,头脑的主轴还依然强力主张,要赋予此行动合理性。好,我们去吧。正当我在心中准备呼唤青蛙小孩时,猛然发觉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还没有问过你吧。听到我的问话,青蛙小子一脸困惑地看着我,然后反问:——你呢?噢,说的也是。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才合礼数。——我忘了说,我叫做佐田豊彦。——佐田豊彦。青蛙小子重复念了一次。——那你的名字呢?青蛙小子笑得有些心虚:——那我也叫佐田豊彦。小孩子就是这样。我不耐烦地说:——我没时间跟你玩。那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青蛙小子的表情益发显得困惑。——你母亲都怎么叫你的呢?这下青蛙小子总算露出安心的表情说:——小乖。——小乖?你叫小乖吗?小乖点点头。原来还没有正式取名字呀,想到这一点让我有些不舍。——那我也叫你小乖吧。小乖微微低头看着下面,还以为他会直接点头,却不然。——你不喜欢吗?小乖的嘴巴抿成ヘ字型。——那你希望我怎么叫你呢?即使我这么问他,他就像在使性子似的,只是吸着鼻子不作答。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被怎么称呼吧。所以尽管他不知道,却还是希望能被人用一个「特定的」名字称呼吗?我不免起了些微哀怜之心。——好,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帮你取个名字。不过在那之前,暂时让我叫你小乖,可以吗?听到我这么说,小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脸说:——就这么办吧。他的笑容让我的心头不自觉温暖了起来,我不禁有些惊慌。因为以前在我身上从来没有涌现过类似的情感。——我们真的可以在这儿寻找千代吗?为了谨慎起见,我发问。——你不就是为了找寻千代才下来这里吗?小乖纳闷地反问。听到他这话,我十分错愕。是这样子吗?我真的是找寻千代才「下来」这里吗?至少我的意识之中并不这么认为。——而且不也因为千代就在这里吗?小乖接着说。真是会瞎编理由。至少比起最初遇到时,他的语言能力已明显更上一层楼。虽说我们共处的时间不长,但显然他受到了我存在的影响,或许是个值得教导的小孩也说不定。不争的事实是:他是我在这奇妙世界里的旅伴,我只能依赖「小乖」,即使是为了「辱找千代」迈目的,也是一样。我毅然决然不作他想,眺望着房屋的方向。虽然房屋在视线范围里,我却无法直视。——这里曾经是我的家,现在有人住吗?小乖一时之间不解地看着我,然后摇摇头。看来没有人住。知道这一点后我感觉有些安心、有些寂寞,渐渐又莫名转成哀伤的心情。——装进这里吧!当我茫然恍惚时,突然听见小乖的声音。抬头一看,小乖手上拿着几只足以容纳好几些个刚才那尊狐仙大小的麻袋。——要装什么呢?——千代呀。面对他不知所云的回答,我无言以对。接着他又说:——既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千代,所以只要看到像千代的东西,就先抓起来再说。我像是看着变态完成的昆虫一样看着小乖,他对自己支离破碎的说法显得很有自信,由此似乎也显现出人格。还是说,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机会展露给我看呢?不对不对,他还天真不懂事,不过是个徒具人形的某个东西,一定是受到了我的影响。想到这里,我竟没有不愉快的感觉。——原来如此。我好不容易如此回答。小乖高兴地走进门里呼唤我:——这个怎么样?我心惊胆颤地走了进去,小乖手指的是矮竹丛。——那些并非像千代的东西。硬要说的话,金橘还比较像。我指向种在矮竹丛对面的金橘树。怀念之情刺痛胸口,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千代为了饲养毛毛虫,会帮我摘金橘的树叶。——那就把它装进去吧。小乖摘下一小段金橘树枝放进麻袋里。照这样下去,应该会找到许多「像千代的东西」。如果一开始的金橘就会给我如此强烈的感觉,那接下来会怎么样?找心中一片暗淡。是为了躲避那种难以言喻的心头苦闷吗?还是我变成小孩子的身体后,当年的心情也跟着复活了?又或者是为了教育上的效果、提升小乖的语言能力呢?我不知道心情暗淡的理由到底是哪一个。突然不由自主地出了一道谜语:——金橘要在哪里吃?小乖茫然不知所措。因为看到他无言以对的窘状,我解释说:——这是谜语。答案是在河对岸吃。我做出直接吃下金橘的动作说:——要先剥皮再吃(注84)。——哦。小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很喜欢他的反应,心想他是个有玩心的孩子。于是又出了一道谜语:——狐狸叫不出要回去(キツネ―なかで―かえる),回去哪里呢?小乖显得既痛苦又很感兴趣,总之就是很生动的神情。——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啦,快告诉我答案。我很得意地回答:——这一题的答案是「月亮」。——月亮?小乖身体微微地颤动着,像是在努力思索为什么是这样。——如果把谜面的「キツネ―なかで」解释为「狐狸—叫不出」,这样狐狸就没有声音(注85)啦。也就是说,因为没有声音,从キツネ拿走ネ,剩下キツ。回去(かえる)跟「反过来」的发音一样,因此反过来就变成了月亮(ツキ)。——哦。小乖显出很佩服的样子。——我还以为狐狸干么没事要跑回月亮哩。——是呀,我小时候也那么想过。可是刚才当狐仙真的不见时,一时之间我以为是跑回月亮了。长久以来我竟忘掉了这个谜语……——结果又回想起来了吧。看到小乖对谜语感兴趣,我又乘兴提问:——藏起来,猜一物。你应该不知道吧?答案是白砂。——为什么?小乖的音调拉高了八度。——藏起来,就是不让人知道,发音跟白砂一样(注86)。小乖听了拼命点头。——接下来换我想一个。说完陷入沉思,他的举动让我很意外也很高兴。我所出的谜语,都是小时候大姨婆教给我的,之后对玩伴们卖弄时,还赢得了莫大的尊崇。大姨婆说,这些都是自古相传的谜语,并非自己独创。然而眼前的小乖居然想要自行创作。过了一会儿,好像是想到了,他大声说:——カクスナ。乍听之下我以为是「不要隐藏」(隐すな)。照理说我并没有做出需要愧疚的事,但落在我心头的却是不平静的声响。——カクスナ吗?我不知道。我早早举白旗投降,小乖立刻很高兴地宣布:——答案是アラワレル(注87)。因为「カクスナ」是可以写字的砂(书く砂)。小乖蹲下做出在地面写字的动作。——所以アラワレル,就是被海浪给冲走。暂且不论谜语的答案合不合理,以初学者来说算是很不错的了,我如此称赞了小乖一番。小乖打从心底露出笑容,我也点头回应。然后将视线从小乖身上移往始终无法直视的房屋门口。那里有芭蕉树昂然挺立,这芭蕉是父亲亲手种的。一跨进门户洞开的门槛,应该可以看到对小孩子来说有些高度的上框(注88),若不走上去,直接沿着地板前的泥地走,可以通往厨房。如果去到那儿,应该充满了许多「像千代的东西」吧。沿廊也是,还有卧房。郁郁苍苍的房屋展现在眼前。刚才小乖创作的谜语不停在内心深处发出轻响。不要隐藏,显现出来。不要隐藏。显现出来。我又开始裹足不前,茫然地看着这房子。长年遭受雨打日晒的破旧屋瓦,同样也经年累月已然翘起的墙板。整体而言,这是幢破旧的老房子,当初盖这房子的人并非我的祖先。我慢慢移步前进。墙壁与庭院的交界处长满了茂盛的龙须草(注89)。而且还蔓延到玄关前的脚踏石周遭。我跨进门槛,小乖也跟随在后。房屋里面寂静无声。流动的空气不一样。不对,因为这里本来就「没有」空气,当然会不一样。也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感觉就像是做了「进入小时候的家」的梦,用着飘怱不定的视线俯瞰着一切。——佐田先生……佐田先生。我略带犹疑地出声呼唤,小乖也兴奋地大声模仿:——佐田先生……佐田先生。我们俩窥探了一下内部,毫无动静,依然感觉不出有人居住的样子。我准备踏上屋内地板时,突然也学起了小乖放声大喊:——佐田先生……佐田先生。小乖也跟着唱和似地大叫。——佐田先生……佐田先生。佐田先生……佐田先生。佐田豊彦先生。于是我也随着大喊:——佐田豊彦……佐田豊彦。简直可说是陷入自暴自弃的境地吧。做了之后才发觉,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神志会逐渐昏迷,会产生一种从内侧用力敲打分隔内外两侧墙壁的冲击。甚至会觉得自己将被分解,自己的某处开始产生裂缝。这里是水底,照理说应该没有空气,可是突然间我有种感觉:原本应该只在脑海中作响的「声音」开始在身体周遭跳跃;也就是说,一如空气传达声音一样。我终于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閲读方法」了。从这个瞬间起,我所有的「感觉」已完全变成「水面下」的东西,意味着我在这个世界也能充分发挥各种机能吧。仿佛我内在冥顽固执的某样东西也终于死心,不论身体心灵都全然投入这个世界,明确领悟出已「渡过彼岸」。尽管牵强,一旦能解释出某种整合性,我整个人自然也跟着飞跃了起来。然而「飞跃」的冲击太大,眼前一阵迷蒙,不由自主腿软当场蹲在地上。我闭上眼睛,然后大口吐气,好不容易才能再度睁开眼睛。刚才几乎毫无动静的房屋内部,似乎看起来跟刚才的样子有些不同了,而且绝对不是我的错觉,因为里面的纸门确实稍微拉开了一些,从中跑出像猫那么大的东西。仔细一看是身穿传统男性正式和服的福助人偶(注90),但是整个脸纠结在一起,纠结得就像是被拧干水分的小茄子渍菜。脸部纠结的福助只是跑出来而已,一句话也不说,看着他的我却逐渐心生怀念之情,只觉得这福助原本就属于这房子。——你是佐田先生吗?小乖天真地问福助。脸部纠结的福助暂时沉默了一下,但我似乎能感到他的内在开始满盈起某种东西。会是什么呢?那个「满盈起来的东西」,会是精力之类的东西,还是记忆呢?先别急,还是等到完全满盈后对方主动开口吧。——他不是佐田先生。我一脸笃定地制止小乖,同时又觉得自己不该多此一举。听起来像是借口,但我没有否定福助的意思,甚至我还直觉认为他属于这个家。但我不知道那是否就代表他是「佐田先生」呢?我想应该不是。福助大概也听见了吧,他确实面对着我的方向,但之后身影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小乖似乎责怪我,说:——因为他是我喊佐田先生时才跑出来的,应该是佐田先生吧?要不然至少也是认识「佐田先生」的人吧。可是你为什么要当场说他不是佐田先生呢?嗯……这小子变得越来越爱跟我讲道理了,我惊讶之余说:——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说完后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心情突然变得很坦率。——因为对着自己的家门喊人,有种莫名的自责;可是我又不想闷不吭声擅自闯入,感觉真的很怪。这时我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那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家吧?是小乖用跟我同样的语气在低语。这话让我为之一惊,眼睛盯着小乖猛看。他的身体已经逐渐清晰定形。刚开始在水底遇见时,几乎分辨不出是植物还是动物,连形体也还不是很固定,不知不觉间有了人格,也开始具备类似灵性的东西,同时并进的是骨架也逐渐定形。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他整个人成长许多。一开始时他的身高跟我小孩子的身体相比,大约只到我肚脐的位置,但现在……我重新看着自己的身体大吃一惊:原来我也成长了,虽然还不算是成人,应该也有十七、八岁大吧。因为自己也同样成长了,所以尽管就在身边,也感觉不到小乖的成长,这理由倒也说得通。当初只能些说只字片语的他,如今已经能跟我对等交谈了吗?他说「不想闷不吭声擅自闯入」的家,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家」,的确也有道理。但我还是不禁反驳:——也许是吧。可那不是我自己的家,又会是哪里呢?说到后面,我的声音小得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那就再喊一次看看吧!